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梅昭儀 第二章
    「傅老弟,你怎麼啦?」孫慕鴻拉著躊躇於路中的傅謙。

    短短半日時光,他們可算一見如故,已開始稱兄道弟了。

    「孫大哥,你住這兒?」傅謙遙指「開源客棧」的招牌。幾天前才轟他出門的客棧,算是他的傷心地吧!

    「非也!往這兒看。」孫慕鴻轉了方向,指著對面「昇平客棧」,「這兒的食宿費要比對面稍稍少那麼一丁點。我可是事先打聽了幾日,一待有空房就補缺搬進去。人窮嘛!就得機靈勤快些。」

    「小弟不解人事,往後請孫大哥多指教了。」傅謙感到赫然。他雖過得窮苦,卻不懂鑽營小利省錢,才提前花光了盤纏。

    「我也考了有三回,人也快入三十大關啦!能不機靈些嗎?唉!這回要是落榜,我得另謀生路了,家裡還有老婆要養呢!」想起老婆,孫慕鴻又是一臉嚮往。

    傅謙暗地好笑。他雖也有個未婚妻,是他力爭上游的動力沒錯,但她畢竟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而已,男兒志在四方,最重要的事業還沒個起頭,又豈有閒情將兒女私情日夜掛在口上?孫慕鴻是風花雪月過頭了。

    也許是幽州貧瘠,傅謙所居的崎憐縣尤其窮困,人人忙著填飽肚子,沒力氣風花雪月,民風純樸且實際。不像孫慕鴻所居的連州,水土肥美、物產豐沛,民生普遍富足,民心也就常思及旖旎溫柔了。孫慕鴻雖然窮,依舊是連州人的性子,熱情哪!他們在昇平客棧落腳,將剩餘的下午時光消磨去。

    「咦?傅公子,你也在這兒?」近傍晚,韶娥自外歸來。

    見著她,傅謙像見著了故舊,喜道:「姑娘也在此?夫人可好?」他直覺不願稱她方夫人,彷彿稱上一回便要委屈了她一回。

    聽他提起夫人,韶娥陡地抽抽噎噎起來:「我家夫人打今早進了城就……病倒了,到現在還下不了床,眼看就要到家了……」

    「生病了?可曾看了大夫?」傅謙關切地問道。

    「看了,大夫也找不著病因,幾名大哥已經去請更高明的大夫了。」韶娥抹著淚道。

    「在下想探望夫人,方便嗎?」想起那覆面少婦蒼白的面容,傅謙難忍一絲心疼。她弱質的身體哪經得起病魔折騰?

    「請跟我來。」韶娥點點頭。如果夫人醒著,應該是願意見他的。

    傅謙同系慕鴻解釋一會兒,便隨韶娥來到覆面少婦的臥房。臥房的門口還有兩人守著,一見傅謙,他們朝他點點頭,顯然是記得他。

    「夫人可有動靜?」韶娥的問句,得來兩人的黯然搖頭。

    那麼夫人仍昏睡著了。韶娥向兩人示意傅謙欲入內探病,兩人對望了會兒,沒問什麼便由得傅謙跟著韶娥入內。

    「噓,夫人大概睡著了,小心別驚動了她。」韶娥示意傅謙小聲,領著他來到床前。床上的女子面紗已取下,散著一頭秀髮,使她年紀看來更輕了些。傅謙暗忖先前恐高估了她的年紀,她看來好小,像是才十七、八歲吧!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應是健康而不懂哀愁的,她卻像已歷盡滄桑,還得受病魔纏身之苦。

    少婦合著眼,緊眠著唇,面容毫無一絲血色,真教人擔心她花樣年華的生命還能苟延殘喘多少時候。傅謙不由得暗歎心中。

    「你來的其實正好。」韶娥的話引去傅謙的注意,「我得為夫人煎藥,不能離開一步,煎藥時又怕煙熏壞了夫人,不能在房內動手,得到廚房去,但又不放心找人代勞,所以,唯有請公子暫時照顧一下夫人可好?」

    傅謙驚愕在心。「外頭那兩位大哥……」

    「他們既不會煎藥,又敬夫人若神,不敢靠近夫人,更不敢同處一室內,除非有我在……唉!有時真是受不了他們的迂腐固執。」韶娥皺著眉。

    「那,姑娘不擔心我……呃……」擔心他有什麼不軌念頭?

    「你會嗎?」韶娥笑著反問,弄得傅謙一張俊臉窘紅起來。

    他尷尬地笑道:「自然不會。只是,姑娘未免太信任我這個外人了吧?」

    「其實,剛開始我對公子並不存好感。」韶娥歉笑著,令傅謙想起昨日還被她暗地數落不像是善類,他不禁會心一笑。

    韶娥又道:「但夫人都告訴我,公子若不是善類,天下便沒有善類了。我相信夫人的眼光,夫人處事永遠是妥貼得教人心服,相信這回也不例外。」

    哦?憑什麼認定他是個善類?傅謙雖覺得自己算是個君子,但沒理由也要別人如此相信他吧?

    「請公子看顧一下夫人,如果夫人有什麼不對勁的狀況,你可通知門外兩位大哥找我,我會立時趕到。」希望一點狀況都沒有,否則一離藥爐,又得重煎一帖了。

    「這……」

    「麻煩你了。」

    簡直趕鴨子上架嘛!傅謙眼睜睜地看著韶娥離去,無可奈何地呆立著。

    不是他不願意照顧她,而是他實在不想與她有太多牽扯,引來日後人們的疑慮。孤男寡女的,她又是有夫之婦,若她的丈夫是某名高官甚至皇親,又不幸與他往後的仕途息息相關,要讓他知道了他傅謙曾於床榻邊照顧過他的寵妾……咦?她醒了?該不會是被剛才他們的談話吵醒的?

    傅謙來到床邊坐下,仔細注意她微微顫動的眼睫。

    「夫人?」他試探著輕喚她。

    她終於睜開了眼。

    漆黑的眼睜無神、茫然而怯弱,襯著那張蒼白病容,狠狠揪住傅謙的心,扼住他的呼吸。

    方才沒仔細瞧,此刻方清楚地見識了她令人屏息的容貌。她的美麗已是罕見,但並不是絕頂,他也不是沒見過美人,他未婚妻的二妹可是崎憐縣之花,比較之下猶可勝她兩分,但她那虛軟病態、耗弱的精神,偏有股魔魅之力,才是奪他魂魄之因,直教地想將她納入懷中,好好疼惜寵愛。

    正自蕩漾著心神,她迷濛的眼睛瞧見了他,立即睜得圓又亮,迸射出狂喜的神采,而後「嚶嚀」一聲飛撲至他的懷裡。

    「夫……夫人……」別開玩笑好不好?傅謙全身僵直,吃不消這天外飛來的艷福,嚇得動也不敢動。方纔的綺念反倒被趕回了老家,這下他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黃……黃……」她呢喃唾語,模糊得聽不清喚些什麼,捲曲著的身子在他的懷中挨挨蹭蹭,折騰得傅謙冷汗淋漓。

    「夫人,是我啊!」傅謙抖著聲音提醒她,希望她睜亮眼睛再瞧一瞧。難道她不覺得他的懷抱和觸感,與她所期待的不太一樣?

    她果真抬了頭,瞧了瞧傅謙後綻出欣喜笑容,再度抱緊了他,像是說了:這回絕對不再放手!

    「您來了……萱梅好想您……好想好想您……真想快些回到您身邊……終於……終於見著您了……」她的輕聲呢喃,可迷醉任何鐵打的漢子,何況是一個文弱書生?

    「放手!夫人,你不能……」傅謙冒著冷汗掙開她,終於將她推開自己的懷抱,卻驚得她渾身一顫。

    她漆黑迷濛的眼中露出受傷之色。

    「您還是討厭我……不高興見到我?」失望的語氣伴著滾滾珠淚,淒絕地指控他,驚得傅謙慌了手腳。

    「沒有!沒有!我沒有……」他忙著搖手。

    「那您喜歡萱梅嗎?」她怯懦的眸中漾著水光,閃爍焦急與期待,甚少得見的積極之色,令傅謙不忍打破她的美夢。他知道她認錯人了。

    她的閨名是萱梅嗎?

    「喜歡……」傅謙顫聲勉強自己不要讓她失望。

    「愛萱梅嗎?」她殷殷企盼著。

    「愛……」傅謙咬著牙點頭,說出違心之論。

    「我好高興……」她喜極而泣,立即又飛撲入他的懷中,像是找到了家,再也不肯輕易放開了。

    天!誰來救救他!外頭的人快快進來救命啊!傅謙真想大叫,又陡地實時住口。

    不行!這曖昧情狀要讓人見了,他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他功未成、名未就,可不能糊裡糊塗成了牡丹花下的冤魂一縷啊!

    但……他怕推開了她,不識郎君的她又誤以為遭到嫌棄,他真是……放也難、不放也難!

    傅謙僵硬著身子,心中經過千萬次掙扎與交戰,忽略了懷中人喃喃不成句的囈語。直到感受懷中的柔馥嬌軀不再蠢動,呢喃嬌聲也不知何時歇住了,他才悄悄低頭探看。

    瞧見她早已垂下不知多久的眼睫,他心中大石落了地,不意瞥見她眼睫下猶含著滴欲落未落的淚,才剛放下的心中大石,又痛砸了他一腳。

    他平緩著心袖,鎮定地將她輕輕放平躺下,以免像丟個燙手山芋似地驚動了她的安眠。

    為她蓋好被後,傅謙起身,始有機會拭去額上仍持續泛泊而出的汗。

    傅謙像只驚弓之鳥,遠遠離開了床邊立著,提防她若隨時醒來,他也可拔腿就跑。

    「伊呀」的開門聲驚得心虛的傅謙一震。

    「夫人醒了嗎?」外頭的手下探頭。

    「……嗯,兩位大哥可要進來坐坐?小弟擔心等會兒夫人又醒,小弟要是照顧不周,怠慢了夫人……」

    兩名手下也覺得放他們獨處似乎不妥,既然有第三人在,他們也不避諱了。

    三人對坐無語。傅謙悶悶地不敢直視昏睡中的少婦,僅漫不經心地偷掃了一眼,又疑心兩人看穿了他的心病,便低頭躲避他們的目光。

    他不解地在心中琢磨。

    沉迷於夢中的她,眉頭不再緊鎖,唇邊還帶著微微的笑。不知是夢到了什麼?應該是她的丈夫吧?

    傅謙突然懷疑起自己帶給她一個好夢,是仁慈抑或殘酷?醒來才知是場美夢,她會傷心嗎?她的丈夫待她究竟如何?

    不論如何,他不會讓她知道這段夢的實情,他更會強迫自己忘了這一切,他還有個未婚妻,她也有個丈夫呢!

    ※                              ※                                  ※

    當孫慕鴻聽說傅謙與某位夫人有著某種交情,他拍拍傅謙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傅老弟,男人若要三妻四妾,本是無可厚非,尤其待你功成名就後,也許更難避免。」已有了一個老婆,孫慕鴻壓根不願有此念頭,他其實是說給傅謙聽的。「不過,糟糠之妻不下於堂,可別忘了你的意中人未婚妻還在家鄉等著你,她得排在第一位,你呢,將來就算要娶妾,可也別冷落了她,還有……」以下才是重要的,「雖然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見傅謙的臉色漸漸有些不對勁,孫慕鴻亮出最終意圖,「你可別與人家有夫之婦有什麼勾搭啊!」他低聲說完最後一句話。

    傅謙滿頭霧水地聽完,搞懂後終於忍不住苦笑。

    孫慕鴻在說什麼呀!

    他忙著解釋自己不過是照顧一個有恩於他的生病女人片刻,與她壓根無任何曖昧瓜葛,實際上也確是如此。他們彼此間並不存曖昧,除了有個小小錯誤發生,當然他會永遠隱瞞這小錯誤不告訴任何人,除此之外,不能說他們有什麼勾搭啊!

    聽完傅謙的解釋,孫慕鴻憂心忡忡地看著他。

    「我曉得『偷不著』是個極吸引人的誘惑。」他極具耐性地再度拍拍傅謙肩膀,「但事關重大,一旦讓你『偷著了』,除了良心道義上過不去,也是犯了王法的,別再跟人家夫人走太近,省得麻煩。」

    「我沒有!」傅謙喊冤。

    「我相信你沒有,只是提醒你嚴重性,希望你往後繼續『沒有』下去。」孫幕鴻說得嚴肅,目光亦是嚴肅地打量著傅謙。

    他那傾長的身形雖單薄了些,有著讀書人最為人所詬病的弱態,但傅謙確實是個俊秀瀟灑的翩翩公子,從頭到腳無一處不是溫文儒雅的風範,眉宇卻透著積極,兩眼隱隱綻著犀利精光,雖斯文但不溫吞,是個懂得進取的年輕人,前途無量啊!

    月裡嫦娥愛少年,愛的便是此等紅顏美少年吧!

    如果傅謙時時刻刻看得見自己的臉,就該發現,每當提起那位夫人時,他的臉上總閃一抹幾近難以察覺的紅暈與光彩,是種相熟一段時日後才能發覺的不自然反應。

    孫慕鴻好死不死將他的反應全瞧進眼裡。他相信傅謙與那位夫人也許還沒過什麼,但那麼一絲情懷應該已萌芽,能早些警告他剷除惡根總是好的,他不願這位前程似錦的朋友就此墮落下去。

    「是!孫大哥!小弟謹遵教誨!」傅謙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得順著他的口,反正他是問心無愧。過個幾天,聽說那少婦已康復,只是身子仍有點虛軟,傅謙去探視了一兩回,挑韶娥在場時,兩人客套了會兒,少婦什麼也沒提,顯然是忘了那天發生的事,傅謙也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看來是多慮了,她根本忘了自己的美夢。

    等待著放榜的期間,傅謙找了個時間到對面「開源客棧」結清先前的欠款。

    那轟他出門的小二還一臉狐疑地咬一咬手上的銀兩,大概奇怪他打哪兒弄來的錢,偷來、搶來還是討來的?傅謙不理會小二仍是友善不到哪兒去的臉色,他無心揣測何以小二如此敵視他,結清了欠款後他便離開。

    當貢院貼出會試榜單,才正是恩怨結清時。

    「了不起!昇平客棧內連有兩名客倌上榜,一是第二名、一是十六名進士,真是了不起!」群聚在昇平客棧前看熱鬧的一人道。

    「第二名?」一旁冒出驚呼:「那差點兒就是會元啦!也可算是狀元候選第二人,昇平客棧這下可-了!」

    「昇平客棧收費低廉,吃住雖差了點,有他倆做活廣告,往後三年哪!『昇平』的老闆非大發利市不可!」

    「是啊!開源客棧內的客倌據說全軍覆沒,證明有錢人家子弟不見得有出息。」有好事者努了努嘴,示意對面的門戶冷清清。

    「門前冷落車馬稀喔!」一閒人還附庸風雅吟了吟。

    立刻被人敲了個鎯頭。

    「沒讀過書就別丟人現眼!那是給青樓女子用的詞兒,不是一般店家能用的。」說得那閒人訕訕而笑。

    眾人接著嘀嘀咕咕地探問兩位進士的名字,直到報喜的差役們來到昇平客棧門口,匡當敲了聲鑼,大賀第二名傅謙與第十六名孫慕鴻時,兩人面帶喜色地自內而出,眾人立刻蜂擁而上,道賀的道賀,攀談的攀談,無不以能和兩位新出爐的進士說句話為榮。

    客棧內鬧烘烘地擠滿了人。

    哄鬧許久,掌櫃的想請傅謙揮個筆為客棧題字,好作為招攬顧客的招牌,傅謙自然是答應了。待揮完了筆,報喜差役仍遲遲不去,他們望著傅謙與孫慕鴻的笑臉已漸漸變質。

    傅謙提議要請頓酒飯,差役們終於回復點悅色。

    「不吃了,咱們兄弟還得趕報下一家呢!」領頭的差役笑著拒絕。

    那正好省下一筆錢,傅謙數了數差役數目暗鬆口氣。

    「咳!」那領頭的差役又道:「咱們兄弟很忙,沒有多少時間。」他暗示得還不夠明顯嗎?

    那就請便啊?傅謙與孫慕鴻面面相覷,四周圍突然靜了下來。

    首先還是虛長幾歲的孫慕鴻世故些。他暗笑地掏出所有家當,交給那領頭羞役,「這是點小意思,給各位買酒喝,辛苦各位大哥。」

    又是趟窮差!那差役玷著份量皺了皺眉,轉向傅謙:「那你呢?」顯然耐性已到極點,連客氣話也省略了。

    嘎?傅謙這才醒悟。報喜的討綵頭本就是不成文規矩,他倒把規矩忘了,只是,孫慕鴻那二兩銀子都不能使人家滿意,他身上僅剩的幾枚銅錢又能撐什麼場面?拿不出手啊!

    「唉!可惜不是『開源』的客倌高中,否則啊!要多少賞錢都有呢!老天真是無眼!」

    生意冷清閒著沒事幹的開源小二不知幾時來到大門口,闖入一室寂靜尷尬的氣氛,使得氣氛更加尷尬了。

    「姑爺啊!這下老爺可不得不承認了你,也不枉我家小姐癡心守候。」韶娥自內而出,手上捧著銀子一一打賞,「我家小姐謝謝各位報喜,也謝謝各位捧場,請各位在場的朋友賞個臉一同吃頓飯吧!我家小姐請客。」

    歡呼聲此起彼落,差役們終於滿意地離去。

    尷尬萬分的傅謙又成了大紅人,第二名進士的故事立即多了幾份傳奇色彩。什麼「窮女婿不得岳父認同,癡心小姐情貞不渝,終於等到良人高中翻身」之類的,比起含蓄的「後花園贈金」類的傳奇戲曲,香艷曲折恐怕猶有過之。眾人熱切地傳頌著,一臉青黑的當事人卻拂袖入內,教喜氣褪了些。

    「我們姑爺生就硬骨頭,最討厭小姐代為出頭,男人總是要面子的嘛!」韶娥尷尬地解釋。

    「不打緊、不打緊!」旁人好心地代傅謙找台階下,「從此你家姑爺便揚眉吐氣,要多少面子都有了,也不差這一回。何況你家小姐為著丈夫打點,不愧是個賢慧妻子啊!」

    韶娥陪笑,孫慕鴻也幫著應付,兩人心思卻都掛在拂袖而去的傅謙身上。

    「哼!那只不過是他運氣好,搞不好殿試上就落到最後一位,了不起也只弄個芝麻綠豆官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有對面的小二依舊獨自忿忿不平。

    他對科舉的極端排斥導致他孤陋寡聞,不知殿試只取前十名進士,即使傅謙到時由第二落至最後,也穩居第十名,若要賜封可也不只是個芝麻綠豆官啊!傅謙已篤定高官厚祿得償了。

    ※                              ※                                  ※

    她的手下們沒見個影子,正好。

    不顧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也忘了避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傅謙一見獨個在後花園的覆面少婦,便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揪住她往他房裡去。

    「你是什麼意思?」傅謙咬牙切齒地質問,而後重重甩開她的手腕。

    覆面少婦揉揉腫痛處,怯怯問道:「什麼什麼意思?」

    傅謙吼道:「你讓那丫頭代你出面,渲染得人盡皆知,人人都知道我一個男子漢還得靠女人接濟!你什麼意思?」

    「我當你是朋友啊!朋友有通財之義……」

    「朋友?還說了我是你丈夫呢!在丈夫面前戴什麼勞什子面紗?」傅謙怒氣沖沖地將之扯下,要她瞧清楚他有多麼火!

    沒了面紗遮蔽,少婦的怯懦無所遁形。

    她紅著臉低頭囁嚅:「那是讓大夥兒別再猜疑,我也才……才有理由代你……我並無露面,旁人不會曉得你我的關係。」她想求他的諒解。

    「你倒是挺會設想的。」傅謙不介意假夫妻的傳聞。畢竟她一個有夫之婦都不怕了,他一個大男人怕什麼流言?「我不要你的施捨!你懂是不懂?」他介意的是這回事。

    少婦戰戰兢兢地抬頭,「我懂。但是你一樣可當作是我送你的禮……」

    傅謙立即打斷,「預送的賀禮已經送過了,換點新鮮的吧!這個理由不稀奇了!」他瞪著她失色的蒼白花容。

    「……或者,當是我借你的。」少婦見風轉舵地改口:「往後待你領了俸祿,到時再還我不遲……」

    傅謙冷笑:「到時你人在哪兒?難不成你真以為是我老婆,回家便找得著你?」

    權宜之計下的關係,為何他偏要拿來取笑?少婦蒼白的臉色抹上紅暈,現出不自在的羞赧,緊抿著唇不語。

    傅謙稍稍斂去火氣,只輕哼:「有借得有還,再借才不難。請問『方夫人』,往後我上哪兒還你錢?」

    如同往常,一提起夫家,少婦便現出為難神色。意料中的反應為傅謙又添上怒氣:「你這不是擺明了施捨是什麼?為善不欲人知嗎?我傅謙不領這個情!」

    少婦教他猜中初衷,心虛地又低下頭。她的確沒想過要他還錢,沒料到又激怒了他。

    「那麼,找時間我派個人到府上去收……」她顫顫地迴避他的怒氣。

    「好!」傅謙很乾脆地收回忿意,點頭道:「一言為定。待我名揚天下,相信那時找我不難,你隨時可以派人來,我定數倍奉還!」此時他談名揚天下已不算誇口,那是近在眼前的美景了。

    施恩不忘報,到了他身上反失去原有的美意,成了侮辱。少婦想說聲不必還那麼多,但又不想傅謙才緩和的臉色再有任何變卦,便強笑點了點頭。

    平靜下來的傳謙,不偏不倚地對上她勉強的笑容,這才發覺他面對著的是個什麼樣的情況。

    她去了面紗,秀麗的容貌毫無遮掩地展現在他面前,楚楚無依的模樣,引人遐思……

    「夫人,方纔若有越矩處,還請見諒。在下謝過夫人,告辭!」他當機立斷抽身而退,即使這是他的房間。

    ※                              ※                                  ※

    自那時傅謙當眾拂袖而去,孫慕鴻慶幸所擔心的流言並未擴散。那神秘少婦根本不踏入前院一步,讓上門關切攀搭的好事者無緣得見傅謙那位傳說中的「賢妻」,就連傅謙,似乎也沒想再去「勾搭」人家了。等風聲過了,殿試考完,榜單也公佈了,傅謙正牌的未婚妻自然能順利地移花接木,成為傳聞中的女主角,一切將船過水無痕!孫慕鴻樂觀地打算。

    果真是太樂觀了!

    那少婦的病沒痊癒幾日,就輪到傅謙莫名生了病,孫慕鴻忙於照料,皺著眉搖頭又歎氣。

    「她生病沒幾日,便輪你染上了,不是被她傳染又是誰?雖覺得你倒霉,但我更想說你活該!」他沒好氣地瞪著床上的傅謙,「還說你們沒關係,騙誰啊?你醒醒好不好,人家是有夫之婦!」

    他好吵!

    傅謙的腦子昏昏沉沉,頭疼欲裂,身子又忽冷忽熱,已經夠難受了,偏偏孫慕鴻直在他耳邊嗡嗡叫,說得儘是些子虛烏有的事,他有苦說不出,更是難受,卻沒力氣要他住口。

    「我沒有……」傅謙只能虛弱地聲明。

    虛弱得讓孫慕鴻不以為然。傅謙正年輕,身子應該還不差,離開個把時辰不看顧,應該不打緊吧?

    「你好好睡一會兒,我去替你煎藥,也許你睡醒就會好些了。」孫慕鴻吩咐完,又歎了口氣才離開。

    路途碰上韶娥,她疑惑地盯著孫慕鴻手中的藥包。

    「孫公子,誰生病了?」

    「是傅老弟。韶娥姑娘,你來的正好。」孫慕鴻正愁不知該如何煎藥,她家夫人的病才剛痊癒,十之八九患的是同樣的病,正好向她請教。

    韶娥仔細地告知煎藥的注意事項,孫慕鴻用心記下,而後他們一個煎藥去,一個懷著疑惑正要回房。

    韶娥猛然瞧見她家夫人站在門口,冷風又適時吹拂而過……

    「夫人!」韶娥忙上前推著覆面少婦入內,「您的病剛好,千萬不能吹風受寒哪!」

    「我已經好多了。」

    「那也得小心!就連傅公子也染上了,可見得京中正時興著,您得小心別又被傳染了!」

    「傅公子生病了?」少婦愕道:「病況如何呢?」

    「這得去問問孫公子,不過他為傅公子煎藥去了。」

    那誰看顧他?「你煎一帖藥要多少時間?」少婦不經意問道。韶娥歪頭想:「大概超過一個時辰。」少婦心中惦著傅謙的病,怔怔任韶娥大驚小怪地又為她多添了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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