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狂騷 第八章
    事情發生過後,易莎順絕口不提,柳星野更沒當是一回事。唐志摩從圈裡聽到一些繪聲繪影的消息後,親自找了羅仲強一趟,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同時也追問出了柳星野和羅仲強所定的那項「協議」。

    「星野,」他丟開報紙,看看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讀著劇本的柳星野,說:「你為甚麼要那麼做?這完全不像你的作風。」

    柳星野像是沒聽到他的問話,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在劇本上。

    「星野!」唐志摩歎口氣,拿開他的劇本,要他專心面對他和問題。

    哪知柳星野臉色一沉,目光變得深沉又陰冷,盯著唐志摩,嘴唇幾乎沒動作,逼出野獸一樣的聲音說:「別碰她──她是我的女人,你想對她怎麼樣?」

    「星野──」

    唐志摩無計可施般頻對他皺眉!柳星野扮一下鬼臉!笑著抓走劇本坐開。

    這是他新接的一出文藝寫實劇裡頭的一句台詞,他飾演反派的角色,和女主角之間有著若有似無的情愫。

    本來製作人囑意他演正派角色,也就是男主角;但這就是柳星野獨特的作風,他並不在意形象的好壞、角色是否討好,他只挑自己感興趣、能產生共鳴的角色。

    結果數開拍至今,他對角色的詮釋演出,-越了男主角的光采。那個反派角色的設計,亦正亦邪,很有生命力;而柳星野賦予了「他」鮮活的情感,活生生地閃耀在每個人眼底。是以他的演出,迷惑了攝影機前後的無數雙眼睛。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唐志摩沒頭沒腦地提起。

    那件事發生後,唯恐天下不亂的記者當然不會放過那麼難得的機會,娛樂新聞版上,接連幾天都是有關於柳、羅、王三人之間的主角關係獨家報導、內幕追蹤和分析的頭條新聞。

    對於這件事,羅仲強所屬的經紀公司出面鄭重否認;王殿紅在經紀人的授意下,巧妙地避開問題核心,堅稱只是為了工作上的切磋;至於柳星野,他根本完全沒有反應。

    記者問他話,他根本不回答,只是揚眉看對方一眼;不管報紙怎麼寫,他就是不理會。

    「別管它,過陣子自然就沒事了。」他對唐志摩笑了笑,完全不放在心上。

    一般明星、偶像,最怕發生這種變成醜聞的緋聞,深恐形象遭破壞,影響「人氣」和票房。走偶像路線的羅仲強,才會那樣不管三七二十一,記者提甚麼問題都加以否認。

    柳星野不辯不駁不說明的態度,困惑了許多人;耐人尋味的是,他主演的「翡翠劇場」,收視率居高不下;新接拍的文藝寫實劇被T台排定為黃金-的接檔數,緊鑼密鼓、如火如荼的在T台所屬各節目廣告展開-厲的宣傳。

    這些唐志摩都知道!他認為那是柳星野個人魅力所致。但這件事真的能不去管它,這樣就算了嗎。

    「你真的不打算解釋?」唐志摩沉聲問。

    「當然不,我不想自找麻煩。」柳星野奇怪他這麼問,看了他一眼說:「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種事越描越黑,不去理它自然就沒事。他們要的是『熱鬧』,而不是『真相』,我幹嘛費勁去對他們解釋?」

    「那麼,莎順呢?你也不打算對她解釋?」

    柳星野又看了唐志摩一眼,沒說話,撥翻著劇本,書頁「剝剝」作響,黑色的印字在快速的板翻下,閃逝成連片的黑影。

    看他那樣子,被動而無生氣,唐志摩不再追逼,只是意味深長的說:「我去找過羅仲強了。」

    「哦?」柳星野回答得輕描淡寫。

    「你不問我追問出了甚麼?」

    唐志摩這樣問,柳星野神經一緊,-頭緊在視著他。

    「我真不懂,你為甚麼要這麼做!」又重又深沉的一聲歎息,充分表達出唐志摩的迷惑不懂。

    當羅仲強在他的逼問下,坦白說出所有的事,他簡直不敢相信,柳星野竟然會做出那種愚昧的犧牲!

    他不禁回想起易莎順曾反質過他的話:退一步要退到哪裡去?退到懸崖下還是大海去?

    柳星野為易莎順不惜做任何事,但唐志摩旁觀冷靜,他那樣做,是將他們的感情逼到懸崖去,

    大傻瓜!

    「大傻瓜!」唐志摩想著想著,不禁脫口對柳星野罵出來。

    柳星野征了一下,隨即低下頭。

    就憑那些小女孩家一時興起購買的海報,他就自以為是地以為易莎順喜歡上羅仲強,不聽她的解釋,一廂情願地撮和他們。

    真是天真的大傻瓜!唐志摩又暗罵一聲。

    他明白柳星野希望易莎順幸福的心理,更瞭解他不敢愛她的自責陰影。但那樣做,未免荒謬又荒唐!

    「我知道你那樣做完全是為了莎順,但你連她喜歡的是誰都搞不清,算甚麼關心她!」唐志摩責罵道。

    柳星野自以為易莎順喜歡羅仲強,便找上羅仲強,要求他和易莎順見面來往。

    羅仲強走紅以前,和王殿紅過從甚密,甚至同居過。出名以後,經紀公司警告他小心處理男女關係,他一直煩惱著不知該如何擺脫王殿紅。

    而王殿紅答應的分手條件是:推薦她給製作人,給她主角的演出機會,並且幫她打響知名度。

    正巧柳星野找上他,他便提出交換條件,要求柳星野為他解決這個「麻煩」。

    柳星野只是皺皺眉,二話不說,「協議」就這樣達成了。

    後來發生的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協議衍生而出。

    「不!你不是不知道,你非常清楚!」唐志摩壓抑怒氣說:「你這樣做只是為了逃避,你根本就是個懦夫!騙子!你明明愛她,為甚麼不敢承認?為甚麼硬要將她推開,推給一個她根本不愛的人?」

    「求求你不要再說了,志摩……」柳星野痛苦的搖頭。

    「我偏要說!你口口聲聲說你是為了莎順,只要她能幸福,你可以不惜一切。然而你這樣做,傷害最深的卻是她,你知不知道?」

    「夠了!」

    「這樣你就受不了了?」唐志摩近乎殘酷的折磨著柳星野。「如果你真的為她的幸福著想,真的用心在關懷她,你應該知道她最需要的是甚麼。從你把她丟在寄宿學校開始,她每天最大的盼望就是──」

    「不要再逼我了……」柳星野痛苦的摀住耳朵。

    唐志摩不顧他的哀求,聲聲的譴責不斷鑽進他耳朵,刺激而強烈──

    「……她每天最大的盼望,就是你的出現。她絲毫不埋怨你將她丟著不管,一心一意等著你的探望,哪怕只是敷衍的一句話,短短的十分鐘。在她心中,你是那樣強烈的存在。可是你呢?你注意過她眼中深切的寂寞沒有?你正視過她心的情感沒有?」

    「我有!她的笑歎顰愁我都記在心頭!可是我不能──我沒有資格!」柳星野像受傷的野獸,痛苦咆哮起來。

    但這些咆哮引發的卻是唐志摩的冷笑。他冷酷的說:「你又想用這些借口來掩飾你的懦弱!是好是壞,到底會有怎樣的結果,不去面對它,怎麼會知道?你只是一味的逃避,連面對自己的勇氣都沒有!」

    柳星野將臉深埋在雙掌裡頭,兩肩微微抽動。唐志摩靠近他,溶去方纔的冷酷,語重心長的說:「面對它吧,星野。如果你不將自己從封閉的往事釋放出來,只是不斷的逃避,莎順是永遠不會幸福的。」

    這些語溫柔誠懇,柳星野茫然地-起頭。

    「過兩天我要到紅葉山莊,為下一齣劇集取材寫作,也算是休假,大概會在那裡待半個月。我會帶莎順一起去,你就趁這段時間,一個人好好地想想。」唐志摩接著又說,邊說邊站起來,退了兩步,給柳星野足以喘息的空間。

    大門靜靜輕輕轉開,易莎順低著頭進來,一身在外頭遊蕩過後的恍惚與空虛感。

    「星……志摩!你怎麼也──」她的表情似是沒料到屋子裡會有人在。

    「你回來了?」唐志摩笑容微露,提高聲音裡的明朗度,不想讓她感到驚窘。

    易莎順的樣子簡直和柳星野一樣槽。

    大熱天裡,她居然穿著一身黑衣裳,色彩濃得那麼重、那麼暗,讓人看到她,旁的都還不及想,就先喘不過氣來。

    那代表了她的心情──沉重、黑暗。

    在寄宿學校時,禮儀老師在教導那些千金小姐時,總是千叮囑、耳提面命道:今天你有很好的氣質,你也要用外在把它表現出來。

    所謂的「外在」,就是指優雅的舉止、高貴的氣質。具體的表現,就在於穿著打扮上。

    黑色的衣裳,在當時,除了宴會晚禮服外,平常是禁止穿的。

    易莎順卻一直學不到那精髓,她的色彩不是灰就是黑,或者純白,所有的心事會寫在衣服上,落寞又寂寥。

    看慣花枝招展、色彩繽紛的女人的唐志摩,對她不由得感到疼惜;尤其她在夕陽中,抿著嘴不講話的那神態,溢露的愁緒那麼濃,他很希望能為她做甚麼,能看到她天真的笑容。

    愁是秋上心,深得那麼沉重,他不忍她有這種心情。

    但這只是他的想法,她甚麼也沒說。

    他的心情其實非常複雜。他那樣逼柳星野,也許,是因為失意和妒羨。

    「我走了,還有一些稿子要整理。」他往門口走去。

    「我幫──」易莎順連忙說。他打斷她道:「不用了,我自己整理就可以。」

    他輕輕關上門,將兩份情關在室裡頭流竄。

    屋中靜得聽得到風吹的迴響。柳星野低著頭,雙手夾按在兩側,狂亂的發從指縫間撐出來,像怒淨的荊棘。

    唐志摩責罵得沒有錯,他的確是懦弱,的確在逃避。但她從來沒有對他說過她愛他──他對她,滿心充塞少年初戀的狂想,充滿強烈的不安,期待卻害怕傷害,需要肯定的答案──他不敢,不敢貿然!

    何況在他們中間,存在著那一段往事。甚至,她還曾以為他是同性戀,和唐志摩相愛──這一切種種,叫他如何勇敢去「面對」?

    叫他怎麼──怎麼──!

    他幾乎想狂叫出來。

    「星野,你怎麼了?」他那模樣讓易莎順不禁著急。

    聽到呼喚,柳星野-起頭,茫然地看著易莎順。

    「啊?莎順,我──」

    「你沒事吧?」

    「我──」柳星野半張著嘴,蓄積滿胸的感情盲竄著等著爆發,一接觸到易莎順清澈的目光,卻遲遲開不了口。

    「我──我沒事!」遲疑了半天,最後只是吐出句不關痛癢的話。

    易莎順擔心的表情消斂下來,眼底的表情卻微妙地浮出一絲失望。

    她略略扯動嘴角,勉強做出微笑的樣子,轉身往臥房走去。

    「啊!莎順──」柳星野情不自禁叫住她。

    她回頭,黑眸子閃動著微微的喜悅和期待。

    那期待讓他心一緊,卻用最平淡的口氣說:「那件事,希望你別誤會。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沒聽你的話,自作主張是我的不對。還有,我跟王殿紅之間並沒有任何關係。」說完即轉身離開。

    不行!他做不到!

    面對那雙甚麼都不知道、清澈見魂的雙眼,他甚麼都說不出來!只能用平淡壓抑狂騷的情潮!

    他做不到!無法對她坦白他的感情、他的愛!

    如果她知道那段往事,知道她幸福的家庭因為他而毀掉,她還會用那樣一雙清澈無比的眼看著他嗎?

    那是他不願知道的。所以,他只好選擇懦弱,選擇逃避。

    與其讓她知道一切而恨他一輩子,他寧願守住現在這樣自私的幸福。

    這一晚,隔著一道牆,牆兩邊的兩個人都失眠了。

    隔一天傍晚,唐志摩過來帶走易莎順。柳星野躲在房間裡,隔著一道門和牆,情緒複雜得坐立難安。唐志摩進來,丟給他一粒蠶繭說:「我走了。你一個人好好想想吧!希望你別像裡頭的那只蠶!」

    甚麼意思?柳星野愣了一下,看看唐志摩,再看看手中的蠶繭和繭!是化蛾失敗的殘巢,靜靜躺著永遠也無法破繭而出的死蛹。

    柳星野再次-頭望著唐志摩,一片茫然。唐志摩沒多作解釋,還是那句話,打著啞謎說:「你好好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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