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班同學 第十章
    再過幾天畢業班就停課了,距離聯考的倒數計數只剩下三十七天。張凡儂仍舊跟田邊泡在社團裡,卻顯得有些沒精打采。  

    「你最近怎麼了?不大有精神的樣子」田邊關心說:「別太常熬夜,這段日子很重要,最好維持正常的昨息時間。」  

    「我知道。」張凡儂喃喃的,表示明白。下意識地伸手摸摸面頰,好像有點兒不安,問田邊說:「看起來真有那麼糟嗎?」  

    田邊同情地點頭,含蓄說:「有點兒憔悴。」  

    她就知道!張凡儂洩氣地整個人叭在桌子上,她就知道,只要一遇上徐明威準沒好事。  

    「你最近是不是常熬夜?」田邊倒是很瞭解她那種念起書都天塌下來都無所謂的態度。  

    「才沒有。」  

    「那為什麼──」這就奇怪了,田邊想不透。  

    「我又遇到那個徐明威了。」張凡儂煩躁地說出原因。「在『國林』。更倒楣的是他就坐在我旁邊。」  

    「他也參加了那個總複習班啊。」對他們的相遇,田邊有點驚訝,但不是那麼驚訝。想想說:「其實我覺得你跟徐明威挺有緣的,別一想見面一輩子碰不到一次,你們卻一而再地遇得那麼巧合。」雖然他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奇怪的他就是有這種感覺。  

    「你在胡說什麼!田邊!」張凡儂睜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不跟你說了,我要走了!」  

    「等等,我也要回去了,我們一起走。」  

    「你不等李春媛了?」張凡儂隨口問一聲。李春媛現在有空就會跑到他們社團來,和田邊處得相當不錯。  

    「她先前來過,說今天有事要先回去。」田邊邊走邊說:「對了,上次那個減肥藥粉的成分大致化驗出來了,多半是一些維他命添加劑,沒關係的。不過,你還是勸你媽少吃為妙,想減肥,還不如多吃一些蔬菜水果,多做運動。」  

    「放心,那些東西全被我丟了。」  

    走到路口,張凡儂問:「我要去補習班?你要去哪?」  

    「回家。反正順路,我也沒什麼事,陪你一起去,順便看看他們有什麼新班我可以參加的。」  

    「你說的真的還是假的?現在才想報名已經來不及了。」  

    田邊笑笑,他本來就不是很認真,有沒有都無所謂。  

    換了公車,走到補習街街口,田邊說:「就陪你走到這裡,我要到附近書店找些書。」他停一下,用幾乎和她母親一樣的口吻說:「別太用功了,適度就好,你最近真的有點憔悴。」  

    張凡儂不覺莞爾,笑說:「我知道,我知道。你快走吧!再見!」她連說兩聲知道,對田邊擺擺手,臉上有甜甜的微笑。  

    這個表情,這種友善,她從來不曾對徐明威展露過。幾步開外,夾在人群中正往補習班走來的徐明威,就那麼不巧地看到這一幕。他經過她身旁,停下腳步,冷言冷語說:「你很行嘛,跟那個田奕中還能一直交往到現在,他還體貼地送你到補習班。看來田奕中的腦袋一定很不得了,才能讓你這種眼高於頂的人眉開眼笑。」句句充滿了諷刺。  

    「這跟你沒關係!」張凡儂甜美的笑容立刻凍結,不想理他,掉頭往補習班走去。她知道徐明威誤會她和田邊的關係,但不想解釋。  

    「有關係!」徐明威一把將她抓住。「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約會。」  

    「你──」張凡儂沒想到他突然提起這件事,不愉快的往事又浮上心頭。皺眉說:「放開我!你如果不放開我的話,我就要大叫了!」  

    「你儘管叫,別人也只會以為我們是情侶吵架。」徐明威神態既冷又無所謂,一點都不怕她的威脅。  

    「你──」張凡儂想甩開他的手,甩不開:「你到底想怎麼樣?」  

    徐明威傾身逼向她,一字一字吐著冷氣說:「我要你履行承諾,把欠我的還給我,把一切做個了結。」然後,從此以後,他跟她,他們之間就真的橋歸橋,路歸路,井水不犯河水。  

    看到那一幕,他已經什麼都不在乎。  

    「辦不到!」張凡儂一口回絕。田邊那傢伙盡會亂說話,說什麼她跟徐明威這傢伙很有緣,怎麼可能!  

    「那可由不得你!」徐明威用力一握,將她抓得緊緊的,硬拉著她往相反的方向走開。  

    「徐明威,你幹什麼!放開我──」張凡儂被強逼跟著他走,腳步被動地那麼不情願。她不斷叫嚷著。「你放開我,我還要上課!你自己不上是你的事,可是我──哎呀!」徐明威走得又快又急,她一路被拉著,腳步拉踞,不時踉蹌絆倒。  

    「放開我!」她氣極了,卻無可奈何。  

    對她的叫嚷,徐明威不聽不聞,完全不聽她的意願。  

    「徐明威,你未免太陰險卑鄙了!你故意擾我,想害我考不上!」她已經口不擇言。但徐明威充耳不聞,緊拉著她一直向前走。  

    「放開我!」  

    所有的叫嚷辱罵都沒用。張凡儂叫得口都干了,著實無可奈何,只好屈服說:「放開我!我跟你走就是了!」  

    徐明威猛然停下腳步。她沒提防,收勢不及,整個人撞在他身上。  

    他轉身看她,清澈的冷眼眸目不轉眼地盯著她,像是在確認,然後放開了她。  

    看著她,等著。  

    張凡儂揉揉手腕,極不情願地,推拖了半天才慢慢走到他身邊。陽光從背後照射,將他們的身影拉長,兩個影肩並肩,身影是那麼和諧,說不出的你濃我濃。  

    徐明威什麼也不說,只是帶著她似乎沒有方向目的地在街上麻目地走著。他似乎打定主意這麼霸道下去。張凡儂暗暗皺眉,忍耐著跟著他。  

    「肚子餓嗎?」不知走了多久,天色都暗了,徐明威總算開口。  

    她搖頭。徐明威還是帶她走進一家西餐廳。餐廳的氣氛很好,燈光幽暗,音樂柔美,還襯著燭光和玫瑰。但她跟本沒心情吃飯,只要了一碗湯。徐明威也不強逼她,他自己也吃得不多。  

    在幽暗的燈光下,虛實的情況被混淆了,高大挺拔的徐明威神態越出了年齡的界限,流露出一股成熟的魅力。張凡儂看得猛然一楞,很快移開目光。  

    徐明威一直沒開口,她也就不說話。她身上還穿著制服,多少有些忐忑。徐明威穿著簡單的便服,即使如此,若不是因為他臉上那種冷淡的神情,他的一舉一動是那麼自在隨意,充滿他個人風格,令人賞心悅目。  

    張凡儂突然覺得說不出的不適感,不想面對那樣的他。她發現今晚的徐明威彷-變成另外一個人似,不是她認識的那一個。但其實,他還是他。她心裡有些害怕,但究竟怕些什麼,模模糊糊的,她不願去深究探挖。  

    「我們可以走了嗎?」她看著桌子,避免和他的視線接觸。  

    徐明威看她一眼,一言不發,站了起來。  

    離開餐廳後,她總算鬆了口氣。但接下來該怎麼辦?她想就這麼回家,但是……她看看徐明威。  

    一旁商店裡的時鐘時分針各指著八和二。已經八點多了。徐明威朝她傾個頭,示意她跟著他,帶她走進了一家服飾精品店。  

    他略略掃了架上成排的衣服一眼,挑了一套銀藍色的無袖短洋裝,將張凡儂拉到身旁,說:「你很適合這個顏色,試穿看看。」他轉向服務小姐。「小姐,麻煩你──」  

    張凡儂被動地走到試穿間。鏡中的她,彷彿被裹在一團藍色的光暈中,將她偏冷的氣質完全烘托出來。這個顏色的確很適合她,設計也十分合身,就像是訂造的一樣。  

    她慢慢走出去。一瞬間,徐明威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一閃即逝。服務小姐拉著她到鏡子前,不斷稱讚她,慫恿她。她只能看著徐明威,他走過去說:「果然很適合你。」  

    張凡儂被他看得竟覺有些不自在,低下頭說:「我馬上換掉──」  

    「不了,就這樣。」他阻止,對服務小姐比個手勢。  

    服務小姐小心地取下衣服的售價標籤,走到櫃檯。  

    「徐明威,你到底在搞什麼把戲?這麼貴的衣服我可買不起。」張凡儂低聲對他皺眉。剛剛在穿衣間裡她瞄了一下價錢,那件衣服差不多有她三分之二的補習費那麼貴,貴得嚇死人。  

    「沒人要你付錢。」徐明威拿出信用卡遞給服務小姐,那是他父親替他伸請的附卡。徐家的用錢哲學是,認為有價值的就花。  

    張凡儂覺得她簡直被徐明威耍得團團轉,不免有氣,說:「不行。我馬上去換掉。」憑什麼她要接受徐明威花錢買的衣服!  

    「我不許!」徐明威攔住她。「別忘了,這是你欠我的約會,我有權做我想做的事。」  

    什麼意思?張凡儂狠狠瞪著他,他也沒退縮,不肯將視線移開,兩人互相瞪著,直到張凡儂垂下了眼神。  

    出了精品店,徐明威拉著她上了一輛計程車。車子左拐右轉的,竟然停在一家舞廳前──嚴格說起來也不是什麼舞廳,而是專門租給學生團體辦聚會的場地,但裡頭各種雷射燈光音效設備齊全,還有個大舞池,很適合做舞會的場地。  

    「進去吧。」徐明威拉著她推開門進去。  

    一推開門,一陣轟隆的噪音便迎面襲來。張凡儂伸手摀住耳朵,扯開喉嚨叫說:「徐明威!你帶我來這種地方幹什麼?我要回去──」  

    她的叫聲才落,震耳欲聾的音樂驀地停止,變成了柔美溫和的,旅律沉緩如訴的一首西洋老歌。燈光跟著暗了下來,徐明威靠近她,伸手攬住她的腰說:「要走的話,等跳完這只舞再走吧。」不等她開口,稍一用力,將她帶入舞池,完完全全地將她帶入懷裡。  

    張凡儂掙扎不脫,整個身體僵在那裡,抵抗得很辛苦。她試著不去碰徐明威的身體,但他那樣將她抱著,要不碰到他身體,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她覺得全身的肌肉又痛又酸,不得已放棄了抵抗,順著他的擁抱,輕輕將臉埋在他胸前,雙手輕輕抱摟住他。  

    音樂接續了多久,她沒注意,她只知道連續幾首都是那種節奏緩慢旋律古老柔靜的歌曲。她就那讓抱著徐明威,也讓他那樣抱著。  

    忽然一聲悶雷似的鼓聲沒預警地敲打在她心上,敲得她心頭猛然一驚,回過神來。吵雜的噪音不斷由四方八面侵襲過來。  

    「放開我,徐明威,我要回去了。」她抬頭喊著。  

    但徐明威不放,將她摟得更緊。  

    「你不要太過分了!」她吼著。  

    「你很討厭我對不對?」徐明威突然這麼問。他早問過幾百遍的。  

    張凡儂愣一下,聽他又自言自語般地說道:「我該怎樣做,才會讓你一輩子記得我?嗯,你說──」  

    「說」字才落,他便低頭吻住她,排出倒海地,完全是一種侵襲。親吻了她之後,他們之間所有的糾纏,算是真正的結束,他跟她從此不再有任何瓜葛。  

    他抓著她的手,不讓她抵抗,強逼地吻她又吻她,那個吻既久又綿長,反覆把他的依戀留印在她唇瓣上。  

    張凡儂並命掙扎,用盡氣力,好不容易推開了他,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你實在太過分了!」她忿怒地瞪著他,大聲吼叫。  

    叫聲被嘈雜的音樂聲吃掉。再一次,張凡儂背對著徐明威,滿臉忿怒地跑開。  

    音樂嘈嘈不休,震得人耳聾。徐明威站在那裡沒動。那已經壞掉的心,無法再壞掉。  

    ***  

    那天以後,徐明威的座位就一直空著,張凡儂的座位也一直空著,兩個人都沒有再在補習班出現過。  

    ***  

    「啊凡,電話!」  

    「說我不在。」  

    畢業典禮過後,張凡儂就將自己關在家裡,哪兒也不去,連田邊的電話也不接,每天只是唸書和唸書。  

    「你這孩子真是的!」她母親踹門進去,皺眉說:「你最近到底怎麼了?有點不對勁──」  

    「我沒事。」  

    「還說沒事!你飯也不吃,澡也不洗,連電話也不接,成天到晚只是唸書,哪有人這樣唸書法的!你到底是那裡不對了?」  

    「我說沒事就沒事。你別打擾我看書啦,媽。現在是非常時期,我不加緊用功是不行的。」張凡儂邊說邊將她母親推出房間,關上房門。  

    但房門一關,她的表情馬上變了,變得暗淡毫無神采。她慢慢走回書桌前,動作緩慢地翻開課本。不到十分鐘,她就煩躁地丟下筆。最近唸書時,她常常這樣,不但精神渙散且注意力無法集中,每每念不到半個小時,她就突然覺得一陣煩躁,什麼也念不下去。後天就要考試了,她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不行!」她強逼自己集中精神。  

    但不到十分鐘,她又丟下筆。這樣反反覆覆十幾次,她終於放棄,瞪著窗戶發呆。  

    隔天,又是同樣的情形發生,她對著窗子發呆,直到半夜,突然發現窗戶外的月亮又圓又亮,她查看一下日子,才發現是滿月。  

    考試當天早上,她一臉疲憊地出現在客廳。她母親看了嚇了一跳,說:「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昨晚沒睡好?」  

    「嗯。」她打個呵欠。  

    「昨晚又熬夜了嗎?」日子待殊,她父親難得地早起,看她這樣,不禁有些擔心。  

    「嗯。」張凡儂又嗯一聲,點個頭。  

    「你這孩子,就是不聽話。叫你別熬夜,多休息,你偏偏不聽。等會你爸開車送你到考場,你在車上好好睡一覺,別再看書了,懂嗎?」  

    「知道了。」張凡儂乖乖地答應。  

    就算她想看書也沒這個心情,她現在一個頭有兩個那麼重,而且昏昏沉沉的,加上睡眠不足偏頭痛──「媽,」她叫了一聲。「有沒有阿斯匹靈?給我一點。」  

    真糟糕啊,偏偏是這時候。從她遭到種種的麻煩和不順遂來看,她不得不懷疑,上天似乎在專門跟她作對,就是看不得她的好。  

    「媽──」她覺得腦袋更重了。  

    昏沉中,她看到那一晚徐明威對她的擁抱,只覺得她眼前一遍銀藍色的波光,和滿室震耳欲聾的音樂聲。  

    ***  

    夏天最煩的的東西莫過於蟬和蚊子,一個是吵死人,一個是煩死人。但對張凡儂來說,那都不算什麼,最要命的東西往往是看起來最無害的,譬如說,一張紙。  

    「媽,成績單寄來了沒有?」一回家,連門都沒有關好,張凡儂就焦急地嚷嚷。  

    她母親跟她父親悠閒地坐在客廳裡,喝著下午茶。  

    「來了,哪。」她母親指指桌上。  

    張凡儂衝過去,一把攫起成績單,手忙腳亂地撕開。  

    「完了!」她發出一聲哀號。  

    「怎麼了?」她父母親倒顯得很鎮定。  

    「我完了!」她哭喪著臉,將成績單丟到一旁。「這種成績能做什麼!」  

    她母親撿起成績單,看了看,說:「怎麼會!考得挺不錯的嘛!」那分數上國立大學跟本沒問題。  

    「什麼不錯!我完了!」張凡儂一臉世界未日的悲慘表情。那種分數要上什麼阿貓阿狗的大學也許沒問題,但她的目標、她的志願、她的科學家美夢──「我看看。」他父親戴上眼鏡,接過成績單,仔細看了看說:「考得不錯嘛,沒你說的那麼糟糟……咦?你參加跨組考試嗎?」  

    但張凡儂完全聽不進去,只是不斷嚷嚷「我完了」。  

    「不會啦?你決定好志願了沒有?」她父親安慰她。她是真的覺得女兒考得不錯,只是她要求的標準太高了。  

    「我什麼都完了,還說什麼志願!」張凡儂一副「萬事休矣」,沮喪地跑回房間。  

    「你沒意見的話,爸來幫你填志願好了!」她父親高聲喊了一句。  

    張凡儂沒有回應,已經隨便了。  

    「我看看……」她父親把相關資料攤在桌上,大概瀏覽了一下,喃喃自語說:「女孩子還是念文的好……這個太硬了,這所學校遠了點……這個嘛,也不是很理想……」  

    「隨便啦。反正我們家的啊凡念什麼都好。」她母親閒閒地吃著餅乾,隨手一指,說:「我看就這個好了,這個好。」  

    她父親檢視一下,點頭說:「嗯,是不錯。好吧,就填這個。」  

    彷彿決定一埸風花雪月的事,浪漫又隨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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