妖鏡 第七章
    盼了多年,總算盼到獨生子成親,在這大喜之日,地位在道上說來也算是數一數二的鳳湖,除了皇甫遲一門外,幾乎所有同行都賣他一個面子皆來與宴,令鳳湖臉上大大有光,可打從各方賓客執帖入府之後,鳳湖的眉頭便一層鎖過一層。

    望著手中一長串詭異的宴客名單,以及放眼看去,滿宅子各形各色的與宴嘉賓,鳳湖就很想找面牆撞。

    「阿爹,你的表情就不能再愉快一點嗎?」擺了張笑臉站在廳外收帖迎客的鳳書雁,在鳳湖的面色黑上加黑之時,以肘撞撞他。

    他一手指向佔滿一半宅子的妖類。

    「誰邀他們來的?」雖說王后的親侄子要辦喜事,妖界當然得到場致意,可也不必派出這等陣仗啊,這未免也太有誠意過頭了。

    「大哥。」她抖出始作俑者。

    鳳池愈看愈想哭,「你最好祈禱咱們家不會被拆了……」同行與妖類全都擠在一個小地方,只怕兩派人馬很快就會在這大打出手,一清舊仇宿怨。

    「恐怕很難。」經他一說,鳳書雁也不安地轉首看向遠處的大廳,有點懷疑自家哥哥是否能鎮住-頭的另一群人與妖。

    端坐在廳內席上的鳳書鴻,在酒宴展開前,也察覺空氣中泛著的緊張氣息,看著坐在底下的各式妖類與同道中人齊聚一堂的景況,他不禁有些後悔,他沒事幹嘛要把帖子寄給那位在妖界當王后的姨娘。

    「幾年不見,碧落姨還是這麼美……」暈陶陶的驚艷之聲,在他煩惱的這當頭,自他的身旁傳來。

    「你別又把蓋頭揭起來。」沒依老父之意相親娶妻,倒是依照計畫娶了自家師妹的鳳書鴻,再次將她頭上的紅紗蓋回原處,阻止愛美成性的她繼續偷窺別的女人。

    她拉拉他的衣袖,「書鴻。」

    「嗯?」

    「那樣好嗎?」她一手指向已在席間引起騷動,很快就會演變成暴動的兩人。

    從不懷疑碧落招蜂引蝶能力,以及表弟結仇能力的鳳書鴻,愛笑不笑地看著那群圍繞在碧落身旁的男人,已令黃泉面無表情,而坐在他身旁的那只禍水妖,還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繼續在無意中散放她那迷人的風情。

    「妖女!」嘈雜一片的廳中,忽有道中氣十足的大喝聲,中斷了一室的熱鬧。

    「哪一隻?」在場的眾妖,紛紛眼色不善地瞪向站在席間出聲的白胡法師。

    「就是你!」不想一口氣得罪那麼多只妖的白胡法師,忙將指尖指向席間最為艷麗的一隻鏡妖。

    被黃泉拖來與宴,正覺得百般無聊的碧落,在被手指頭點中後,意外地眨著眼。

    「咦,又是你這白鬍子的。」難怪她覺得他的鬍子白得她很眼熟。

    被黃泉唬過一回,甚是不甘的白胡法師,將手中的拂塵一振,「今日貧道定要——」

    就連讓他把話說完的耐性也沒有,心情惡劣的黃泉朝身後彈彈指,當下在場的妖界眾生全都把藏在身上的兵器一一亮出,動作一致地架在白胡法師的脖子上。

    「扔出去。」黃泉淡淡吩咐。

    謹遵王命的眾妖,在準備動手架走白胡法師之時,立即被席間支援白胡法師的同行給堵上,霎時各自拿出吃飯傢伙的兩派人馬,各據廳內兩端,形成一種壁壘分明的火線狀態。

    雖然覺得表弟發火的模樣很有趣,但還是得給老父留點面子的鳳書鴻,不疾不徐地朝旁拍拍兩掌。

    「書雁!」真是的,今日成親的究竟是誰呀?先是一個碧落大剌剌地坐在那把他愛妻的風采搶走,就連這個不會控制醋意的表弟,也不識相地把他的鋒頭給搶光。

    「來了來了!」負責圓場救火的鳳書雁,才剛忙完外頭一票欲見碧落不得的男人,又忙著回到廳-把兩派已經要打起架的人與妖,全都推回他們原來的位置上。

    知道自己若再多坐一刻,恐就將無法克制將那些看著碧落的男人的眼珠子給挖出來,不理會表兄顏面的黃泉,方站起身欲拉身旁這只禍水妖回院時,一柄長劍,劍尖直指在他的眉心之前。

    他懶懶抬眼,將眼對上面前這個面生的人間男子,但打量了老半天後,他仍是想不出這傢伙是打哪冒出來的。

    「書鴻?」黃泉直接問向身後邀客的東道主。

    坐在上頭看得津津有味的鳳書鴻,徐徐道出這名特邀來此與宴的上賓出自何處。

    「他乃煙霞山莊的少主,影風祭。」現下道上除了不知來歷的皇甫遲,與含有妖界血統的鳳家外,就屬煙霞山莊這個人間同行最富盛名了。

    黃泉先揚手示意身後的眾妖稍安勿躁,兩手環著胸瞧著這個直接向他下戰帖的凡人。

    「有何指教?」除了鳳書鴻外,他還是頭一回遇上敢對上他的凡人。

    「留下她。」特意為碧落而來的影風祭,將眼朝旁一瞥。

    碧落愣愣地指著自己的鼻尖,「我?」

    「想搶?」弄清來者目的後,黃泉冷冷一笑。

    「正是。」早就風聞碧落美貌的影風祭,今日在親眼見到碧落後,更是下定決心要將這只能看透人心的鏡妖納入煙霞山莊,好為山莊壯勢,也為自己添房美妾。

    「要搶,可以。」滿腹妒火正無處洩的黃泉,躍躍欲試地扳扳頸項,「但我奉勸你最好是考慮清楚。」素來與他交手的對象不是魔即是罪妖,區區一個凡人他會放在眼-?這傢伙以為他的命有九條?

    影風祭朝外揚了揚下頷,「到外頭去。」

    「行。」黃泉爽快地離開席間,與他一同走至外頭。

    「黃泉……」忙想拉住他的碧落,揚在空中的掌心卻遭鳳書鴻一把按下。

    他笑得賊兮兮的,「我就知道邀姓影的來這定會有好戲看。」光是看人與妖兩派在婚宴上眼瞪眼有什麼意思?看他表弟大動肝火才有趣。

    「你這個表-不一的壞小子……」碧落沒好氣地擰著主謀的鼻尖。

    鳳書鴻笑得壞壞的,「擔心嗎?」

    不太願意承認的碧落,秀頰微緋,一雙頻頻往外探看的水眸,顯得很不安定。

    「走走走,咱們看熱鬧去!」鳳書鴻笑了笑,拉著心急的她往外頭走。

    她一手指向後頭,「你的新娘子怎麼辦?」今日是他大婚哪,就這樣撇下嬌滴滴的新娘子?

    「新娘子當然是一塊去看羅。」軟嫩的嗓音,立即在她的耳畔響起。

    當場傻眼的碧落,訥訥地瞧著方才坐在上頭,瞧起來似個大家閨秀的新娘子,此刻正撩起了頭紗、提高了裙擺,偕同夫君與小姑迅速往大門移動中。

    晚了一步來到廳門處的碧落,兩腳尚未站定,就見一抹被打飛的人影飛過房簷,她揉揉眼,定下心再看清眼前的景沉,只見黃泉站在偌六院中文風未動,僅是抬起一掌,將掌心中凝聚了妖法的丹元,轟向影風祭所藏身的那面牆。

    堅固的石牆,剎那間在愕然的眾人眼前轟成碎片,這時才弄清楚自己找錯對象的影風祭,狼狽地趕忙再換一處想躲藏,但將他每一個動作悉數看進眼底的黃泉,亦隨之緩緩移動掌心,毫不客氣地再轟垮另一座廊院,並亮出兩張黃符化為兩柄如彎月般的鐮刀,再接再厲地以刀風割砍向雙目所及任何一個可供藏身之處。

    鳳書鴻笑得很開心,「阿爹會哭的。」也好,他早想改建一下鳳府了,但要是黃泉真使上全力,或是再不收斂一些,他可能就要另辟新地蓋房子。

    「放心,姑丈會賠的。」已經看開的鳳書雁,在心中默默計算到時要向龍沼要多少修繕費用。

    看得正起勁的鳳書鴻,忽覺衣袖傳來一陣拉扯,側首一看,雙目瞬也不瞬地定在黃泉身上的碧落,正無意識地拉著他,芳容上的神情,看似不像擔心,且在黃泉打得愈起勁時,她的眉心也就鎖得愈緊。

    不太明白她這模樣代表什麼意思的他,搔了搔發,兩眼遊目四望,半晌,總算是在身旁那些雙眼泛滿愛意,或是一臉欽佩陶醉模樣的女眷身上找到答案。

    臉上浮出一抹詭笑的他,相當樂意乘機替黃泉做個順水人情,於是他眨眼朝身旁的自家妹子示意,在她靠近時,一手指向碧落低聲交代。

    「擺平她。」

    「包在我身上。」聰穎的鳳書雁瞭解地頷首,隨即轉身朝碧落一笑,半哄半騙地將碧落給拖回廳。

    被拉回廳-無法繼續看黃泉造孽的碧落,邊側耳聆聽著外頭轟隆隆的聲響,以及眾人時高時低的驚呼聲,邊心不在焉地喝著鳳書雁一杯杯勸進的美酒,沒想太多的她,在哄得她心花怒放的鳳書雁又朝她甜甜地叫聲姨,並把酒杯往她的手-擱時,不知不覺間又將一杯陳年老酒給灌下腹。

    只用兩罈老酒就輕鬆解決碧落後,鳳書雁低首啜了口手中的佳釀,揚起一手朝外頭的兄長示意。

    收到暗號,終於願去阻止黃泉再毀壞家宅的鳳書鴻,吸足了氣朝外一喝,正好捉準了黃泉一手拎著影風祭的衣領欲再揍下一拳的時機,他淡淡瞥瞪黃泉一眼,黃泉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將手中已翻白眼的影風祭給扔到一邊去。

    當黃泉兩腳再度踏進廳內時,臉上寫滿訝愕恐懼的眾人,皆張大了嘴,訥看著剛毀掉半座鳳府的他。

    四下一片寂然中,備受眾人注目的黃泉想了想,隨意謅了個藉口。

    「他沒有請帖。」

    看完了影風祭的下場,與外頭僅剩斷垣殘壁的現場,冷汗直流的與宴賓客,在他話尾一落,人人動作迅速地掏出喜帖以免也被轟出門外。

    極力忍住腹內笑蟲的鳳書鴻,拉著大出風頭的表弟,來到下一個等待他收拾的現場,一手指向爛醉如泥地醉癱在桌上的碧落。

    「你灌她?」兩眉深鎖的黃泉,火冒三丈地瞪視著手執酒杯的表妹。

    鳳書雁無辜地聳著肩,「誰教你拖拖拉拉?我這是幫你。」這對小兩口的事再不早點敲定,受苦的可是他們這些一天到晚被貼黃符的人。

    「回頭我再找你們算帳。」一想到醉後的碧落處理起來有多麻煩,黃泉沒好氣地瞪他們一眼,而後認命地抱起已醉得不省人事的碧落往客房走。

    被警告得不痛不癢的鳳氏兄妹,愉快地笑看黃泉的身影閃逝在廳門之外。

    「碧落姨喝醉了會怎麼樣?」站在他們後頭的新上任鳳家主母,不太明白他倆為何都笑得那麼陰險。

    同謀的鳳氏兄妹,有默契地相視一笑。

    「她會哭。」

    「臭狐狸……」

    被抱回黃泉的房-後,在他懷中睡不過一會即醒來的碧落,醒來的頭一件事,即是在房中亂走亂跳,直到累了,她才窩回他的懷中,拉著他的衣袖開始啜泣,且哭得真心真意,再認真不過。

    黃泉頭疼地撫著額,「你又來了。」為什麼她的酒癖永遠這麼糟?

    「嗚嗚,都是你的錯……」淚珠一顆一顆往下掉的她,抱著他的手臂哭得好不痛快。

    「是,是我對不起你,都是我的錯。」根據慣例,在這節骨眼,他最好是什麼都認,不然待會收拾起來可會沒完沒了。

    她抽抽噎噎地指控,「大騙子……」

    又是那個他長不長大她都會怨的老問題?黃泉不禁有些疲憊。

    「這點我已反省過了,可我真的沒法子縮小變回七歲時的模樣,所以你就將就點吧。」

    「叫姨……」她邊哭不忘指正。

    「我早叫你死了那條心。」他有些沒好氣,並在手臂又傳來一陣痛感時開始皺眉。

    「你又目無尊長……」碧落吸吸鼻尖,轉眼又將臉埋在掌心-再哭一頓,「我就知道我做妖失敗……」

    黃泉乾脆亮出手臂上的咬跡,「那是因為你又咬我。」每次哭著哭著就咬人。

    「不准走!」在他即將抽回手時,深怕他走開的碧落趕緊抱住他,「不准你在我離開你之前就先離開我!」

    他怔了怔,低首愣瞧著那張掛著清淚的小臉,絲絲笑意,自他的嘴邊溜了出來。

    「還有呢?」他坐在她身畔好整以暇地問,鼓勵這個有話總是往腹-藏的鏡妖,將那些他可能永不會聽到的話說出口。

    「我也不許你濫情……」碧落再次拉來他的衣袖,啜泣地將臉埋在其中。

    黃泉微笑地一手撐著下頷,眼中,漾滿了溫柔。

    「你知不知道,每次你在哭的時候,就是最誠實的時候?」怪不得那兩個等不及的表兄妹要灌她。

    「你要是敢娶別人,我會哭給你看的……」哭得一塌糊塗的碧落,邊用他的衣袖擦臉邊向他警告,「我一定會哭得死去活來,哭到讓你很後悔的……」

    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那我得想法子叫我父王再把婚期延一延羅?」

    「你在笑我……」她抬首瞄他一眼,眼眶馬上又聚集了更多的淚水。

    「既然你難得這麼老實,那可以回答我個問題嗎?」黃泉伸出一指揩去她的淚水,誘哄地低問,「十年前我曾向你表白過心衷,現下都已過了十年,我能聽聽你的答案了嗎?」

    她皺眉地搖首,「我才不喜歡你……」

    「你愛我?」他含笑地扶正她的臉龐,眼對眼地瞧著她。

    「我沒——」滿面嫣紅的碧落,未把話說完即打了個酒嗝。

    「我懂了。」原來,這就是她不肯說出口的答案。

    碧落嗔怨地瞪著那張看似明瞭一切的臉,「你懂什麼?你一點都不懂,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煩惱……」

    「我很樂意分享你的煩惱。」

    「你都沒想過,你要是老了、死了,我該怎麼辦?」愈說心情愈黯然的地,一手緊揪著時常因此而作痛的胸口。

    他有些訝然,「你一直都在想這個?」他還以為……沒將他放在心上的她,從來都不會考慮得那麼遙遠。

    「不准打斷我的話!」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心情遭打斷,碧落示威地在他的鼻樑前撂出一隻拳頭。

    「是。」他謙卑地頷首。

    「為什麼你那麼堅持要當人?」恢復哭意的她,吸了吸鼻尖,又一骨碌地吐出她最是心痛之處,「當人有什麼好?你若死了,我怎麼辦……」

    黃泉轉了轉眼眸,試著提議,「在我死後,咱們可以同我爹娘一般輪迴再續前緣。」

    碧落聽了情緒更是激動,直捂著耳甩頭大叫:「我不要輪迴!我也不要眼睜睜的看你變成老頭子再死去!誰像你爹娘一樣那麼異於常人?」

    誠如她所言,確實,那對夫妻是滿詭異的……

    但那可不代表他們的後代也會如他們一般。

    大抵弄清困擾她多年,也令她逃避了他多年的心結後,心情從不曾這般愉快的黃泉,伸手輕撫著埋首在他懷中哭泣的她。

    「碧落,你怕寂寞嗎?」

    「我才不怕。」倔強的她隨即在他懷中揚首,「一點……嗝,都不怕……」

    黃泉淡淡提醒她,「每回你喝醉了,一說謊就會打嗝。」這是個好習慣。

    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再無防備盔甲的碧落,淚流滿面地望著眼前這張只為她展現愛慕的面容,一想到這雙美麗的眼眸,將不能永遠像這般凝視著她,在她胸口泛湧翻騰的失去感,即緊窒得幾欲令她窒息,她忍不住伸出兩手緊環抱著他的頸項,怎麼也無法壓抑那多年來始終隱忍的淚。

    愈是不怕寂寞的人,愈是寂寞。

    與生命有限的眾生往來,緣再深、愛再濃,百年過去後,回頭一看,什麼也沒有留下,到頭來,被時光絆住的還是只有她,孤單無伴,似乎就是妖類注定的命運,無論她再怎麼哭,也不能改變現狀。

    她不要只是一時的燦爛,她要的,是不離不棄。對妖來說,生命太漫長,光陰太寂寥,正因如此,她才更想要有個能夠相依相偎的人伴在她的身邊,解她的寂寞、分享她的愛與愁,可偏偏她與黃泉不是同類,因此他們的關係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無論是身份、年紀、壽命,都不是建立在相同的出發點上,這對她的這份感情來說,不公平。

    她不想孤零零的被留在這世上。

    這等自私,這種痛苦,誰來解?

    「別離開我好嗎?」她哽咽地在他耳畔低語,「你的生命為什麼要有盡頭?」

    他輕柔地拉開她,不捨地看著永遠都在人前開心歡笑的她,此時滿面,都是淚。

    「因我是人。」厚實的掌心滑過她的面頰,他以指輕撫,那微濕的觸感,像雨絲。

    「那我不要當妖了,我要當人……」她不甘的低語,豆大的淚珠翻落眼眶,「我也要當人……」

    「你很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碧落聞言,心灰地合上眼睫幽幽低泣,貼靠在他胸前的她環抱著他的胸膛,那一下又一下拍擊著他胸口的心音,像陣陣提醒她時光正一點一滴逝去的警鐘,每當她想留住這一刻,未來卻已在前方等著,她想,就算她把體內的淚都流光了,她也不能改變命運一些。

    「日後你要是死了,我一定會把你吃下腹,把你吃得一乾二淨,讓你永遠都留在我的身體-……」又累又倦的她,在他懷中喃喃說著,「在把你變成我的一部分後……你就永遠不會離開我了……」

    將她字字句句都收至心底的黃泉,低首看著她的睡臉,為她拭淨了面上未乾的淚痕後,收緊了兩臂將她再抱緊一些,在這時,他在她的衣襟-瞧見一張顏色泛黃的紙張。

    將她放妥安睡後,他輕巧取來紙張,映入眼簾的字跡,字字都帶著歲月的身影,而下方沾染上的淚漬,則是帶著心痛的痕跡。

    黃泉側首瞧著她的睡臉一會後,微笑地以指輕撫著她的紅唇。

    「我可不想變成你的大餐。」

    事先沒知會任何人一聲,特意施法趕來天問台的黃泉,打從來到這後,就枯站在這座外表顯得有些焦黑破敗的丹房前,不知已發呆多久。

    在心底猶豫掙扎了好一會後,黃泉總算鼓起冒險犯難的精神,一手推開丹房大門,但撲面而來的刺鼻氣味令他忙不迭地掩住口鼻,他強忍著不適,在一室刺鼻熏眼的煙霧中走向房中那具下頭烈火叢燒的丹爐,忐忑不安地揭開爐蓋。

    姓燕的以為他在制火藥不成?

    看完爐-的東西,反應除了皺眉還是皺眉的黃泉,不敢恭維地覆上爐蓋,一道泛滿倦意的男音,立即在他身後響起。

    因爐-丹藥即將大功告成,故而被迫替某人看守丹爐的藏冬,懶懶地倚在門邊問。

    「小狐妖,你闖空門啊?」真稀奇,以往老死不相往來的兩人,現下居然有一個主動登門。

    「燕吹笛呢?」他回過頭,在藏冬身後沒找到地主後,表情有些失望。

    藏冬無奈地一手指向燕宅,「因某種意外,那小子暫時得躺著休養一段時日。」這些年來那小子都是偷偷摸摸的煉丹,從沒煉得有多勤快過,只是自聽聞軒轅岳就快起程遠赴西域後,秉持不怕死精神的燕某人,鎮日就是關在丹房-日煉夜煉,而丹房也是蓋了一座又炸一座。

    無法親見燕吹笛,也不認為跟燕吹笛面對面他倆能好好說上話而不大打出手,黃泉轉了轉眼眸,退而求次地將目標轉向。

    「山神。」

    「嗯?」提心吊膽地守著丹爐兩日沒睡的藏冬,揉著泛滿血絲的眼輕應。

    「我要舍利。」他直截了當地道出來意。

    聽到舍利兩字睡蟲登時跑光的藏冬,站直了身子,百思不解地瞧著這個他以為很講原則的人妖。

    「你……要那玩意幹嘛?」他怎麼跟那些自私或別有用心的貪婪眾生一樣,淪落到追求舍利的地步?

    「吃。」又是言簡意賅,不帶一句廢字。

    藏冬更是一頭霧水,「為什麼想吃它?」這小子不會以為吃舍利就跟肚子餓了吃頓飯那樣簡單吧?吃了那玩意後果可嚴重了!

    黃泉正色以覆,「我想長生不老。」

    「等、等等……」藏冬忙扶著差點脫落的下巴大聲喊停,「你不是一直都很強調你是人不是妖?」他不再堅持原則了?

    「我改變心意了。」在他的唇畔,隱隱浮現一抹笑意。

    自那夜聽完碧落醉後的心聲後,他突然發覺,想得太多、考慮得太久,是會後悔的。就像太過害怕失去他的碧落,還有總是站在這個世界,卻又眺望著另一個世界的他。

    不是每個問題,都非得要弄到頭破血流、一身傷痕才能找出答案的,在那夜他才明白,心在哪兒,答案就在哪。

    沉默了很久的藏冬,忽地一骨碌跳起來,「你當不當妖關我什麼事?」

    「去找燕吹笛,我知道他身上有顆舍利。」知道他與燕吹笛交好的黃泉,乾脆把差事推給他。

    藏冬乾乾地笑,「你憑什麼叫燕家小子把舍利給你?」燕小子會把那玩意拿給他這個死對頭?他不如叫日頭由西邊上來比較快。

    有恃無恐的黃泉,回首瞥了丹爐一眼,得意地在嘴邊晾著笑。

    「告訴他,我有他煉丹所需的藥引,他若想煉成他的丹藥,就拿舍利來換。」他抬起一指保證,「若無我手中的藥引,他就算是再煉千次也不成。」

    藏冬不解地皺著眉,「你怎會知道他要煉的是什麼玩意?」

    「看看他爐-的東西就知道了。」黃泉說得再簡單不過,語氣-還帶了點驕傲。

    「你有煉丹這方面的經驗?」

    黃泉自豪地揚高下頷,「自小煉到大,從不曾失敗過。」老愛跟他比?哼,單單就煉丹這一門學問,那個沒煉丹天分的燕某人,就該甘拜下風。

    藏冬感慨萬千地搖首,「真該叫燕家小子跟他學學的……」家教果真有差。

    「記得把我的話帶給他。」打算說完就走的黃泉,大步走向丹房門口。

    「慢。」藏冬一掌攔下他,「我為什麼要幫你?」燕小子與他之間的事,無緣無故他幹啥要下水跟著攪和?

    「你若不幫我,我不但會派妖界的大妖小妖天天上靈山拜訪你,我還會親自搬巨靈山與你當鄰居。」黃泉以一黑一碧的眼眸用力朝他一瞪,「我保證,我絕對比燕吹笛更煩人、更任性,也比他更會製造禍端,若你不想讓那座靈山雞犬不寧,天神天將三不五時夜半造訪,你最好是考慮幫個小忙。」

    藏冬的眉頭攢得緊緊的,「你威脅我?」

    黃泉溫和地笑笑,「我怎會做這種事?」他只是很不擇手段而已。

    哪不會?他剛剛就這麼做了。

    「任性的人妖……」藏冬老大不痛快地扁著嘴。

    看著那個說完就走的黃泉,藏冬搖搖頭,才想去宅-探探還病躺在榻上的燕吹笛,方一轉身,差點就與躲在後頭偷聽的燕吹笛撞個正著。

    「喂,你嚇神啊?」他驚魂甫定地撫著胸坎。

    燕吹笛的兩眼亮晶晶,「他說的是真的?」

    「燕家小子,你該不會是……」藏冬不安地抬起一手,沒想到他還真的在考慮黃泉的提議。

    「老鬼。」被炸到有點怕的燕吹笛,一手撫著下頷認真地問:「你說,我該不該信那只人妖?」姓鳳的沒別的比皇甫遲強,獨獨就是煉丹這門學問在道上走路有風。

    藏冬猶豫地皺著眉,「這個嘛……」該賭一賭嗎?

    他不斷點頭,「或許……這回那只人妖的話是真的可信。」以他對黃泉的瞭解,那個不愛招搖的傢伙向來是不說大話的,搞不好黃泉真能幫他煉出他所想要的丹藥也說不定。

    不太相信黃泉的藏冬,思索了一會後,頗同情地瞧著燕吹笛病容上憔悴的模樣。

    「燕家小子。」他疲憊地揉揉眉心,「老實告訴我,你的命還剩幾條?」煉丹能煉到這種程度,他也算古今第一人了。

    「……半條。」勇於承認失敗的燕吹笛,也很懷疑再這樣下去,他下一回可能會陪著那具新丹爐一塊炸上天。

    「那就……賭賭看吧。」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