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妃娘娘 第八章
    深宮禁苑侍衛僕從眾多,皇帝話音剛落,便有一個人躬身走了進來,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免禮吧!太醫,你來看看是怎麼回事?」皇帝的語氣有點急噪和不耐煩了。

    這時我的手剛給皇帝放了下來,全身上下只有絲薄的繡金錦被蓋住,粉嫩白皙滑膩的熟臂露了在外面,臉上嫣紅如霞,不由自主地散發出了一種旖旎的氣息。

    所以這個太醫縱使垂垂老矣,也不敢走得太近,免得一個不小心觸怒龍顏。

    他巍巍顫顫地走前幾步,仔細地看了看才道:「娘娘手上乃是外傷,並不礙事,只須擦上金創藥,換服幾次即可!」

    「但……」說到此處,太醫面無人色,早已匍匐而下,頭緊緊地叩在地上,「娘娘體弱,怕是受不了太激烈的房事,萬望皇上體諒。」

    說罷,頭再也不敢抬上來了,整個身子伏在地上簌簌發抖。

    我咧齒想笑,但剛牽動嘴角,便覺得四下都旋轉起來。太醫的身影在晃動,皇帝的臉也模糊了。

    頭好像有水流在其中撞擊,卻找不到出路,耳中好像聽到血液流動的聲音,還有皇帝驚慌的怒吼聲。

    驚慌?真的嗎?

    我想努力噙起一絲微笑。

    但意識已墜入了黑暗。

    銅壺漏盡,鐵馬搖曳。

    我香來到時候,天色已經大亮了,而皇帝竟然還一臉憂急的坐在我旁邊。

    從眼縫看到的他,風采依然,卻帶了點煩躁,帶了點憔悴,帶了點我也不懂的東西。

    是什麼湧上心頭了嗎?

    我又緊緊地閉上眼睛。

    突然不想醒來。突然不想這樣侃侃到他。

    突然……討厭這樣的自己。

    「生氣嗎?」沙啞沉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心裡漏了一拍,我幾乎聽到「砰砰」的心跳聲,眼睛不由自主地眨眨而動,但還是不睜開眼。

    恐懼,還是厭惡,連我自己也不清楚了。

    接著傳來輕微的歎息。

    眼中不斷地湧上苦澀的酸意。

    我差點就以為控制不了自己,控制不住全身的顫抖。

    他總是這樣,自以為是地掌握著別人,控制著結局。

    所有所有的人不過都是他掌上跳舞的小丑,隨著他的心情擺弄。

    只要小丑的舞跳得好,他甚至不計較他跳舞的方式,跳的是什麼舞。

    一切都是為了取悅他,走在他期望的道路上。

    不管別人怎麼痛苦,怎麼掙扎,怎麼彷徨。

    如此如此地輕視別人的痛苦,只因為他從不感同身受過。

    我全身發抖,不可自抑。

    一雙手緊緊地抱著我,傳來了溫暖的體溫,傳來了有力的心跳,陣陣的氣息。

    我感覺壓在身上的名為「激動」的情緒漸漸遠去,呼吸才漸漸地平緩了下來。

    「太醫說你身子弱,情緒起伏不要太大了。」我抬起頭來,觸目竟然是他幽深的眼神。

    我撇開眼神,對他剛才的暴力還是耿耿於懷。

    跌倒過的人總是會記得痛楚的感覺,見過鮮血的人也會記得血的氣味。

    難道就因為他是皇帝,就因為他高高在上,權傾天下,所以一個安慰,一個眼神就可以當所有的事沒發生過嗎?

    我做不到。

    即使有人前仆後繼地想匍匐在他的腳下,我還是做不到。

    可能意識到我厭惡的眼神,皇帝又是一個輕歎。

    「晴兒,我喜歡你。」他說。我楞了半晌,一時還沒從他的話語中反應過來。

    皇帝用力抓緊我的肩膀,抱在懷裡,狠狠地,彷彿要把我揉進去了。

    「你呢?晴兒。」他又問。

    我……我怎麼啦?

    我從他懷抱中抬起頭來,看著他正在燃燒中的眼睛,急切、期盼……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東西……

    「你喜歡我什麼?」我不答反問道,「你後宮三千佳麗,你都喜歡吧,不然你怎麼會讓她們留在後宮裡?你喜歡我什麼,為什麼要對我說?我的答案對你重要嗎?如果我說不喜歡,你會放我離開嗎?你會不再見我嗎?」

    「不!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皇帝的聲音似給埂到了。好像沙漠一樣乾燥,好像凹凸不平的石頭上帶著菱角的尖銳。

    我搖搖頭。

    「你終會讓我離開你,在你厭倦我的那一天。」

    無論多麼華美細緻的衣服,無論你曾多麼的喜歡它,終於有一天你會扔掉的。

    而我擁有的太少,付不起這樣昂貴的代價。

    「為什麼這麼沒自信呢?晴兒,你不相信朕,也不相信自己的魅力嗎?」

    是嗎?我苦笑。有自信不代表是無知。

    皇帝他……其實不過如深居沙漠的人,忽然見到眼前煙波浩瀚的大海,因為新鮮,因為好奇,所以心動。

    當他眼前大海變回他眼中的沙漠時,便一切都會過去,黃粱一夢,不再有任何的留戀。

    「你到底在想什麼?」痛心的聲音,猛力的搖晃把我從渺茫的深思中拉了回來。

    「難道我喜歡你都不行嗎?難道你就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是「我」,而不是「朕」嗎?

    我伏在他懷裡,聽著他起伏不定的心跳聲,聞著他身上沉穩的氣息,心也開始亂了。

    剪不斷,理還亂,自古還是一個情字最難懂。

    風乍起,吹皺一江春水。

    自從上次的事後,一切都變了。

    就如一張薄紙,輕輕一撕,便裂開了。

    雖然皇帝每天都會抽空陪我對弈彈琴,品酒賞花,我也照樣和他歡聲笑語,侃侃而談,有時甚至連我都以為我們之間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但只是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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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皆云:當今聖上寵幸晴妃,國運臻治,是因循悠忽,或日有更張,皆多牽一線,我頭疼。自以為是的人太多了,謠言總是會無隙而入。不知道爹和娘親聽到以後有何種想法,會不會以為他們的兒子很有手段呢?

    想到此,我也不由自嘲地笑笑。

    當夜,冷月照人,寒星抖。皇帝又來到寒晴宮裡。

    他說起宮中和朝廷的各種趣事來。我也沒怎麼留意,只是時不時就虛應了一聲。

    「你還是不能原諒我嗎?」皇帝突然而來的話語讓我驚醒。

    望上他痛苦難當的眸子,我渾身顫動了一下,低頭道:「皇上言重了。」

    用力扳過我的臉,皇帝幽深的眼光對上我閃爍的眼睛。

    「我的寵愛對你來說是困擾嗎?」

    我心一痛,吶吶地說不出話來,也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皇帝歎了一聲,不我抱緊在懷了,「朕是真的是想和你在一起的,你不能給我機會嗎?」

    我咬緊了唇,眼淚卻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落到衣服上,落在手上——也落在了我的心上。

    怎麼樣的情感才可以讓人產生這樣的慾望呢?我不知道。

    或者這知識花言巧語,他只是想哄我,騙我的。

    但——即使是謊言,還是那麼讓人心痛。

    眾人皆醉我獨醒,但有的時候,有人是寧願醉了,也不願清醒。

    屏著呼吸,閉上眼睛,捕捉著縈繞在身邊的灼熱氣息。

    我想——我會記得這一刻的。

    那一晚,我在皇帝的懷裡哭了一夜,而心裡的芥蒂也慢慢解開了。

    過了不久,我卻從童進那裡聽到一個頗為鎮靜的消息。

    凌凱給皇帝抓起來了,收押在天牢,罪名是「欺君罔上,恣意妄為」,聽到此處,我嚇了一跳,我爹叫我照顧他,現在照顧到監牢裡去了,這可怎麼好?所以我不說就找皇帝求情去了。

    俗話說得好,人生有二難:登天難,求人更難。皇帝一聽到我為凌凱求情,就馬上怒冠沖天,拍案而起,還嚴令我以後不准再提這件事。

    我皺起了鼻子,不提就不提,皇帝真的是小氣!

    我怒氣沖沖地轉回寒晴苑,心下卻是另一個主意。

    反正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別人是借刀殺人,我就來個借道救人好了。

    此道謂誰?我看中的是宇瀚皇朝的左丞相。

    這是我唯一見過敢對皇帝不假於辭色的人,應該可以為堂而皇之地為凌凱請命才對。

    但……有個難度便是——我和他從沒有交情,這叫我如何下手呢?

    我苦思,卻不得其門而入,最後還是決定忽略這個難度。

    反正古人有云: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且不論他是君子還是小人,只要對症下藥,總是有辦法的。

    匆忙的收拾好賄賂的東西,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童進。

    童進大驚,說什麼也不肯幫忙。

    我則百般威脅利誘,軟硬兼施。童進受不了,終於還是屈服。照他來,與其攔我出宮,不如在我身邊保護我更好一些。

    偏偏在這時,宮中的局勢好像突然緊張起來似的,宮中的侍衛竟然大變動。

    我一看就知道時機來了,趁亂就渾水摸魚,威脅加利誘拉了童進幫我換了一身太監打扮,憑著皇帝給我的玉珮,就有驚無險的混了出宮。

    一出宮門,我就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直奔左丞相府。

    有了童進的幫助,我出宮真的是方便多了。經他帶路,我們很快換回了服裝,坐著馬車到了左丞相府門前了。一見這府邸,連我見慣皇宮輝煌的人不由得咋了咋舌。這左丞相竟然在這街市繁華,人煙埠盛之京師重地建如此巍峨府邸,分明就是挑戰帝王的權威。

    「看什麼看,快走!」我們剛在這府邸站定看了幾眼,便有兩個守屯門前的護衛凶神惡煞的走過來趕人。

    果然是狗仗主人威,我聽了不由柳眉一豎。但終是有求於人,勉強嚥下了心中的火氣,拱手道:「在下想求見左丞相大人。」

    「丞相大人豈是你們這等人說見便見的。」他們上下打量了我幾眼,眼神卻變得與點猥瑣起來:「不過我們兄弟也不是不講人情的人,如果你可以陪我們一下,給你遠遠看一眼也是無妨的。」

    我一聽便怒。剛想發作,哪知道有人早我一步,鏘然一聲,一陣劍光如雪,青虹連閃,那兩個護衛衣服千樹萬樹梨花開,給童進戳成了一個個小洞。

    「你們馬上去通報,就說晴妃娘娘的鳳駕到。」童進吹了吹劍鋒,對那兩個嚇得呆若木雞的護衛笑意盈盈地說道。

    護衛張大嘴巴,久久不能合上。

    等醒悟過來時,馬上落荒而逃。

    看著那兩個護衛跌撞的背影,我皺起了眉,對童進說:「進,我們這次是否過於莽撞了?」

    童進沉默了會,才道:「小人也不大清楚。不過左丞相大人和皇上之間向來是波濤洶湧,小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可能這事真的有點欠缺考慮吧!」

    我心下一楞,隔了半晌才道:「既來之,則安之。見路走路吧!」

    恰在此時,左丞相竟然親自出來相迎。

    我和童進相顧一望,施施然上前行禮。待到左城鄉回禮後,我們便隨著他進入了府邸。

    進了正門,我們就向西轉,先是過了一垂花門,再是走過一穿堂,經過一抄手遊廊。然後再轉過插屏,穿過一路的雕樑畫棟,千簷百宇。歷盡千山萬水,才到了一個明淨的大廳。

    我走到腿有點酸軟,不由得向童進抱怨:「這府第比我的腦子還複雜。」

    而童進卻是一臉的警惕:「娘娘小心,這裡不簡單。」

    當然不簡單了,如果建成這樣也叫簡單的話,那怎麼才叫複雜啊!

    我笑笑,直當童進是杞人憂天。

    「剛才的奴才膽大包天,頂撞娘娘,本相已經嚴懲了,萬望娘娘海涵。」大家座位落定之後,左丞相叫人奉上了茶,瞇瞇地笑道。

    「不知者不罪,左相還是看著辦吧。」我也扮作雍容大度的樣子,回他一個笑臉。

    「呵呵,娘娘駕臨寒舍,不知有何貴幹呢?」

    「這個……」我佯作頗有深度的低頭沉吟,順便就給童進遞了個眼色。

    童進馬上就會意了,一下子打開我的包裹,放在左丞相的面前,「這是小小意思,還望左相大人笑納。」

    「……」眼前的珠光寶氣令左丞相一楞,馬上就呆呆看向我:「娘娘是何意?」

    我欣然一笑:「這其中的全是珍珠瑪瑙、珊瑚夜珠,差不多都是貢品,件件不下萬金,左丞相是聰明人,怎會看不出來呢。」

    不料那左丞相卻冷冷一瞟,兩眼一下子變得森森若電:「娘娘的好意,本相心領了。娘娘此行,也是皇上之意嗎?」

    我一楞,不知道他說出此話到底是何意,心下躊躇起來。乾笑幾聲,便示意童進收回了手中的珠寶。

    「呵呵!皇上並無此意,丞相你過慮了!」

    左丞相的眼中馬上帶上電光,長笑一聲便道:「娘娘獨身來此,果真是膽量過人,難怪皇上如此寵愛!來人,奉劍!」

    「幹什麼?」童進真是武癡,對「劍」字敏感無比,一聽到左丞相此話就細眉一挑,劍鋒就出鞘了半截。

    丞相笑著擺了擺手,接過下人遞來的古色古香的檀木劍盒。

    方一打開,便已覺得劍氣森寒,濯濯生輝。

    我不由得驚歎一聲。生於武林世家,我當然知道這是一把削鐵如泥、吹毛斷髮的寶劍。名「龍泉」,龍泉聲起,血光四濺。

    「娘娘看起來很喜歡這劍。」左丞相微微一笑,並不理會童進,從侍從奉上的劍盒中拿出寶劍,抽出劍身,緩緩道:「此劍乃一落魄書生遺留在客棧,本相有緣得之。後來才發現此劍年代悠久,霜鋒雪刀,靈若飛鳳,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寶劍。今天難得娘娘親臨,本相自當拿出來和娘娘一起鑒賞。」

    說著,把劍一擺,竟然把劍橫在了我面前。

    ——劍光如秋水,碧綠森森,刺人肌骨——果然是好劍!

    眼光不經意的略過童進,發現他的額頭竟然冒出了一層細細的冷汗。

    我笑了笑,摸著劍身,便道:「劍雖好,可惜總是用來殺人,不免有點暴殄天物了。」

    對於我這種不能練武的人來說,看見這樣好的劍,就像豬八戒看見了鏡子一樣,自慚形穢而已。

    「娘娘,你從來沒有殺過人吧,那又怎麼可能體會到殺人的快樂呢?」左丞相眼裡的血絲迅速蔓延,嘴角不斷地抽動著。

    我望了他一眼,回道:「那左丞相大人也從來沒有被殺過吧,那你又怎麼可以體會到被殺的痛苦呢?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只上,這種人也未免太沒用了吧。況且,劍利不利倒在其次,一個人如果心中有劍,即使他手中無劍,也照樣可以殺人於無形。左相大人,你說是嗎?」

    「鏗鏘」寶劍竟然砰然落地了。

    我抬頭一看,那左丞相的臉龐的下半部抖得像嘴裡含著滾燙的蠟油似的,停了很久才憋出了一句話:「好……好啊……原來皇上早就有意……」

    什麼?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不明其意。

    而左丞相卻緩了一口氣,冷冷便道:「娘娘不喜此劍,本相收起來就是了。來人,送客!」

    態度未免變得太快了吧,我暗暗叫苦。

    適在此時,我的眼角瞥到了放在大廳一角的一盆枝葉給人嚴重扭曲的盆栽,便笑道:「這盆花很特別啊,想必左相大人很喜歡吧。」

    「那是本相找人從月朝千里迢迢的運過來的,現在已經很難找到了。」那語氣竟有說不出的自負。

    偏偏我就是最看不慣這種自負的,朗笑一聲便道:「漂亮倒是很漂亮的,只不過有點可惜而已。」

    「可惜什麼?」

    「萬物生成,都有它本來的定位,不是強加人力就可以改變的。此盆栽雖然給左相大人修剪得很美,但卻少了一點自然的風采。」

    「娘娘言之成理,只可惜本相信奉的還是『人定勝天』。即使是逆流而行,也不會徒然放棄的。娘娘,請!」左丞相沉聲說罷,便摔袖帶我們出了大廳。

    從左丞相府邸出來,我和童進面面相覷,也沒去別處看了,直接換了衣服就回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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