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淚 第十章
    第二日清晨,王爺的人和喜娘就來到了白家。做小妾自然沒有什麼婚禮,也不需要準備什麼東西,但小王爺還是補了聘禮也送了嫁衣過來,要喜娘幫忙打扮。

    白燈芯坐在梳妝台前,任由喜娘拆掉她頭上的辮子,任由髮絲如瀑布般散落垂到腰際。

    喜娘從丫鬟那裡接過梳子,笑吟吟地說道:「白姑娘真是美艷動人!今日過府之後,便是王府的少夫人,以俊梳發也不能再這麼披散下來了……」

    以後便是為人婦了嗎?白燈芯自嘲著撫摸自己的頭髮,「出嫁前梳頭好像是我娘該做的事吧?」

    「令尊跟令堂都不在府上,就由喜娘我來代勞吧!」喜娘尷尬地笑著。「外面開始下雪了,若是不快些,雪大了就不好趕路……」

    「下雪了嗎?」白燈芯站起身,推開擋在身前的丫鬟,珠花玉簪掉了一地。她頭也不回地走到窗前,推開窗門,趴在窗欞上。

    窗外是看了無數次的風景。雪花、梅海,以及梅海中隱約的樓閣。那些雪花朵朵像是從樹上揚起的梅花,在神的手心翻滾著無力散去。

    這也許是最後一次站在這裡看雪、看梅了吧?

    也是……最後一次站在這裡想他了。

    爹娘是不忍心看她這樣出嫁吧?

    從今日起,所有欠他的都已還清,也是最後一次愛他吧?有記憶以來,滿腦子都是他,思思唸唸的也全是他。但真正和他相處卻只有這半年時間,從西湖蓮開到畫府梅香,他的笑、他的好,總是教她看在眼裡痛在心裡。

    「白姑娘,時辰快到了,坐下讓我給你梳妝吧!」

    精緻的木梳順著烏黑的長髮梳下,淚也靜悄悄地濕了面頰。

    一梳,富貴吉祥。

    二梳,年年安康。

    三梳,三代同堂。

    四梳……

    白燈芯神情溫柔地在心底唱著,唱著希冀過的幸福,無奈地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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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時辰之後,白燈芯被牽上花轎,過大街入南王府側門,安置於東廂主屋。一路寂靜,沒有半點喜慶,沒有三叩九拜,沒有白首之約,只是南王府中的小王爺多了一個小妾而已。

    白燈芯不在乎,她不在乎嫁入王府為妾,又怎麼會在乎有沒有儀式,有沒有人祝福。

    喜帕被人掀起,眼前是她的夫君,那個掌握著畫靈犀生死的殘忍男子,白燈芯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無悲無喜。

    「你今天很美。」小王爺伸手便要解她的衣扣。

    白燈芯讓過起身,神色恍惚地抓住前襟。「不行!您得讓我見他一面……」

    「難道你信不過我?」小王爺危險地勾起唇角。

    「他身體不好……」白燈芯微微退後。

    小王爺一巴掌揮過去,瞇眼怒道:「你以為你是為了什麼來這裡?是因為畫靈犀在我手上!我要他生便生,我要他死便死!你最好服侍得我服服帖帖,不要跟我討價還價!」

    白燈芯安靜地舔去唇邊的血漬,閉上雙眼。

    案台上的紅燭閃爍,今夜不知誰春宵。

    沉重的氣息讓白燈芯的心底越來越冰涼……

    突然一聲悶響,有重物墜地的聲音。

    白燈芯駭然睜眼,忍不住結巴起來:「半……」

    樓半琴到門邊透過窗紙窺視屋外的情形,確定沒有人注意到裡面的狀況,才走過來低聲道:「文颯跟師兄去救靈犀了,你快跟我走!」

    「可是他……」白燈芯指著倒在地上的小王爺,猶豫不決。

    「藍沙要我殺了他,可我……」樓半琴闖蕩江湖多年,這時對著一個昏迷不醒的人,實在是下不了手,他臉色僵了一僵,伸手去拉白燈芯。

    「不行!他若醒了肯定會壞事!」白燈芯眉目一凜,甩開他的手,「把劍給我,我來殺!」

    樓半琴跺腳。「你這丫頭!」

    白燈芯趁他不留意抽出他腰際的長劍,俐落地一劍刺下,血濺嫁衣,喜慶的顏色黯淡了幾分。

    那一劍令原本昏迷的小王爺驟然瞪大雙眼,惡狠狠地望著白燈芯。

    白燈芯避開他的眼,拔劍而出,小王爺立時斃命。

    「燈芯……」樓半琴完全被她的狠辣嚇到。

    白燈芯將劍拋還給他,背對著屍首只輕輕道了一句:「走吧。」

    雖然只是娶妾,但畢竟是王府親事,所以王府的戒備並不森嚴,樓半琴與白燈芯輕易地潛出府,在錢塘北門外與天幕藍沙會合。

    雪下得很大,雪地裡有一輛馬車,天幕藍沙就站在車前等人,臉色凍得煞白。

    「燈芯,這幾日難為你了。」天幕藍沙有愧於心。

    白燈芯知道他們用心良苦。「一切都計畫好了嗎?」

    天幕藍沙點頭,「我讓文颯和畫酬月去救畫靈犀的同時,去把南王殺了。」他眉下的眼神冰冷。「扣留靈犀是他們私下勾當,並未上報朝廷,這樣靈犀失蹤也就不會引起太大的麻煩。」

    白燈芯聞言瞪了樓半琴一眼,怪他幾乎壞事。

    「至於你……我讓路斬去義莊找一具年輕女子的屍體代替。不過你跟靈犀最好還是離開錢塘。我已準備好馬車送你們離開,也順便在路上為靈犀治病。」他心中明白畫靈犀要毫髮無傷幾乎是不可能的。

    「嗯。」白燈芯點頭。

    天幕藍沙顯然嫌自己今日話說得太多,抿唇看向城門方向。

    樓半琴看白燈芯一身染血的嫁衣,提醒著她。「你去馬車裡換一件衣服。」

    白燈芯依言鑽進馬車。

    「這麼慢是不是出事了?」樓半琴看著天幕藍沙蹙緊的眉揣測。

    天幕藍沙瞥了他一眼,「若是出事恐怕早就天翻地覆了,還容得我們在這裡閒聊?」

    「那你在擔心什麼?」樓半琴撇嘴。

    天幕藍沙低頭不語。

    「是靈犀的身體嗎?」白燈芯跳下馬車,聲音微顫著詢問。

    天幕藍沙還未來得及表示什麼,一道黑影竄了過來,分辨得出是一個男子,背上負有重物。

    三人急忙上前接應。

    「靈犀?靈犀?」白燈芯看著畫酬月背上身著白衣瘦弱的畫靈犀,伸手輕拍他的臉,眉心糾結,憂心忡忡地問:「他怎麼還不醒呢?」

    「我點了他的睡穴。」畫酬月淡淡說了一句,將畫靈犀抱到馬車裡讓他躺好。「我要趕回畫府應付一些事。半琴你跟藍沙趁著天未亮把他們送走,好好照顧他們。」

    畫酬月交代完便匆匆離去。

    「既然如此,我們現在就走。」

    風雪迎面飛來,天幕藍沙低咳了兩聲,阻止樓半琴去駕馬車。

    「半琴,林子那邊還有一輛馬車,你駕著它朝北走,我們朝西。若是遇上追兵,你就一直往北走,若沒遇上,到下一個城鎮棄車回畫府。」

    樓半琴抱拳離開。

    「燈芯,你來駕車。」天幕藍沙無視白燈芯的相思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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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地難行,錢塘往西入丘陵密集之地已近正午,雪卻未停。

    「燈芯,停車吧!」

    馬車在一間靠近山崖的木屋旁停下,天幕藍沙下車巡視一番。

    「這裡很隱蔽,你們先在此暫住。」

    畫靈犀已然醒了,被白燈芯攔腰一抱眉頭蹙緊。

    「他身上有傷,小心點。」天幕藍沙也跟著皺眉。

    「傷?什麼傷?」白燈芯放手讓他躺著,一點也不避嫌地急急去解他衣服。

    畫靈犀慘白著臉扯住衣服死也不放。「沒……沒什麼……」

    「大概是愛慕你的那位小王爺拳打腳踢的傑作,我已經處理過了。」天幕藍沙不理會他們之間靜默的抗爭,逕自推開木門進去。

    「疼不疼?」白燈芯不再堅持要看,而是黯然地小心詢問。

    畫靈犀咳嗽著搖頭,神色疲憊至極。

    「你忍一會兒,我抱你進去。」白燈芯將他抱起,心頭頓時一震。這哪裡還是一個人的重量!他以前即便是再瘦弱,抱起來也是暖暖軟軟的,現在居然能清楚地感覺到單薄衣物下那凸出的骨頭……

    「靈犀?」她害怕地喚道。

    畫靈犀偎緊她虛弱地說:「沒事的……」他低聲保證。

    木屋不像是久未居住,被打掃得很乾淨,而且東西也齊全。

    天幕藍沙看來對此相當熟悉,早已經鋪好了被褥。「讓靈犀躺好,我重新給他把脈。」

    白燈芯依言將他放在床上,站在一側忐忑不安。

    天幕藍沙的手剛要搭上畫靈犀的脈搏,畫靈犀卻縮了一下手,天幕藍沙眼明手快地抓住,瞪了他一眼。

    「我沒事的……」畫靈犀低著頭像在說給自己聽。

    「什麼沒事!」天幕藍沙牙一咬,神色駭然。「你就是嫌命太長,非要鬧些事出來!」

    畫靈犀淡淡地拾眸。「我是多事了。」

    「若是你肯聽我的話對外事不聞不問,恐怕還能破我當年的預言!你偏是嫌命太長,哪裡只是多事而已!」天幕藍沙甩開他的手,起身走了幾步,猛然回頭道:「難不成你真把我當成了起死回生的神仙?」

    白燈芯聽他們的對話聽得心驚肉跳,抓住天幕藍沙的手急問:「你跟我說!他究竟怎樣?」

    「究竟怎樣?問他自己不是更清楚?」天幕藍沙甩袖不理她。

    白燈芯一低眉,走到床邊蹲下。「靈犀,你自己跟我說!」

    畫靈犀看看她的神色,知道瞞不住她,虛弱地微笑著。「大概活不了幾日了,你們其實……不必救我。」

    白燈芯知道大家沒把她嫁人和殺了王爺的事告訴他,也不願讓他知曉,努力鎮定地道:「我不信!」

    「我沒騙你。」

    白燈芯心中十分絞痛,她哪裡會不知他說的是實話。可怎麼相信?叫她怎麼相信?她願意付出一切來換他的性命!

    天幕藍沙回頭看她一眼,轉身走出房,將房門帶上。

    畫靈犀歎了一口氣,好一會兒才低柔地道:「燈芯,不要跟我爭辯。」

    白燈芯跪在地上摟住他,小聲哄著:「你說你是騙我的,我就不跟你爭辯。」

    「燈芯……」畫靈犀身上的傷口被碰疼了。「我本來……就是要死掉的……」

    白燈芯還未意識到自己弄疼了他,手抱得愈緊,「你就這麼想死嗎?」

    畫靈犀疼得說不出話來,咬牙忍住呻吟。

    「你難道真的沒有任何眷戀嗎?我不信!我在你心裡真的一點份量也沒有嗎?」白燈芯抱著他,在他耳邊咄咄逼人,手上又是一緊,使得畫靈犀痛得悶哼一聲。

    白燈芯趕忙放手,緊張地望著他,神色頗不自然。

    畫靈犀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眼前一暗,幾乎就要暈厥過去。

    「靈犀,你對我很好我知道。你不可能對我無情的!那件事爹爹已經告訴我了,我又怎麼會不懂你的心思呢?你為了我好好活下去好不好?」白燈芯哀求著。

    畫靈犀咳了幾聲。

    「燈芯,你怎麼不明白呢?」他喘了口氣繼續道:「不是我不想活下去啊……」

    他還是會死的,他一直以來就知道自己會死,他已想了太多次,連自己都已經習慣接受這樣的事實。

    「只要你想要活下就一定能做到的!」白燈芯說完這話便將他按回床上,蓋好被子。「好了好了,你休息著,我看看有什麼東西可以吃!」

    畫靈犀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握緊的手一鬆,就昏死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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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一直下一直下,地上的積雪也漸漸厚了起來。

    山上的風格外大,風捲著雪擊打著木屋,風雪從木頭的縫隙間滲進來,寒意逼人。

    畫靈犀只是昏睡,到隔日午後才醒,白燈芯立即慌慌張張地去廚房熱菜,

    畫靈犀半坐在床頭,看著白燈芯的背影。

    「她很擔心你。」天幕藍沙獨自飲茶。

    「我知道。」畫靈犀說完話,掩口咳嗽起來。

    他柔軟清俊的面孔上有著一絲灰敗氣色,眼底有掩不住的疲憊和黯淡。

    他用袖口掩著口咳嗽,怕被在廚房的白燈芯聽到聲音,但卻怎麼也止不住。

    天幕藍沙歎了一口氣,起身過來輕拍他的肩。

    「咳咳……你會弄死我的……咳……」畫靈犀笑她笨手笨腳。

    天幕藍沙立刻停下來,頓了一會兒。「真不知該怎麼說你才好。」

    畫靈犀緩過氣,看到袖口的殷紅。

    「藍沙,來幫我端一下東西!」白燈芯在廚房喚道。

    畫靈犀伸手輕聲道:「給我一把匕首。」

    天幕藍沙取出隨身的匕首遞給他,過去幫白燈芯端碗筷。

    畫靈犀削落染血的袖口,把匕首收入衣服裡。

    白燈芯端著飯菜推門進來,天幕藍沙跟在後面看了畫靈犀一眼,挑眉對白燈芯道:「你準備這許多東西也沒用,畫靈犀現在只能喝清粥。」

    「我有熬粥,我去拿。」白燈芯早被畫靈犀的傷病嚇得魂飛魄散,對天幕藍沙也是出奇地聽話。

    「其實……我也吃不下……」畫靈犀淺笑著。

    天幕藍沙將手中的碗菜擱在桌上,冷笑了一聲,也不知落到這個地步是誰造成的。

    白燈芯的動作極快,很快便端了粥進來,她坐到床邊細心地試好每一杓的溫度然後送到畫靈犀唇邊。

    畫靈犀強忍著上湧的噁心感,努力嚥下海一口輕粥。

    「燉的時間不夠,粥的味道不是很好……」白燈芯擔心著。

    畫靈犀只是笑得雲淡風輕。

    「等雪停了,我到山下買些燕窩回來給你補補,看你瘦成什麼樣了……」白燈芯自言自語。

    畫靈犀嗆咳了幾聲,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

    白燈芯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搔搔頭發問道:「怎麼了?」

    「為什麼你盤著頭髮?」

    畫靈犀一向視若無睹,白燈芯也就沒想過要把頭發放下來,此時一聽,不由得怔了一怔,好一會才勉強笑道:「不好看嗎?」

    「不是。」畫靈犀再不解世事,也知道盤發的涵義,他回想起當日那位小王爺狂放的言語,頓時臉色慘白,馬上猜到發生什麼事了。

    所有的事一經想通,他再也維持不住臉上的淡然,猛地抓住白燈芯的手,厲聲道:「你的名節還要不要?」

    白燈芯從未見過他這種神情,愣了一下一時語塞。

    「你難道不知道我會恨自己嗎?」畫靈犀的眸一時間變得精亮,像是燃燒著一種絕望的情緒。

    白燈芯冷靜下來試圖安撫他,「我很好……」

    「什麼很好!你怎麼可能會很好!」畫靈犀打斷她的話,將她的手甩開。「我知道不讓你救我是很殘忍,但你不該救我啊!你難道分不清值不值得嗎?你……」他喉口一噎,嗆咳得說不出話來。

    天幕藍沙冷眼旁觀,忍不住皺眉。「點他睡穴!」

    畫靈犀卻一把將白燈芯推得老遠,粥碗摔在地上發出匡啷一聲脆響,他掩著口咳嗽不止,卻防備地望著面前兩人。

    「畫靈犀,我不點你的穴道,你不要激動!」白燈芯倒吸了一口氣,聲音也發起顫來。

    天幕藍沙心裡暗叫不妙,畫靈犀這個時候動氣分明就是找死!「靈犀!平心靜氣!」

    他話音剛落,畫靈犀一聲作嘔,便有鮮血從他掩口的指縫間溢出來,沿著他白皙修長的手臂滑入袖中,濃重血色在純白的衣料上染出一份驚心動魄。

    白燈芯的臉色立時變得煞白。

    畫靈犀無視她的神色,揚起滿是血漬的手,聲音很輕地說道:「你看,我真的快死了。你必須要接受這個事實,無論你願不願意。救我出來做什麼呢?你以為這樣救我出來,我會快樂嗎?」

    他望著很遙遠的地方。

    「你說得沒錯,我喜歡你。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歡你,所以我寧願一個人背負那些沉重的回憶,只是希望你可以快樂而已。」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重重地吐出話:「我沒有好好照顧你,我私心把你留在我身邊,安慰自己沒有關係的,不會發生什麼事的,可是……」

    「靈犀,你不是神,不要把自己和別人的一生都計算在內!」

    就算她知道靈犀的心意,但聽到他親口說出這些,她還是心頭撕痛,跪坐在地上。

    「我從來就不是神啊!」畫靈犀淡淡地應著,唇邊又是一絲血絲溢出。「我是很自私的人,我只是希望自己喜歡的人快樂而已,可是我根本做不到……」

    「我很快樂啊!」白燈芯伸出手想要幫他拭去血漬,卻又不敢走上前一步。

    畫靈犀抿唇笑笑。「如果我堅持不靠近你的話,也許你會更快樂的。那樣我們就是陌生的人,也不會害你犧牲自己的名節來救我……」

    「靈犀,你不要胡思亂想了!」白燈芯直直盯著他,怕他又激動起來。「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我也希望你好啊!這種心情難道不是一樣的嗎?」

    畫靈犀被她一吼倒是老老實實閉上嘴巴。

    「你要不要睡一會兒?睡一會兒心情就好了。」

    畫靈犀搖頭。

    「怎麼了?」白燈芯心驚膽戰地起身上前一步。

    「沒什麼,你別過來,我只是記起還欠你一個承諾!」畫靈犀笑得清淺。

    「承諾?」白燈芯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嗯,我答應你的三年。」畫靈犀的聲音淡得沒有半點溫度。

    白燈芯忽然有一種很不安的感覺,她直接否認:「你沒有答應我。」

    「但你不是一直想要嗎?」

    畫靈犀記得每一次他的身體出問題,白燈芯總是拿著三年的承諾來要求他活下去,這種近乎威脅的要求總是帶給他無奈和疲憊。

    畫靈犀從被下抽出染滿血污的左手,細細地看著。「我的手既不乾淨也不漂亮,你真的要嗎?」

    「不,它很乾淨,也很漂亮。」白燈芯看著那明顯凸出的指節,和那詭異的暗色血漬,感到心疼不已。

    「那我不欠你了。」畫靈犀微笑著瞇起眼,手心一翻,身下的匕首已深深陷進左手手臂,同時唇辦也被咬得血肉模糊。右掌再往下一按,鋒利的匕首深陷了進去,只差一點就要把整條手臂活生生地削下來。

    天幕藍沙不知何時越過呆住的白燈芯,將匕首握在手裡怒罵道:「你瘋了嗎?」

    濃濃的鮮血從畫靈犀的臂上和天幕藍沙的手掌心中流下來,詭異地染得到處都是,而且不受控制地蔓延開來。

    白燈芯猛地回過神來,茫然地望著眼前,張口想要說什麼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她的視線從染血的匕首移到白色被面上不斷染開的血漬,最後看到他修長手指的血淋淋手臂,她突然厲聲尖叫起來。

    「不要叫!」天幕藍沙朝她吼了一聲。「快來幫我!」

    白燈芯渾身一震,趕緊閉上嘴上前兩步,恍神看著這荒謬的一切卻不知道能做些什麼。

    畫靈犀早已暈了過去,面如死灰。那把匕首不但深深陷進他的手臂裡,還壓入天幕藍沙掌心,他痛得臉色發青,強掐著傷口附近的穴道才不至於當場暈厥過去。

    他一咬牙沉聲道:「把匕首拿開……」

    他看白燈芯完全不動,便顫聲道:「若是不想靈犀死就快點!」

    白燈芯近乎反射地上前一抽,匕首從畫靈犀跟天幕藍沙皮肉中硬生生抽出。

    天幕藍沙全身一顫,閉目倚在床柱上喘著氣,他僵硬地勉強出聲道:「你快點他的穴道止血。」

    白燈芯毫不猶豫地點了畫靈犀幾處穴道,只怕慢了一步就萬劫不復。

    天幕藍沙看著畫靈犀,他的臉色慘白得如同睡著了一樣。他苦笑了一下,從懷裡顫抖著摸出一顆丹藥遞過去。「給他吃了。」

    白燈芯忙接過手送入畫靈犀口中,然後將他扶起,坐到他身後幫他運功加速藥效。

    看畫靈犀進氣多出氣少,竟然還能將那藥丸吞下去,天幕藍沙臉上露出的居然不是欣喜,而是苦笑,這顆藥……應該能救他吧?他似乎總是欠畫靈犀。那年因為治不好他的內傷而欠了他一命,他是第一個天幕藍沙真心去救卻救不回來的人,後來眼看著他在獄中病重無法施救又欠他一命,這就當作是還他的吧!

    不知是天幕藍沙的藥神奇,還是白燈芯的內功高深,畫靈犀的脈象居然慢慢平穩起來,雖然他仍是虛弱,但他居然在這種狀況下活了下來……

    「這顆藥能救他性命。」天幕藍沙坐在桌邊回答白燈芯的疑問,手掌心的傷已經包紮過,臉色出奇地蒼白。

    白燈芯不敢離開畫靈犀半步,她坐在床沿小心看著昏睡中的畫靈犀,多少有些恨天幕藍沙。「那你怎麼不早些拿出來?」

    天幕藍沙低低地哼了一聲,扭過臉去不願回答。

    白燈芯咬著唇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期盼地問:「那他不會有事了對不對?這顆藥能救他的是不是?」

    天幕藍沙欲言又止,終究不忍說謊,他閉目狠心道:「我只能保他不死,他醒不醒得過來,我就不敢保證。」

    這顆藥只能救命,若他的身體能在三天內有好轉那倒也罷,若是不能……

    他的眸子猛地睜開,眼神清亮。「我若救不了他,大不了陪他一死。」

    「藍沙……」白燈芯心裡痛了一下,低下頭去。她怕的是畫靈犀不肯醒過來,她怕的是他真的對生命毫無眷戀,連活下去也不願了……

    天幕藍沙哪裡會不知她在想些什麼,他唇一抿嘲諷地一笑。「你竟聽不出他的心,那他死得很冤枉。」

    「你!」白燈芯站起來,瞪了他一眼。

    天幕藍沙倒了杯茶,慢慢喝著不理她。

    白燈芯跌坐回床沿,心裡知道天幕藍沙說得對,是自己沒有將畫靈犀的話聽進耳裡。若是這真的成了畫靈犀的遺言,他豈不是死不瞑目?

    她苦笑了一下,手指輕輕撫上畫靈犀汗濕的清瘦臉頰,喃喃地道:「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什麼都不要了,只要他活下去。

    她知道他的心意,知道他在想些什麼了,知道他的怨、他的恨,他的不甘心了。

    她現在只能祈禱,希望他沒事就好。

    「天幕藍沙說你可以活下去的,只要你願意,你就可以活得很老很老,老到頭髮白了,牙齒掉了……」

    那時候的太陽一定很溫暖,坐在院子裡曬太陽一定很舒服……

    那時候的月亮一定很美麗,扇著扇子看星星也是很愉快的事……

    那時候的天空一定也是很藍的……

    那時候,一定有你,一定有我。

    所以,請你不要死,請你活下去。

    請你陪我走到那時候,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癌著扇子看星星,細細數著彼此的白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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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近了,氣候溫暖起來。林子裡漸漸有了鳥叫,逐漸有了生氣。

    林子背後,靠近山崖的小屋裡有人影晃動。

    院子裡的白衣少年看著忙進忙去的身影,他輕輕地笑起來。「燈芯,你坐下來陪我說說話,不要忙了。」

    他是畫靈犀,原本應該死掉的畫家三公子。他的臉依然消瘦,不過氣色卻好了許多。他柔軟地靠在院中籐椅上,一臉祥和。

    白燈芯從屋裡出來,抱著一大條毛皮毯子,溫柔地蓋在他身上。「天還冷著呢!想曬太陽也要蓋著被子暖和一點。」

    「我沒事,」畫靈犀有些發窘地望著她,伸手想去拉毯子。

    白燈芯一把抓住他的手小心放到一邊去。「別動,你手上的傷還沒好呢!什麼沒事?就會說些好聽的話來騙人。信不信我以後拿針縫了你的嘴,讓你說不出謊話來!」她剛說完便笑了起來。

    畫靈犀也跟著她笑。

    白燈芯卻白了他一眼。「你笑什麼?你的身體是什麼狀況還要我告訴你?就會說沒事沒事!若是著了涼,還不是我辛苦忙這個忙那個?」

    「燈芯……」畫靈犀覺得不好意思。

    白燈芯翻了翻白眼不讓他說下去。「我是自己願意,你現在管不到我。」畫靈犀乖巧地點著頭,被她弄得愣愣的。

    「藍沙說你的身體恢復了一些,暫時是不會死了,所以你也不要急著把我推開,就算是你要死了,也不許把我推開!」

    「藍沙啊……」畫靈犀的眉頭皺了一下,「他走了有兩個月了。」

    「怎麼了嗎?」白燈芯搬張椅子坐在他身邊,把頭靠在他的腿上。

    畫靈犀聽白燈芯說過那顆藥的事。他自己也是大夫,知道要在那時候保住他的性命,那藥必定不尋常。天幕藍沙向來就是個小氣刻薄的人,但他對自己極好,若是可以,肯定不會拖這麼久不讓他吃這救命藥。

    他搭過自己的脈象,沒有任何異狀,那就不是那顆藥有問題,天幕藍沙身體也不好是因他自小學醫,嘗試太多的草藥毒藥,他一邊以毒攻毒,一邊用藥壓制才拖到現在。

    難道……畫靈犀臉色一白,難道這顆藥是他為他自己準備的?

    「靈犀?」白燈芯看他的臉色突然變了,著急地喊他,怕他有什麼不妥。

    畫靈犀淡淡一笑。「只是不知道哥哥他們怎樣了……」

    白燈芯知道他有事瞞著自己,但她也不問只是笑著說:「你是怎麼回事?大公子不是前幾日才剛來過嗎?不然你當你身上這條毯子怎麼來的?」

    「是嗎?」畫靈犀發現自己沒話找話,臉刷地紅了起來。

    白燈芯喜歡看他害羞的樣子,她將頭埋在他腿上蹭了蹭,滿意地笑著說:「你那個貼身丫鬟要成親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小皎跟半琴要成親嗎?」

    「真聰明,改天我抱你回去。」

    畫靈犀笑看著院外樹上的嫩芽,然後她安靜地說:「燈芯……我們找個時間成親吧!」

    「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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