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簾選婿外一章 第一章
    「雲兒,這麼多石頭,你拿得動嗎?」準備下雨花台時,君上華皺著眉問。 

    「拿得動,拿得動!拿不動也要……拿!」雲兒的牙齒緊緊咬合著,幾乎可以聽到牙碎的聲音。 

    「還是我來幫你好了。」君上華搖著頭,接過那一大袋雨花台石,認命地背著它,認命地閉嘴不喊重,然後任汗水從額角滑下,再趁著她不注意時偷偷拭去。 

    碰上雲兒,他心甘情願認命!即使是她窮極無聊,撿了許多雨花台上色彩斑斕的雨花台石,把他給累得半死之餘,還得裝出輕鬆愜意的模樣,他也沒有怨言。 

    誰要她是他命裡注定的那個女人。 

    這裡是繁華熱鬧的金陵。對許多人來說,金陵是個美景處處、古意盎然的城市;對君上華與雲兒來說,還多了許多特別的意義。 

    陪她游了三個月的金陵,今天她終於有回家之意了。混賴在金陵這麼久,初見世面的雲兒像是好奇寶寶,特別放縱,天南地北闖了不少禍事,一路上都是他在後頭擦屁股,收拾爛攤子,今日她終於想回家了!君上華感動的想。他幾乎都快忘了他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忘了來這已有多久,半年來又發生過什麼事。 

    原本以為可以鬆了口氣,誰曉得臨走時又來上這麼一手,君上華真想大歎三聲。 

    「這麼漂亮的石頭,可以拿來打彈子、串項鏈、做算盤子……你看還有什麼用途呢?」雲兒興高采烈地數著手指。 

    就算在海邊撿貝殼玩,也不必撿那麼多啊!滿頭大汗的君上華搖頭歎氣。那麼一大袋,足夠她包下金陵的算盤市場了,不過瞧她這副高興的模樣,他實在說不出一句掃她興的話。如果可以,他希望她永遠是這副無憂無慮的模樣,一如他們初識時。 

    「投石驚擾水中月,邀月弄影舞漣漪。」他愛憐地看著雲兒,咬牙撐著。集中了所有的力量對付那袋石頭!還有餘力吟詩,也真難為了他。 

    「好主意!」雲兒笑著拍手。每回君上華總能給她許多這樣風雅又美麗的驚喜;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他一輩子陪著她,為她製造更多的驚喜。 

    眼前,該是回家的時候了。家裡的人想必正焦急地等著她,可能已經翻爛了蘇州吧?她離家整整有半年了,這還是生平第一次。 

    帶著這袋寶貝雨花台石,他們登上回家的路。不過,還沒上船就被攔了下來。 

    「公子,這麼一大袋東西,又重又鈍,運費可不便宜,你確定要帶?」船夫秤重後道:「而且,得先請你打開袋子來讓我瞧瞧,要是些來路不明或老危險的東西,可就不准帶上船了。」 

    「只是石頭啊!」雲兒打開袋子,「你瞧!真的只是一袋石頭,你竟然要收我八十文錢?殺人啊!」見船夫開價太高,雲兒差點氣瘋了。 

    幾個月前不知於何處,她遺落了一隻繡著自己名字的香囊,當時的氣憤甚至還比不上今日呢! 

    「依照重量計算,足足有十斤,八十文是公道價。」船夫不畏懼雲兒的質問。 

    「什麼?這些石頭是我在山上撿來的,一文錢也不必,現在竟然要八十文運費?放火也沒這麼好賺!」雲兒哇哇大叫。 

    為免她過於引人注目,君上華忙扯住她的衣袖,示意她別太囂張,否則他又有爛攤子要收了。 

    「什麼人大呼小叫?」 

    一清澈的男聲傳了過來,接著出現了一個面帶笑容,劍眉朗目的清秀男子,他的身旁還偎著個年約十三、四歲的美貌小姑娘,狀態極為親暱。 

    「二公子,三小姐,這位姑娘要運十斤的石頭,卻不肯給八十文的運費。」船夫神態恭敬地向他們道。 

    這倒是古今奇聞。男子揚眉笑笑,對眼前清靈秀麗的絕美桂人抱著高度興趣。 

    「八十文運十斤石頭?」小姑娘驚呼:「什麼石頭這麼重要?」她好奇地湊過小臉來瞧瞧。 

    「真漂亮!」小姑娘嘖嘖稱讚了一陣子,又道:「不過,就算再怎麼漂亮終究也是石頭,八十文的運費的確太貴了。」 

    雲兒覺得這個小姑娘簡直是個小仙女。 

    「所以嘛……」小姑娘沉吟半晌,見所有人都凝神等著她的下文,便神氣活現道:「要是你送我幾塊玩玩,這袋石頭就不收你錢,怎樣?」 

    竟敢公然索賄!雲兒對她的好感驟降八成。不過眼見這小姑娘似乎有決定性的重要地位,她認真考慮了一會,忍痛道:「可以!不過不能挑太大塊,也不能挑太多。」 

    「成交!」小姑娘歡天喜地立刻動手揀選石頭,雲兒咬牙切齒地監視著她。也許是錯覺,怎度看都覺得她挑走的石頭都是最漂亮的,真該死! 

    「請問,我們可以上船了嗎?」君上華問道。「賄款」都拿了,應該沒有問題了吧? 

    「既然我三妹已經答應了,請吧。」男子以手示意。 

    「等等!」正陶醉在石頭堆中的小姑娘突然抬起頭。 

    「還有什麼貴幹嗎?」雲兒擔心她繼續找碴。 

    「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小姑娘剛才見君上華開口,方才注意到這號出色人物,石頭頓時被冷落一旁。 

    君上華與雲兒有默契地對望一眼。 

    「在下姓君名上華,這位是舍妹雲兒。」這是撒了許久的謊,兩人共同的謊。 

    「君上華?你長的好帥!幸好這位漂亮的雲兒姊姊是你妹妹.而我不是。」小姑娘 

    鬼盡精般的笑容與別有深意的話.讓所有人瞪大了眼睛。 

    難道石頭當賄款還不夠,*得加上君上華?金一兒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拉警報。 

    賈上華不自在地避開小姑娘的褶增星眸,轉過頭去搜尋雲兒那雙清艮俏麗的美自。 

    只有她的眼睛,才是他雙瞳的歸處。 

    只可惜,雲兒雖然在意,都假裝沒聽到小姑娘的話,朝天翻了翻白眼,錯過了君上華的注視,也避過了男子玩味的打量。 

    就這樣,石頭被犧牲了幾顆,還是平安上了船。不過,小姑娘所說過的話和臨去時拋給君上華的最後一眼,令得雲兒對她的好感直跌至谷底,而那位二公子朝著雲兒投射品味鑒賞般的目光,也讓君上華心中惴惴不安。 

    ★★★ 

    天色漸將大暗,轉眼間船已駛出金陵近半日。 

    航行在滾滾長江之上,左右不見兩岸,黃昏到來,落霞灑滿江面,秋水長天一色。旅客們爭相駐足甲板,或觀望美景,或談天說笑,熱鬧非凡。 

    如果時光就此凍住,永遠沒有回到蘇州的一天,該是多美的事?雲兒看了看身畔瀟灑怡然的君上華,對著美景感歎。 

    可惜不速之客打斷這唯美的一刻。 

    「上華哥哥,雲兒姊姊,今晚我二哥請你們吃晚飯,肯賞光嗎?」 

    聲如出谷鶯啼,雲兒聞聲卻暗暗皺眉。 

    來人出現在後方,破壞了他們獨處的興致。兩人心不甘情不意地回過頭來。 

    小姑娘俏麗的小臉堆滿笑意。這話雖是對著兩人說的,她的眼睛卻只繞著君上華滴溜溜轉。 

    君上華看了雲兒一眼,想起那位二公子的眼神。 

    「小妹妹,代我多謝台兄好意。我們萍水相逢,平白無故受令兄招待,實在令我們過意不去。」那位二公子瞧著雲兒的模樣令他有所顧忌。 

    「這有什麼關係?大家有緣做個朋友,哪來那麼多婆婆媽媽的客氣?」小姑娘老氣橫秋,一副小大人樣。 

    「是啊!我三妹這話有道理,不吃白不吃,吃了還可交個朋友,何樂而不為?」 

    這聲音傳來,輪到君上華皺眉。 

    「還不知兄台和這位小妹妹如何稱呼?」君上華無奈地敷衍。 

    「我不是小妹妹啦!」小姑娘噘嘴抗議,「再過一年我就及笄,可以嫁人了呢!」說到這,臉上灑滿了光彩,尤其她發現眼前就有個現成的好對像時。 

    「小涓,別這麼迫不及待想嫁還大聲嚷嚷,讓人看笑話。」二公子語帶笑意輕斥,充滿寵溺之情。他轉向君上華,「在下洞庭鍾泉流,這是我三妹鍾涓流,我們做的是水運生意,這艘客船便是我鍾塚名下。」他的態度謙和,說的輕描淡寫,熟知他背景的便能體會出他說這話有多客氣。 

    因為,豈只是這艘船而已,長江以南所能看得到的船,不論是水上飄的、岸邊停的、拆船廠報廢的,十艘有八艘是鍾家產業。 

    「洞庭鍾家?」君上華困難地吐出疑問,「掌控內地水運的洞庭鍾家?那鍾清流鍾公子是閣下的……」天下不會有這麼巧的事吧?他的胃開始絞痛。 

    雲兒的胃和他的相連。 

    「是我大哥。兩位認得他嗎?」鍾泉流面有喜色。 

    君上華同雲兒互換過神色,穩住聲音道:「不認得,不認得,只是他的大名如雷貫耳,仰慕已久。」 

    鍾清流!他和雲兒到死也不會忘掉的人!他是他們來到金陵的原因!君上華暗暗吸了口氣,眼角餘光注意著雲兒的動靜。 

    雲兒的臉色已經變白了!君上華咬著下唇,強作鎮定,又回神盯著眼前的兄妹,以平靜武裝自己異樣的心情。 

    他們竟是鍾清流的弟妹!雖然不至於算是誤上賊船,實在也算太不巧。如今他倆身在船上動彈不得,想跑也來不及了。 

    「原來如此。」鍾泉流喜色黯淡下來:「我大哥自從去了蘇州,已有半年的時光,派人搜尋許久,半點音訊也沒有,我們兄妹這趟便是要到蘇州去找尋他的下落。」聽到他們不認得大哥,鍾泉流難掩失望神色。 

    兩人則暗暗閃過愧疚之色。該不該坦白呢?他們的內心在掙扎。 

    「我大哥說是要去蘇州娶個江南第一才女回家給我當大嫂,結果聽說才女她塚失火,我未來大嫂人不見了,未來大嫂她爹不幸被燒死,連同我大哥也一起失蹤,一干跟著去的下人統統不知跑那去了,一個也沒回來,就連哥哥的船也不知去向。我們派人找了快半年,沒半點消息,這才決定上蘇州的。」鍾涓流哇拉哇拉吐出連串字句,突然停了下來,「雲兒姊姊!你怎麼了?」 

    雲兒乍聞這話,雙腿一軟,眼看便要癱在甲板上,幸虧君上華眼光一直沒離開她,即時扶她一把,才沒讓她當眾出醜,不過她刷白的臉色,也讓他人察覺事態有異。 

    「雲兒姑娘身體不舒服嗎?臉色似乎不太好。」鍾泉流關心地問道。 

    「舍妹身體一向薄弱,恐怕是吹了風,稍有不適,容我們告退了。」君上華搶著答道。他自然清楚雲兒反常的原因。 

    鍾家兄妹慇勤地表示會派船醫為雲兒診治,誰也不知道雲兒的病因來自鍾涓流的那番話。君上華不待多言,匆匆道了聲謝,便急忙扶著雲兒回到艙房。 

    ★★★ 

    「雲兒,你怎堪這樣的打擊?上天待你何等殘酷!」一連串的波折之後,接著是父親去世,她怎麼受得了?君上華握著雲兒的手,盯著她蒼白的臉。緊闔的眼睫,完全阻絕了與外界的接觸,無情地將君上華排拒於外口 

    「你的夢裡有我嗎?」君上華幽幽道。他心疼地凝視她。 

    「不要擋我。即使在夢裡,我也要陪著你。」君上華握著她的手加緊了幾分力道,陷入沉思。 

    沉睡中的雲兒,擋不住君上華人夢。沉思與沉睡中的兩人憶起似幻似真的從前,將過去拼湊成故事;故事中,有著不足為外人道的天大秘密,有著連他們自己也沒料到的曲折內幕;故事中,有他們共有的過去,以及他們擺脫不了的陰影;他不叫君上華,她的真名也不是雲兒,他們更不是兄妹…… 

    ★★★ 

    今天是「隔簾選婿」的第一天,現在是中場休息時間,地點是蘇州知府劉家。 

    蔚雲躲在簾後偷看許久,決定親自出面。開玩笑,這些求婚者她沒一個看得上眼,雖說很有可能被她的軍師丫環小莫給解決掉,但她可不能掉以輕心。 

    她有一個討厭的包袱——江南第一才女——這原本是小莫的,好面子的老爹硬是贓到她頭上,才惹來這麼多求婚蒼蠅圍著劉家繞。她爹劉大人滿懷著希望,想從中挑個好女婿,可憐真才女小莫忙的團團轉,扮成蔚雲在廉後替她選婿,而假才女蔚雲則成了天下最涼的丫環,站在一旁看戲。原本只要有好戲看,蔚雲樂得輕鬆,只是她實在不放心,怕任何人會有意外出線的機會,她打算親自去「照料照料」大家。 

    當蔚雲踹著茶盤,捧著點心,出現在廳上時,劉大人和夫人眼珠子都凸出來了。 

    劉大人是氣得眼珠外凸。堂堂知府千金,扮成丫環在眾求婚者前拋頭露面,他竟然只能眼睜睜看著,沒有理由斥退她,氣得他吹鬍子瞪眼。 

    眾人則是流口水的流口水,發愣的發愣,隨即滿心歡喜的猜側丫環都如此貌美了,更何況是小姐?倘若羸得這樁婚事,不但可以娶到劉蔚雲,就連這個美貌的劉小姐貼身小丫鬢也可以一併收作妾,真是一舉兩得啊! 

    眾人精神一振,更是認真作笞。方才見到題目時心生的恐慌,稍稍因為蔚雲的出現而微緩。 

    敢情蔚雲是來振奮人心?沒那麼便宜。 

    她捧著茶水點心,嬌顏巧笑,美目含俏,讓眾蒼蠅的眼珠子凸的要掉下來了。原本正振筆疾書的一干人等,被她頻頻端茶遞水送秋波的慇勤模樣弄的心猿意馬,魂魄也飛去九天之外。 

    蔚云「很不小心」的弄翻了茶,茶水潑了個衣著華麗的貴公子一身,燙得他面紅耳赤,想叫又不敢叫出聲。 

    「沒關係!沒關係!」面對美人兒的愧疚道歉,他故作瀟灑的說。 

    然後,蔚雲又「不小心」踩到了個粗壯漢子的腳,對方哼也沒哼一聲,蔚雲樂的裝作不知。 

    接著,她的衣袖更「不小心」的掃到了硯台,硯台內的墨汁被這麼順勢一帶,把某位長相獐頭鼠目的男子的臉全弄黑掉。男子擦抹黑漆漆的墨趕忙笑說不要緊,色迷迷的臉在墨下露出白森森的牙,相映成趣。 

    她笨手笨腳,卻又天真無邪的愧疚無辜模樣,讓眾人又愛又疼,根本忘了去計較她是不是別有用心。而蔚雲的心中,早已笑的腸子打結,只能用力咬著舌頭壓抑著,以免笑出聲。 

    劉大人氣呼呼地看著她為所欲為,越來越過分。眼看再這樣下去可不得了,終於忍不住出聲喝道:「你這丫頭在這盡幫倒忙,快下去伺候小姐,不要繼續丟人現眼。」 

    「是。」蔚雲屈身行了個禮,一臉委屈樣,退出大廳。眾人依依不捨的望著她俏麗窈窕的背影,手中的筆空懸了許久,方纔如夢初醒的想起他們的考試。經過蔚雲這麼一「照料」,時間已過去大半,眾家公子個個絞盡腦汁,猶在作垂死的掙扎。 

    時間到。蔚雲和小莫準時出現在簾後,準備進行最後審判。 

    當小莫見到眾人有的茶潑了一身,有的墨潑了一臉,連整理一下儀容的時間都沒有,便狼狽不堪的出席,就曉得又是蔚雲搞的鬼。她望了望蔚雲搖頭,接著朝她做了個鬼臉,還好隔著竹簾,眾人並沒發現。 

    競試繼續,題目再度被亮了出來: 

    請作十六疊字之七律,再去十六疊字為五律。例: 

    蔚雲(七律) 

    裊裊輕煙向天關,霏霏細雨添迷離。 

    薄暮緩緩覆蒼穹,霞光隱隱透虛霓。 

    野雁懼閽聲聲哀,孤騖悲-嗚嗚啼。 

    難道稀星冥冥淡,原是蔚雲漫漫集。(注) 

    蔚雲(五律) 

    輕煙向天關,細雨添迷離。 

    薄暮覆蒼穹,靈光透虛霓。 

    野雁懼關哀,孤鶩悲-啼。 

    難道稀星淡,原是蔚雲集。 

    作十六疊字的七律已不簡單,去掉疊字便能轉為五律更是困難,而劉小姐竟然還能以自己名字為題,道出她睥睨天下的驕狂,就算是事先準備,不是臨場出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當眾人見到題目時,才會大驚失色。 

    他們之中有少數人很清楚,就算是給他們再多的時間,他們也作不出來,所以寧願繳白卷;而兀自作垂死掙扎的其他人,則也因受到蔚雲的「照料」,無人倖免。可想而知,眾家公子的答案好看不到那去,主僕倆一搭一唱,合作無間。 

    「請各位將答案亮出,請大家做個賞析。」劉大人開口。他看到題目時,就知道今天找不到女婿了,接下來便得處理善後,安撫眾人。 

    「劉姑娘不愧才女之名,在下甘拜下風,自願退出,至於答案在下就不丟人現眼了,慚愧慚愧。」一個頗有自知之明的書生道。他搶著把試卷紙折好,塞進袖內,發誓出了劉家大門,這輩子絕對不告訴任何人他來參加過這場「隔簾選婿」。 

    蔚雲見有人立即承認落敗,差點高興的拍起手來。 

    「公子過謙了。也許是時間太短.才未能及時發揮實力,小女子甚是過意不去。他日若有緣,依舊歡迎再度登門切磋。」小莫假惺惺的客套。 

    明明就是輸了嘛,還替他找什麼借口!蔚雲在心裡嘀咕。這種官腔她就是學不來。 

    再度上門?天啊!丟一次臉還不夠,還要他來第二次?娶不到事小,丟臉事大,今後打死他也不敢打才女之輩的主意。書生心想。 

    眾人見他這麼做,紛紛起而傚法。反正已有人開先例,要丟臉大家一起丟,要死大家一起死,出了劉家大門又是一條好漢,現在不亮出試卷紙又如何? 

    一時之間,所有人全都自動棄權。 

    劉大人起先還擔心該怎麼給這些人台階下,看他們倒挺乾脆的棄權,他也順勢幫腔,客套一番,說了些可惜無緣的話云云。 

    蔚雲與小莫相視而笑。第一天安全過關。 

    ★★★ 

    從此以後,主僕兩人聯手,所向披靡,天下無敵。 

    蔚雲說小莫筆試整人、口試損人叫「文整」,罵人不帶髒字,殺人用筆不用刀,堪稱心狠手辣;又說自己「茶水招待」、「潑墨山水」叫「武整」,燙人皮肉、髒人臉龐,又不傷人心,所以要客氣仁慈的多。 

    天曉得!小莫聽她大言不慚,懶得跟她辯。 

    就這樣,兩人難倒了一路路求婚者,都快半個月了還找不到合適人選,沒耐性的蔚雲玩了半個月後,新鮮感漸漸失去,覺得流標的可能性非常大,就乾脆全交給小莫去負責,她則逍遙去也。 

    她習慣了天塌下來有父兄和小莫幫她頂著。 

    丟下這件大事後,偶爾她還會問問事情發展如何;漸漸地,時間越久她就越少問,後來竟像是忘了這件事般。而劉家大門之外的蘇州,人們對這場「隔簾選婿」的興趣卻有增無減,報名者依然多如潮水,並不因為敗陣者的教訓而退縮,因為誰也不曉得參加過的男人們是怎樣摸著鼻子回去的。 

    事情沒什麼發展,劉大人望女婿望到秋水穿,一直到兩個月後某晚—— 

    蔚雲原本已經快要入夢了,想起剛剛小莫說了一堆話,什麼今日求婚者不錯,又是關中倪公子又是禮部侍郎之子上官公子,要她明天去看看云云,害她忘瞭解手。 

    她跳起來伸個懶腰,解決民生問題後,睡意也沒了。 

    時值初春微冷的夜,人們差不多都應該睡了吧?房外靜的連蟲聲也沒有,更襯出風的聲音淒淒涼涼,聽起來格外寂寞。蔚雲披了件外衣,推門而出。 

    誰說她對婚事不關心呢?蔚雲心中有股濃濃的自卑感。她頂著「江南第一才女」之名,卻無才女之實,她的父親硬是將這個光環加在她頭上,壓得她喘不過氣,她心虛,她害怕,怕未來嫁的人是為了她的虛名才娶她。小莫顧慮到這個問題,才為她選婿,卻顧慮不到她的自卑。她不敢說,說出來恐怕會讓小莫深深自責,她不忍心。 

    小莫為了她,掩去一身才華,蟄伏在幕後,代她博得才女美名,這原本就與小莫睥睨天下的狂傲之氣相違背,如果再讓她知道自己因而心懷自卑,造成她的自責,蔚雲便說什麼也不能原諒自己;所以她大大方方接受了小莫所安排的一切。 

    只是,自始至終這場「隔簾選婿」對她而言,像是局外人看戲,因為她打心底不相信會有人肯娶她卻不計較虛名。隨著時日越久,她越肯定自己的觀點,不入小莫法眼的已有上百人,要找個合小莫和自己之意的,真是太難了! 

    剛剛小莫說,今天有兩個可能的人選很得她讚賞,蔚雲有點好奇,很少人能讓小莫誇讚的。可是對方真能接受她嗎?她一想到問題癥結就開始懷疑。 

    她走在花園裡,思緒不著邊際。兩個客人應該都住在西廂房吧?現在應該已經睡了吧?偷偷去看一眼試試。她想。反正他們睡他們的,她只是睡不著,去晃晃就回來,不會碰到面的。 

    她不自覺的走近西廂,踏出了改變一生命運的步伐。 

    ★★★ 

    上官君驊獨自倚在門邊,望著明月,想著午間簾後的劉小姐。 

    劉蔚雲果真如傳聞中所說,才華見識高人一等。當初他爹娘一聽說「江南第一才女」要招婿,忙要他趕緊報名,他連說不都來不及,就被急急送到江南來讓人驗貨,想來就覺得爹娘太誇張。 

    那好吧,既然來了,選就選吧!選上也好,選不上也好,就當長一次見識,所以他乖乖的送上門讓人選了。只是更誇張的是,來了之後,才曉得自己已被排在一個月後,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個多麼炙手可熱的名媛。不過,一個月後輪得到他嗎? 

    不管怎樣,他先遣了一名隨從回汴京老家告訴爹娘現況,只留一名隨從在身邊,然後在蘇州客棧落腳。每天他都留心選婿的最新消息,如果劉小姐選中了任何一人,那麼他即刻啟程回家。可是,他沒想到一個月來劉小姐就這樣刷掉近百人,真的輪到他了。 

    好挑剔!看來她相當的不好惹。 

    見到了劉小姐,她的確讓他大開眼界。什麼樣的環境會養出這樣一個如謫仙般的出世人物?雖然隔著一道竹簾,仍難掩住她的不凡;她像是誤投為女身的文昌君,文采出眾卻又反骨叛逆,出的題目簡直曠古絕今。他的爹娘原是看在她「江南第一才女」的美名份上要他前來求親,如果知道劉小姐是這樣一個女子,禮教森嚴的禮部侍郎府容得下她嗎?他的爹娘還會想要這個兒媳嗎? 

    而伊人可是適合與他共度一生的伴侶? 

    明月不能給他答案,不會因他的詢問而驟圓驟缺,他望也沒用,只有順其自然了。他歎口氣,準備回房。 

    倏地,他對上了一雙璨如極星的眸子,眸子的主人是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女,貌似朝霞,膚勝瑞雪,嬌俏可人,體態羸弱而惹人憐,秀髮隨意披散肩上,臉上稍有倦容,斜倚在十步外的柳樹旁,睜著好奇的眼睛看著他。 

    瞬間,上官君驊以為她是柳樹精。 

    他想起了劉小姐。少女甜美的容顏令他捨不得移開視線,他怔怔地與她遙遙相望,一時間忘了此舉並不恰當。 

    她會是劉小姐嗎? 

    ★★★ 

    蔚雲不自覺靠近西廂,忘了她不該來這兒。 

    西廂房一向是求親男客暫住的地方,是她的禁地,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因好奇心的驅使而靠近這裡,讓父親知道了,定會被罵得狗血淋頭。 

    在她想起不該來此地的同時,西廂最左邊的房門前斜倚著的一個英挺人影,留下了她欲離去的腳步。 

    那人是個年約二十上下的年輕男子,白淨面皮,儒雅俊秀,身形頎長,神色寧靜中暗藏波濤,視線飄到無邊的天空,沒有焦點,顯然有心事。他在想什麼呢?蔚雲好想見見他卸下空洞表情後的模樣。 

    她又想起了那兩名男客。他是其中之一嗎?蔚雲自忖,如果是,那她可真幸運,眼前的男子簡直勝過她所見過的前幾批求親者千萬倍。他是倪公了還是上官公子?蔚雲私心希望他是上官公子,因為她記得小莫說過父親與她都屬意上官公子。 

    他靜靜望著天空有好一會,動也不動,蔚雲也凝視著他,動也不動。 

    當男子收回眼神,正對上她時,蔚雲頓時心如小鹿亂撞,面頰微微升溫。 

    男子似乎因為見到她而感到訝異。蔚雲與他視線交錯的同時,心中有極大的渴望:她想知道他是誰。 

    蔚雲朝他笑了笑,男子睜大了眼,彷彿有點困窘;她接著又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她燦爛明亮的笑容驚動了他。男子竟似不敢相信,左右看了看,確定四周無人,叫的可能是他時,朝她指了指自己,似是在問叫我嗎? 

    蔚雲見他愣愣的模樣,噗哧笑出聲,男子頓時滿臉通紅,猶是不敢向前。 

    她嘟了嘴,微嗔他的遲疑,再次示意他上前。 

    他終於再也無法拒絕,緩緩走向她。 

    「喂!你是誰啊?」蔚雲單刀直入。靠近看他,更令她心跳急促。 

    「我?」他愣了一下,隨即一揖,「在下上官君驊,未知姑娘是?」聲音溫和有禮。他被這個精靈般的小姑娘吸引住了。 

    哇!賺到了賺到了!小莫萬歲!蔚雲知道壓對了寶,差點高興的手舞足蹈。她用力頓了頓,抑住狂笑的念頭,隨即眉開眼笑道:「叫我雲兒吧。」 

    試試看如果我不是劉蔚雲,不是江南第一才女,他會怎麼對我?蔚雲打定主意。 

    「原來是雲兒姑娘。不知姑娘是劉小姐什麼人?」上官君驊順口問道。 

    好好聽的聲音喔!蔚雲感動的想哭。情竇初開的少女一眼認定了對方,不論他做了什麼、說了什麼,在她心中都是最完美的。 

    「我是蔚雲小姐妁貼身丫環。」她借用起小莫的身份來了。「公子是來向小姐求婚的嗎?」看他開口就問「劉小姐」,該不會是對小莫有興趣吧?蔚雲暗道不妙。 

    「呃……是的。」上官君驊有些不自在,「不過在下不一定有指望就是了。」上官君驊自謙。面對這個小姑娘,提起向她小姐求婚的事總有點怪怪的。 

    有指望有指望!明天就讓小莫宣佈你得標!蔚雲在心底狂呼。她巴不得立刻貼上身去。「照我看是很有希望的。」她說了就算。 

    「喔?」上官君驊有點詫異。劉小姐是集天地靈氣、山川毓秀而生的女子,和這樣一個謫仙般的女子共度一生,是福是禍?他有點不安。 

    「不高興?」蔚雲問道。他怎不表現出受寵若驚的樣子?枉費她已在心裡將自己許配給他。 

    「不是。」他有禮的笑笑。 

    哇!他笑起來好帥!蔚雲快要流口水了。越看他越是心癢,怎麼辦? 

    「你不喜歡小姐?」絕不能讓他打退堂鼓。 

    「說不上喜不喜歡。」上官君驊老實承認,「因為稱不上熟識,僅能說欣賞而已。」 

    「那我問你,你覺得我怎樣?」蔚雲初嘗情愛,嚇死人不償命,「通常喜歡我的人都會喜歡小姐,說說看你覺得我怎樣?」話很大膽,臉也俏紅。 

    上官君驊驚得舌頭硬了。 

    「怎樣嘛!」蔚雲緊追不捨。 

    「這……」上官君驊定了定神,清醒過來:「夜已深,姑娘怎不安歇?」她的步步進逼,亂了他心跳的頻率。到此時才發覺,他竟然和一個陌生女子深夜獨處,忘了避嫌。這個小姑娘渾身上下有股吸引他的活力,不知不覺中誘使他忘了禮教,這種魅惑直叫他在心底打哆嗦。 

    「你也一樣啊。我沒來之前,你也一樣沒睡,還說我呢!」蔚雲白了他一眼。並非做作的風情偏又嬌媚至極的神色,讓他心神一蕩。 

    「那麼現在你我各自安歇去吧。」上官君驊一揖,正打算逃開這個誘人犯罪的陷阱,蔚雲伸手擋住了他。 

    「等等,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想溜?沒那麼容易。 

    「呃……」看來他不說,她是不肯善罷甘休了。「姑娘人見人愛,無人例外。」他敷衍道。 

    蔚雲覺得不太滿意,不過沒關係,以後有的是機會。「可是我們小姐很喜歡你耶!所以你越喜歡我,就越有可能喜歡她,再加點油嘛!明天你一定贏的。」反正她小姐就是指她,她愛怎麼說都行。 

    十七個年頭,蔚雲深閨長大,嬌生慣養,不知人事。乍見一個生平僅見的理想對象,一顆芳心便急切黏了過去,根本沒想過會讓對方心生疑慮。 

    上官君驊聽了下巴都要掉了。白天的劉小姐已讓他大開眼界,而這位雲兒姑娘簡直更勝一籌!劉家專出叛逆女嗎?連個小丫環都不例外。 

    「代我多謝小姐厚愛,在下惶恐,恐怕高攀不起。」上官君驊決定打退堂鼓。如果劉小姐真如這丫環所說對他有意,又派了這個小姑娘前來示意,這等膽大女子進了上官塚大門,他的爹娘一定受不了;爹娘不接受的話,劉小姐再怎麼好他也不敢要。再加上這個黏人的小姑娘,她大概會一起陪嫁過去吧?到時這對主僕極有可能會掀翻禮部侍郎府的屋頂。 

    「誰說高攀?禮部侍郎公子配我們塚小姐要是算高攀,那誰還攀得上?我家小姐又不想當皇后。」蔚雲天真無邪,根本不懂上官君驊推諉的客套話。 

    「劉小姐人品俊秀,卓爾不群,非在下這等凡夫俗子能望其項背的。」他繼續推托。 

    「唉呀!你這人怎麼這麼不乾脆?雖然我私下過來偷偷告訴你這些,也沒要你給我什麼好處,這麼便宜你的好事,你還不答應?」蔚雲趕緊澄清一下自己,「我家小姐也是凡夫俗子,沒你說的那麼神啦!真的,配你剛剛好。」推銷自己已達便宜廉售的地步,這個書獃怎麼還不開竅?蔚雲好氣惱。 

    「綵鳳豈可隨鴉?在下斷不敢誤了佳人。」面對平白無故自天而降的私相授受機會,循規蹈矩的上官君驊還是推拒了她的好意。 

    雖然有點可惜,還是放棄好了。 

    不過他忘了深究,可惜小姐還是可惜丫環。 

    他也來不及深究。小姑娘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她的背後卻出現了個陰影,他剛要開口驚呼,接著便感到腦後受到硬物撞擊,劇疼中失去了知覺。 

    (注)輕煙舞著飄向天,陰陰細雨使景象更加模糊不清。淡淡的暮色慢慢覆蓋大地,夕陽霞光隱約朦朧的穿過雲層透著虛幻色彩。野雁怕黑聲聲哀叫,孤鶩因為天暗將更加寂寥而悲傷啼哭。難道是因為星星少使得天色黯淡嗎?原來是層層厚厚的雲漫天聚集,遮蔽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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