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小土狗的錯 第三章
    星期日,雷旭亮的住所不同於平日的了無人氣,變得非常熱鬧。

    今天不是雷旭亮的生日,也非中秋、聖誕,更不可能湊巧欣逢農曆過年。熱鬧滾滾的原由,是因為阿佑以及幾個昔日柔道社的同伴結伙來串門子,為雷旭亮接風洗塵。

    三房兩廳格局的房子裡,九坪大的客餐廳被七、八男人這麼一擠,就顯得有些過小;還好書房除了電腦桌椅之外什麼也沒擺,不以位子的幾個壯漢席地而坐,空間勉勉強強還夠用。  

    「哇,亮哥,你房子裡陳列的傢俱還真是簡單。」阿佑謹遵蛇魔女旨意,盡職地探查軍情。

    不到三十坪,沒裝潢,主臥房擺著一張雙人大床和衣櫃,客房只有一張仍讓塑膠套封著的單人床,客廳就沙發、電視櫃等基本配備。

    餐廳有一桌兩椅,浴室的洗手台上有刮鬍刀、牙刷牙膏各一支,吊桿上大小毛巾各一條,香皂一個,洗澡洗頭洗臉共用……

    房子裡沒半點兒女人存在過的氣息。看來他是個標準的單身漢,喔不,是標準的欠人照顧單身漢;這意味著表姊毋須擔憂會有情敵出來攪局。

    「會嗎?用得著的我都有。」雷旭亮笑笑說道。「住這兒只是暫時,買太多傢俱以後搬家麻煩。」

    「這房子是租的?」阿佑將帶來的豐盛食物一袋一袋的打開。

    「嗯,有打算買房於,但還沒有時間四處走走看看。」雷旭亮則拿出紙盤、紙碗幫忙盛裝。

    「原來是這樣——」阿佑點頭表示瞭解。

    經濟狀況不錯,姨丈那關也沒問題了。

    嘟、嘟、嘟!熟悉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啊,我接一下電話。」油膩膩的雙手隨便往褲子一抹,阿佑拿起「刻意」擱在餐桌上的行動

    電話。

    雷旭亮聳肩抿嘴,有禮貌地不發出聲響,並且以眼神示意其他人壓低音量。

    「喂,我林佑。」當!開始表演。

    「咦!表姊喔!怎樣?你找我有事?」阿佑偷瞄一旁的學長。「嗯嗯嗯……啊啊啊……嗯啊嗯啊……

    「我在哪兒?就你家附近啊。」嘖,老神在在。

    「沒幹麼,來學長家串門子。」唔,面無表情。

    「哪個學長?你也認識,高中時的柔道社社長,雷旭亮啊。」阿佑再偷覷學長一眼。

    「你很久沒看到他了吧?怎樣,要不要來?」嘿嘿,有反應了,耳朵尖尖,嘴角一抽一抽。

    「喔——你等等,我問一下。」阿佑轉向雷旭亮。「亮哥,你家地址是二十五巷幾號?」

    「九號三樓。」俞薇莎要來……雷旭亮垂跟,不想讓人發現自己有點兒喜悅的神色。

    「表姊,九號三樓。嗯,待會兒見,拜。」喀嚓!表演結束。「亮哥,我忘了告訴你,我表姊俞薇莎也住這附近耶!約她來,你不介意吧?」

    呵,先靳後奏,就算介意也沒辦法。

    「無所——」既不是鬧情緒的情侶,更不是仇人,他必須介意嗎?雷旭亮好笑地想。

    「阿佑,你說誰要來?」甲插嘴問道。

    「我表姊。」

    乙衝出書房驚呼。「俞薇莎?」頓時引來甲、丙、丁、戊、己等壯漢一陣狽嚎。

    「嗯啊。」

    「喔耶!」歡呼。

    「校花!校花!校花!校花!」

    實在很吵,阿佑懶懶睨了客廳幾隻呆狼。口憐喔,他們全讓表姊的皮相給騙了!這樣說也不對,呆狼只是用色眼覬覦戴紅帽的蛇魔女,真正口憐的是蛇魔女盯上的獵物亮哥。

    叮咚!

    被阿佑形容成狼的幾個壯漢搶著開門,而雷旭亮將食物裝盤的動作卻沒有因此而停頓。

    不到五分鐘門鈴就響,阿佑為猴急的表姊感到羞恥。

    馬尾,粉唇,白色緊T,藍綠相間的格子短裙,耐吉跑鞋。呵呵呵呵!這樣是不是青春可人?像不像豆蔻少女?

    俞薇莎敢保證雷旭亮待會兒開門鐵定雙瞳發光、嘴巴流口水。

    「哇?」五顆狼頭果真眼睛發光,嘴角涎沫。

    「呃——」人咧!怎麼是野獸來開門!

    「嗨,俞薇莎。」異口同聲。野獸仍擠在入口,忘記要讓美女進門。

    「嗨。」踮腳看不見,低頭瞧不著,俞薇莎有點惱。「讓讓、讓讓!」冷性復發,她頭也不回地登堂入室。

    溫柔只對心上人,她蹦蹦跳跳地來到雷旭亮身邊。「哈羅,雷旭亮,謝謝你邀請我。」

    「……」嘔!有嗎?亮哥有邀請表姊嗎?阿佑真想吐。

    「歡迎。」雷旭亮笑道。「別客氣喔,隨便坐。」

    看見清秀娟麗的她,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以為自己又回到高中時代;只不過,那時的俞薇莎不可能像現在這般對他輕噥軟語。

    嗯哼,刺扎的回憶。他還是比較願意接受成熟親切的俞薇莎。

    「表姊。」

    「喔,嗨,阿佑。」隨便賞表弟一眼,她跟在雷旭亮身後幫忙將食盤端到客廳茶几。

    有食物有美眉,誰還肯委屈待書房?餐廳、書房的三張椅子全用上了,三人座的沙發坐三個壯漢仍嫌過擠,而兩人座的沙發……阿佑、雷旭亮中間塞了個俞薇莎。

    「我、我坐地板好了。」阿佑被表姊的利眼瞪得千瘡百孔。

    俞薇莎虛情假意地說:「咦?擠一下嘛,沒關係啊。」不識相!情人椅耶,阿佑擠什麼擠呀。

    「不!坐地板好,比較涼。」嘖,又不是皮癢說!  

    「俞薇莎你住附近喔!」甲問。

    「嗯。」俞薇莎沉醉在儼然女主人身份的遐想中,心不在焉的回答。

    丙納悶地問:「俞薇莎你以前不是住陽明山嗎?」頂級賓士轎車每日專車接送,他這個窮人家小孩印象深刻得要命。

    「最近搬出來的啊。」仍在沉醉中。

    「為什麼搬?這裡環境又沒有陽明山好。」

    「上班方便。」依舊心不在焉。

    「是喔,俞薇莎你公司在哪?」乙問。

    嘿嘿,問得好。阿佑一臉的幸災樂禍,等著看表姊如何接招。

    「信義計劃區。」她想也沒想就答。

    「嗄?石牌,信義計劃區?交通還是不方便啊!」壯漢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雷旭亮也這麼認為。石牌離信義路那麼遠,她既然要求方便,應該找那附近的房子住不是嗎?

    而且她最近剛搬家,還正巧搬到他斜對面哩!那麼,他是不是可以往某方面去揣測呢!因為他住這兒,所以俞薇莎她也……嘖,還真是妄想,那是不可能的啦!

    「呃……呵呵呵呵……」該死!哪個王八蛋問的!

    「該不是為了想接近亮哥吧——」戊的眼睛很賊。

    「吼——」其他人跟著起哄。

    「才、才、才、才……」俞薇莎「才」了半天,臉紅得像熟透的蝦子。

    「唉,你們別逗俞薇莎了啦!」雷旭亮幫在場唯一的女生解圍。

    「亮哥,近水樓台,追她!」其他人開始慫恿道。

    「八年前早追過了,呵呵,被甩。」雷旭亮搔搔頭,毫無芥蒂地自嘲道。「所以嘍,別再瞎說嚇壞人。」

    「就、就是說啊,別扯了你們!」俞薇莎說了一聲,其實她真的是被嚇壞了,因為她搬來這兒的動機的確不單純,真的是為了想接近雷旭亮。

    「哇,什麼時候的事情啊!怎麼我們都不知道。」又是一陣七嘴八舌外加驚歎號,包括也不知情的阿佑。  

    「移民前一天的放學時刻。」他們當然不知道,因為隔天他就飛離台灣了。

    「咦!雷旭亮你後來移民了?」俞薇莎故作訝異。

    哼哼哼,這下子看你們這群野獸能再憑哪一點來懷疑我搬家的動機!

    「嗯,回來台灣還不到半年。」果真不可能,俞薇莎連他轉學都不知道,這就足以證明方纔他不只是「妄想」,而且根本就是「嚴重妄想」。

    「以前被甩不代表現在就沒機會,亮哥,我表姊目前沒男朋友耶……」阿佑被表姊的死要面子氣得好想吐血。

    雷旭亮牽起雲淡風清的淺笑,以搖頭代替回答。

    有心,但無力哩!

    沒男朋友表示她眼光高,他的條件應該入不了她的眼界。

    她沒發現他離開學校,再次見面又不記得他這個人……追求她!機會太渺茫,弄個不好,連朋友都不用做了。

    所以,還是算了吧!

    「……」得意只是短暫,她的信心在瞬間瓦解。

    俞薇莎僵如人偶,愣愣地瞧著雷旭亮的搖頭、淺笑。

    「嘩,俞薇莎沒男朋友呢!」甲眼睛發亮。

    啊——嗚——狼嚎四起。

    「考慮我、考慮我!台灣最高學府畢業,五百大企業的經理,家世清白,房子兩棟都沒貸款。」乙首當其衝,自我推薦。

    「我啦!大潤發我家開。」丁說。

    「我在銀行上班,生活單純自愛,吃喝嫖賭統統不會。」戊插花。

    「……」俞薇莎垂眼,不說話。沒看錯,方才雷旭亮真的是在搖頭!而且,他嘴角逸出的笑容很淡漠。

    吵……野獸們嗡嗡地在吵什麼?頭好痛,眼睛好痛,耳朵好痛,心好痛,她全身都好痛……

    你一言,我一語,幾個壯漢搶著毛遂自薦,雷旭亮遲鈍地在一旁傻笑;除了阿佑,沒人留意到俞薇莎益發暗沉的臉,沒人能體會她那種跌入谷底的心情。

    「喂——」糗大,阿佑有預感表姊即將發飆。

    「雖然我目前什麼都沒有,但每期都買樂透彩券。香奈兒衣服你喜歡嗎?我買給你,鑽石珠寶你喜歡嗎?我買給你,高級別墅你喜歡嗎?我買給——」丙一臉陶醉。

    「二五二三九八九八。」俞薇莎頭沒抬,嘴裡喃喃念道。

    「?」啥咪碗糕!

    「忠孝西路、中山北路口,招牌很大。」眼眸緩緩瞇起。

    「?」啥咪招牌?

    「xX整形外科診所。」仰頭,笑容無害,自瞳眸激射而出的視線卻冷冽得凍人。

    跟前這些男人的條件或許不差,但是那又怎樣呢?他們,都不是雷旭亮。

    「嘩……」好、好可怕!

    「呵呵,我表姊她開玩笑的啦!呵呵——」阿佑冷汗涔涔。

    「幹麼嘴張這麼大?阿佑就說俞薇莎是開玩笑的啊。」雷旭亮試圖化解凝人的氣氛。「搞不懂你們到底是來幫我接風,還是來相親的,真是!」

    老實說,他也被俞薇莎的話語嚇了一跳。那表情、那口氣,和八年前自己被拒絕那日如出一轍,不!比當時更森冷、更無情!

    天!她喜歡究竟是怎樣的狠角色!湯姆克魯斯?布萊德彼特?

    「就、就是說咩!吃東西吃東西。」阿佑偷瞄了表姊一眼,筷子夾到什麼就吃什麼。「亮哥,談談你在美國的生活吧!」

    「嗯,剛到美國的時候,你們也知道嘛,我一口破爛英文……」

    話匣子一開,冷掉的場子終於又熱絡了起來。笑聲迭起,話題就此遠離俞薇莎,再沒人無聊到花心思去猜想剛才她究竟是認真還是開玩笑。

    俞薇莎沒再開口,即使心裡頭直淌血,仍力持笑容優雅,直到曲終人散。

    散會後,阿佑捂著耳朵在俞薇莎家中來回踱步。

    「拜託你別哭了好不好?」哭屁啊!自己自尊心硬得連大象都踩不破,活該人家要打退堂鼓。

    真受不了,搞了半天,原來亮哥早就已經對她表示過好感了?!

    結果咧?吐血!被她打敗!

    明明喜歡、明明高興,偏偏死鴨子嘴硬,落得撿狗充當心愛的下場。

    「我當然要哭!他搖頭耶!他為什麼要搖頭?」俞薇莎哭得唏哩嘩啦,嬌軀抖如秋風中的落葉。

    「他搖頭,啊你不會點頭喔?主動一點嘛,沒事於麼老擺架子,非要等亮哥開口……」

    「開什麼玩笑?我俞薇莎耶!他最、最、最喜歡的俞薇莎耶!他不開口還有天理嗎?」嗚嗚嗚……紙咧?衛生紙咧!嗚嗚嗚……

    「已經不是了。」

    「什麼?什麼已經不是了?」哽!俞薇莎擤鼻涕,沒能聽清楚。

    「你已經不是亮哥最、最、最喜歡的俞薇莎了。」

    「你、你亂講!」

    「是事實,沒亂講。人的感覺是會變的,就像我以前覺得你的樣子很吊、很可愛,可是現在我就認為你擺臭架子很爛、很受不了。」

    「哼,美麗的女人不擺架子趕得跑蒼蠅嗎?」人家她只喜歡雷旭亮;心底只容得下雷旭亮,對其他男人自然要冷漠、自然要、自然要講話毒辣啊!

    「亮哥是蒼蠅!」唉唉,驕傲乃她的本性,難改!

    「嗚哇……」點到痛處,俞薇莎哭得更凶了。

    那是一次嚴重的意外。他表白得突然,同學們起哄得也突然,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自處的她,就這麼禍從口出,沒了挽救的餘地。

    「唉,別哭了啦,剛才說的只是我的感覺罷了,也許亮哥他並不這麼認為啊——」吼,頭快爆了。

    「你明明說是事實。」

    「對我而言是事實啊!亮哥個性比較遲鈍,可能只是以為自己沒機會吧。」阿佑聳肩。「如果你堅持不開誠佈公,那、那就想別的方法試試嘛……」

    有嗎?有辦法嗎?色誘?沒交過男朋友的表姊哪會……哇,不能亂出主意,萬一無效,身心都丟;而且如果讓姨丈知道點子是他出的,他不被拆骨才怪。

    「你說啊,什麼辦法?」她戳阿佑。「說啊!說啊!」

    「呃——就是慢慢地滲透他的心靈。」

    「怎麼滲透?」淚珠掛在臉上,她沒擦。

    「嗯……就是讓他的週遭充滿你的氣息,呼吸想到你,吃飯想到你,睡覺想到你,總之就是……即使你不在他身邊,他卻仍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週遭充滿我的氣息?」她很認真很認地思索著。

    「對,」阿佑立刻逃命似的一溜煙走人。「就是這樣。」拜託別再問了!因為就算問了,他也答不出來。「我要回家了,再見。」

    和好友聚會暢聊,不錯;散會後的杯盤狼籍,很錯。

    廚房裡,雷旭亮額頭冒汗,兩道粗眉緊蹙。

    啤酒空罐二、三十個,他哀怨地一個一個用清水沖淨壓扁。

    油膩膩的紙盤、紙碗數不清,他可憐兮兮地將菜餚殘渣倒入塑膠袋後,再一一清洗乾淨。

    他並沒有節儉到重複使用這些容器的地步,但資源回收車後天才來,他若不稍作些清潔工作,余酒就會發酵、殘渣就會變餿,那味道可是會非常的刺鼻、非常的臭。

    「嘖,彎腰駝背近半個小時,真有夠累的。」他邊洗邊發牢騷。「下次得記得要他們一人帶一包垃圾回家,省得麻煩。」

    鈴——鈴——

    「喂!」走至客廳接聽電話的雷旭亮挺腰扭頭,骨頭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想我嗎?」電話那頭,意外傳來嬌柔女聲。

    「不想。」他實話實說,但口氣還算溫和。

    交往的一年期間,三天兩頭吵架,分手之前已形同陌路,為什麼要想?她總是嫌他不像其他男人體貼,瞧不起他只是個區區小獸醫,這種女人為什麼要想?

    「……騙人。」

    「找我有事?」懶得在無聊的問題上爭辯,雷旭亮開門見山地丟出疑問。

    「沒事,只是突然想聽聽你的聲音罷了。」

    「嗯哼,現在聽到了,可以掛了。」神經!雷旭亮想直接掛電話。

    「等、等一下!」

    「幹麼?」

    「你說話……一定要這麼不客氣嗎?」嗓音高八度,嬌柔女聲已不復聞。

    「董蘭妮,我已經很客氣了。」直接甩電話才叫不客氣啊,大小姐!「如果真有事情就快點說,我在忙。」

    「好啦好啦,下個月二十號我會去台灣。」

    「那又怎樣?」她來台灣關他什麼事?

    「你家借我住幾天好嗎?」

    「飯店多得是,免談。」

    「是我爹地要我打這電話的喔——」嘻嘻嘻,才怪。

    「……」媽的,竟祭出他最景仰的人!

    移民到美國之後,他在偶然的機會裡認識了身為柔道界翹楚的董伯伯。承蒙董伯伯的指導,他的技藝因此精進不少,而他們之間如父子般深厚的情誼,更是他所珍視的。

    雷旭亮心不甘情不願地問道:「幾天」

    即使彼此間的情誼如今已變得淡漠甚且牽強,但基於董蘭妮是恩師愛女的這層關係,他若拒絕對方這般簡單的請求,未免有些不通情理。  

    「四天。」

    「好。」雷旭亮不爽地掛掉電話。

    這聲應允,純粹是出於對董伯伯的敬重。罷了,四天的時間還算短暫,和董蘭妮相處也許痛苦、可能難熬,但他也只好委屈自己忍耐一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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