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狂騷 第四章
    「——,我愛你!難道你不明白我對你的愛?不要再折磨我了!看到我為你這麼痛苦,難道你一點也不心痛?」

    「不,佑志,我愛你,但我不能──」

    「為甚麼?」

    為甚麼──螢光幕上,性格瀟儷的柳星野,扭曲著臉,痛苦探情地吶喊著。

    「碰」一聲,柳星野從浴室裡出來,穿著一條粗布短褲,皺得不成形的罩衫破布一樣掛在身上。

    他走進客廳,癱坐在易莎順身旁。雙腿筆直擱在桌上,順手抓起一旁的書報,翻兩頁便丟在地上。

    「你這副德性要是被那些迷死你的婦女觀眾看見,不知會叫她們傷心成甚麼樣。」易莎順偏過頭支著下巴說。

    柳星野在家裡率性而為,不拘小節,和電視上深情癡心的形象截然兩樣。

    柳星野瞪了易莎順一眼,轉向電視上。

    螢光幕裡,清純美麗的女主角不斷搖頭哭叫著「不可能」,珠淚亂顫,幹幹的嗓子聽不出甚麼痛苦哀怨。

    「這就是你推薦的?看起來一副青樓怨婦的樣子。」易莎順將臉湊近螢光幕看了兩眼說道。

    「不好嗎?她的外形很不錯,不但漂亮,而且又清純。」柳星野眨眨眼,聽不出是真是假。

    易莎順嗤笑一聲。

    「是啊!是很純,純得像春天裡的兩條蟲。」她帶點嘲諷。「軟趴趴的,像那些草食動物。」

    「你跟她有仇嗎?為甚麼要說這種話?」柳星野皺眉看著易莎順,低沉的嗓音微帶一點譴責。

    「沒有。我是嫉妒,看她不順眼。」易莎順不關痛癢地說著,盯著螢光幕,心裡不知在想甚麼。

    電視上正上演的,正是那一晚她幫著柳星野對戲的那一場戲,因為上一代的恩怨而無法結合的兩個人。那種深沉的哀怨和深情,被電視上那女人演來,味道全走樣,活像是一出哭調。

    「就是靠那張臉吧?以那張臉,到哪裡都吃得開,連你也不例外。」易莎順兩隻清澈的大眼,坦白無畏地看著柳星野。

    「你在胡說甚麼?」柳星野又皺眉,避開那對清澈的眼神。

    「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心裡明白。」

    「我不明白──」柳星野衝動地脫口而出,隨即又加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樣。」

    「哦?是嗎?那這該怎麼解釋?」易莎順把一份報紙副刊丟到他面前,指指上頭圖文並茂的新聞。

    那上頭刊載了柳星野和王殿紅的緋聞傳說。說他們因合作演出而墜入情網。

    柳星野隨便瞄了報紙一眼,面無表情地丟在桌上,雙手盤在腦後說:「這樣不是正好?再也不會有人誤會我和志摩的關係了。而且,我年紀也不小了,也該考慮戀愛、成家的事。」

    「你是認真的?」

    「當然。」柳星野認真地看著易莎順。「我也幫你打算好了。等明年你把學業完成,我跟志摩會幫你物色,找個好男人,認真交往一兩年,然後──」

    「啪」!清脆的耳光,打在柳星野的臉上,打斷了他的話。

    「蚊子。」易莎順收回手,淡淡地說,沒有多餘的解釋。

    「小心點,太衝動是很危險的,投入過度會無法恢復自我。」柳星野摸著臉頰,看著電視喃喃自語。電視上,深情執拗的「佑志」,激烈地要求「——」跟他遠走他鄉。

    他這話對著電視講,涵意只有他自己聽得憧。兩個人都在打啞謎,真心難懂。

    「我想,我還是搬出去好了。住在這裡,會對你造成妨礙。」易莎順說。

    「這問題我們不是討論過了嗎?你答應過我不再提起的。」

    「你不怕我會對你的女朋友失禮?你知道我看她不順眼。」

    「我相信基本的禮貌你還有。」

    「是嗎?」低低一聲懷疑。

    遙控器被按動,電視轉換了頻道。是目前很受歡迎的、由觀眾自己拍攝、投寄的家庭趣味錄像帶「V8大放送」節目。

    電視上,現場觀眾笑得人仰馬翻,鏡頭照到也去到現場的錄像帶拍攝音入圍得主!愉快的笑容,直比奧斯卡金像獎最佳男女主角得主的驕傲和意興風發。

    「真是諷刺。」易莎順冷淡說道:「有名的人拚命想保有隱私,極端厭惡那些無孔不入的記者,甚至口出惡言,憎厭他們的騷擾;尋常人卻想通方法作秀搞怪,想引起別人的住看,極端的小丑心態。我真不懂,這樣自曝隱私有甚麼好得意非凡的?」

    「那是你的想法。我覺得很好啊,有表現欲也不是太壞的事。」柳星野笑笑地說。

    「是嗎?」易莎順看他一眼,又用那種不以為然的口氣說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補償心態吧──你看那個人,那麼胖,一定活不長。還有,那個人,一雙毛腳,竟也──」她搖搖頭。「我真不懂這些人的心態。」

    「說話別那麼刻薄,我倒覺得這節目的點子挺不錯,這些參與的觀眾,精神也很可嘉。尤其那雙毛腳──嘖嘖,了不起!應該得冠軍!」

    易莎順眉毛一揚,疑惑地看著柳星野。

    「你別小看這些不起眼的毛髮。」柳星野說,「對男人來講,它是性感的象徵,對女人而言……」他揉揉易莎順短得像小男生的頭髮,整晚以來,第一次正視她。「它是嫵媚的象徵──為甚麼把頭髮剪了?」他輕聲問,嗓子低低的。

    「麻煩。」易莎順避開他的目光,關掉電視。「我要去睡了。你回房時,記得把客廳的電燈關掉。」

    「莎順──」柳星野叫住她。

    她回頭,日光燈照射下,澀青青的味道更濃。

    「你有崇拜的偶像嗎?要不要我介紹羅仲強跟你認識?」她說。

    羅仲強是新竄起的偶像明星,影歌雙棲,迷倒了無數的少女。易莎順就讀過的寄宿學校裡,那些品學兼優的女孩近一半都是他的迷,在宿舍裡貼滿他的照片和海報;甚至主動為他宣傳,強迫向易莎順推銷。

    易莎順總是微笑聳肩,不置可否。超級大明星、萬人迷的偶像,她身旁就有一個;再者,她看透了那些女孩對偶像的崇拜心態。那根本是病態的單戀,一廂情願、毫無道理和理性的美化對方,盲目地追隨和期待。

    「不必了,我已經過了迷偶像的年齡。」她淡淡回答。

    他揚起眉,看了她一眼。才十九歲的女孩,竟說出這種老成的話。可是,她房間裡那些羅仲強的海報、照片又該怎麼解釋?

    「你不必不好意思,我是你爸──呃,我的意思是說,我們之間沒有甚麼需要隱瞞的,不是嗎?」

    易莎順聽著皺眉,聽不懂柳星野在說甚麼。

    「你如果真的喜歡羅仲強,我可以幫你介紹。不過,他不是個好對象,那小子太油滑了──」

    「你在說甚麼?」

    「我知道你很崇拜羅仲強,你房裡有好多他的海報和照片。」柳星野舉證說明,有些悻悻然。

    海報?照片?

    易莎順皺眉思索。她房間裡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

    而怎麼連她自己都不曉得的事,柳星野居然會知道?

    「照片……」她百思不解。「我房裡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

    「你擺在書架上的,疊成一疊,和海報卷在一旁。」

    「啊──」易莎順恍然大悟。

    那些東西是她在寄宿學校時的室友強迫向她推銷羅仲強時,硬塞給她的。她隨手丟在抽屜中,沒想到收拾東西時,不小心給帶回來了。

    「那是同學硬塞給我的,沒想到給帶回來了。」她輕描淡寫地解釋,頓了頓,加上一句說:「你別亂翻我的東西,弄亂我的書。」

    「我沒有。」柳星野表狀無辜。

    他上回進易莎順的房間,她不在,他立刻折出來,但不知怎地,他隨便漫眺,一眼就看見書架上那些讓他看了刺眼的海報照片。為了那些海報和照片,他才──

    「還有其它的事嗎?」易莎順態度冷淡,對於柳星野的「否認」也沒有「追究」的意思。

    「這兩天你有沒有空?我想讓你跟殿紅見面。」柳星野抬頭看著準備離開的易莎順。

    他抬頭,表情很認真,稱得上是慎重。易莎順只覺胸口一陣絞痛,氣息室礙難通。

    「沒空!」她恨恨吐出簡單利落的回答。

    這回答像在柳星野的意料中,他靜呆了半晌,然後說:「我會請志摩把工作挪一挪,留出空檔,安排一個晚上──」

    「我說沒空就是沒空!」易莎順大叫,不讓他把話說完。

    「你為甚麼要那麼排斥她?你甚至連她的面都還未見過。」他起身到她身旁。

    「我不想見她!」易莎順聲音裡全是厭惡不滿。

    「莎順,別這樣,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應該懂得為別人著想。」

    「我為甚麼要為別人著想?我跟她非親非故,更沒必要為她著想!」

    「你這是甚麼話!你甚麼時候變得這麼自私又刻薄?」

    這話說得很重。話一出口,柳星野立刻後悔。他不是有意的,更不想因此傷害易莎順。

    他充滿歉意地看著易莎順,低聲道歉。

    「對不起,莎順,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只是甚麼?他也說不出為甚麼。這一刻他的心情亂糟糟,他根本沒辦法靜下心來仔細地想一想。

    「你不必道歉,你說得很對,我本來就是這麼一個自私又刻薄的人。」易莎順冷漠倔強的說:「再說,罵又不會痛,也不會少一塊肉,我已經很習慣了。」

    習慣了?這話讓他為她感到心疼。這麼些年來,她在寄宿學校過的是怎樣的日子?讓她對人如此淡漠?

    他真不該把她送離他身邊!

    「莎順……」他開口喚她,不知怎地,竟覺啟齒艱難。

    「你如果真的喜歡她,就隨你自己的意思去做。跟她結婚也好,同居也罷,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根本不必在意我,更不必擔心我的想法,反正我們本來就是毫不相干的人,幸蒙你的慈悲!我才有今日,我不會那麼不識趣地自找難堪,我很清楚我自己的立場。」

    「莎順,你──」柳星野臉色變得很難看,神采黯淡。

    易莎順那些話冷漠得刺痛他的心;她眼裡狂野的氣焰,也深深觸痛他的心。

    他伸手想握她,想尋找甚麼般,她甩開想握住她的手。

    風不曉得從哪裡吹進來,屋內的明亮,暗了一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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