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桃仙緣 第四章
    「爺爺!」天定大喊一聲奔向周老丈。

    雙成和子虛也隨後而至。

    「你們今天回來得倒早。」

    周老丈愛憐地拍拍天定的頭,而後看著她手上的披風與斗笠,眼中藏不住笑意。

    「有趣,姑娘這麼裝扮起來,確可省下不少麻煩……」

    「爺爺不知道,今天出的事才多呢!」

    天定遂把孫大少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周老丈,他口齒靈便,加油添醋地形容起來,聽得周老丈都呆住了。

    「想不到你們今天進城這樣轟動……」

    子虛微笑。「天定這位雙雙表姐現在名聲可響亮了。老丈可想不到吧,我們今日進城,你就無端多了一個表親出來。」

    周老丈哈哈一笑。「姑娘這樣的表親是盼也盼不到的,老頭子真是福分不淺!」

    說得雙成臉都紅了。「老丈別取笑我了,今天害得天定差點一起給那幫人欺負,我心裡可過意不去得很。多虧了子虛及時趕到,否則還不知會弄出什麼岔子呢。」

    「雙成姐,雙成姐!」天定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你說下回若是孫大少再見到你,那會是什麼情況?」

    還有下次?老天爺!她但願一輩子都別再碰上他。

    「哪裡會這麼巧又碰面了!」

    「難講哩,日子還長著,哪能保證沒有再碰頭的時候?」

    「哼,」她瞪著天定。「到時我就把你這個表弟朝他懷裡一推,自己拔腿跑了,豈不省事?」

    天定一歎。「拿我當擋箭牌?雙成姐對我還真不錯!」

    她也忍不住笑。「這個做法本就一石二鳥——一來我逃出生天,二來,只怕他還得到易牙居擺酒替你壓驚呢,你豈不愜意?」

    天定失笑。「他對著我喝酒有什麼趣味?」

    「難講哩,」她故意模仿天定的口氣:「我的天定表弟清秀又機靈,口齒也伶俐,聽你說話比聽人說書還過癮,說不定孫大少一見之下捨不得放,就把你抓走了。」

    「這可奇了,他抓我做什麼?帶在身邊嫌累贅,放在家裡又費糧食……嗯,說來說去哪比得上我的雙雙表姐啁,如花似玉的絕世佳人,孫大少光是對著你就保證連飯都不用吃了。」

    天定說著說著,自己就忍不住先笑了。

    雙成一瞪眼!「鬼扯!人哪有不吃飯的!」

    「不是說『秀色可餐』嗎?他光是看著你,就給秀色撐死了,哪還用得著吃飯?」

    她的臉都脹紅了,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咬牙笑罵:「你這鬼靈精,一張嘴不知道是什麼做的!」

    周老丈也笑著搖頭。「這個天定,愈來愈會淘氣使壞了!」

    天定可也算是見風轉舵的高手了,立刻膩著周老丈:「我不過是和雙成姐說笑罷了,爺爺只管放心,天定在人前一向是很乖很乖的。」

    子虛一直微笑著不發一語,這時忽道:「天色不早,好像該準備作飯了。」

    「作飯?好畦!」天定眉開眼笑。

    「咦?天定該早就飽了嘛,」子虛故作驚異。「可以不用吃了。」

    天定抗議:「哪裡有!」

    「不是說『食言而肥』嗎?你方才說了那麼多話,光吃那些話只怕就要肥得走不動了,哪還用得著吃飯?」

    天定當場呆掉,雙成和周老丈則腸子都快笑斷了。

    原來子虛也不是省油的燈。

    她邊揉去眼角笑出的淚水,邊忍住笑拍拍天定的肩。

    「哎呀呀,現世報真是來得快!」

    輪到天定瞪人了。「哼,子虛哥偏心,淨是幫著你欺負我!」

    看他鬧起彆扭來,雙成忙笑著摟住他。

    「還說呢,剛才可不知是誰欺負誰;你子虛哥不過是和你鬧著玩兒,難道你真的不高興啦?」

    子虛也笑著插口:「我只是開個玩笑就說我偏心?莫忘記每回不管有什麼好吃好玩的,我都沒忘了你一份。」

    天定抬起眼來。「你說的哦,子虛哥,那麼待會兒晚飯我要多添幾碗。」

    「那有什麼問題!」子虛忍著笑。「不過作飯燒菜麻煩得很,你可得一起來幫忙。」

    「好,我和雙成姐都來幫你忙!」

    雙成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拉去張羅吃食了。

    兩人跟著子虛到灶下,幫著生火、淘米、洗菜、備料、補盤,她從沒弄過,樣樣新鮮,熱心得不得了。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了,當她將最後一盤菜安安穩穩端上桌,大功告成時,望著一桌子噴香好菜,心裡實在充滿了成就感——雖然掌廚的是子虛。

    她揉揉自己脖頸,鬆了鬆肩膀,笑著對子虛說:「忙完了才覺得身上有些酸痛呢,但是看著這桌菜,真有種不枉一番辛苦的心情。」

    子虛正打發天定去找周老丈來用飯,聽她如此說,也笑道:「我每回作完飯也會有這種感覺。可惜自己秉性疏懶,雖善做,卻不耐煩做,所以一個月倒很少開伙過兩次。」

    雙成心念一動!「莫非你還懂得辟榖長生之道?」

    相識不過兩日,但子虛給她的感覺除了脾氣溫吞水磨之外,總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神秘:他懂得實在太多,這很令人懷疑他的身份。

    豈料子虛只淡淡一笑。「你也把我想得太神了,我只不過一介凡夫,所追求的也只是一日兩餐,無災無禍罷了,又能懂什麼長生妙法?我又不做神仙。」

    「但是你可以半月不食,這可不是一個凡夫可能有的能耐。」她不死心地追究,自覺一針見血。

    子虛歎著氣。「你還真是好奇;這說穿了也不奇怪,道理其實很簡單:反正不覺得餓,自然就不吃了。」

    說了等於沒說嘛,偏偏這話又挑不出毛病,他既不肯多作解釋,她也拿他沒辦法。」

    看來再在這事上歪纏下去也是沒趣,雙成索性換個話題,笑道:「你一個月開伙不過兩次,我才來了兩天就全遇上了。看來想等你大師傳下廚,至少得伸長脖子再盼一個月,我真是福薄。」

    子虛見她不再追問,鬆了口氣之餘,爽快答應:「只要你喜歡,一年之內,我天天燒菜給你吃。」

    喲,真是意外驚喜!

    「這麼說來我就先謝你啦!」她誇張地朝他做了個揖,又問:「說真的,你這手廚藝到底是跟誰學的?」

    「教我廚藝的人已經去世多時了,」子虛無限感歎:「師傳他老人家於權、利二字未免看得太重,為了承歡主上,竟親烹稚兒以獻,我也因此事離他老人家而去……不過,撇開此事不談,老人家對我倒一直是很好的。」

    雙成聽得張口結舌,還想追問,子虛卻忽地臉色大變,好像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可恨她偏偏猜不出來!正在努力細想之際,子虛又已回復了若無其事的神情。

    「天定和周老丈怎麼那麼慢,菜都快涼了。」他顧左右而言它:「我們去找找他們吧。」

    這時已是掌燈時分,他們才提著燈要去找人,只見周老丈笑咪咪緩步行來,手上還提著魚簍。」老丈,」雙成輕喚:「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天定呢?」

    「天定?」周老丈一臉詫異。「我在水邊垂釣,並沒有看見天定啊。」

    「不會吧?天定去找你開飯,你們應該……啊!」

    她話未完,三人同時臉色大變。

    天定到底哪裡去了?

    「我看先在附近找找好了。」子虛安慰著周老丈:「天定或許貪玩,一時就忘了時間……」

    周老丈苦著臉。「天定從來也不是貪玩忘事的孩兒,他說來找我,就一定是來找我,可我卻沒見著他……天哪!」

    他顫聲問:「該不是為了找我,天晚了看不清,一個失足跌到水裡去了!」

    周老丈光想著就已搖搖欲墜快要昏倒,子虛忙扶住他。

    「老丈別擔這心,天定打小住在這裡,就是閉著眼睛也知道莫愁湖在哪裡呢。只怕還是玩得忘了時,結果天一黑就看不到路回家。我看還是先分頭找找再說吧。」

    子虛將油燈一遞,周老丈接過燈便急急往來時路尋去了。

    周老丈一走,她便俏問:「你真的相信天定是玩得忘了回家?」  

    子虛皺著眉頭。「絕對不是。周老丈也說了,天定可不是貪玩忘事的孩子。況且今日是我燒的菜,他那期待樣兒你也看見了,又怎麼可能玩得忘了?我就怕他奠是出了什麼意外以致回不了家……不管怎麼說,還是先找找吧。」

    糟糕的是,三人找了一個時辰有餘,四周圍能找的地方全找遍了,仍是牛點蹤跡也無,天定像是平空消失了一般。

    又急、又累,他們終究還是只能束手無策地回到桃樹下,周老老丈幾乎已面如死灰。

    「怎麼辦,天定他……」他哽咽得不能成聲。「我們是不是該報官?」

    「就算報官……咦?」

    子虛一伸手,自桃樹幹上揭下一件事物,燈下細看,居然是一紙書帖,三人眼都亮了。

    「哦,挺考究的,」他眼中閃過一絲譏嘲。「且看看是什麼人在玩什麼把戲。」

    打開帖子,只見裡頭寫的是:

    雙雙姑娘親啟:

    城中驚鴻一瞥,已為姑娘情容傾倒,憂思轉側,竟不能忘。且喜今宵月明花好、暖風襲人,恭請姑娘移玉步於寒舍一敘,共與月下對酌,醉此良夜,並訴吾衷腸,遣吾思念、料姑娘必不致令吾苦病相思。

    又,小公子已請入寒舍,一切安好,且請寬心,

    金陵李永年拜候

    子虛笑了笑。「三流貨色。」

    雙成則氣炸了!「原來是這傢伙弄鬼,白教我們找了一個時辰!」

    周老丈見說天定無恙,總算放下心頭犬石。只是天定如今給人帶走,卻還是很傷腦筋。

    「照老丈說的,報官吧。」她提議。

    周老丈卻率先搖頭,歎起氣來:「讓這幫人擄了去,只怕報官也是多餘。人家是城裡數一數二的大財主,既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搶人,想必是已經花錢打通了衙門裡的上下關節,哪還怕咱們告官呢?」

    子虛也神色凝重。「況且告官手續繁複,我們也沒時間好浪費了。天定要是明日辰時趕不回來,兩年來的功果可全完了。」

    「那怎麼辦?!」

    雙成也著了慌,卻見子虛對她一笑。

    「雙成,你很喜歡城裡吧?」

    「現在哪有心思想這個……啊!」她明白了!「你是要我進城去見李永年?」

    「唔,對了一半,李永年當然是要見的,可是我總不能貿然就把你推入虎口吧?我們得先去找另一個人幫忙——這個人剛好你也認識的。」

    「我也認識?」她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你說的該不會是孫大少吧?」

    「哎,雙成,你真是冰雪聰明……」

    她轉身想跑,子虛卻已握住她的手。

    「別急著梳妝打扮啊,先聽我把話說完也不遲。」

    他居然還有心情說笑!恨得她巴不得撕爛他臉上的笑容。

    「誰梳妝打扮了!」雙成氣得甩開他的手。「我才不去見孫大少!他不來找我,我就該燒紙謝神了,你居然要我去找他!」

    「別把孫大少說得像瘟神一樣嘛,」子虛還是笑著。「我們找他又不是閒著沒事圖好玩兒,是想找他救命啊。」

    「你想,李永年這種人,」子虛朝她一指。「神仙拿他沒辦法,官府拿他沒辦法,我和周老丈,就更是拿他沒辦法了。不過我們沒辦法並不表示別人也沒辦法——孫大少在城裡一樣是個活財神,說不定他能教我們幾手,治治這個李永年。」

    她咬著唇,一臉哀愁:「我當然知道你的想法,可是……」

    「我當然也知道你在怕什麼,」子虛歎著:「不過也別小瞧了孫大少了。他為人是風流輕佻,毛病也不少,但是對於信諾兩字卻看得很重。他既已說了不會再對你失禮,你就大可放心。」

    「況且還有我呢,」他牽起她的手,溫柔一笑。「我會保護你的。」

    「嗯……為了天定,孫大少總要見上一見。」她凝望著子虛,眼神也變得勇敢起來。「明白辰時之前,我們一定要帶回天定!」

    ###################

    繫上披風戴起斗笠,雙成和子虛趁著夜黑使起神行法,頃刻便到了金陵城內。

    夜間的金陵城出奇地安靜,和白晝的喧囂相較真是天壤之別,令人難以相信這是同一個城市。

    「可到了,現在就去見孫大少吧。」

    「孫大少住哪兒?」

    「永康街上。整條街都是他的。」  

    說著說著,已來到永康街口。永康街居然是條大街,青石路道上足可容三輛馬車並馳,兩側高樓連苑,燈火通明,樓宇深處還可隱約聽見管樂絲竹之聲。

    雙成忍不住抿嘴一笑。「看這氣派,果然像孫大少的居所。」

    走近燈籠高掛、氣派非凡的大門口,只見門房正倚在門邊打盹,他倆就算直接進了孫府,只怕也沒人阻攔。不過禮貌上總是該通報一聲,子虛便上前搖醒那看門的小伙子。小伙子不情不願地被吵醒,口氣沖得很:

    「幹什麼?」  

    子虛溫言道:「我們有事求見孫公子,麻煩小哥為我們通報一聲。」

    小伙子上上下下打量他幾眼,不耐煩地一揮手:「去去去!今日府中開席,宴請的是城中顯貴,公子爺可沒空應酬你們這些閒人!」

    子虛居然還能好言相對:「我們確實有要事見孫公子,此事非他不能。你家公子見或不見全憑他的主意,但總得先讓他知道我們就等在門外。」  門房小子拿出一副刁惡嘴臉:「見不見憑公子,通不通報卻在我!今日孫府宴客,少爺早有交代謝絕一切閒雜人等。你若拿得出請帖,我自然讓你進府,若拿不出,就滾出這條街!別礙著我睡覺!」

    雙成生氣了!「你就認定你家公子不會見我們?」

    小伙子看她一身斗笠披風,藏頭露尾的裝束,冷笑著:「公子爺不見來路不明的人。」

    氣得她正要回敬幾句,卻給子虛阻擋了。

    子虛笑對那小子道:「你雖篤定,我們兩個卻不服氣。不如大家來賭一賭,怎麼樣?」

    這一招居然奏效,一聽賭,門房小子眼都直丁,興致勃勃地問:「怎麼個賭法?」

    子虛掏掏衣袖。「我這裡有二兩銀子,換你一聲傳報,如果孫公子不見我們,銀子就歸你,我們倆馬上離開,而如果孫公子親自來迎……」

    「呸!說什麼親自來迎!你還真會癡心妄想!告訴你,只要公子爺肯見你們倆個窮酸鬼,老子就喊你一聲爺爺!」

    子虛歎了口氣。「你這種孫子我也不想要,還是賭點別的吧。只要孫公子親自來迎,你也輸我二兩,這可公道?」

    「天公地道!我這就去傳話,你兩人姓啥名誰?」

    子虛轉身解下雙成頭上的斗笠,又以袖袍遮住她頭臉,才將斗笠交給那門房。

    「也不用通名報姓,只要你拿這斗笠給你家公子過上一眼,說斗笠的主人來見他就可以了。」

    門房接過斗笠,輕蔑地看了一眼,便轉身進門,活像二兩銀子已十拿九穩進了口袋似的。然而,看子虛神色自若,雙成又似有些神秘莫測,他細思了一會,又轉過頭來約法三章:

    「先說好了,公子不見你們算我贏,公子親迎算我輸。可如果公子肯見你們卻未親迎,仍要算我贏才行。」

    「嘖,看不出你倒精靈,這麼會佔便宜。」子虛一揮手。「算我們吃虧好了,就這個賭法,你快通報去吧。」

    好不容易哄得那門房心甘情願人府傳報,雙成揭開覆在臉上的袖子,沖子虛一笑。

    「神機.妙算,佩服佩服!你又怎麼能確定這小子肯跟你賭?」

    子虛淡淡地笑了。「說穿了也沒什麼。你難道沒汪意到他被我們搖醒的時候,嘴裡還說著夢話?」

    「聽是聽到了,不過他滿嘴裡咕咕噥噥,誰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我卻聽得真。他嘴裡咕噥的是天九牌的花色。他連作夢都和人賭天九,當然是好賭之人了,我和他賭,他又怎會不上鉤?」

    原來如此。

    「方法好是好,」她笑歎:「可惜了你的二兩銀子,有去無回了。」

    「二兩銀見孫大少一面,太值得了。」子虛竟顯得自信滿滿。「何況勝負未分呢,焉知我必輸?雙成,你該對自己有信心一點才是。」

    她可納悶了。「你們的賭局跟我有什麼關係?」

    「別忘了斗笠的主人是你啊!」子虛笑得可惡。「你不認為孫大少會為了你親自出來迎接嗎?」

    「眸!」雙成紅了臉。「我心裡已經不自在了,你還開這種玩笑!你再這樣我可要先走人了!」

    「別別別……」見她害臊了,子虛忍著笑不住安撫:「是我說錯了,你雙雙姑娘大人大量,別跟我計較。看在你表弟的份上,饒我這一次吧。」

    說到天定,她也不免有些發急。

    「見或不見,也該透個信,怎麼這大半天的一點消息也沒有?」

    「耐心點吧,孫府深宅大院的,也不知有幾個廳,誰知道孫大少在哪裡宴客?看門的小子好歹別迷了路,他能把斗笠平平安安交到孫大少手裡,就算不負所托了。」

    才說著,府門大開,門後兩排人整整齊齊執燈侍候,幾個女婢簇擁,當中為首一人,目如朗星,臉如冠玉,正是孫大少。

    孫大少看著他倆,一陣朗笑:「子大夫,雙姑娘,真是稀客、稀客!」

    子虛微笑著一揖為禮:「大少親迎,真是不敢當。」

    雙成已忍不住開口:「公子府上宴客,我也不敢多打擾。實不相瞞,今日宋此是有事想公子相幫……」

    子虛苦笑著:「你也太不委婉了吧?」  孫大少卻哈哈一笑!「這有什麼關係?雙雙姑娘快人快語,  倒可省去許多不必要的虛套。既然有事相托,孫某敢不效力?只是此間不是說話處,還是請兩位入內一談吧。」

    他又喚:「情兒。」  

    孫大少身後一名柳眉杏目的女子輕聲相應。

    「貴客到,設宴雁來軒。」

    情兒溫溫婉婉地領命而去。孫大少帶著他倆穿門過戶四處遊逛了一番,只見雕樑畫棟,一派珠光寶氣,月台花榭,山水樓閣,無一不顯出富貴奢華,就像在對來客展現主人家的氣派一樣。

    雙成也歎為觀止。「孫公子府邸,真是讓我大開眼界,見識到什麼叫作人間富貴了。」

    孫大少卻笑了笑。「此地風俗慣競奢華,我雖不以為念,卻也不免俗。姑娘別肚裡暗笑我鄙陋才好。」

    轉過一道九曲朱欄,到了雁來軒。雁來軒倒是個雅致的所在,四周花木叢生,晚風徐徐,幽香盈室。人內一看,地方敞闊,四面軒窗都已打開,桌上責著幾道精緻的菜餚和酒具,顯然是那位伶俐的情兒姑娘親手安排。

    三人人座,情兒笑盈盈地侍立一旁斟酒布菜,殷殷款待。

    孫大少舉杯敬酒,笑道:「這雁來軒是我最愛的處所,可惜現在時節不對;若秋日來此,桂花盛開,在軒中食蟹賞桂,飲酒聯句,才更快意哪!初春時候沒有桂花,好在風景還是不錯,兩位將就著賞玩吧。」

    雙成再遲鈍也看出孫大少有點不同了,他變得又客氣又小心,正正經經的,和下午初見時的囂張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她忍不住噗啡一笑!「這麼客套,可不像孫大少爺了。」

    孫大少聞言一歎,這一歎,總算又回復了一點放蕩率性的味道。

    「那有什麼辦法?今天的事不曉得是哪個嘴碎的下人說給我母親聽了,我才回來,她老人家就訓了我一頓,若不是今晚宴客,只怕我現在還在堂前跪祖宗哩!這頓教訓實在不輕,以後就是跟天借膽,我也不敢再惹你雙雙姑娘了。」

    這番話聽得她又吃驚又好笑,想到孫大少二十五、六歲的人罰跪在堂前的樣子就絕倒。驚訝之餘,對孫老夫人也不自覺湧起一股敬佩與好奇。

    情兒一直安靜地侍立一旁,看見孫大少唉聲歎氣的樣子,也忍不住抿嘴一笑。

    「其實,老夫人也是為公子爺好……」

    一語未完,孫大少竟一把拉她人懷,笑問:「那你呢?你為不為我好?」

    情兒一張粉臉羞得通紅,嚶嚀一聲,掙脫孫大少的懷抱跑了出去。

    孫大少還笑吟吟地對著她的背影高喊:「好情兒,給我們弄點董仁茶來!」

    看得雙成目瞪口呆!這孫大少也算得上極大膽了,居然當著她和子虛的面與情兒調情,事後還臉不紅氣不喘,活像沒事兒一樣,真難為了情兒。

    子虛大概也看不過去了,輕咳了一聲,有點臉紅。「我說孫太少爺,你老是這麼跟情兒姑娘鬧,未免太欺負人了吧?」

    孫大少哈哈一笑,絲毫沒有反省的意思。

    「可巧了,每次我欺負她都讓你看見。不過,你就是叫我改我也改不了;她的反應實在很有意思,所以我才樂此不疲。哪天不欺負她一下,我吃飯喝酒都會覺得沒味道。」

    嘖!真是有夠惡劣!

    雙成忍不住挖苦他:「連情兒這樣的好姑娘你都欺負,小心哪天她受不了了,也去找老夫人告狀,到時看你兩個膝蓋頂不頂得住這一頓跪。」

    孫大少橫她一眼。「是你我就不敢說,情兒的話嘛,她是絕不忍心看我被罰的。就拿今日來說,跪得腰酸腿麻,她還紅著眼睛陪我跪哩。」

    雙成口不饒人:「是啊,結果你還老欺負她,真枉費她對你好了。」

    孫大少乾笑兩聲,把酒吞了。「敢情你們倆今天是特地來為情兒打抱不平的?」

    這話倒提醒了他們,子虛掏出那紙帖子,遞到孫大少眼前。

    「我們是為了這事束盂邢策才來找你幫忙的。大少慣見風浪,可否賜教一二?」

    孫大少打開字帖看了一回,嗤之以鼻:「三流貨色!」再一看落款。「嗯?金陵李永年?」

    他瞇起了眼。「怪不得今晚大宴他推三阻四地不肯到,好小子,原來是在自己家裡開起桌來了!」

    他又瞟了雙成一眼。「押走你表弟,就為了逼你赴宴?嘖嘖嘖,這個李永年,連我都不好意思做的事,他居然敢蠻著干?」

    聽這口氣,也不知道是佩服還是鄙夷,未了,他揉碎了那張帖子。

    「李永年這傢伙還不夠格要我出去教訓他。不過近來閒得發慌,總得找個對手消磨一下時間……」

    孫大少雙目中閃動著促狹的光芒。「就陪他玩玩吧。」

    子虛笑著一揖。「多謝了。」

    孫大少瀟灑揮手。「說什麼謝不謝,我不過是自己圖好玩罷了。你們且在此坐會兒,等我家中客散,再同去李家討人。我先到前面應酬應酬,情兒要是來了,別放她走,就說前面不用她侍候了,讓她在這陪你們。」

    孫大少前腳剛走,情兒就捧著茶盤進來了。一進門只看見他倆,不免詫異。

    雙成一笑。「你家公子到前廳會容去了。」

    情兒看著手上的憲仁茶,妙目中閃過一絲無奈,但隨即含笑相對。

    「公子既不在,就讓情兒侍候兩位用茶吧。這董仁茶是情兒才剛吩咐廚房煎制的,熱熱地喝上一碗,最是補氣寧神。」

    她口中招呼,一面斟上兩碗茶,端端正正擺在兩人面前,神態是那麼從容淡定。

    「子大夫用茶,雙姑娘用茶。」

    雙成笑問:「你不趕緊到前廳去?」

    情兒愕了一下,略略偏頭微笑問道:「為什麼呢?」

    「孫大少會客,你不去前頭幫著,不怕他罵你懶?」

    情兒露齒一笑。「雙姑娘說笑了,情兒若是把兩位留在此,公子才該罵我沒分寸呢。兩位是公子的貴賓,比起前邊的侍候,公子一定寧願情兒在此陪伴兩位。情兒跟著公子多年了,不會連公子這點心意都體會不出的。」

    一番話聽得雙成忍不住稱讚:「你和孫大少真是心有靈犀!」  

    她再想想自己在王母娘娘跟前,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如情兒的程度,不免慚愧萬分。

    聽見雙成的贊言,情兒還是笑得溫婉柔順。「這不過是本分。」

    長坐無聊,三人索性攀談起來。情兒聽了天定的事,頗感同情。

    「李家少爺也太無法無天了,」情兒安慰著:「雙姑娘寬心,公子必定能幫你帶回天定的。」

    聽著更漏聲,已近二更。子虛問道:「不知孫大少什麼時候客散?」

    情兒側著頭。「往例總要二更時分會散席,但公子今天既與兩位有約,想來也不會就擱太久……啊,公子回來了!」

    聽見廳前有些微聲響,情兒出門去迎,果然就是孫大少。

    孫大少看來滿面春風,一點倦意也無,他一拱手:「久候了,我已經吩咐備車,隨時可以走。」

    雙成已經迫不及待,畢竟天定的安危要緊。「我們現在就走吧!」  

    情兒為孫大少備妥用物,繫上絲緞斗蓬,滿眼儘是關切。「更深露重,是不是讓情兒隨行侍候……」

    「不,」孫大少不等情兒說完。「你還是留下為妙。給我準備好一杯核桃酪就行了,我回來馬上要喝的。」

    馬車獵獵奔馳,雙成翹首盼望,巴不得立刻飛到李家;孫大少則閉目養神,居然是話最少的子虛首先打破沉靜。

    「其實情兒姑娘思慮縝密,心細如髮,帶她同來或許幫助很大,總比讓她去弄什麼核桃酪來得強。」

    孫大少本來閉著眼,聞言一歎:「這不需你說我也知道,不過我可不想冒這個險。」

    他對著雙成努努嘴。「雙姑娘才被李永年瞥上一眼,你的麻煩就比天還大;要是情兒的容貌也被李永年那小子看見,我的麻煩就和你一般了。」

    子虛聞言寬懷一笑,拍拍孫大少肩頭。「我到底沒有猜錯。大少,情兒姑娘是你的佳偶,盼你好好把握。」

    「再說吧,我還不想太早被綁住。」孫大少調了個更舒服的坐姿。「人生貴適意啊。」  雙成總算聽懂了,卻對孫大少的話很不以為然。

    「你早點娶了情兒豈不更好?你們的……呃,我是說人生苦豆,禁不起一再蹉跎的。」

    「人生苦短?」孫大少嗤之以鼻:「哈,你看我現在多快活!」

    嘖!雙成就看不慣他的無賴樣,遂反唇相譏:

    「依我看,你是對自己信心不足,才不敢對情兒開口吧?說不定人家根本不喜歡你。」

    孫大少冷笑著,直從鼻眼裡哼氣:「不是我誇口,只要是娘兒們,我就有本事擺平。」

    這話又惹得雙成不服氣了,立刻還以顏色。你來我往,兩人不是鬥嘴,卻愈鬥愈認真,眼看就快在小車廂中打起來。

    子虛看不下去了。「我說你們,該不會已經忘了我們的目的了吧?有興致玩這個,不如想想怎麼救人,」

    「……那倒是。」雙成嘟著嘴同意。

    「也好,」孫大少閉目。「省點力氣,等會兒留著跟李永年玩。」

    「是嗎?」她反問:「你有什麼計劃?」

    「計劃?」孫大少輕蔑一笑。「不必了,李永年不是我的對手。」

    好大的口氣!雙成正打算挖苦幾句,卻聽孫大少悠然道:「就算我對付不了李永年,子大夫也會有辦法收拾他的。」

    以雙成和孫大少愛抬槓的個性,不管他說什麼,她本都該故意唱反調,把他譏得腦袋冒煙才是,但孫大少這話一說,她也不由得點頭同意。

    「我的想法和你一樣。」

    子虛卻笑了,就好像他從未聽過這麼離譜的事似的。

    「你們倆愛鬥嘴,我拿你們沒辦法,但何苦鬧到我身上來呢?李永年是金陵一霸,如果連孫大少都壓制不了他,我一介凡夫又能拿他如何?」

    孫大少定定地看著他,哈哈大笑廣你心裡很清楚我並不是在說笑。子大夫,我自認識人眼光還不差,卻也從不敢輕斷你是什麼樣的人。你確實莫測高深得很,雖然你極力保持低凋,但可瞞不過我,你手上一定握著『王牌』,而我實在很想知道那張『王牌』是什麼。」  

    然而子虛臉上的笑容還是一點沒打折扣,卻多了幾分蕭索、疲憊:「我只是個平凡人……」

    「你越是強調這一點,就越證明你不是。」孫大少一擊掌!「我越來越想看你的『王牌』了。天定被抓正是個好機會,能讓我拜見你的本領,嗯,或許我還該感謝李永年才對!」

    至此,子虛第一次皺起眉頭,神情顯得既矛盾又痛苦,雙成莫名地心中一痛,已不忍去看他的表情。

    「大少,你的意思該不會是不準備插手了吧?」

    「我就是這個意思。」孫大少一挑眉。「而且你別以為我在說笑,你也該知道,我這人沒什麼事是不敢做的。」

    雙成忍不住插口:「你怎能出爾反爾?!」

    孫大少卻是一臉無關緊要。「出爾反爾又怎樣?你可別告訴我你完全不好奇子大夫的秘密。」

    她都替子虛發急了:「再好奇也不該這樣的!」

    子虛終於歎口氣,緩緩開口了:「大少,你這分明是在為難我了。如果我能從李永年手上救走天定,那又何必來找你幫忙呢?」

    孫大少攤攤手,笑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這我早想過了。我認為你不親自出手並不是因為你做不到,只是你不想讓別人知道你其實可以輕易做到,所以你才須要一個大家公認有辦法的人來替你出面,而這個大家公認有能力、有氣魄、有膽識的人嘛……」

    「當然就是孫大少你了。」子虛苦笑。「你確實看得夠透徹,唉,想不到莫愁湖才住了兩年,就不得不搬家了。」

    孫大少卻又是一陣朗笑。「倒也不用急著搬。等會兒反正還是由我去和李永年談,你不用出去了。」

    雙成又是一怔!「你剛才明明悅你打算袖手旁觀的。」

    「那是隨便說說的嘛。」孫大少滿不在乎。「你們的事我既已一口答應,又怎可能自打嘴巴?之所以說不插手,只不過是想逼出子大夫的心思,好證明我的判斷沒有錯而已。」

    就只為了……雙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真無聊。」這句話是她的肺腑之言。

    「會嗎?」孫大少反問,做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不過我倒沒料到你會站在子大夫那邊;他的秘哨你本該比我好奇才對,以你的個性……唔,真奇怪。」

    雙成板著臉打斷他:「那只是因為我沒你那麼無聊!」

    「別跟大少認真計較了,坐車嘛,閒著也是閒著,當然要找點消遣了。」子虛居然悠然一笑,為孫大少說起話來了。「他那句話也滿有道理。人生貴適意啊。」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