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桃仙緣 第六章
    剛過中秋,天氣有些涼。

    遷居金陵,不覺已半年。半年的時間不算太長,但在金陵客居的半年以來,雙成已深深愛上人間的繁華溫暖,也早已適應了人間的生活。現在的她,穿著打扮、一舉手一投足,流露的都是一個金陵兒女的氣質,仙界對她來說已太遙遠。

    半年來的變化不小。天定的病經過半年的調養已明顯地好轉了許多,眉間的青氣逐漸消淡,連身子都像嫩樹擇芽似地拔高了、健壯了,白天就跟著周老丈在塾裡讀書,他天資好,又勤用功,才半年光景,竟隱隱有了點小學究的味道。天定既如此勤力,周老丈便也不肯閒下來,每日在塾裡悉心講經授課,為了天定和所有來上學的孫家子弟,他的生活雖少了湖畔垂釣的閒情雅意,卻顯得忙碌而充實。

    子虛則理所當然成了金陵城的大名醫。事實上他們搬來還不到一個月,學塾中偏遠的一角——他的住所內,就已經可用門庭若市來形容。每日上門求診的人潮絡繹不絕,而我們的雙成姑娘向來是最熱心助人了,便也日日跟著幫忙看診。

    每天上午,雙成都在包藥、煎藥、換藥的忙碌中度過。過了中午,偌大的金陵城任她遊玩,城裡城外村廓市集名山古剎……這半年來子虛、天定幾乎都陪她遊遍;若是他倆不能相陪,雙成也會獨個兒四處逛,從城北到城南,從東大街到西大街,買上滿手的吃食、小玩意兒,玩個不亦樂乎,直到天色慾暮,才倦鳥知返。

    這日傍晚,逛完了街,她又照例在河邊買兩串趙老爹的冰糖葫蘆,半袋江哥兒的蜜餞莫子,蹦蹦跳跳回到學塾。誰知——進了廳門,就看到孫大少一臉懊喪地坐在桌邊,子虛則在一旁相陪。

    這一來雙成不免詫異了。學塾距永康街孫府大宅不遠,孫大少也常有事沒事就過來喝酒閒聊,但那多半是入夜之後的事,談談笑笑熱絡開心。她從未見過孫大少這麼早出現在這裡,而且還垂頭喪氣,一臉苦瓜相。

    「怎麼啦?」她忙奔到桌邊,大袋零食往桌上一放,找了張椅子坐下。孫大少仍是頭也不抬,一會兒,老實不客氣地從袋裡抓起幾顆蜜莫子丟人口中,然後重重地歎了口氣。

    真是讓人看了也沉重起來。

    「噓,」子虛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他和情兒姑娘吵架了。」

    「情兒?」她驚呼:「怎麼可能?!」

    那個溫婉柔媚的情兒?體貼孫大少入骨的情兒?

    子虛搖搖頭,也是一臉不知內情的樣子。

    雙成好奇地抓著孫大少手臂晃了晃。「快說快說!你為什麼惹情兒生氣了?」

    孫大少不耐地答腔:「我已經夠煩啦!你還說這種話!怎見得我們倆吵架錯就一定在我?」

    她也毫不客氣:「准讓你惡名昭彰?是人都會這樣認定的!」

    「別鬥口了,雙雙.大少這回的麻煩恐怕不小。」子虛心腸畢竟比她好。「大少,到底是怎麼回事?」

    孫大少又歎了口氣。「其實雙雙也沒說錯,這事追根究柢恐怕真怪不得別人。子大夫,你也知道的,我在獨秀院有個舊相好……」

    子虛皺眉,尷尬極了。「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

    「咳,總之我在獨秀院原有個相好的,名喚胭脂。只是我最近結識了望仙樓的素瑤姑娘,也就比較少到獨秀院去走動。誰知胭脂氣不過,竟跑到望仙樓去和素瑤鬧了一場,也不知怎地,兩個吵著吵著,竟鬧到孫家大門前來了。」

    子虛也搖頭。「讓老夫人知道了還得了廠

    「當時我人在城北,實在鞭長莫及,是情兒出面勸解——也是希望事情不要鬧大,驚動了老人家。誰知那兩個潑辣娘兒們非但不肯罷手,竟還推打情兒,大約也說了些陰損苛毒的難聽話;反正,待我得到消息急急趕回家,情兒已把自己鎖在房裡,也不吃飯,只是哭,見也不讓我見,喊她也不回我一聲,我連她給打了哪裡,傷得怎樣都不知道……唉,她這回可受了不小的委屈。」

    雙成聞言怒目相對,子虛也用很不以為然的眼神看著孫大少。

    「別這樣看我!」孫大少用力一甩頭。「我也是煩得要命才會來找你們訴苦啊!何況。發生這種事難道我很樂意?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善後,好讓情兒別再生我的氣才對。」

    「你也知道問題大了?」她一肚子為情兒不值。「情兒就是平日對你太好,才會讓你欺負得那麼徹底!有人上門來爭風吃醋,為了你,她也得忍著去擺平,居然還挨打挨罵!孫大少爺,你可真行,讓情兒這樣給人糟蹋!」

    「雙雙說得對,」子虛也喟然。「情兒姑娘這回只怕是傷透心了。」

    「你們是全怪我了?!」孫大少爭辯:「我又怎會想到那兩個婆娘竟把事情鬧到這般田地!」

    「怎不該怪你?」雙成冷哼。「若不是你先去招惹那兩個『婆娘』,她們會為了你搶破頭.還殃及情兒?」

    「說來最可憐的還是情兒——她多無辜,傷身又痛心。她為了你也稱得上是鞠躬盡瘁了,你就這麼對得起她?」

    「好了好了廠孫大少抱頭求饒:「雙姑娘,算我錯好不好?你少罵兩句吧!難道沒聽人家說『千夫所指,無疾而終』嗎?你要再罵下去,我就真的只好以死贖罪了!」

    「哼!說了半天,也不見你死啊!」她心裡還是有氣。

    「雙雙,別這樣,我們該幫幫孫大少才是。」子虛略一沉吟。「明白午時我本就要到府上為老夫人看診,不如讓雙雙和我同去,幫你探探情兒。」

    孫大少求之不得。「你們肯來那是再好不過了……」

    「話說在前頭,」她凶巴巴地:「別想我會為你向情兒說好話!」

    孫大少只能歎氣。「我也不指望你幫我什麼,你們見了情兒,只要幫我安慰安慰她,看看她給人打的傷還疼不疼、要不要緊;再問問她想要什麼用什麼,好讓我趕緊去辦,這我就很感激了。」

    看著孫大少那痛苦樣.雙成心裡縱還想罵也罵不出了。她能說什麼呢?孫大少畢竟也不是全無良心。

    次日午後,她與子虛到孫府為孫老夫人看診,診療結束,端莊雍容的孫老夫人正笑與干虛寒暄。

    「難得子大夫年紀輕輕就有一身高明醫術,」孫老夫人含笑:「老身早想請教,究竟師承何處?」

    「老夫人過獎了,在下曾先後與兩位師父習醫,一位秦師父,一位華師父,兩位師父都已仙逝多時了。」子虛恭立。「在下不敢齒及師尊名諱。」

    「喔,如此……」孫老夫人沉吟片刻。「可惜無緣拜見兩位名醫風采了。能教出子大夫如此高徒,兩位師父的風範實在令人景仰。」

    「在下也時時思念兩位老人家,」子虛無限追思:「兩位師尊仁慈親厚,待我如子,可惜子虛再也不能侍奉左右,常隨師尊身畔了。」

    老夫人又笑了,眼中滿是讚許。

    「敬師如父,子大夫的心懷使人敬佩,相信兩位師父泉下有知,也必欣慰。小兒若能學子大夫一般,我也就歡喜了。」

    孫大少在一旁尷尬地咳了兩聲。「娘親,情兒這幾日身體不適,孩兒想趁著子大夫在,讓他也為情兒診診。」

    「情兒病了?上老夫人皺眉。「怪不得這兩日都沒見她跟著你呢……既是如此,就有勞子大夫去看看情兒了。」

    「老夫人言重了,」子虛一揖。「在下這就去為情兒姑娘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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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大堂,孫大少領著他們來到情兒的住處。

    「就是這兒。」孫大少輕歎:「她如今不願見我,我就不和你們一道進去了。只是記得幫我看看她的狀況,至少讓我知道她好不好……千萬拜託了。」

    他話一完,便落寞地回頭走掉。瞧著背影,倒似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完全失去了原本的飛揚神采;  

    雙成和子虛都不由得搖頭。

    房門深鎖,他倆只好在門外自報姓名來意,又敲了好一陣門,久久才見情兒來開門回應。

    「子大夫,雙姑娘。」情兒消瘦了許多,她勉強擠出笑容。「累你們倆今日前來看我,情兒真是過意不去。」

    「這是什麼話!」雙成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心裡直把孫大少罵了個臭頭。「才幾日不見,你竟憔悴至此……定是這孫大少把你氣的!」

    情兒一下子紅了眼,低頭輕道:「沒的事,雙姑娘別多心,情兒這病和公子爺並不相關。」

    雙成還要開口,卻只見子虛在一旁連連搖頭。

    「莫再說了。這裡風大,還是先進屋去,讓我為情兒姑娘診治吧。」

    進了屋,子虛為情兒把過脈開了藥,又囑咐了藥該怎麼吃,情兒卻一直怔怔地,心不在焉。

    子虛歎口氣折起藥方。「情兒姑娘,這藥吃或不吃原可隨意,反正你的病根子本就不在身上,而是在心裡。但你這既已是心病,再不寬心休養,又怎麼好得了呢?」

    情兒又是一驚,勉強一笑。「情兒不過是這幾日身上有些不舒服罷了,哪會有什心病……」

    「別瞞我們了。」雙成實在忍不住,這個情兒,分明受了十足的委屈,還只顧著為孫大少遮掩。「孫大少早已對我們說了!」

    「啊!公子他……」情兒滿臉掩不住的愴惶,萬萬料不到他們早知內情。

    「是啊,」雙成恨恨地咬牙。「所以你根本不必再為他瞞什麼,從頭到尾都是他的不對!」

    情兒有些激動,欲言又止,似有滿腔幽怨要傾吐,最後卻只咬著唇:「情兒一個低下的婢子,沒有資格議論公子爺的不是…

    說著說著,她眼淚已快奪眶而出。「公子待我好,我自然要一心一意侍候他,若是待我不好,那也是我的命。」

    任誰都聽得出這不是情兒的本意。她再柔順,也不是一團面,可以任人捏弄,她也有她的脾氣。

    雙成才要開口,子虛卻緩緩道:「情兒姑娘,大少他並不只當你是個婢子,他愛你。」

    嚇!子虛難得如此單刀直人,連雙成都傻眼了,何況是情兒這樣斯文害羞的女兒家。

    果然,情兒又是臉紅又是慌亂,頭低得快垂到胸前了。「子大夫胡說的什麼話……」

    「可別說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啊,情兒姑娘,」子虛的目光依舊溫柔。「你要是這麼著,我們的孫大少爺豈不是太可憐了?」

    「可憐?」提起孫大少,情兒有些失控,咬牙道:「公子身旁鶯鶯燕燕什麼時候少過了?差我一個遞茶遞水的小丫頭水算得了什麼廠

    「所以,你嫉妒她們?歎——」情兒轉身要走,讓子虛一把拉住。「失禮莫怪,情兒姑娘,你和大少都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不想看你們這樣,何況我確實知道大少他是真心愛你。」

    或許是最後一句話讓情兒軟化了,她任著子虛牽引回座,不發一語。

    「情兒,」雙成忍不住問:「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問還好,一問起,情兒又是淚眼迷濛,半晌才低聲道:「那日,就是兩個……兩個窯姐兒為了公子的事上門來吵鬧。當時公子恰恰不在,我想著,任她們這麼鬧下去實在難看,不如先出去將她兩人勸開,有什麼事,等公子回來再裁處便是。」

    情兒笑得淒涼。「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幫公子料理這種事了,滿心以為會很順利,誰知我好言相勸,那兩個姐兒不但不聽,還往我身上打,又說我……」

    「說你什麼引」雙成緊握住她的手,氣得要命。

    「算了,雙雙,別再逼情兒姑娘了,反正不會是什麼好話。」

    停了好一會兒,情兒輕聲開口:「她們說的那些個話我也學不來,反正就是罵我狗仗人勢,竟敢不讓她們見公子。又說我是狐媚子,低三下四的人,還敢霸著公子不放……」

    情兒愈說愈低聲,最後哭倒在雙成懷中。

    猜也猜得出,原來的罵辭必定難聽了十倍不止,否則情兒不會這樣。

    雙成輕拍著她的背脊。「這種話也能當真?你這不是白白氣壞了自己?」

    半晌,情兒止住了眼淚,但仍軟軟地倚著她。「雙姑娘你不明白,那時候我心裡又羞又氣;氣的是平白無故受這一場污辱,羞的是她們確實說中了我的私心……我多希望公子能夠只屬於我一個人。」

    雙成這才恍然大悟,她驚呼:「這麼說來,你是……」

    「是的,我……愛著公子。」情兒紅著臉。「一直愛著公子,自我八歲入府,這種心情從沒有變過。」

    「那豈不是很好廠雙成都替孫大少眉開眼笑了。「你愛他,他愛你,你們根本是天生一對!」

    情兒的神情卻驀地淒楚起來。

    「可惜公子是絕不可能只愛我一個人的。」她黯然地別過頭去。「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沒資格和人爭什麼、計較什麼,所以雖然我愛著公子,卻沒敢有非分之想,只要能跟在公子身邊,一生服侍他,我……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雙成看著她,同時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如果你真一直這麼想,你現在還會這樣痛苦嗎?」

    「是啊,」情兒癡癡地掉淚。「如果我能一輩子都抱著那種想法留在公子身邊的話……可是我不能,因為我愛他,所以才會那麼在乎。我越來越不願只當個默默跟在公子身後的女婢,我希望公子也能看著我、回應我的愛,甚至,我希望他能只屬於我……」

    情兒突然掩面,淚水由她的指縫間滴落。「我知道是我太奢望了,公子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那樣多,可是他從來也不屬於誰,何況,我甚至連那些女人都算不上,又憑什麼想獨佔公子?」

    「我已想通了,我的身份不足以成為公子的妻,我也不能忍受公子去愛別的女人,我們……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情兒痛苦地閉上眼。「既已知道結果,又何必心心唸唸跟隨公子,只為了他偶爾的眷顧?不如趁此機會順勢去服侍老夫人,這對我和公子都好。」

    「怎麼會好?」雙成不由得急了!「你們明明相愛!」

    「不是有愛就可以了,雙姑娘。」情兒哭得軟弱,卻也有她的堅持和倔強。「何況,公子需要的是能幫助他的女人、能與孫家門楣匹配的女人。好比東門的趙家小姐,城北的穆家姑娘,但絕不是我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丫頭。」

    「然後呢?」雙成不能理解,於是咄咄逼問:「等他和那什麼趙小姐穆姑娘的成了親,你再手捧賀酒,祝他們白頭到老永結同心?還是……」

    見子虛一旁厲色相望,連連搖手,雙成才不甘不願地閒上嘴。

    情兒卻已收淚,深深吸了口氣。「趙、穆兩位小姐溫柔美麗,且都出身殷富之家,她們的條件比我好上百倍……」

    這時候,一個不應該出現、也不可能出現的聲音居然響起:  「管她們一百倍好,我也只要我的情兒。」

    孫大少!

    情兒更是震撼!當所有人都在搜尋聲音來源時,只見孫大少自窗口一躍而入,他竟一直躲在窗下偷聽!

    情兒俏臉煞白,已經顧不得主僕分界。「你聽到了多少?」

    「全部。」孫大少滿眼柔情。「情兒……」

    情兒氣哭了,猛力一推孫大少。「你怎麼可以偷聽我們說話!你……我恨你!」

    孫大少卻順勢捉住情兒的手。「情兒,聽我解釋……」

    「不聽!」情兒哭著,只是掙扎。「出去!你出去!」

    「我是真心愛你……」

    「我不要你愛!反正每天晚上侍候你的都是別的女人……」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雙成只能呆呆地看著孫大少出現後的一團混亂,呆呆地聽著孫大少與情兒的對話,可惜不等聽完,子虛已連拉帶扯地把她拖離現場。

    回到塾堂,雙成只覺一顆心還是靜不下來,雖然她和子虛絕口不對天定、周老丈提起這事,他倆彼此也沒有交換意見,但是她卻無法不去想……

    孫大少與情兒,究竟會如何?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世間兒女苦苦歷劫,紅塵來去,難道就為了一場無法跳脫的情愛糾葛、死生纏綿?

    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竟夜,她反覆思量著這個她原以為終她一生都不可能碰到的問題。

    她不知道,一種連她自己也沒有察覺的等待與期望,正在心裡緩緩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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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後數日一切正常,風平浪靜。然而有一天傍晚,當雙成照例提著滿手吃食回塾堂時,竟又看到孫大少抱著頭坐在桌邊。

    她忙奔上前去一探究竟。「如何?情兒和你和好了沒有?」

    子虛搖頭輕歎,一語雙關:「你看不出大少仍在為『情』顛倒?」

    雙成當然看得出,但也只能笑著安慰:「別太喪氣,那天的情況情兒會生氣也是當然的——誰讓你偷聽我們說話。你就等她自己慢慢氣消,也就沒事了。」  ,

    孫大少還抱著頭,聲音虛弱如蚊鳴:「我本也這樣想,但事情已越來越糟了。凸今兒一早,情兒已面稟我母親,說她想跟在老人家身邊侍候。」

    雙成呆住了!情兒竟如此決絕!

    但轉念一想,如果孫老夫人追東問西,瞭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說不定還可以幫孫大少勸勸情兒,讓他倆重新和好。

    雖說事情全盤托出,孫大少免不了又要受一頓教訓,但若要挽回情兒,老夫人的介入對孫大少而言反而有利。

    尋思至此,眼波流轉,笑對孫大少道:「你該高興才是,老夫人可以當你們倆的和事老呀。」

    「沒用的,」孫大少疲倦得不得了。「你我想到的,情兒也都想到了。她對我母親說我近來身體不適,神思恍惚,所以她想跟在老人家身邊侍候,順便為我燒香祈禱。」

    「啊?那你就該快表現出身體健康的樣子給你娘看呀!」

    孫大少苦笑。「我這病相思的樣子看起來像是身體健康嗎?」

    「……是不像。」她不得不承認。

    「所以我娘便信了情兒的話,加上老人家信佛信得虔誠,自然也很歡喜有人自願陪著吃齋禮佛,她老人家還特地撥了兩個丫頭過來補情兒的缺。」孫大少沉重地說出結論:「事情,就這麼給定下來了。」

    雙成啞然,卻聽子虛緩問道:「大少曾私下再找情兒姑娘談過?」

    「怎麼沒有!」孫大少的神情真讓人看了鼻酸。「可是情兒對我好冷淡,客氣得生疏,我……我是真的不能沒有她啊!我問她為什麼不留在我身邊,她說自己蠢笨不配服侍我。我告訴她我從未把她當婢子看,她居然說她知道在我心目中她連狗馬都不如……她明知道我的意思不是這樣的!她這是在折磨我……」

    雙成聽得震撼,內心深處總覺得情兒未免做得太絕、太不近人情些。

    孫大少居然又笑了,笑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空洞和悲哀。「很慘吧?更慘的還在後頭!接下來三個月我娘要到九華山香積寺還願,情兒也要同往;也就是說我有三個月看不到她!而如果我娘的歸期延後,又或者情兒為了徹底逃離我,又以同樣的理由自請留在九華山燒香念佛,那我——」

    一瞬間,這叱吒金陵商場的男子,無助得一如孩童。

    雙成也不禁感歎:「看你平日放浪不羈,料不到你對情兒用情霓也如此之深。」

    孫大少負氣冷笑。「我自愛我的,與旁人有什麼相干?又何須昭告天下。」

    他苦悶地垂下頭去。

    雙成只好強笑。「別這樣,精神一點,嗯?否則哪裡還像是意氣風發、傲視群倫的孫大少?」

    孫大少慘然一笑。「你告訴我,還有什麼值得我打起精神去向對的?

    二句話堵得她回不了口,看著她的窘樣,孫大少卻又笑了。

    「罷了,罷了,」他起身,仰天大笑出門去。「有心多情,偏遇無情,將酒作淚,將醉換醒啊!」

    「大少你別走……做什麼!」雙成急得想追出去,卻讓子虛一把抓了回來,慌得她直跳腳!「還攔我!你看他那個樣兒!」

    「歎,早成,」子虛竟神態自若,好似不關痛癢:「讓他去吧,小妨事的。」

    「你這個冷血郎中廠氣得她口不擇言。「孫大少和我們是什麼交情,你就放心讓他這麼走掉引」

    「這……雙成啊,」他苦笑。「大少當局者迷也就罷了,怎麼連你也跟著糊塗?」

    「什麼意思?」

    「就是事情並沒有那麼糟的意思。」他緩緩分析:「你想想,情兒心裡如果存了恩斷義絕的念頭,她只要在老夫人面前把事情全抖出來,孫大少可就是個死了;可她偏要迂迴曲折地另編個理由好離開大少,這代表什麼?」

    「啊!」她恍然大悟。「你是說情兒根本捨不得孫大少挨打受罰?

    「對。也就是說,情兒心裡還是惦念著大少的。」

    雙成聞言大喜!「那就更該早點告訴他……你又幹什麼?」

    才要衝出去,又讓他拉住了。  「我以為暫時別說出來比較好。」子虛一貫的慢條斯理:「大少平日行徑你我瞭然於心,如果讓他們那麼容易復合,難保過不了幾天,大少又要故態復萌,所以……」

    「為了朋友,也不得不做一次壞人了。」子虛故意一歎,而後笑道:「你也說了,我們和大少是什麼交情,當然應該助他浪子回頭嘍。」

    「唔,好是好,不過就這樣放著孫大少不管,該不會出什麼亂子吧?」

    「大少天性豁達,不是會鑽牛角尖的人,我們倒不用太操心他。當然,痛苦是免不了的,不過也只能讓他忍耐一陣了。」子虛沉吟著。「這是他欠情兒的,何況,為長久計,這麼做對他們倆可能比較好。」

    「那也是。」雙成琢磨了一會,也覺得有理。

    子虛卻用一種很怪的眼神打量她。

    「怎麼啦?」

    「你還在思量大少和情兒的事?」

    「是啊,又怎樣了?」

    「沒什麼,」子虛忍著笑。「難得看你如此認真,所以我……」

    她不高興了,嘟著嘴問:「所以你就笑我?」

    「我也不是笑你,不過是說實話啊。」子虛居然翻起舊帳來:「記不記得一開始你貪熱鬧,吵著要幫我行醫濟世,結果一天之內煎壞了五、六帖藥,打破了二十幾個藥碗,這事可不假吧?」

    羞得她面紅過耳。「那——那是第一天嘛,哪有誰天生就會煎藥的!」

    「可是我記得第二天……」

    「別說了啦!」她氣急敗壞地摀住自己耳朵。「八百年前的事,還有什麼好提的!」

    「歎,」子虛笑著把她雙手拉下。「我提這些倒沒有笑你的意思,只是想起舊事,心有所感罷了。說實話,當時我看你第一天弄那些藥材藥碗就那麼不順利,本以為第二天定然看不到你的人影,豈料你不但仍來幫我,而且這一幫就是半年。」

    他含笑,眼中有著欣賞。「真是讓人不得不另眼相看哪。你雖貴為瑤池仙女,眼裡看到的卻不只是那顆蟠桃。」

    嘖!這話是褒是貶?認識了那麼久,雙成『直想不透他為什麼好像老把神仙全看成沒血沒淚的冷血動物。

    索性不理子虛,自去尋思另一個問題。

    「又在想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雙成老實地說出自己的疑問:「就是那天情兒負氣說的話,什麼叫做夜裡侍候大少的總是別的女人?我實在不懂,想了好幾天也沒想出來……啊!對了,你一定知道是什麼意思吧?不如你告訴我。」

    雙成從來沒見過子虛的臉紅成這樣。

    「雙成!」他急急問:「這話你沒對誰提起過吧?」

    「沒啊。」她還楞著,不知道他在緊張什麼。」那就好!」子虛吁了口氣。「你記住了,這話千萬別再對誰提起,尤其是大少,明白嗎?」

    「為什麼?他會生氣?」

    「不,雙成,」子虛一臉無力。「他不但不會生氣,說不定還會很樂意親自教你,但就是這樣才糟糕!總之,這事就別再說了,你若因此出了什麼差池,我就算百死也不足以贖罪。」

    雙聽了好生氣餒。「你不讓我問別人,我問你你又不肯說,你們都懂就我不懂,多不公平!」

    「這種事不懂也不會怎樣的,雙成。」

    她恨恨地看他。「反正你就是不肯教我對吧?」

    「好……別吵,等我有空,有空再說好嗎?」

    子虛隨意敷衍兩句就尷尬地走掉了。

    哼,真沒意思!

    只留下雙成站在廳裡。聽子虛說得嚴重,害她雖然好奇得要命,卻也不敢當真拿這問題去問人,只好悶悶地發著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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