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上駙馬 第五章
    穆勁寒今日會這樣做,是經過慎重考慮的,可是事情卻脫軌了。

    他也清楚自己是來為公主討回公道的,卻因一時壓不住自己的脾氣而言行過烈,口不擇言到自己都後悔的地步。

    可……她的父皇要打死他啊!那種威嚴的眼神他並不放在眼裡,卻有一股莫名的恐懼佔據他的心房。

    當他看到那雙眼的主人時,竟沒來由的發顫、沒來由的僵硬,像被點中週身大穴,動彈不得。

    為什麼當皇帝從簾子後走出,自己就驚懼得無法動彈了?二十餘年來首次如此恐慌,而且腦袋還像塞滿豆腐一樣,無法正常運轉。

    為什麼他彷彿中了邪一般,抬不起他的手腳,看著那雙眼,心裡直發毛。

    「你真如霞兒所說,看似溫和,實則滿身是刺,朕算領教到了。」

    段沁翔看著滿臉倔強的穆勁寒,「你雖然該死,但朕覺得你是個不錯的人,不怕別人報復,更不服輸,但你太狂傲了,知道嗎?你的性格早晚會讓你吃虧,現在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穆勁寒站在那裡不下跪,也不出聲,他想逃,可腳卻動不了,想反唇回擊,卻又發不出聲,有種深陷夢中,無力醒來的感覺。

    「好,你有骨氣,讓朕看看是你的傲骨重要還是小命重要?」段沁翔揮手招來侍衛,把穆勁寒按在地上杖打。

    疼,穆勁寒微微的皺眉,他咬唇,抬起頭看到他的五個同伴,雖然他們易了容,但那眼神他是不會錯認的。

    他知道他們過一會兒會製造混亂,並趁勢救他,雖然他愛面子,但也不會拿命來開玩笑。

    穆勁寒輕笑,不再去看他們的心痛神情,因為此刻他的身子像不是自己的一樣。

    忍吧,他們會來救自己,管他是中邪還是應誓,若他死了可就什麼都完蛋了。

    一抹瘦小的淡粉身影突然靠近自己,那臉、那淚彷彿已在夢中出現多次,他的眼裡全是迷離。

    「父皇,洛兒為勁寒請命!」段紫洛雙膝跪地,一臉堅定。「父皇,洛兒願代勁寒受罰,請成全。」

    段沁翔濃眉深蹙,「朕罰他自有道理,公主還不快快退下!」

    「勁寒,你怎麼了?」段紫洛看出穆勁寒的不對勁,現在的穆勁寒彷彿不是他,那眼裡的神情……她黯然,「父皇,洛兒求你。」

    「求朕?你一向不喜歡求人,為了他,一名小小的太監,值得嗎?朕以後可以多賜你幾個下人。」

    皇上的聲音敲進穆勁寒的耳中,彷彿前生就聽過如此的話語,他迷惘的抬起頭,卻看到一個嚴肅而蒼老的貴婦,他再用力眨眼,還是如此,而且眼前景物彷彿都沾上了血色,看起來詭異惑人。

    而旁邊的段紫格卻幻化成一位溫柔俊雅的俊美男人,再想細看,卻一陣頭暈。

    來世,就算記不得你的臉,也要記住你的聲音,以免日後再叫你騙了去……

    穆勁寒大叫一聲,昏死過去,人群中的五人想乘機救人。

    「父皇,女兒只求你一次,如果你真想打死勁寒,女兒無話可說,但請允許女兒為生前的好友傷懷,更希望父皇能答應女兒長伴青燈,為他超渡、頌經。」

    「他不過是個奴才。」洛兒怎麼了,怎麼這麼激動?這可不像她啊!他的女兒不是一向都很聽他的話、很乖巧的嗎?

    段紫洛回答:「可在女兒眼中,他是個很好的朋友。」

    「此話當真?」段沁翔又沉聲問了一次。

    「當真。」

    混在人群中的五人屏住氣息,聽段紫洛說出這兩個字,心裡又驚又喜。

    「好,朕允了你,但你管教奴才不嚴,父皇決定讓你受點教訓。」

    「謝父皇聖恩。」

    寂寞的飄楓樓,冷清的飄楓樓,陰森的飄楓樓,沒有穆勁寒的飄楓樓。

    父皇待自己還是寬容的,只是罰她在飄楓樓關幾日禁閉。

    勁寒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那天虛弱的昏過去,真是有點令人擔心,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保住了他,沒有和他分開。

    腦中又浮出那個神秘的蒙面身影,段紫洛不禁嫣然一笑。可腦袋漸漸的亂了起來,她竟將他與穆勁寒的容貌交迭起來,那明朗的笑眼莫名的相似。

    段紫洛用力的甩著頭,卻愈來愈亂。「唉,可能是太過寂寞了吧。」

    自從有了穆勁寒,她的生活重新變得絢麗。呵,這個看似有趣逗人、卻又剛烈倔強的男子,不知何時也在她心中霸去了一席之地。

    「公主、公主。」窗邊傳來細微的叫喚,那聲音恍如隔世。

    段紫洛不敢置信的跑過去打開窗,月光灑在他的身上,俊朗的面孔不染塵埃。

    「勁……勁寒,怎麼是你?你瘋了嗎?被人看到怎麼辦?」她氣他的我行我素,但雙眸一觸及那仍舊灰白的臉龐就再也氣不起來。

    「對不起。」曾幾何時,穆勁寒也會同人道歉了。

    段紫洛寵溺的摸摸他有些消瘦的頰。「這件事都是我引起的,說對不起的人該是我才對。」

    「那天……那天。」他想起那天,一切都很模糊,就像在夢中……依稀記得自己去為公主討理,然後一時衝動出言不遜,惹得龍顏大怒。

    為什麼,當他看到皇帝的眼神時,竟沒來由的驚懼,逼得他連話都說不出?陌生的無力感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

    那天他莫名的懼怕皇上,但是之後再看到皇上時,那種驚懼朗感覺卻又不在了。

    「勁寒,你怎麼了?」段紫洛心中恐慌。

    「我身體這麼好,能有什麼事?公主,游風、漾蓮、浣竹他們都很想你呢!你什麼時候能出去?我昨天發現院裡有個蜜蜂窩,說不定有香香的蜜可吃了。」穆勁寒換上一臉的笑容。「還有昨天浸柳在溫泉洗澡時,不小心被去後院散步的流光看到了『非禮勿視』的畫面,所以現在浸柳正在惡整流光呢,呵呵。」

    「要是流光沒有入宮,說不定會和浸柳成為一對。」那次,佟浸柳把宦官與男子的不同講給她聽,段紫洛雖是半懂不懂,倒也明白了。

    「他們在一塊倒也相配,你不覺得嗎?」早就看出他們倆曖昧,可是那兩個人,一個自戀到家,另一個悶起來可以放進缸里長毛了。

    段紫洛突然用一種「原來你也不懂」的眼神看他。

    「怎麼了?我說錯話了嗎?」幹嘛用那種憐憫的眼光看他?

    段紫洛笑道:「沒有,只是,勁寒,你真的是因為沒錢娶媳婦才入宮的嗎?」

    他臉一紅,「浸柳亂說的,再說我向來討姑娘喜歡,怎麼會?」

    「那你是為了什麼?」

    勁寒似笑非笑。「為你。」

    字字輕輕滴進內心深處,她笑了笑,不去理會那莫名的悸動。

    「勁寒,你臉色好難看,是不是又把藥倒掉了?」段紫洛伸出小手想試試穆勁寒的體溫。

    「不要,別碰我,我沒病啦!」光潤的長髮披在他的身上,微敞的衣襟中隱隱露出漂亮的頸窩,穆勁寒用手撥了撥額前的瀏海,委屈地看著段紫洛。「我不要再吃那種藥,簡直就是死蒼蠅煮的,我不吃。」

    「可是你這兩天染了風寒,必須要吃。」他夜探飄楓樓,又穿得單薄,才得點小病已是老天厚待了。

    穆勁寒住在寧息宮的北跨院,因為他愛這滿院的臘梅,身為北方人,他最愛的就是梅花,梅的氣韻、梅的狂傲、梅的倔強不馴,都是令他佩服的。

    他說老天爺同他一樣也喜寒梅,要不,百花凋謝的冬季,梅花怎麼開得清艷動人?

    他並告訴段紫洛,大理的臘梅開得不美,花苞太小、太單薄,哪比得上北方臘梅開得傲人瀟灑。

    但他不知道,在她心裡他便是臘梅,有梅的品行、梅的好姿容,雖然不該用花比喻男子,可她覺得穆勁寒便是梅,是老天爺最愛惜的孩子。

    穆勁寒對自己的身世只是一語帶過,沒有太多的描述,只說自己是個幸運的人,至於他為什麼來大理併入了宮,卻一點也不說。

    段紫洛不想強人所難,也不追問。「你不吃也好,吃也好,反正我不理你了,一身的風寒可不要傳給我啊!」

    「我不吃,除非你去把那個蜜蜂窩摘下來,我要喝蜜。」他口中無味,所以想難為人。

    「宮裡蜂蜜不少,你想吃,要兩三瓶都可以。」

    從今天早上到現在,穆勁寒拒絕洗臉,沒有梳頭,像個不聽話的生病孩子一樣,淨想些古怪的東西。

    「我要吃新鮮的,最好是剛採來的那種。」

    「你是在鬧人,你知道嗎?這藥是浣竹煎了很久的。」

    穆勁寒拚命的搖頭。「那我更不吃!」他存心氣她,惹得她伸手扁人。

    軟軟甜甜的幽香浮上鼻端。

    他失神,這才發現,她的臉貼得很近。「你要咬人啊!告訴你,男子漢大丈夫說不吃就不吃!身為……」他的話留在口中。

    他坐著,而她的臉近在眼前,陰錯陽差的關係使四唇偶然碰在一起,只一瞬,卻也心池狂動。

    段紫洛別過頭,不再逼他喝藥,而穆勁寒則自討沒趣的端起藥碗。

    冉流光進入,低聲傳報:「公主,獨孤玨求見。」

    她乘機溜走,穆勁寒一臉的苦悶被冉流光看出。「勁寒,別喝了,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穆勁寒並不出聲,只是想著那一瞬,是故意是無意又怎麼樣呢?

    獨孤玨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來到寧息宮。

    想起自己的妹妹讓段紫洛吃盡了苦頭,他內心裡的自信也不再堅定。

    但他沉穩的等候,沒有絲毫的急迫,揚起自信笑容,「公主,近日可好?」

    「很好,謝謝獨孤公子關心。」

    段紫洛客氣的語氣令獨孤玨失落。「既是朋友,就別叫我什麼公子,多麼生疏。在大金,別人都稱呼我為玨,公主若不嫌棄也可以這麼叫。」

    段紫洛知道獨孤玨對自己有意,但她並不想與他親近。「那當然好,可是我不習慣,所以請你也不要多見怪才是。」

    他把一個精緻的小盒子遞給她。「這是我的心意,請公主收下,不然這盒子裡的物品也會因為無人欣賞而難過。」

    段紫洛打開一看,竟是一根雕工精細、淡雅脫俗的金釵,那蝴蝶彷彿伏在釵上,脈脈含情,抖翅欲飛。

    「這釵你還是送給意中人比較合適,送給我,倒沒意義了。」她婉拒。

    獨孤玨看看她又看看釵飾,有些悵然,但骨子中的強硬不容他退縮,他霸道的把盒子塞入她手中,便大步離開寧息宮。

    段紫洛追出去。「你要是這樣,我便生氣了。」她不想收他的禮物,更不喜歡他的強悍作風。

    「公主若是真著惱,我也沒辦法,反正這東西我不拿回去,你要還我,倒不如丟了痛快。」

    「你——」段紫洛臉色發青,手裡的東西被握在指間,恨自己的性子總是那麼的軟弱,連拒絕獨孤玨的話都說不出口。

    段紫洛看著獨孤玨遠去的身影,心裡鬱悶。她不忍拒絕人,會不會有天會因此害了自己?

    「什麼?你把那芙蝶釵送出去了?」怎麼可以?那是獨孤家的傳家之物,只傳給長媳的,竟然送掉了。

    「要回來!哥,以前你從來沒有對任何女子動過心,可今日你送了她芙蝶釵,就代表你甘心做她的奴隸。」霞貴人氣紅了臉。

    「夠了!」他告訴她這件事不是讓她來數落自己的,只是希望她想想辦法,卓礫公主最聽皇上的話,只要霞兒向皇上開口,事情就會有轉機。

    「你要去寧息宮當侍衛?我不准!去段紫洛手下去當差,你傻不傻?」她氣惱的吐出口氣。「不用再說了,我不會跟皇上說的。」

    「我不會放棄的,而且以後請你尊重公主,如果再聽到你喊她的名諱,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妹子。」獨孤玨動了肝火。

    「為什麼?她有什麼好,為什麼這麼多男人都愛她?她有什麼好?你、還有那個和我作對的穆勁寒,總是對她憐愛關懷的,哼!」

    霞貴人不解,像段紫洛那樣的女子太過嬌氣,總讓她看不順眼,可是別人就是喜歡她、情不自禁的接近她。

    「我不是因為了她的容貌而傾心,而是別的一些東西。就算她不是公主,我還是會敬重她。」沒有道理、沒有理由,說出來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獨孤玨暗暗思量,太過直接可能會讓她反感,還是順其自然吧!

    總有一天公主會愛上自己,並心甘情願的嫁給他。

    月牙跳上枝頭,開始它對長夜的默默癡守,羞澀幽怨的葉影隨著微風拂動,竟讓人原本平靜的心湖起了波瀾。

    她本無情,卻漸漸的被惱人的心緒所苦,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更不知道該不該擺出冰冷的臉來嚇跑暢雪。

    司徒辰萱苦笑,若告訴她真相,說不準暢雪以後會不想再見她。

    暢雪雖是青樓出身,卻沒有半點濁氣。淡淡雅雅的讓人很舒服,她對人生的感悟很與眾不同,她是個知足的人,沒有太大的夢想,只希望和親人及所愛的人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

    「哥、哥!放了我哥吧!求你們。」尖銳的尖叫聲響起。

    司徒辰萱聽見叫聲,撞門而入。

    暢雪木然的半坐在床上,臉色蒼白,臉上爬滿淚痕。

    司徒辰萱問:「做惡夢了。」

    暢雪點頭,淚水再也收不住,愈湧愈凶。「我夢見哥哥了,這麼久沒夢過他了,也許,他還活在世上。」

    司徒辰萱摸摸她的頭髮,「最近你太累了,好好睡吧。」

    暢雪的櫻唇微顫,「我不敢睡,夢裡有壞人。」昔日的惡夢又回來了,她不想面對。

    「過幾日,我們就到大理了。」

    「公子……別去,我害怕……好害怕。」她抱住司徒辰軒的腰。

    「別怕,我守著你。」

    暢雪問道:「公子,你知道遼寧的景洪山嗎?那個很大的賊寨。」

    「略有所聞。」遼寧景洪山的土匪殺人不眨眼,後來被大師兄剿滅,師兄的名字也因此在北方一帶炒得沸沸揚揚。

    「十年前,我家遭滅門之災,那幫景洪山的匪人將全府近百口人都搶上山去,爹娘不從,以死相抗卻死於刀下,可憐我年紀小,只能眼看著卻無能無力,幸而哥哥聰明,帶著我趁夜逃下山去,才換來一命。」

    司徒辰萱把手蒙住暢雪的雙眼。「睡吧,不要想了。」暢雪在把自己的身世講給她聽,這說明她已決定把自己的心交給她,可她不能要,她們同為女子,怎能在一起?

    「不,公子,讓我說吧……當時,哥哥僅有的一點錢被搶去,哥哥不知人心險惡,去追的時候我便被擄了去,拐至南方賣入青樓,直至遇見公子。」

    「我會照顧你的。」司徒辰萱歎口氣,暢雪現在需要自己的安慰,她摟住暢雪的肩,心裡滿是愧疚。

    司徒辰萱也講起來自己的事來,說她那幾個不長進的兄弟,和她那活寶似的父母……

    暢雪看著司徒辰軒的臉,聽得津津有味,聽到有趣處還拍手稱快。兩人快樂的交談。

    暢雪發現,司徒辰軒並非心冷,只是性格一板一眼慣了,她喜歡他講話的語氣,不刻意,輕鬆淡然,充滿對人生的哲理與感悟,能與他在一起,真的是上天給她最好的補償。

    暢雪幸福的笑著,像那枝頭的月牙一般優雅美好。

    他又出現了,仍是一襲白衣,一身狂氣。

    穆勁寒與他沒來由的相似,這個問題困擾段紫洛許久,直至昨晚,她才有了答案——

    「沒想到竟在這裡遇見你。」好聽的男音在耳邊拂過,夜已漸深了。

    段紫洛難掩激動。「是你!」他面具下的臉,會是什麼樣子?手悄悄的伸過去,想一解心中的疑慮。

    他輕輕一退,離她幾尺遠。「又想拆我的面具嗎?」她常在夜裡去太子的醉君榭,並不讓侍從跟隨,他放心不下,所以偷偷照看她的往返。

    「你在保護我吧,我知道。」段紫洛淡淡一笑,移動著腳步。

    「你休要再過來,我得走了。」她回宮後若看不到自己,定會有所懷疑,所以還是趕在她之前回去為妙。

    「不許走!」段紫洛衝上前攔他,卻絆到碎石,腳下一個踉蹌。

    他不得已掠過來將她抱個滿懷,而段紫洛卻乘機一把扯下他的面具,月下淡光,看不分明。

    「還好你沒看清我的臉,不然……」他裝腔作勢的把她一推,裝作冷酷的樣子,可口氣就是硬不起來。

    「哼!」他奪過她手中的面具,身形一閃,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錯過了機會,沒有看清他的模樣,但反而笑得更甜。「沒想到他身上塗的藥膏和勁寒的一樣呢!」那藥膏只有大理內宮才有,味道獨特,是絕對騙不了人的。

    凝視著手中的詩句,杜賢雲不由得輕歎出聲。

    「師父。」司徒辰萱輕喚。

    「辰萱,這首詩寓意並不難懂,為何你師兄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司徒辰萱接過紙箋念道:「覆水難收緣飛盡,困室蟠龍未鎮天,酒罷拱手道情義,樹火燃臂莫等閒。」

    師父寫出那麼古怪的詩也就算了,還怨師兄白癡。

    「詩中的覆水難收,暗指自己無緣的愛人,第二句指困居皇宮的龍子,「鎮天」與大理的鎮天閣無關,是意指還沒有管理天下的太子。「酒罷拱手道情義」乃是一個謝,也就是太子的居所「醉君榭」,酒罷嘛,就是喝醉了嘛,再貼切不過。

    最後一句「樹火燃臂莫等閒」,就是應了太子身上的記號,手臂上一楓葉狀火紅胎記是也!」

    聽著師父無厘頭的一堆說辭,司徒辰萱不禁頭疼。

    明說就好了,還那麼顧顏面,不就是找太子,用得著那麼費事嗎?如果師兄真的領悟到了,師父才真是丟人丟到家!

    「辰萱,你在想什麼?」杜賢雲問道。

    「想自己遇人不淑,投錯師門。」唉,師父把師兄整得真慘。

    杜賢雲嘻嘻笑道:「師父有事求你。」他從袖中拿出一紙信箋,「交給他。」

    師父眼中有一抹暖意,她只好接過。「直接帶他走不就好了。」

    「我想給他時間考慮。」他深知段君瀟是個矛盾的人,如果跑到他面前說要帶他走,他反而會為難。

    「一切的事情,希望他能在這幾天裡想清楚,是去是留,我不會再勉強他。」

    杜賢雲倒有些慶幸穆勁寒沒悟出詩中的道理,要不依他的個性,拖也要把段君瀟拖回浮雲峰的。

    「什麼?太子不吃東西?」段紫洛聽聞太監的話,有些奇怪。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福安跪在地上。「太子陛下好像有心事似的,眉頭皺得好緊。」

    段紫洛扶起福安,讓他退下。「皇兄,洛兒來了。」

    室內一處寂靜,內室已上鎖。

    「洛兒深知皇兄不想待在宮中,不想坐上龍位,但江山要緊,孝心為重!」說出此話時,她有些心虛起來,因為自己同樣的自私,也產生了不該有的兒女情長,生為皇族,自己怎麼如此自私?

    「風花雪月都是過眼煙雲,早該看淡了才是,更別說皇兄是唯一的皇子。」

    內室裡傳來一聲歎息。

    「事事不能兩全,應以大局為重!」段紫洛好說歹說半天,段君瀟並不開門。

    「這皇族身份是無法背棄的負擔啊!」

    她想起了穆勁寒,感情哪裡是說放手就放手的,段紫洛住了口,覺得自己沒有立場說這些話。

    沉靜而溫柔的聲音飄出:「洛兒,你愛過嗎?」

    段紫洛不語,淚水卻已流到腮邊,好不容易才回道:「不曾!」心像被撕毀一樣的痛,她奔出醉君榭。

    她的自欺欺人並沒有騙到自己。

    那一晚,段紫洛在湖心亭中獨自飲酒,酒入愁腸,滴滴化作相思淚。

    「我不能說皇兄,我也是個不肖女。」她喝得多了,竟不由自主的笑逐顏開,搖搖欲墜的身形向寧息宮走去,她要去見穆勁寒,馬上就要見他。

    她想趁自己還有私心、有膽量的時候,去追求自己想擁有的東西。

    受傷也罷,墮落也罷,她好想見他,好想!

    泉水溫熱,熱氣蒸得他好舒服,穆勁寒慢慢地脫下長袍,把高束的長髮解下來,披在腦後。

    夜裡二更,寧息宮特別幽靜,後園吹起微風,將他的長髮吹起又放下。

    他放鬆下來,不再顧及是否會有人闖入。白衣的中衣、黑色的長褲……一件件脫下來。

    月光下映出他俊美迷人的身影,挺拔的頎長身材在泉中顯得朦朧,像來自天界的謫仙,不染纖塵。

    那一晚的陰錯陽差,使他心湖蕩漾,可是公主卻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仍是同樣嬌憨的微笑和單純。

    或許,她對自己只是一種親情,一種出於朋友的包容。

    水珠順著穆勁寒細長的脖頸滑下來,從胸前滑過平坦的小腹,接著又重回溫泉的懷抱。水流絲絲留戀,沾濕了他完美的體膚。

    「誰?」敏感的聽覺讓穆勁寒緊張起來。

    腳步聲輕輕的響動,一抹纖巧的身影映入泉中。

    別緻的水藍色宮裝穿在她清瘦的身上,柔美飄逸,薄如蟬翼,無形中多了絲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穆勁寒站在泉中,愣愣的看著她,時間彷彿停住,暖昧的氣息在二人中流轉。水聲潺潺,伊人在眼前。

    段紫洛視線在飄動著,衣裳已半濕。

    穆勁寒來不及思索,她已伸出纖臂抱住他光裸的身體。

    「你怎麼來了?」

    她柔軟的身子緊緊的貼著他,穆勁寒感覺她的身子在微微抖動。

    她的雙手收緊,臉頰靠在他的胸膛。「我想見你。」

    「可我在沐浴。」赤身裸體的站在她面前,他很不自在。

    「我心裡有好多話,卻又無法和別人說,心裡好悶。我知道,世界上的人都不該信,唯一可信的只有自己,可是如今,我仍是那個傻傻的段紫洛,還是那個寧可人負我,也不願負天下人的卓礫公主……」她軟在他懷中。

    「你喝酒了?」她從不會這個樣子的。「你去了哪裡?」

    「我去見了皇兄,他卻不見我,以前他從不會如此的,他、他真的要離開我了。」

    「放手,讓我扶你回去。」

    段紫洛大膽的抱住他,散發純潔的誘惑,櫻唇貼近他的耳際。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風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段紫洛的雙手纏住穆勁寒的脖頸,話卻吐得清楚明快。「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注)」 凝眸望他,有著無言的控拆。

    穆勁寒一震,她……她是真的喝醉還是其他?

    「莫說你不是!」段紫洛的手拂上他的臉。

    他無語,只能望著她那迷離的美眸。

    「這樣好看、獨一無二的笑眼。」她的手指滑動,「如此的黑髮。」她看著散在他肩膀的長髮淡淡一笑,「又倔強、又傲慢的性子。」她的唇已印上他的耳垂。

    「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他疑惑。

    他以為她真的是笨女孩嗎?「別問、別問,這麼美的景色,這麼暖的泉水,這一問不被你破了意境。」段紫洛優雅的笑道,臉上有著紅暈的醉容,「佳人如水,你不心動嗎?」

    穆勁寒用力的掙開她,「你不問,我倒要和你明說。是,我是騙你,我不是太監,此次入宮另有目的,可我不是那種人,我不喜歡趁人之危,更不喜歡碰一個喝得迷迷糊糊、滿嘴酒氣的女人……」

    段紫洛摀住他喋喋不休的嘴。「我只是想找個喜歡的人陪陪我而已,你不願意,我找別人去。」

    「你……你是因為喜歡我才來找我的。」她浸水半透明的宮裝貼在肌膚上,令穆勁寒血氣上湧,再一次拉遠她,她怎麼穿成這樣?

    「反正跟誰都一樣。男人太監都一樣。」她要的是徹底的墮落,她不要再這麼活著,她不想再做別人眼裡的乖娃娃,她不要!她不要!母后從小就告訴她,所有人都喜歡乖孩子,她做到了,她努力學乖,不去想自己想要的。

    「你——」

    「你是男人不是更好嗎?而且你是他,他是你,都是我不討厭的人,我很高興。」吐著灼熱的酒氣,段紫洛再一次靠向他。

    「你……你的目的是什麼?你到底要做什麼?你知道嗎?」

    「讓我下地獄吧!平日最關心我的便是你了,我的要求你一定會同意。」她的話他似懂非懂。

    「抱我,沒有任何負擔,更不用負任何責任。」她的指滑過他敏感的喉結。

    「你的偽裝一切都那麼完善,可仍被我看破,原因無它,一個是因為你的眼神,另一個是你把我看得太簡單了。」

    「我不喜歡你用這種語氣說話。」穆勁寒握緊那不安分的手指,再次封住了她的穴位,穿上衣服,把她瘦小的身子抱在懷中。「你居然沒穿鞋?」他用力瞪她。「腳要是劃破了,我一個月不准你出房!」

    看著那醉得粉紅的臉兒,穆勁寒還是軟化下來。

    用修長、好看的手掌包住她的小腳,借掌溫幫她暖足。

    「你是好人。」段紫洛笑得乖巧。「其實,我只是想試試你而已。」她的話到了最後,已不知幾句真幾句假。

    他惡狠狠的瞪了她好幾眼。「我真應該嚇嚇你,不然你遲早會把我吃得死死的。」

    註:青玉案,辛棄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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