財郎虎抱 第三章
    公開招親的告示張貼在朱雀大街與東西兩市人往人來最熱鬧的地方。不出一個時辰,消息便傳遍上京城。

    告示的內文十分簡單,煌府的少主公開選親,被選中的人即成為煌府少夫人。

    選親的條件也十分簡單,上京城凡年十八以下,未曾婚嫁且身家清白的姑娘皆符合參選的資格。

    但條件簡單,過程卻繁瑣嚴格。必須先通過初選。初選後為復選;過了復選,接著決選第一試及第二試,最後一試則由煌府少主親會欽點。而且,過了這關,才能得知下一關的難題是什麼。每一試凡未能過標準的,立即被淘汰,喪失晉級的資恪。

    「哎!這簡直在考狀元嘛!」告示前人頭鑽動,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鑽到最前頭的胡姬兒,看清告示內容,就被澆了一大盆冷水,澆熄一腔的興匆匆。

    更可惡的是,居然規定十八以下才可以報名!二十、二十一又怎麼著了?會咬人嗎?

    「什麼跟什麼嘛!」四仔也不快的啐了一口。

    選親的條件那麼嚴格,跟考狀元一樣必須通過縣試鄉試會試殿試過五關斬六將的,還給限制了年齡,這還有什麼戲唱!

    「走吧,四仔。」

    「就這麼算了?胡姐。」

    「我說四仔,平時都是怎麼教你的?」胡姬兒翻個白眼。虧她平日那麼「諄諄教誨」,四仔那顆蠢腦袋竟仍那麼不開竅,居然問她是不是要「算了」!

    別的也倒罷了,偏就那句「年十八以下」,教她氣血沸騰,一口氣哪嚥得下,鬥志全湧上來。

    「那你打算怎麼辦?胡姐。」四仔一雙靈活的大眼不老實的賊溜起來。

    「該怎辦就怎辦。」胡姬兒那雙盈水的眼兒同樣的賊溜。

    四仔興匆匆的搓著手。「要不要我先混進煌府裡打點打點?」

    前幾回算他們運氣背,「偷雞不著蝕把米」;可這回那個煌府少主他們都親眼瞧見過,貨真價實的「一表人才」

    「玉樹臨風」的翩翩俊公子。光想,勁頭都來了。

    「當然嘍!」這種時候最用得著四仔。「你先混進去,跟那些人混熟了,以後就好辦事。不過,小心避開那個煌管事就是。」

    「這我省得。那傢伙是隻老狐狸,要碰著他,就沒戲唱了。」

    「看吧!等我成了煌府的少主夫人,看我怎麼整治他。」說得好像吃飯睡覺那麼簡單,好似煌府少主夫人這位置探囊可取般容易且唾手可得。

    「那我這就過去……」

    四仔身子一轉,動作滑溜得像條魚。胡姬兒一拽,拽住他衣擺,將他拽了回去。

    「不急。我問你,四仔,我記得馮嬸婆有個親戚的親戚的表親,好像在煌府裡當差。是也不是?」

    多一層關係,就多一點去路或辦法。雜院裡多半的人就是有那等能耐,東扯西扯,關係再遠,就是有辦法與哪家的誰或誰扯上關係!尤其是那些在大戶裡當差的執事,甚至小廝。只要能扯得上關係,管不准運氣好就能在裡頭謀得一份差事。

    「好像有那麼回事。要不,馮嬸婆那遠親的遠親怎上煌府去說媒。」

    「我想也是。」要說她胡姬兒沒多大本事,她就記性好。「你先到市集酒坊打壺酒,然後買兩三樣下酒的小菜,順便再買點『錦記』的糕點。馮嬸婆就愛吃那家的點心。」塞了點碎銀給四仔。「小心別把酒打翻了。」

    「我辦事你放心!」四仔捏捏碎銀,咧開嘴一笑,鑽過人群去了。

    胡姬兒噘噘嘴,想學一旁不知哪家的丫鬟那樣,秀氣的取出絹子擦汗。摸索了半天,洩氣的放棄。她哪有那種文縐縐、婉約又秀氣的東西!什麼絹子絲帕!平時她哪會用那種東西,袖子一擦就是了。

    她拉起袖子朝臉上一抹,像抹髒桌子一樣抹掉額頭的細汗。

    一旁那個丫鬟見了,紅帕子掩住口,偷偷的笑她。胡姬兒惱羞成怒,用力瞪她,還不滿的哼了一聲。

    用條帕子就有多了不起!

    回頭看她不繡它個十條二十條她就輸給她!

    「來,馮嬸婆,再喝杯酒,吃點小菜。」胡姬兒與四仔窩身的小屋裡,胡姬兒慇勤的幫馮嬸婆倒酒夾菜,滿臉諂媚的笑得可以開菜花。

    馮嬸婆有便宜當然不客氣,咕嚕一口就把酒吞下大肚裡下去,又貪心的連吃了幾口小菜。

    「我說姬兒,」禮多必有詐。馮嬸婆睜開一隻小眼,半瞇著斜瞄胡姬兒。「你這又請我喝酒的,又請我吃這一桌小菜,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胡姬兒立刻在開了一臉菜花的笑中又努力堆上一坨慇勤的笑。說:「馮嬸婆,我記得你有個親戚的親戚,在煌府裡當差,對不對?」

    就說嘛!怎麼沒事會突然請她這老太婆又吃又喝一桌的好酒好菜!

    馮嬸婆睜開另一隻像是睡蒙了,眼皮浮腫的小眼,多疑的反問:「你問這做什麼?」

    「有沒有嘛!馮嬸婆。」胡姬兒撒賴不答,慇勤的又替馮嬸婆斟杯酒。

    「你不都打聽好了?還問我!」馮嬸婆也不認真追問。「我是有個表姨的小表舅的親家在煌府裡當差。不過,你找我沒用,煌府這當口不招丫鬟。」而且,以胡姬兒的年紀,也過齡了,誰還要她?就算能簽了合同,給的價也不會高。

    「嘖!誰要那個!」胡姬兒不屑的嗤一聲。

    「要不,你圖什麼?難不成你想煌府少奶奶的位置……啊!」馮嬸婆以為胡姬兒心太大,口氣還諷刺,突然想到傳遍上京城那個煌府告示,像被針戳了一下,嗓子粗嘎的叫道:「不會吧!?姬兒,你真的在打煌府少奶奶位置的主意?」

    胡姬兒笑花臉,對馮嬸婆的大驚小怪拍手笑說:「就是呀!馮嬸婆,你真聰明!」

    馮嬸婆搖頭。「不是我要潑你冷水,姬兒。我勸你還是不用奢想的好。」

    「這怎麼是奢想!告示不是說,只要身家清白、未曾婚嫁都有資格嗎?」

    「話是那麼說,但你想想,煌府是什麼樣人家,會隨便找個低三下四的姑娘當主母嗎?還不是找那些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

    「我可不是什麼『低三下四』的女人喲!」胡姬兒凶悍的叉腰。

    「我不是說你。我只是勸你別癡心妄想,白花力氣。」

    「這不叫白花力氣,叫抓緊時機。」

    還真是不死心!馮嬸婆耐不住,搖頭又晃腦。

    「你別再搖頭了,馮嬸婆。」胡姬兒的企圖生筆不受影響。「我跟你說,煌家是從商做買賣的,雖是商人,在上京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他們要真想與其它官家富戶聯姻,不必等到今日。況且,那麼多皇親國戚,何必公開招親。多此一舉。」

    似乎有些道理,馮嬸婆被說動。不過……她貪心的吃兩口小菜,又連喝兩口酒,饜足的吐口大氣,說:

    「如你說的,煌家是從商的,可哪個商人會做虧本生意?」仍有疑惑。

    「就是不做虧本的生意,才要公開招親,一個個挑選,免得討了個有瑕庇的,又不能退貨,那才虧大了。」

    比喻真粗俗。馮嬸婆聽了也不禁搖頭。

    「天下哪有那麼好的事。我說姬兒……」

    「機會正從天上掉下來,擺在眼前哪!」胡姬兒搶著插嘴。「我要成了煌府少奶奶的,會有你好處的,馮嬸婆。你沒聽說一人得道,雞犬跟著升天?你不會吃虧的。」

    書生大概只教胡姬兒認字寫句的,沒教她怎麼用;或者是胡姬兒自己不肯用心,一知半解,胡亂引用。

    好在馮嬸婆是個粗人,不懂咬文嚼字的學問,但她倒聽出了可能會有的好處,小眼瞇了瞇,卻並未被沖昏頭。

    「上京城那麼多雍容華貴的千金閨秀,你哪選得過人家!我勸你還是打消這主意。」頓一下,喝口小酒潤潤嗓子,又說:「再說,林大在煌府裡做活忙碌,不隨便見生人的。」

    「所以我才想請馮嬸婆你幫我說說嘛。」胡姬兒涎著笑拿出四仔買回來的糕點。「來,馮嬸婆,吃塊栗子糕。我記得你最愛『錦記』賣的小點心,對吧?這可是我讓四仔特別買回來孝敬你的。」

    盒子裡擺著桂花、栗子、綠茶及核桃四色糕點各兩份。色彩鮮艷,香味撲鼻。馮嬸婆一見,浮睡的小眼頓時撐開來直瞪著糕點,喉嚨咕嚕一響,吞了一大口口水。

    「不過,也不是不能商量的。我去說,林大好歹會撥個冗見見你。」立即改口,伸手抓起一塊栗子糕貪心的咬了好大一口。

    「那就先謝謝馮嬸婆了。我要發達了,絕不會忘記你老人家的。」慇勤的斟熱茶給馮嬸婆配糕點。

    把整塊栗子糕嚥下肚,馮嬸婆猶不滿足,貪心的覷了糕盒幾眼。

    「嘗嘗桂花口味的吧,馮嬸婆。」機靈的胡姬兒馬上拿了塊桂花糕到馮嬸婆面前。

    馮嬸婆也不客氣,把桂花糕塞滿牙縫,呷一口熱茶,滿足的呃出口肚氣,說:

    「難得你有這份心,趕明兒我就帶你到林大家一趟,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多謝馮嬸婆!」胡姬兒眉開眼笑。

    馮嬸婆擺擺手。「不是我潑你冷水,姬兒。就算林大能幫你,也是有限。這種事怎麼看都沒指望,我真是為你好,勸你別白花那個力氣。就算煌府不計較出身,但上京城隨便一家閨秀千金就將平凡人家的女兒比下去,更別說咱雜院……」她搖搖頭,言下之意大不必言明。

    「馮嬸婆,你怎麼長他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胡姬兒大大不以為然。

    「我只是提醒你,不忍心你白花那力氣工夫。再說,我記得告示裡說的是要年十八以下,你早過齡了,今年都要二十一嘍。」沒被四色糕點沖昏頭,馮嬸婆想起了重點。

    「呸呸呸呸呸!」胡姬兒連呸數聲。「誰二十一了?我才剛上十八而已。」

    「十八?你這話誑誰都成,想瞞我?我可是連你肚里長幾條蟲兒都一清二楚。」

    「我就知道我們這雜院瞭解我最多的就是馮嬸婆你。」

    「那還用說!」

    「所以嘍,」胡姬兒詭異一笑,湊近馮嬸婆。「這件事也只有你能幫我。」

    見胡姬兒笑得那麼詭異,馮嬸婆不禁狐疑起來。

    「你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姬兒。」

    「我能打什麼主意?」胡姬兒笑得更討好。「只不過想請馮嬸婆充當一回穩婆而已。」

    碧柳青青,垂掛在覆著淡青琉璃瓦的亭子旁;春風徐徐,吹拂著安坐在亭內的兩幀俊美秀逸的身影,吹動了左首那名眉清目秀的公子綰髮的束帶。右首那名同樣俊秀清雅的公子,迎著清風,悠閒的觀賞著亭前翠綠的湖色及倒映的湖面風光,竟輕輕吟哦起來。

    天光湖色,碧柳雅亭,加上兩名儒雅清俊的公子,怎麼瞧,這景致都令人賞心悅目。

    可如果這當中有不討喜的人在,那就令人不太愉快了。

    「你怎麼還在這兒?」一踏進亭子,瞧見煌辰月身旁的上京城司坊令秦世玉,煌辰星的臉色便垮下來。

    「我來是客,瞧你一臉不豫之色,這哪是待客之道。」秦世玉輕搖折扇,顧左右而言它。

    「是客就不會三天兩頭跑到人府上騷擾。」相識經年,煌辰星口氣態度一點都不客氣。

    他自顧坐下,一旁隨侍的小丫鬟立刻奉上芳香撲鼻的清茶。茶清無雜質,用的自然是上等茶葉沏的。煌辰星卻拿它漱口,將殘餘的茶水隨意一倒,好巧不巧就倒在秦世玉腳邊不遠處,濺了幾點渣漬在他靴子上。

    「當心點!盼盼姑娘特地為我繡制的靴子都教你濺濕了。」程盼盼是「萬香樓」的花魁,色藝雙全,上京城一干公子皆拜在其裙下,與之吟詩唱和,引為紅顏知己。

    「小菊,快幫司坊大人拭淨靴子。」煌辰月趕緊吩咐丫鬟。

    「不必了。不必理他。」煌辰星制止。對秦世玉冷冷的。「靴子髒了,就趕緊回去換下,免得辜負了盼盼姑娘一番美意。」

    「大哥……」煌辰星對待秦世玉此種態度,煌辰月反倒過意不去。對方畢竟是司坊令,雖說彼此交情不淺,不講究太多禮數,可煌辰星也太不客氣。

    秦世玉對煌辰月扮個鬼臉,攏起折扇指指煌辰星,搖頭說:「真不知我是哪裡招惹他,如此討嫌。」

    煌辰星瞪他一眼。「你當真會不知?我問你,你今天又來做什麼?」

    「來跟你報喜訊啊!」秦世玉露出半臉狡檜笑容。「恭喜了,煌管事。我們坊尹大人決定讓他的掌上明珠參與煌府的選親。坊尹千金不僅長得花容月貌,更且知書達禮,才色俱全……」

    「閉嘴!」煌辰星吊白眼,根本聽不下去,轉向煌辰月。「辰月,下次這人要再上門如此胡說八道,立刻叫人給趕出去,不必跟他客氣。」

    「大哥,司坊大人也是一番好意……」

    「噯,什麼大人大人的,如此見外!」秦世玉不識相的插嘴。「咱們結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辰月,你就喊我一聲『秦大哥』便可。你說是不是,辰星?」嘻皮笑臉的轉對煌辰星。

    煌辰星打鼻孔重哼一聲,哼得陰陽怪氣。「秦世玉,你該不會吃飽撐著,來這裡說些無聊的話?」

    「唉!」秦世玉忽然歎口長氣,歎得十分作戲,還一臉無奈兼無辜。「你道我真喜歡來這兒討嫌?我也是有令在身,奉我們坊尹大人之命來探探情況。誰讓你沒事貼出那張選親的告示?我想置身事外都不行。」

    「選親的是辰月,跟我沒關係。」說得全都是他的責任似,教煌辰星極是不痛陝。

    「怎麼會沒關係?辰月選親,招一大班姑娘來,你想你脫得了身嗎?」

    煌府行事再低調,畢竟不是普通人家,有什麼風吹草動,上京城其它大戶人家不會不留意。煌辰星雖將主位讓給辰月,自稱管事,但煌府大公子還是不會被當成下人搞混的。

    「怎麼不能?」但不管對內對外,煌府主子名義上都是煌辰月。所謂名正言順,煌辰月的地位身份倒也不容辯駁。

    秦世玉與他們相交得久了,自然明白內情,也瞭解煌辰星的脾性。煌辰星遲遲不肯娶親,他愈是投其所惡,每每上門撩他一撩,搞得煌辰星一見他就沒好臉色。不過這倒也反襯說明,他們的交情足夠到容許秦世玉如此討嫌、煌辰星如此臭臉面。

    「季總管會那麼輕易放過這難得好機會?」

    簡直是故意招白眼!煌辰星果然沒好氣說:

    「我沒那意願,季伯不會強加勉強。」只不過,那嘮叨的功夫卻有他受的。

    「季總管不勉強,我們坊尹大人、其它大人可都還抱著希望。」

    「煌府的主人是辰月。」煌辰星微笑。這點他倒不擔心。煌府名正言順的主人是煌辰月,那些官爺們最在乎的就是「名正言順」這回事。

    「你也太有心機了吧,辰星。」秦世玉作態的搖頭。「把麻煩都推給辰月,將辰月給拖下水,你良心何安呀?煌辰星!」

    「閉嘴!秦世玉!」這傢伙存心來找碴。

    「司坊大人,這與大哥無關,是我自願的。」煌辰月連忙解釋。

    「噯!我不是說了,別那麼見外,叫我『秦大哥』即可。」比起煌辰星,煌辰月就是太內斂拘謹一些。「辰月,你也太善良了,犧牲自己替辰星淌這渾水!」

    煌辰月溫靜的笑一笑。「沒的事。真的是我自己的意願。我也二十四了,也到了該娶親的年紀。」

    「哦。」煌辰月有自己的意願,這倒也不意外。秦世玉卻仍不忘斜睨煌辰星一眼。「你一直如此懂事善解人意,跟某人相當不同。」

    那個「某人」重重哼一聲,聰明的不吭聲,免得又給他說嘴的機會。

    秦世玉狡猞的唇角往上彎了彎,湊近煌辰星,笑得十足討嫌。

    「我真是不懂。女子溫潤如玉,更是香軟迷人,怎麼某人都將屆而立之年,卻仍倔如牛不肯娶房妻妾,難不成當真如街坊所傳,寡人真有什麼難以告人之疾?」

    「秦世玉!」這下煌辰星簡直忍無可忍。「你要再如此胡言亂語,休怪我不客氣!」

    「你幾時對我客氣過了?」惹煌辰星生氣早已不是一回兩回的事,這個皮厚的司坊令仍然嘻皮笑臉的。

    「那也是你自找的。也不想想你自己,都多大歲數,卻像個統-子弟,只知遊戲人間,還好意思說別人!」

    「噯,我的情形是大不相同。起碼,我有盼盼姑娘這紅顏一知己。」

    「你只知上青樓,怎不就娶房親安定下來?」煌辰星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這個呀!有看得上眼的話,我倒也無妨。」

    什麼意思?煌辰星不禁蹙眉。

    秦世玉已抿嘴一笑別開臉,起身說:「待在這裡多沒意思。選親工作應該已經開始了吧?辰月,你不去瞧瞧你未來的夫人長得怎生模樣嗎?」

    「秦世玉,你又想搞什麼鬼?」

    「豈敢!我只是替辰月好奇罷了。」

    怕他們再生爭吵,煌辰月跟著起身,說:「只怕給季伯添麻煩了。」

    「不會的,你不必擔心。」秦世玉胸有成竹。「我看季總管倒是很樂於攬此差事。倒是……」又斜睨了睨煌辰星。「究竟是誰出的好主意,竟會公開招親這一招?」他想也沒想到。

    煌辰星又悶哼一聲。當然不會是他的主意。

    瞧見他的表情,秦世玉又笑了。

    想來季伯在打什麼主意,嗯,他不必猜也知道。

    這下子有好戲瞧了。

    他勾勾嘴角,極是愉快笑起來。

    煌府選親是上京城頭件大事,轟動全京華。儘管已經做了心理準備,到了場,胡姬兒仍是看傻了眼。

    煌府朱門前,從兩隻石獸的腳跟前開始,一直到大街兩頭擠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金釵搖來蕩去,粉味迎面撲鼻,這裡紅那裡紫,個個是千嬌百媚,窈窕婀娜。

    不過,她半點都不落人後,一路奮力的擠推拉扯,一會工夫便擠到較前的位置。

    「各位姑娘,請別推擠,請稍安勿躁,照規矩,一個一個來。每個人都有機會的。」總管季伯高聲叫喊,企圖彌息混亂的情況。

    實在說,皇帝選秀女大概也不過如此吧?

    「下一位請!」

    在兩隻石虎石豹中間擺張桌子,桌上鋪條紅被,參選的「秀女」依照登記的先後走到桌子前,由嚴把這頭關的季總管審查過濾是否符合資格。

    也就是說,先由季總管一一面試過後,初選出符合資格的候選「秀女」。

    條件倒也不苛刻,剔除掉明顯破相、大齡、殘疾、麻子、瘸子及口齒不清,或有剋夫相、斷掌,以及有孤鸞命格的便是,餘下的皆進入復選。

    半天下來,少說已剔除掉二成有多濫竿充數的「秀女」。

    這不是件輕鬆的差事,季伯忙得焦頭爛額歸焦頭爛額,卻相當起勁。這原便是他的主意。這麼大費周章只為辰月一個人選親那多可惜!他的盤算是來個「一魚兩吃」「一石二鳥」。明裡為辰月選親,暗底則同時擇選合適煌辰星的對象。

    煌辰星自是不從的,季伯十分明白。不過,到時昭告了天下,木已成舟,管他從不從,他都得結這門親。計策是如此妥當,想到此,季伯再忙再累也甘心。

    「下一位!」輪到胡姬兒了。

    她忙不迭答應一聲,正待出去,被推擠了一下,絆到自己的裙角,往前踉蹌幾步,差點跌個狗吃屎,引來一陣譏嘲笑聲。

    季伯見狀,暗底便搖頭,硃筆在名冊上打了個叉。

    巧不巧,秦世玉拽了煌辰月悄悄過來,煌辰星一臉灰黑跟在後頭,正好就撞見這一幕。

    「這有趣!」秦世玉嘴角噙笑,壓低嗓於,怕要真引起注意,造成騷亂,煌辰星卯起來,他就真的吃不完兜著走了。

    大庭廣眾下,一個姑娘家那樣被人哄笑,可想有多尷尬。瞧她臉都紅了。煌辰月心理覺得幾分不忍。

    煌辰星只不感興趣的搭一眼,驀地竄起一股熟悉感,似乎有些面熟,不禁多看了兩眼。

    是她!認出是胡姬兒,他不禁搖頭。

    沒什麼好意外的。她不來才奇怪呢。

    他環顧一眼,府門前滿滿爭奇鬥艷、各展風情的佳人,她混在其中,談不上是最觸目的。可偏那麼巧——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眾目睽睽下,她也能出那種丑,而他一出來第一眼瞧見的便是她。

    胡姬兒卻哪料得到會有這樣的不巧。她連忙穩住身子,使盡吃奶力氣站穩腳步。

    「還好!還好!」沒有跌個狗吃屎。慶幸的拍拍心口。她脹紅臉,不忘回頭怒視一眼。也不知哪個無恥之徒居然如此暗算她!

    她吸口氣,調整好呼息,立刻擠出大家閨秀式文靜高雅的微笑。

    「唔,練習得很不錯,可惜露出了貝齒。」秦世玉搖搖折扇,兩唇唇角往上揚。

    沒人搭理他。煌辰星兩唇唇角亦忍俊不禁往上揚。瞧她笑得一臉愚癡相!「笑不露齒」她沒聽說過嗎?

    「胡姑娘?」那廂季伯例行的提問一兩個問題起來。

    胡姬兒連忙答應一聲,不敢掉以輕心。

    據林大透露的消息,煌府這回公開選親,不僅一些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競相候選,甚王連官家名媛千金都表示同樣意願。

    身份不一樣,那些閨秀千金自是不必像她們這樣「拋頭露面」,可能連這撈什子初選都不必就過關了。

    「胡姑娘府上何處?雙親是否健在?」這姑娘怎麼瞧著有些眼熟?

    季伯盤算問個一兩道題,便將胡姬兒剔除,卻好似覺得在哪見過她似,偏又想不起來。

    「姬兒是京華人氏。雙親在我小時便撒手西歸,姬兒由堂叔教導成人。堂叔一介書生,因祟羨陶公田園生活,是故並未求取功名。」

    嗯,是個書香世家,且不熱中名祿。季伯暗忖。

    「請問姑娘今年貴庚?」但看她模樣也不小了,既是書香世家,怎未將她許配合宜人家?

    「姬兒今年一十有八。這是當年穩婆接生時的時辰。」呈上了一張陳皺的紅暗紙箋。

    庚寅年三月。是十八沒錯。都快大齡了。

    「姑娘可曾許配人家?」瞧她談吐應對,倒也端莊大方,而且出身書香之家,識字能文該當沒問題,長得亦稱得上眉清目秀,姿色多人三分……

    胡姬兒搖頭。「家父曾言,今後女子不應僅以治持內庭之室而滿足,應當如男兒一般,對天下社稷有所貢獻,是以並未過早為姬兒選定婚親。」

    她想,煌府是商賈人家,生活所需,不管男女,必定多少於外有所見識閱歷,應當不會墨守成規、陳腐守舊,否則也不會公開招親了。卻不料,季伯替煌辰星選對象,不求幫持家業,要求的卻就是具溫婉嫻淑、恪守禮教、治持內庭美德的清雅閨秀。

    季伯暗暗又搖頭。不行!在胡姬兒的名字上又劃了個叉。

    「這個姑娘相當有趣。」聽她滿口瞎話,也真夠能扯。秦世玉笑吟吟,一雙眼閃閃望著胡姬兒。

    煌辰星瞄他一眼。

    煌辰月笑說:「秦大哥,你似乎對這位姑娘印象不錯?」

    秦世玉笑而不答。收起折扇。

    「你們不覺得這姑娘挺有趣嗎?」招呼也不打一聲,便邁步出去。

    「這位姑娘,請留步。」出聲喊住胡姬兒。

    「秦世玉,你想幹什麼?」煌辰星一詫,已晚半拍。

    所幸,與人潮隔了距離,他又機警的以背相向。

    聽見有人喊她,胡姬兒停下腳步,回身一看,一名陌生男子含笑對著他,轉眼再望,卻見煌辰星在後。她沒提防,猛駭一跳,臉皮抽動,直呼倒霉。

    「公子有事?」裝作不識煌辰星。

    「冒昧打擾姑娘,請姑娘見諒。」秦世玉慇勤多禮。「在下秦世玉,請問姑娘貴姓大名?」

    「我姓胡。胡姬兒。」

    「胡姑娘也是來參選的嗎?」

    簡直是廢話!她人出現在這裡,不是來參選,還會是幹什麼?

    胡姬兒一副難為情的點頭。

    那老頭問了那麼多問題,也不知她入選了沒有。

    「姑娘文雅風趣,勝過其它人不知凡幾,想必是順利通過了。」拉過煌辰星。「你說是吧?煌管事。」

    煌辰星瞪他一眼,甩開衣袖。秦世玉不以為意,笑說:「這位是煌府管事。他可以手操生殺大權。至於這位嘛……」不知是否有意,講到煌辰月顯得吞吐。

    煌辰月微笑淡定。「在下姓煌。」

    胡姬兒但覺得他面熟,尤其是煌辰月那文弱的氣質。那回她跟四仔躲得遠遠的偷瞧,只瞧到一個印象。她沒想到煌辰月會如此出現在她眼前,未多做聯想,只覺得似曾相識過。尤其煌辰星虎視眈眈的,她也沒能想太多。

    「黃公子?」甚至聽誤了。「秦公子,煌管事,幸會了。初次相見,還望三位公子不吝多指教。」

    初次相見?

    煌辰星不禁挑挑眉。

    居然裝作不認識他,還如此文縐縐!

    「初次相見?怎麼我覺得姑娘十分眼熟,似乎在哪見過?」偏要揭她的底。

    秦世玉飛快掃他一眼,連煌辰月也有幾絲訝異。

    「呃,」胡姬兒眼珠子轉了轉,吞吞吐吐的:「我也覺得煌管事有些面熟。姬兒似乎……呃,曾與煌管事有過一面之緣。」

    「你這樣說,我也想起來了。不過,不只是一回吧?」

    「原來你們早已相識?」秦世玉插嘴,顯得興味盎然。

    煌辰星厭惡的瞪他一眼。

    他也不知自己打哪來的衝動,居然不假思索便莽撞起來,忘了一旁有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秦世玉。

    胡姬兒瞅一眼煌辰星。煌辰星警告的又瞪秦世玉一眼,岔開話,說:「你不是還有事嗎?還不快走!」

    「不急。」秦世玉一副悠閒。

    煌辰星拿他沒辦法,再待下去,又怕引入注目,沒好氣說:「既然不急,那你高興待多久就待多久好了。走吧!辰月。」自顧轉身進府。

    胡姬兒鬆口氣,大石落了地。文縐縐說話累死人,偏又不巧撞上煌辰星,害她緊張個半天。

    他還記得她,當然也記得那回事。這對她真不利,可偏偏他又是煌府的管事——

    這下麻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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