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妻 第五章
    劍影銀光,自卯時起便在屋前廣大的空地上交錯。

    執劍者練了一個時辰,不見絲毫疲累,劍招依然狂放。

    龍嘯劍與主人高超的劍法產生共鳴,劍身隨著招式斬風破空,發出狂獸咆吼的劍鳴聲,在山谷回蕩,久久不散。

    童嘯寒回到疾風谷的日子,除了練劍還是練劍。

    原因無它,只是為了讓自己的武功更上一層樓,以便血刃當年一手造成歐陽世家滅門、他爹娘身亡的罪魁禍首。

    仇是要報,他也要活下來,這樣才能繼續守護最珍視的人,與她相守一生。

    當年的血案教會童嘯寒,人一旦喪命,再多的誓言也只是泡影。

    他不想再食言──當年救不回雙親是他一生的痛;無法遵守自己的承諾,救回妻子的雙親,亦是他永生的悔!

    「喝!」

    往事歷歷,悲愴太過,童嘯寒忽地大喝一聲,劍式揮向湖畔大石,猶如狂龍直撲,轉眼間,直立有半人高的石塊一分為二。

    轟然巨響是練武的尾聲,童嘯寒收勢調息,緩和體內激越的真氣。

    馨香絹帕赫然在他眼前飄舞,絹帕的主人正輕柔的拭去他臉上汗水。

    「喝杯茶,休息一會兒好嗎?」

    童嘯寒接過茶水,摟著愛妻一同坐在籬笆外的竹制長凳,共賞湖光山色。

    帶著貪戀的心情,歐陽水若倒進丈夫的肩窩,感受著夫妻間的親密,將其一點一滴記在心裡。

    半晌,她幽然歎息。

    「為什麼歎氣?」

    「該是時候了。」退出令她安適的胸懷,歐陽水若定定地望著兩年來有名無實的丈夫。「關於當年的事,我們一直避而不談,該是談談的時候了。」

    「你想說什麼?」

    「童公子,請你休了我。」

    一聲「童公子」已經讓童嘯寒眉頭打結,更別提下一句要他休妻的請求,他氣得霍然起身,拉起她,面對面互視,雙眸透出危險的訊息。

    「你再說一次!」

    「請你……休了我。」淚花盈眶,歐陽水若強忍著心痛重復道:「我和環翠今後不勞童公子再費心照應……我們會……」

    「理由為何?」他打斷她。

    「理由太多了……」她試著笑,彎起的眸卻將淚擠出眼眶,成串滴落。「我歐陽家欠你太多,連累了世伯、世伯母慘死;而我,也拖累了你,若不是我爹臨終請托,我知道……你不會娶我為妻,你怎麼可能娶一個害你家破人亡的女子為妻?」

    縱然在這之前他信誓旦旦非她不娶,可是在發生那樣的事情之後,她如何再相信他的決心不變?是她歐陽家害死他雙親、害他家破人亡的啊!

    想到這一切一切,歐陽水若悲從中來,淚落得更凶了。

    「你怎麼會──」童嘯寒不可思議地望著她。「怎麼會以為我娶你是因為岳父死前重托?」

    「太多太多的跡象足以證明你……並不樂意看見我。」歐陽水若哽咽抽泣,繼續點出這兩年彼此相處的情形:「你躲著我,這兩年來,你不是練武就是遠行,我……我知道,你根本不想見到我;娶我也只是為了履行當年對我爹的承諾。」

    「該死的!」童嘯寒厲聲打斷她。「是誰跟你說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是環翠那丫頭?」

    「不、不是。」歐陽水若急道,怕他的怒氣波及環翠。「是我自己想的,是我不想再拖累你。」

    「不是不想拖累,而是不相信我!」因為他一次食言,沒有救回她爹娘,所以再也得不到她的信任。「你不相信我會照顧你一生一世,你認定我會像當年沒有救回你爹娘那樣食言!」

    「不是這樣……」她不曾怪他,從來不曾。

    當時的情況,她雖沒有親眼看見,但從四周的慘況不難推敲;她知道他很難為,她的雙親亡故,他的爹娘亦身歿,他們在同一天失去最親的親人!

    但童嘯寒讀不出她言語中欲透露的訊息,積累兩年的自責,加上她決意離開他而生的憂懼,使得他選擇以最狂暴的憤怒表現,猛烈的怒火燒蝕他的理智,無法思考自己說出的話合不合理。

    「還是你心中有人,想離開我到那人身邊?」

    「不是這樣的,童公子──」

    「不准你那樣叫我!」狂怒的烈焰因此燒得更狂,童嘯寒猛地攫住她的雙臂。「我說過,不准你再叫我童公子!」

    他抓得她好痛……雙臂上的手指幾乎要掐進皮肉,歐陽水若忍住不敢呼痛;此時此刻,她知道她的丈夫更痛!

    他的舉動、他的言詞、他的神情,在在清楚地告訴她,她方才說的話徹徹底底傷害了他。

    這是否意味著他對她不只有責任,還有……愛?

    領悟來得太遲,傷害已然造成,令歐陽水若在得知他對她仍有情愛而欣喜之際,也感到深深的懊悔。

    聽見外頭的爭吵聲,連忙從屋裡沖出來的申非言與環翠看見這陣仗,後者懼於童嘯寒的怒氣,不敢太接近。

    申非言心裡也清楚義兄的怒氣無人能擋,遂將環翠護在身後,連忙問道:「大哥,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不明白,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一個專心練劍、一個鑽研醫書,怎麼一下子就吵了起來?

    爭執中的夫妻對旁人所言恍若未聞;眼中除了彼此的傷痛,再無其他。

    「嘯寒……」

    帶著哭聲的輕喚像根針,扎得童嘯寒迅速收手,望著妻子的表情彷佛發現她身上長出利刺,驚訝、疑懼逼得他退離數步。

    「對不起,對不起……」歐陽水若後悔極了。

    她不知道這樣的想法會傷害他,她……她以為這樣對他最好啊!

    她無意傷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傷他的力量。

    「聽我說……」

    歐陽水若伸手,試圖接近幾步之遙的丈夫;但隨著她前進的步伐,童嘯寒也一步步往後退,最後竟轉身施展輕功離去。

    「大哥?」

    「姑爺!」

    「嘯寒……」承受不起太多悲痛,歐陽水若雙膝一軟,癱坐在地上。

    「姐姐!」環翠不捨的道。

    歐陽水若的珠淚滾滾落下,「是我……都是我的錯,嗚嗚……」

    她誤會他、誤會他了……

    嘯寒,原諒我!

    那是她昏去前,意識裡唯一的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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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嫂已經睡了,聽環翠說,大嫂臉上還掛著淚,是哭著睡下的。」

    夜半時分,申非言步出屋捨,走近義兄身邊說道。

    「大哥,您跟大嫂是怎麼回事?我從來沒見過大嫂哭得這麼傷心,也不曾見您對大嫂發脾氣,怎麼這一趟回來就全發生了?」

    「這是我與她的事。」童嘯寒淡道,暗示義弟不要多事。

    可惜,不多事就不是申非言了。

    申非言,照申老爹的解釋,是衍生自「論語」: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因他排行老三,故取「非禮勿言」中的頭尾兩字命名。

    但依照環翠的說法:非者,不也;言者,說話也──顧名思義,申非言所代表的就是「生」來「不說話」會死的人。

    由此觀之,環翠的解釋更能貼切地形容申非言這個人。

    「我說大哥,別怪小弟多嘴,早些時候就跟您說了,最好讓大嫂知道您離谷是為了辦什麼事,讓我猜猜,您與大嫂之所以會發生爭執,跟這件事脫不了關系對吧?」

    「多事。」

    他猜對了。「也難怪大嫂誤會,丈夫一離開就是兩、三個月,就算回家也不過住個三、五天,要做妻子的怎麼不往壞處想?兩年了,也只有大嫂受得了被您這麼冷落。」申非言搖搖頭。

    「我沒有這個意思。」他何嘗願意離開她?

    「那就把您離家的目的告訴大嫂嘛,把話說開不就一點誤會也沒有了嗎?」

    「她會擔心,她與我不同。」童嘯寒沉默了一會兒,復又開口:「水若性情溫順,重視人命,這些你也清楚。」

    「是啊。」申非言頗有同感地應道。「大嫂的醫術不只救人,就連飛禽走獸也不例外。」

    「血案之後,她傷心、悲痛,但從不曾想過報仇雪恨。她深知冤冤相報何時了的道理,骨子裡的溫順性格讓她即便有恨,也是恨自身的無能為力。她太善良,善良到不曾想過手刃仇人,以慰家人在天之靈。」

    「若非如此,怎麼吸引大哥傾心。」雖然話這麼說,但申非言還是歎了口氣,「仁慈的人在如今這種世道上太容易吃虧了。」

    童嘯寒又道:「最重要的是,我不想讓她的手染上復仇的鮮血。身為醫者,她的手只能救生,不能殺生。」

    「總歸一句話,大哥您珍惜大嫂,不願凶手的血髒了大嫂一雙白玉小手,寧可自己一肩扛下報仇雪恨的重擔,小弟沒說錯吧?」

    童嘯寒別過臉,沒有回應。

    哎呀,該不會是不好意思吧?「大哥?」

    「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話裡帶有幾分難為情的強辯語氣。「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血償血,這是我的行事作風,與水若無關。」

    「就當是這樣唄。」他這個義弟多好啊,明知大哥嘴硬不承認,他也睜只眼閉只眼讓大哥蒙混過關。不過……

    「小弟衷心建議,您還是把這件事告訴大嫂吧。」

    「不。」

    「大哥,不是小弟說您,大嫂看起來不像那麼膽小的人。」別以為他看不出來。「小弟認為大哥據實以告並無不妥,大嫂不會因為您復仇心切,就認為您是可怕的人,拒您於千裡之外。」

    義弟點出擱在他內心深處的憂懼,逼得童嘯寒沒有台階可下,只能狠狠瞪他。

    「要你多事!」

    「別這樣嘛,我只是實話實說。」嚇死人了!大哥一凶起來,真是驚天地、泣鬼神。

    申非言拍拍胸脯,不怕、不怕。「大哥,聽小弟一回勸,與其讓大嫂繼續誤會下去,不如把話挑明,夫妻嘛,還有什麼事不能談、不能彼此包容的呢?要不,只怕往後像今兒個這樣的爭吵,只會多不會少。」

    「我知道了。」

    「大哥……」

    「進去。」童嘯寒揮揮手,示意話題就此打住。

    「您想想吧,小弟先去睡了。」

    唉!當局者迷啊。申非言搖頭晃腦的踱進屋,留下童嘯寒獨望天邊月。

    夜深,人靜;月潔,心澄。

    童嘯寒陷入無盡的沉思中,直至東方漸露魚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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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到底在做什麼?」

    見床上躺著的歐陽水若眼角噙淚,枕邊淚濕的痕跡還未消,讓站在床邊的童嘯寒自責不已。

    呵護她、疼惜她的念頭,從初次見面時便不曾改變;然而他這個口口聲聲愛她一生一世、會盡一個做丈夫的責任愛她憐她的人,卻也是最常惹她傷心、令她落淚的人。

    他到底在做些什麼?讓他鍾愛的女人、他今生唯一的妻子這麼難過、這麼傷心,這兩年,他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明明是為了保護她,所以將她藏匿在俗世不問的深谷,不願她知曉江湖風波,不讓她沾染陳年的恩怨情仇。

    誰知道,他周密的保護卻也傷她最深。

    床上的人兒嚶嚀出聲,反側不安的痛苦神情令她看來有些憔悴。

    「嘯寒……」夢寐間,歐陽水若喚著丈夫的名,下意識地抬起手臂,試圖找到什麼似地在空氣中探索。

    幾乎是立刻,一雙厚實的大掌包裹住不安的小手,將其緊緊貼在唇邊。

    「我在這裡。」這聲回應答得心虛。

    天!他不知道她竟如此不安,在他汲汲營營於擒凶的時候,有多少個日子她是這麼惴惴不安度過的?而他竟一點也沒有發現!

    可笑的是,他也無從發現起,他們不曾圓房、不曾同床共枕,他怎麼知道她夜裡會輾轉難眠、會不安地喚他的名?

    小弟認為大哥據實以告並無不妥,大嫂不會因為您復仇心切,就認為您是可怕的人,拒您於千裡之外……

    申非言的一席話再度湧上他的心頭。

    感覺有人握著自己的手,歐陽水若從睡夢中轉醒,看見丈夫坐在床邊,一時間還以為自己在作夢,神情恍惚。

    「嘯寒?」

    「是我。」

    「你──」在他攙扶下坐起身子,歐陽水若愣了。

    她低喘一聲,趕忙掙脫他的掌握,小手胡亂打理長發,生怕他看見她剛睡醒的狼狽。

    但他已經看見了,還看了不知多久,想到這裡,她的玉容微露愧色。「能不能請你出去一下,讓我整理儀容……」

    她戰戰兢兢的無措舉止刺痛了他的心。

    他與她,不該是這樣生分疏遠;她是他的妻,是與他晨昏相伴、互許一生的妻!

    「別忙。」童嘯寒說,重新握住她的小手貼在兩頰。「你很美,一直都是。」

    成親後不曾再聽聞的甜言迅速燒紅了她的雙頰,也溫熱了她的眼。

    收不回的手,隨著傾向他的身子緩緩移至他頸後,歐陽水若大膽地拉近自己與丈夫間的距離,直到他的頭靠在她肩上,半跪在榻上的身子柔柔地貼附著他。

    這是他們成親後首度的親密接觸。

    從昨日的爭執中,歐陽水若終於明白了,他對她仍有余情,哪怕僅存一點點,她都心懷感激。

    「真的對不起。」她訴說心中的歉意。「我以為那是你想要的,所以……」

    「不。」童嘯寒飛快地打斷她,雙臂緊緊圈住她的腰,深吸一口她身上的藥草馨香。「是我的錯,讓你不安度日,是我的錯。」

    「嘯寒……謝謝你不恨歐陽家拖累你,謝謝你答應我爹照顧我,我欠你的實在太多太多──」接下來的話,被他壓上唇的手指一阻,無法成言。

    童嘯寒將她安置在腿上,牢牢抱住。

    「我只說一次,這不是歐陽家的錯,也不是童家的錯;冤有頭、債有主,要恨,我只會恨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什麼原因讓你以為我恨你?那是我童嘯寒這輩子最不可能做的事!」

    「你娶我,卻避開我;遷居疾風谷後,你總是來去匆匆,我不知道你究竟忙些什麼,所以……」

    「所以你以為我是為了躲你?」

    歐陽水若的螓首輕點。「我以為你是因為我爹臨終前的遺言才不得不娶我,童家受我歐陽家所累,世伯、世伯母──」

    「爹、娘。」童嘯寒糾正。「你該改口了。」

    歐陽水若微紅了臉,跳過稱謂繼續道:「也因此亡故,我想,即便你曾經說過非我不娶也不可能了;因此,我以為只要你休妻就能卸下照顧我的責任,就能毫無負擔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像現在這樣,每隔幾個月就得勉強自己回疾風谷,停留幾天又匆匆離去。」

    「我照顧你,除了為履行岳父的遺言,更因為你是我童嘯寒的妻;水若,我娶你為妻、與你廝守終生的決心不曾動搖。」

    這回,換她驚訝地看著他。「就算發生那樣的事?」

    童嘯寒點頭。

    「那你……為什麼躲我?」

    親人在一夕間生死永隔,她宛如無根浮萍,不安地隨波逐流,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該安身何處,唯一能安定她心的人就是他了;成親時,她一度以為今後他是她的夫、是她僅有的親人,更是她的一切。

    但他卻冷落了她,讓她再一次嘗到失去依靠的痛苦滋味。

    「是我的錯。」也許他應該說明一切,對他的妻子、他僅有的親人。「水若,我不是躲你;而是……」

    「是什麼?」

    「這段日子我忙於追查真相,我要知道這起血案是誰下的毒手,又是為了什麼;若不查個水落石出,我愧對爹娘與岳父岳母。」

    「你……想報仇。」歐陽水若水靈的眸子看出他極力掩飾的憤恨。

    「以血償血,這是江湖法則,也是我的作風。」

    在他說出這句話後,童嘯寒感覺到懷中人兒身子微顫。

    「不說,就是怕駭著你。」他暗惱自己吐露得太多,但現在也只能據實以告。「你太善良,根本不會有報仇的念頭,你只想遠離江湖,隱居山野;可是我想為親人報仇。」

    「所以你將我安置在疾風谷,一個人獨力追查真凶?」她接道。

    童嘯寒老實點頭。「還有非言,他一直在幫我。」

    「但你將我排除在外亦是不爭的事實。」思及此,歐陽水若再度落淚。「我是你的妻,卻不能走進你心裡、知悉你的想法,只能在一旁忖度、推敲,躲在後頭胡亂擔心,作為一個妻子,我卻連能為丈夫擔心些什麼都不知道!這樣的我……」

    「別哭。」童嘯寒將她拉進懷裡,輕輕吻著。「我不想讓你傷心,更不想讓你知道你的丈夫是個一心報仇的嗜血男人,我很清楚,你不會認同我的作法。」

    「可我是你的妻啊。」天!他對她的保護幾乎要讓歐陽水若怨起他了。「至少也該讓我知道,出嫁從夫,就算我再怎麼不認同也不會攔你;可你什麼都不說,瞞著我、讓我擔心不安,我不得不這麼想,想你娶我只是為了履行承諾,而非真的愛……」

    最後一個「我」字遭童嘯寒火熱的吻吞噬,終究沒有辦法說出口。

    一吻訴盡心中情,彷佛要將對方吞噬殆盡的狂吻,獨占意味濃重的陽剛氣息,吻住抽噎顫動的唇瓣。

    是驚是羞,歐陽水若無法辨別,只能閉上眼,感受他燎原似的吻所帶來的一切,再次奪眶而出的淚不是為愁,而是為喜。

    他,沒有怪她。

    他,依然愛著她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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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該這樣……」

    綿長得似無止境的深吻,在歐陽水若快因無法換氣昏厥前終於結束,燒紅的耳聽見童嘯寒如是低喃。

    「不該這樣。」再次重復,童嘯寒將她推離半臂之遠,壓低臉,彷佛隱忍什麼似地喘息著,久久不曾抬頭看她。

    「嘯寒?」她的輕喚因激越的微喘,聽來更像醉人的呢喃。

    「別說話。」他需要一段時間好平息體內澎湃的欲念。可惡,他根本不應該單獨與她共處一室!

    但歐陽水若下一刻的舉動,輕易地擊潰他壓抑欲望的努力。

    不顧他拉開彼此距離的舉動得耗去多少自制力,柔弱纖細的藕臂猶如菟絲附女蘿,纏著他的手,一同貼上自己紅如烙鐵的臉龐。

    「放開。」

    歐陽水若笑了,誤會澄清之後,她看他不再隔著一層血案的隔閡;在明白他的感情未曾改變,她的心更加通透,終於明白他之所以不與她圓房背後暗藏的原因。

    「水若,放開我。」

    「記得嗎?以前見面,總是我對你這麼說。」他不顧她意願的親密舉動,老是讓她火紅著臉要他放開她。「可你都不放手,所以我也不放。」

    忍得很辛苦的童嘯寒暗惱。「水若!」

    「我們都回避太久了。」歐陽水若雙手托高他的臉。「你怕讓我難過,所以絕口不提當年的事;我怕你嫌惡我,也不敢提起。這兩年,見你每回歸來總是抑郁寡歡,我想是被我連累的緣故,所以我告訴自己,這次你回來一定要還你自由,哪怕我再不願意也必須這麼做,我不想成為你的負累。」

    太過顧及彼此,誰也不想重提往事,怕傷害對方的結果,卻是讓沉默傷得他們千瘡百孔,連開口呼痛、彼此安慰的機會都沒有。

    童嘯寒情難自禁,重新擁她入懷。「你是我的妻,不是負累。」

    「而你是我的丈夫,記得嗎?在事情發生之前,你強行將我帶上夕顏山,若沒有突然發生那件事,那日,我本是想這麼告訴你的──我歐陽水若,願嫁你童嘯寒為妻。」

    「水若?」童嘯寒終於肯看向她。

    「我愛你,嘯寒。」歐陽水若的淚水奔流滿腮,看著他的表情像是得到夢寐以求的寶物,驚喜之中帶有七分恍如身在夢境的不敢置信,讓她好心疼。「這兩年,看著你歸來又送你離去,我……我愛你愛得心好痛……」

    自制就此決堤,情感泛濫成災!

    他怎麼能?在心愛的妻子鼓起所有勇氣向他這個做丈夫的表達愛意,而他又是這麼渴求她的感情、她的溫柔的時候,他怎麼抗拒得了這樣的誘惑?

    原以為只要她有一點思念他,他就心滿意足;但直到現在,童嘯寒才明白,那是自欺的謊言,他要的,從來不只那麼一點。

    而她給了他要的,在昨日激烈的爭吵過後,在兩人面對始終回避不提的往事之後,她全給他了!

    「正如你誤以為的,我也認定你嫁給我是因為岳父臨終的遺言,所以不敢靠你太近。」童嘯寒的大掌撫上妻子嬌嫩的臉頰,笨拙地拭去讓他心疼的淚。「原來我們都錯了。」

    「錯了,大錯特錯。」歐陽水若又哭又笑,撲進他懷裡,不讓他再拉開彼此的距離。「幸好,我們只錯了兩年……」

    幸好……他冷硬的心因她的一番慶幸而泛起柔波。

    這就是他的水若、他的妻,柔弱的纖細身子裡蘊涵堅強的心性,凡事都能樂觀看待,她比他更早脫離慘事的桎梏。

    如今,唯一能傷她、讓她難過的,只有他,身為她丈夫的他。

    這一刻,童嘯寒真正意識到自己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丈夫;而這份認知,重新點燃了他暫時壓制住的情欲,尤其他渴求的人此刻又在他懷中,耳鬢廝磨地尋找一個讓她覺得安適的位置。

    「水若,別亂動。」童嘯寒咬牙,提醒自己報仇未果,還不是時候。

    「嘯寒……」感覺到他突然繃緊身子,聲轉低沉,習醫的歐陽水若豈會不知這種反應意味著什麼。

    「你再休息一會兒,我先離開。」他說,語調顯得莫名急躁,動作卻十分輕柔。

    歐陽水若在他離榻之前連忙拉住他的衣袖。

    「別走。」

    「水若!」

    「我……我是你的妻,不是嗎?」她的聲音細若蚊蚋,羞得不敢看他。

    童嘯寒啞口無言,不知要怎麼解釋自己的行徑。

    他不說,並不代表她想不透。「我無法改變你報仇的決心,但也請你不要將我排除在外,讓我陪你。我是你的妻子,就算你因為報仇而……我也只會是童家人,只會是你的妻子。」

    她怎麼知道他在想什麼?

    童嘯寒驚訝地看著她,深深歎了口氣,明白自己再也瞞她不過。

    「這是為你好。」重新坐在床側,他執起歐陽水若的手,珍惜地啄吻粉嫩的掌心。「是我的自私,也是最壞的打算。江湖中高手如雲,就算我自詡武功高強,也難保不會有意外,在報仇未果之前,保有處子之身對你是最好的;若我不幸身故,而你再遇見能照顧你、令你心動的人,也不至於愧對──」

    再多的話,都被歐陽水若突如其來的唇瓣封緘。

    錯愕於她的大膽,童嘯寒登時一愣,無法反應。

    白玉般的藕臂環住他的頸項,是那麼的嬌柔無力,他卻無法拉開,面對極度渴望的人兒,理智清楚地告知他應該離開,情感卻瘋狂地要他任由自己沉淪。

    「不要我,就推開我。」

    「還不是時候。」童嘯寒口裡雖這麼說,鐵臂卻反其道而行地圈緊她的身子。

    「我只想和你做夫妻,真正的夫妻。」歐陽水若知道自己的行止有失禮教,但她不想再錯下去,她想與他有更深更深的連系。

    他倆是夫妻、是親人,是彼此的一切。

    「我只認定你,嘯寒……」歐陽水若又羞又怕地說。

    老天,這已經是她所能做出最大膽的勾引,再遭拒絕,她今後可不知要拿什麼表情面對他。

    等了好久,不見童嘯寒有任何反應,歐陽水若死了心,咬唇忍住淚,羞慚得只想找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對不起,讓你困擾了。」她細聲道歉,話中有藏不住的哭音。

    歐陽水若推開他,欲下床離開,一只鐵臂勾住她,將她壓回床榻。

    「不准後悔!」他灼熱的身子壓上她,不再壓抑自己對她的渴望。「是你點的火,不准你後悔。」

    絕望的容顏綻出失而復得的笑容,她啟口欲言,童嘯寒已經搶先一步啟口,讓她無法順利成言。

    「不,就算你後悔,我也不會停手!」

    他不知已盼了多久、忍了多久;努力克制自己不履行身為丈夫的權利,只有天曉得,他忍得有多辛苦!

    他一向行事專斷、任性自我,獨獨面對她,他用盡畢生的耐性。

    歐陽水若的手臂再度環上他,又哭又笑,「我不後悔,也請你不要放手,永遠不要!」

    壓在她身上的童嘯寒抬頭,以前所未有的熱切目光凝視她,不再掩藏壓抑的情感。

    他的熱切惹得她心跳急促,嬌喘連連。

    衣衫隨著他游移的手逐漸敞開,裸露的肌膚還未接觸到涼冷的空氣,便讓親吻點起燥熱,像著了火似的。

    成親兩年,這一對因誤會而傷害彼此的夫妻終於解開心結,共度成親那日應有的洞房花燭夜。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他們終於成為名副其實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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