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塗小魔星 第二章
    她是幸運的。而她天生的美麗姿容給了她一股特殊的魔力,原本的小孤女在柳隨風的接納下,有了新的身份,她改了名字叫媛媛,也成了柳瑩山莊奴僕口中的媛小姐。

    一股天生的魅力,再加上靈動活潑的個性,總愛一身男孩打扮的她,成功地在柳瑩山莊裡大施魔法,她利用著自己水靈似的大眼睛、仗恃著燦爛如花的笑靨、再配上一張騙死人不償命的利嘴,三管其下的策略盡用,當場膩得眾人對她卸下心防,也很快地得到眾人的認可。而向來拘謹嚴肅的柳瑩山莊多了這號惹人疼愛的小姑娘後,氣氛改變許多。

    可惜好日於不長久,當媛媛對眾人灌足迷湯後,心性突地整個一改,她開始嶄露最原始的本性,四處惡作劇。每當她烏溜溜的眼睛一轉,白皙的臉龐閃過一抹魔鬼似的詭異微笑時,山莊上下、裡裡外外就開始如履薄冰、人人自危,個個寒毛直豎、膽戰心驚到連個響屁都不敢放,就擔心引起她的注意,會讓大難降臨到自個兒頭上來。

    即使如此,她依舊備受疼愛、她的出現仍是受歡迎的,因為她帶給充滿陽剛之氣、充滿沉靜嚴肅的柳瑩山莊一股前所未有的歡樂氣象,也讓一向平板無趣、正經八百的嚴謹氣氛起了一道強烈的化學變化,更在不自覺中帶給眾人新的生命。

    日子一天天地消逝,媛媛在柳瑩山莊也待了半年了,而柳隨風也如他自己所下的承諾一般,既疼她也挺照顧她。

    可是——在她內心深處,她依然惴惴不安、極不安定的感覺總如魔魘一般,會突然跳出攫住她的心房。她不禁以為,也許再過些時日,大伙看膩她了,也不再覺得她可愛時,必定會將她趕出莊去。而這個想法就在這陣子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尤其這幾日更是愈演愈為強烈。於是她做了決定,她決定做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來印證噩夢到底會不會變成事實。

    「小姐,你想上哪裡去?」曲兒,江嬤嬤的外孫女,被柳隨風下令照顧媛媛起居的丫頭,她看見媛媛偷偷摸摸不曉得想上哪兒去,急忙擋住她問道。

    「我想到前頭去。曲兒,我們上星院玩玩好不好?」她的大眼閃動著光彩。

    「你要去星院?」曲兒的小腦袋駭得猛搖晃。「不成、不成、莊主三令五申,嚴禁任何人私自闖入星院,若違令者,輕則被趕出柳瑩山莊……重則被處死,不行的!」

    「我們只是偷偷去瞧一瞧,不會有人知道的。」

    「真的不可以。你要真想進去探探究竟,我們去找莊主。」曲兒飛快轉身,就想把這燙手山芋扔出去。

    「站住!我不許你去找大哥,你若敢再向前一步,我馬上跟你絕交。」她為了達成目的,不惜出言恐嚇。

    「小姐……」曲兒苦著一張臉。

    「放心嘛!我們就在外頭瞧一瞧,探一探。只一眼,看完馬上離開,好啦!」哀兵姿態一現、梨花帶淚的祈求表情一出,沒人能抗拒得了。

    「好……好啦!但只是一眼,一眼而已喲。」無奈下,曲兒只好捨命陪小姐。

    「嗯!」她表面點頭,但鬼靈精怪的心思可沒答應。

    所謂星院,它位於柳瑩山莊的中樞地帶,是山莊三樓七院結構中防守最為堅強嚴密的一塊地方。會如此重視,原因無他,星院裡頭藏放的全是不能曝光的機密文件。為了防範文件外洩,這座星院在設計上已經得過高人的指點。先是入口處設有迷陣圖,不熟悉破陣手法強行闖入者,不是被暗箭所傷,就是落了個進退不得得乖乖就擒的窘況,更嚴重者活活被餓死在裡頭也算是咎由自取,入口已是如此,那內部的警戒就更不用提了,所以山莊上下每個人都知道,除了柳隨風與秦觀山外,沒有手諭者,任誰都不許擅進。

    放眼看去,星院大門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了。兩個偷偷摸摸的小鬼藏身在星院大門前方的怪石堆後,好奇地東張西望。但是,除了古意盎然的裝飾外,其他並無特殊之處,甚至比其他莊院的景致更為樸素。

    「沒什麼嘛,很平常呀!曲兒,你有沒有研究出特殊之處?」媛媛大失所望地問。

    「也沒有啊!唉!不管了,星院既然參觀過了,我們也該離開。」曲兒拚命催促她。

    「不急、不急,好不容易來到這邊,說什麼也要看出個端倪來。」

    「小姐,你怎麼可以賴著不走?你不可以毀約背信的。」曲兒終於發現自己上了大當、誤上賊船。

    「我又沒跟你擊掌為誓。」她還很無辜地反駁。

    「不管!跟我走!」曲兒心一狠,拉著她的手腕強推她。

    「不要拉我,我非要研究出個所以然來不可。」用力甩開她,媛媛的小身子不由分說就衝進大門裡,誰都攔不住。

    「小姐……」曲兒駭得大叫!卻也只能眼睜睜地看她奔入。怎麼辦?怎麼辦?唯今之計,她只好去通知莊主,對!莊主。主意一定!她立即掉頭回去搬救兵。

    媛媛一踏進大門前方小徑,一陣煙霧突然就將星院整個掩了去,整個白茫茫一片,除了幾株柳樹、幾根木樁外,其餘全是空茫,分不清南北左右、更弄不清身在何方。

    「怎麼會這樣?」

    媛媛哪裡知道,這陣圖是以諸葛孔明的八陣圖式為軸心,再配合其他卦陣相輔而成的可怕陣仗。歷年來,多少人想試圖闖陣,至今卻無一人能成功越過雷池一步,它威力之驚人可見一斑。

    而這個好奇的小妮子不知厲害,竟忍不住地東闖闖、西撞撞,弄了半天卻還是弄不清楚自己究竟站在何處?在沒法可想之下,她只好狠下心,拽下一根樹枝當作記號引路,以免總在原地團團繞著轉。

    只是她萬萬沒有料到,這個動作居然替她引來殺機。一枝飛箭,在她拽下樹枝的那一剎那,也毫無預警地從角落邊射出來——

    「哇!」她高叫一聲,頭一低,靈敏的反應讓她逃過第一劫,可是幸運之神並沒有繼續降臨到她身上,第二根長箭又隨後飛來,朝媛媛的眉心直飛去——

    「大哥——」她肝膽俱裂地又喊一聲,知道這回自己一定沒救了,心灰地閉上眼眸就等著受死。會得到這種結果,她完全怨不得人,這是她咎由自取。

    「大哥……」她臨死前所幻化出的影像只有柳隨風的面容。

    驀地,她的身子突然整個飛了起來,在千鈞一髮之際避過了追命的長箭,霍地身子又往下栽去,卻掉進了一個寬廣的臂彎裡,立即襲上的熟悉讓她的淚更是不止……

    臉色鐵青的柳隨風抱著她又閃過兩道暗器的追擊後,這才踏上了破陣的地形點,致命的機關在他踏上的一刻旋即停止了運轉,這才從容地踏出了星院。

    「小姐……」曲兒奔了過去,見莊主懷抱裡的人安然無恙後,總算放下懸在心口上的大石。「幸好沒事、幸好……蒼天保佑、蒼天保佑。」

    被柳隨風放下的媛媛,小臉蛋怎地也不敢抬起來,低垂螓首,危顫顫地不知該說什麼話。「大……大哥……」

    「你曉不曉得自己剛才做了什麼?」柳隨風聲雖輕,卻沉得嚇人。

    「曉得!」證據俱全,容不得她狡賴。

    「那你又曉不曉得私闖星院的後果?」

    「知道!」她迎袖一提,朝臉兒胡亂抹去,小肩膀喪氣地旋過身,道了句:「就此告辭,後會無期。」

    「你上哪兒去?」柳隨風一把按住了她的肩頭。

    「離開山莊呀!」她毫無生氣地呢喃著。

    「為什麼?」他反而被她弄的一愣!

    「我私闖星院,罪大惡極,是要被趕出莊的,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來了,我會很識相離開的。」

    「你這丫頭……」他忍不住地把她攬進懷裡,既生氣又擔心地道。「你以為我要趕你走。」

    「難道不是嗎?你的口吻不就是這個意思。」她偷偷汲取他的溫暖,因為以後再沒有機會的,天啊!她從來不知道,離開柳瑩山莊會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倘若早知道會演變成這樣,說什麼她都不敢犯下這種過錯,她情願一輩子學做鴕鳥,永遠把頭埋進沙裡面,不去碰觸離開山莊的事。

    她好後悔,卻來不及了。

    她喉間哽咽地不捨道:「大哥……媛媛要走了,你自己要珍重。」

    「閉嘴。」柳隨風把她箝制得更緊,對她那過分敏感的心思又憐又惜。「傻東西。我生氣,是氣你不懂得珍惜自己,居然拿起性命開玩笑,你知不知道?假若我來晚一步的話……」思及她被箭簇穿心身亡的慘狀,不禁起了個寒顫。他吸口氣,除了壓制那浮上心間的畏怕外,為免慘事再現,更得消除盤據她心頭的不安定感。「媛媛,大哥問你,這半年來,我和莊裡的人對你好不好?」

    「好!就是太好,所以我才害怕,怕自己的出身配不上你們,怕我沒資格留在這裡。」

    「住口!不許貶低自己,你和任何人都一樣,沒有什麼不同。」他一臉凝重。

    「大哥……」媛媛顯得楚楚可憐。

    「要相信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他字字鄭重。

    「可是……」她低垂下頭,不敢再聽。

    「看著我!」他命令地道,霸氣的視線銳利地擊退她所有的不安。「聽著!記住你的身份,你是柳瑩山莊的一員,是無人可取代的寶貝,不准你再有絲毫的懷疑,聽清楚了沒有?」

    她沒答腔。站在一旁的曲兒卻聽得好感動。

    「媛媛?」他逼問默不吭聲的小可憐。

    終於,她抬起淚眼汪汪的美麗雙眸。

    「奸嘛,我聽你的,從此不再胡思亂想、不再無理取鬧、從此以後乖乖地留在你身旁,做你的好兄弟。」從她的回話就可以看出,她對男女分際,只處於幼兒階段。

    不過這種事可以暫且擱下,因為他有的是時間調教她,在他的呵護之下,他將讓這塊璞玉去塵,綻露出屬於她的璀璨光華,只有到那時候,明珠耀眼,天下間的青年才俊,誰能夠匹配得了她?

    思及她總有離開自己的一天,一股難以言喻的揪擰狠狠擊痛他的心房。

    「好了,今天的事到此為止,往後誰都不許再進星院。」柳隨風重新開口的語氣顯得有些勉強。

    「知道了!」主僕同聲應著,笑容也再次跳回她倆的臉頰上,只不過媛媛突感受到了他的異樣,忙問著:「大哥怎麼啦?」

    「沒事!」他忙甩落方纔的煩躁。

    「真的沒事?」那一雙大眼泛起了擔憂。

    「真的!大哥何時騙過你。」

    喔!天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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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柳隨風眉心一鎖,低沉一喝!「就當你是個男孩子,也不可以有如此不端莊的坐相。」

    媛媛搔了搔小腦袋瓜子,自己也覺得很傷腦筋耶!原本她真的是規規矩矩端坐在椅子上的、而且雙腳併攏也擺得很順當呀,卻因為興奮,又加上得意忘形,兩條腿就這麼地愈舉愈起、越抬越高、居然就翹到書桌上頭了,這等不雅的坐姿要是讓人瞧見,的確是不像話,難怪大哥要訓人了。

    小妮子伸伸粉紅的小舌頭,聽話地放下穿著薄底紫靴鞋的腳,但標準姿勢維持不到三秒鐘,立即又變了樣。一張小臉側趴在桌面上,慧黠的眼珠子盯著柳隨風烏溜溜地轉呀轉地,好不靈動,小手忽地拿起橫放桌面的書冊,甜淨柔媚地開口道:「大哥,你得記住!可千萬別去學那書中人喲。」她揚了揚手中書冊。

    「哦?」柳隨風劍眉一揚。「為什麼這麼以為?可否請你解釋。」

    原來媛媛口中所謂的「書中人」,指的正是唐朝君主唐明皇,而她剛才會得意志形,也正因為完完整整地背完了白居易那首長恨歌。

    所以她得意嘛!

    見柳隨風煞有其事地跟她討論問題,媛媛欣喜極了,一股受重視的感覺油然而生。當下立刻跳下椅子,學著老學究搖頭晃腦的怪姿勢,一副學識淵博的秀才模樣,大剌剌地拉起嘹曉的嗓子嚷嚷道:「長恨歌裡,開宗明義的第一句話就是『漢皇重色思傾國』這句詩的意義呢,正是警戒帝王不可妄思妄動,因為重色就得傾國、傾國就有遺恨,美色之危險,可見一斑。」她望著柳隨風,搖搖小指頭,正經且嚴肅地對他繼續警告著:「所以大哥呀,千萬別學那唐明皇,去和太美麗的姑娘扯在一塊,否則你一定會跟他一樣,因為貪戀女色而忘卻公事,然後把柳瑩山莊給搞垮掉,落個遺臭萬年的悲慘境界,你明白不明白呀?」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比喻,還不趕快乘機訓示這位看似沒有缺點,永遠掌控一切的好大哥。

    低沉的笑聲自柳隨風的喉間發出,他安慰地笑了!從目不識丁的流浪丫頭,到今日的識字、甚至開始自有一番見解。媛媛的進步是值得稱許的。雖然她聰穎的天資讓她成就許多事,卻唯獨對性別的感受力彷彿少掉一根筋似地,總是糊糊塗、無關緊要。

    也許,他得開始給她一點壓力,讓她早一點弄清楚自身的角色。

    於是,他準備了個難題讓她解。

    「媛媛,你擔心大哥因為貪色而忘公,所以不許我去接近漂亮姑娘,但若不幸的是,那位大美人恰巧是媛媛姑娘的話,你說,我該不該繼續和你在一起?」他故意點點她的小鼻尖。

    嘻嘻一笑!她聳聳肩。「我不是美人兒,根本不必去擔心這種問題。」

    他搖著頭。「不對!不對!媛媛不只是個女孩兒,而且還是一位世間少見的大美人。」

    她小鼻子一皺。「大哥想唬我,我才不會上當。」

    柳隨風正色道:「我沒有嚇唬你,你也不該忽略這問題。大哥不是要你學那千金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基本的認知,那可不能少……」

    「不要、不要、人家不要聽。」她才不會那麼傻,秦伯母都說了,只要是女孩兒,就要懂得女紅、三從四德,即使身為江湖兒女,囉嗦少些,但也不可免,一思及不能和大哥天天相處在一塊她就……不!她不想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自找束縛。

    「媛媛……」柳隨風正欲再言,卻乍然停止!側過頭對著已經站在書房門外的山莊總管放聲問:「劉老,什麼事?」

    「啟稟莊主,李員外偕同兩位小姐正往山莊的路上前來。」劉總管開門進入書房裡,恭謹回道。

    「我知道了。」他轉向媛媛立刻鄭重交代道:「乖乖待在書房唸書,不許亂跑。」  

    「你去哪?」

    「來了貴客,大哥得去迎接。」  

    「這樣呀!」黑白分明的眼珠兒閃呀閃地。「那大哥忙去,我不吵你。」

    「聽話喔。」柳隨風再次交代。

    「是!」待挺拔的背影消失後,立刻又補了一句:「才怪!」小身子立即奔向前,捉住欲隨主子離去的劉總管,笑瞇瞇的臉蛋對著他,諂媚問道:「劉爺爺,那個李員外是個厲害的人物嗎?很少見著大哥這麼急匆匆去見訪客的。」

    這位白髮蒼蒼,骨子底健朗康泰,侍奉柳家二代,一直任職柳瑩山莊內務總管的劉和群柔聲回道:「李員外和柳老莊主是認識十幾年的老朋友,他和兩位李家小姐每年都會固定來到山莊作客幾日。」

    「還有兩位李小姐呀?」她不太滋味地問。

    「是啊!」

    「可是大美人?」她對李員外不感興趣,專挑重點問。

    劉總管點頭回答:「的確是美人,尤其二小姐李畫意姑娘雙十年華,不單儀表出眾、舉止端莊嫻淑、還溫柔有禮,尤其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是一位難得一見的大家閨秀。」他充滿欣賞與讚歎。

    媛媛心頭突覺好生怪異!

    她霍地扯出一抹沒有笑意的笑容,試探性又問:「劉爺爺,那跟我比較起來,誰比較好?」

    劉總管發噱地呵呵一笑。「都好、都好,兩個都好。」

    媛媛一張嘴兒嘟得半天高,什麼叫都好呀?不過她可以確定,劉總管對李畫意這位姑娘,肯定是非常、非常、非常地欣賞。因為他很少讚美人的。

    心沒來由地一緊,她當下決定了。她決定不喜歡那個素未謀面的李畫意。

    ***************

    鳳樓花廳裡,正熱熱鬧鬧地圍坐二十來人。已坐入首席位置者,除了山莊主人柳隨風和秦觀山以外,另外三位即是遠道而來的訪客——李員外一家人。至於下端陪席者,則全是山莊裡的其他主事人員,單見李員外熟絡地與眾人寒暄問候,有說有笑的,可見他們大家都相識已久、交情匪淺。

    李員外滿場遊走,那並不關媛媛的事。真正讓她心頭充塞危機感的,是安靜坐在李員外座位身旁的兩位姑娘家。

    媛媛躲在簾後已經偷聽到了,右方那位是李家大小姐,名喚李詩情,那女人的皮膚算是細緻,圓圓滾滾的臉蛋倒也不失清秀,而身上粉紅衣料的穿著也很正常,唯一叫媛媛側目與不解的是,為何她的前胸鼓得那般厲害?綢緞包裹下的身材比起她以前所見過的任何姑娘都還誇張。瞧她只是抿著嘴巴輕輕一笑!膨膨鼓鼓的胸脯竟然隨著身體的震動宛如浪花般地波濤洶湧、還上下起伏顫動著。媛媛甚至還注意到莊內有幾名總管都拿眼角餘光若有似無地偷偷瞄看那愈笑愈誇張、胸脯起伏愈震愈大的李詩情呢。  不禁打了個哆嗦!揉了揉眼睛,媛媛再打量左側那位李畫意,李家二千金。果然,非常合乎曲兒所謂女四書的標準執行者。瞧她儀態優雅端莊,舉手投足儘是大家閨秀該有的風範,再配上勻稱的身材和嫩幼的肌膚,當真是位飄逸出塵的美人。

    在座眾人之中,當屬這個李畫意最惹人嫌。無聊!沒事長那麼美幹什麼?叫人想入非非呀,看她風姿娉婷、有份有守地,這又算什麼?昭告她是名門千金啊。

    媛媛不管自己的評論是否有欠公允,仍然決定延續先前對李畫意的感覺——徹底討厭她。

    就在媛媛忿忿地評論李畫意之際,姊姊詩情突然動了起來!她完全不管李員外的眨眼的制止,一逕兒地站起身子,柳腰特意地款擺,存心挑逗似地扭呀扭地,恰巧讓送來美食的廚房小廝當場看傻了眼珠子!長期居住在莊內,何時見過這等渾身帶火的女郎,一時抑制不住地口水直流。

    李詩情那雙勾魂的媚眼直往柳隨風身上拋呀拋,就想引起他的注意。

    而柳隨風根本視若無睹,微笑品茗著。但躲在簾後觀察花廳狀況的媛媛此刻已是怒火中燒,袖子一拉,就想衝出去剜掉她那對狐狸眼。

    「詩情,給我回來坐好。」從不發脾氣的李員外趕在媛媛衝出之前沉喝一聲!

    李詩情一愣!回頭看著數十年來頭一回動肝火的爹親,嚇得不敢造次,立即回座。

    李員外拱手揖禮,汗顏地抱歉道:「賢侄,失禮了。」

    這些年來,李員外早有預感,這個大丫頭對柳莊主的傾慕之意,早已有了逾越的情況,然而自己的女兒他豈會不瞭解,詩情根本配不上柳隨風,真正能與人中之龍匹配的女子,是他的二女兒李畫意才對。

    若不是被詩情死纏不放,總說他偏心,無論如何他這一回是不會帶她上山莊來的,沒想到結果還真應驗了他的揣測,詩情簡直是來丟人現眼的,以誠信老實聞名的他,怎麼會生出這等敗壞門楣的女兒來,當真是家門不幸、家門不幸。明日,等明日天一亮,他要立刻把她遣出山莊送回去,免得她又做出讓家門蒙羞的醜事來。

    「伯父,無所謂的,您別掛意。」柳隨風依然微笑頷首,並不在意李詩情剛才的失禮行為。

    尷尬的氣氛一時之間瀰漫住整座大廳。過了半晌後,才讓一道動人的嗓音給解了開來。

    「對不住!家姊一時失態得罪各位,小妹在此代姊姊賠罪,現就獻彈一曲,聊表歉意。」溫柔婉約的李畫意出聲打破這層尷尬氣氛。她的琴藝早就名聞邐邇,很多想一飽耳福者,至今仍然停留在可遇而不可求的階段,而今她願意彈上一曲賠罪,在座眾人哪有不洗耳恭聽的。

    就在貼身侍婢容兒的幫忙下,淡淡的檀香慢慢裊裊盈繞住整座花廳內,李畫意那娉婷身段緩緩坐在琴座前,水蔥般的玉指置放於弦上——

    「獻醜了!」語一落,優美的樂曲聲也自古箏弦上輕揚出來。

    自幼即勤練音韻,當下造就她不凡的琴藝技巧,果然——有如天籟般的音符一出,眾人瞬間閉上眼眸沉陷於音律中,如癡如醉,在場眾人全部跌進李畫意綿綿不絕的撥弄下,各個暗自叫好!

    就在大家同聲讚好的情況下,唯獨有一人不屑聽之,媛媛賭氣地想,通音韻又如何?假高貴罷了。用指甲在古箏弦上亂七八糟地撥弄,這誰不會?居然也敢拿出來獻寶,還自以為厲害,這個李畫意未免太過招搖愛現了。

    於是,她決定跳出來殺殺她的威風。

    在眾人專注於琴音的同時,媛媛大剌剌地現身了。

    李畫意彈琴的手指因她的出現而停住。她有些呆傻地凝望著這突然現身的秀氣公子,一身月牙色長袍的他,頭戴著文生巾,頸上則繫著一條艷紅色繡有純黑飛鳥的絲巾,是個俊美得不像話卻又無嬌柔胭脂味的男孩子,年齡看來似乎並不大,但一對靈動的眼睛竟能流瀉出各種光芒來。她從來不曾見過有男孩子像他這般,渾身上下全是吸引眾人目光的特質。

    他是誰?記得山莊內並沒有這麼一位公子呀?

    一種女人特有的直覺反應,她突感芒刺在背。

    在場的主人、坐陪者,都因媛媛的出現而從醉人的樂曲中回過神來!這一刻,媛媛又成了全場注目的焦點,她很滿意這種情況。

    「喂!你彈得不錯嘛。」媛媛直接進攻目標,先是上看下瞄,肆無忌憚地打量她,然後又嘖嘖有聲地放肆評量。

    這人行為乖張得很,李畫意微微感到不快了,即便她的言行舉止並無輕佻之意,但在男女有別的嚴格禮教下,他這種行為已經犯下不可饒恕的大罪。可是,看看四周人,柳瑩山莊裡竟無人開口制止他,好像大家已經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這是否又意味這位公子在山莊裡,擁有特殊的身份與地位?

    李畫意強裝笑容,卻不願與他交談,對這種不知禮節的頑童,她沒有結交的必要,保持距離是最好的方式。

    「李姑娘為什麼不答話?本少爺稱讚你的琴藝好,至少你也該回謝我一句,不吭氣代表什麼?名門千金的作風可不是這樣的。」她指責道。

    「媛媛!」柳隨風輕喝!這小妮子不是答應要待在書房乖乖唸書,怎麼跑出來湊熱鬧?還語出不遜地攻擊人。「你乖乖找個位置坐,不許打擾李姑娘。」

    大哥怎麼可以罵她?受傷的感覺劃過媛媛心窩,尤其李畫意嘴角似笑非笑,更像是火上加油,直搗她的心間。

    「會彈琴就很厲害嗎?我也會。」

    「媛媛!」柳隨風已然制止不了。她氣憤地拉住李畫意,不由分說就佔據古箏台,檀香灑下一大把,點火燃起時——濃烈嗆人。她才不管眾人的輕咳聲!啥都不管地將十指置於琴弦上,指甲重重一勾,十音齊揚。

    重揚的音調毫無章節可言,也毫無起伏可聽,耳朵聽得是難以忍受。

    花廳外,棲息在樹梢的鳥兒因為乍現的琴聲而驚慌亂竄,在花間採蜜的蜂兒也因為這變揚的曲調全部跌落花蕊中,午休的牛蛙更因琴聲尖銳而驚叫連連!最可憐的是坐在花廳裡的人,都因琴聲的恐怖而致全體臉色慘灰,眼看就要七孔流血,卻又沒辦法裝死,還得抱守心神努力傾聽媛媛的傑作。會如此委屈自己,原因無它,若是有人敢中途離席,這小魔星肯定記恨心頭,往後必定沒有好日子過了。

    但是李家人可沒有這麼善良,紛紛摀住耳朵減輕衝擊。花廳裡二十來人中,唯有媛媛獨自閉上眼睛自我陶醉在琴韻下,渾然不覺自己所製造出的效果有多駭人。

    一曲終於彈畢,眾人早已冷汗涔涔、汗濕衣襟了。

    「此音只應天下有,人間難得幾回聞,如何?很棒吧。」媛媛自己拍手,自吹自擂著。

    眾人面面相覷,無人敢回話。

    「怎麼都不開口?是不是我彈得太美妙,你們一時之間找不到該用哪種詞句讚美我?」她對李畫意挑釁地揚揚眉。「無所謂,我倒有一句話可以形容我自己的琴藝,你們聽聽看符不符合?貼不貼切?」清清喉嚨,她朗聲道:「餘音繞樑、三日不絕。就是這一句,怎麼樣呀?」

    「是符合、也貼切,媛媛的琴藝是夠格繞樑三日仍揮之不去,秦叔建議你,若你繼續勤練此藝,想必將來殺人於無形,成為你的獨門絕招。」秦觀山終於不顧性命替眾人說出心聲。

    媛媛臉色瞬間全變了!秦叔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殺人於無形?是指她的琴聲有如魔音傳腦一般,恐怖到極點是不是?

    她又胡亂地想,其他人是否也咧開嘴巴嘲笑她。

    情緒雜沓,她卻不敢向柳隨風求救。她害怕,若大哥也加入他們訕笑的行列,那該怎麼辦?怎麼辦?

    眼淚簌簌滾下來,卻不願讓人瞧見,她雙手遮住臉頰,狼狽地奔出花廳外。

    「媛媛——」柳隨風心一緊,拋下賓客,立即起身追出去。這丫頭,這次傷得不輕,若不及時安慰她,誰曉得一頭鑽進牛角尖裡的媛媛,能否轉得出來。

    「各位,請隨意用。劉總管,招待貴客,我們去去就來。」秦觀山隨後跟去。

    李畫意就這麼呆望著柳隨風兩人一前一後奔出,滿心的奇怪,這個叫什麼「元元」的小頑童怎麼如此得著柳隨風的關懷與鍾愛?

    迴廊外,一前一後的身影急掠飛馳——

    「少爺,請等一等,聽我一言。」秦觀山在背後喚住了柳隨風。

    「秦叔,您剛才的話太過刻薄,媛媛根本堪受不住。」他轉身回頭,不悅地板起臉孔,每當見媛媛傷心,他總比她痛上萬倍。

    「我知道,我是故意的嘛。」老狐狸露出意味深長的一笑。

    「故意?」柳隨風眉一擰。

    「是呀,你聽我說,少爺……」他搓了搓手,一副胸有成竹樣。  「你想一想看,媛媛這小妮子來到山莊半年多了,可腦筋卻怎麼也轉不過來,一天到晚只想跟你稱兄道弟,對自己身為女兒家的身份完全沒有認知,少爺,這種日子你想讓她維持多久?你不認為該是到了點醒她的時候。」

    「所以秦叔才想利用李姑娘做為引子。」

    秦觀山點點頭。「要給,就該給她重重一擊。」

    「我不同意。」柳隨風立刻否決。「媛媛不同於一般姑娘,別看她外表機靈活潑,其實內心比誰都脆弱,在她看似強烈自尊的外表下,其實蘊藏著的是一顆極度自卑的心,萬一此事弄巧成拙,引發她脆弱的反應,我預料到她下一步的舉動絕對是遠遠逃離這一切,我不贊成這種方式。」他的保護欲立即高漲。

    「少爺這麼瞭解媛媛?」老狐狸有心地一問。

    「很奇怪嗎?」

    「不!不奇怪。少爺,我是覺得讓媛媛這麼迷糊下去,絕不妥當,你不擔心會橫生枝節。」

    「秦叔這話什麼意思?」他等待他的解答。

    他不禁輕歎一口氣,對情事,看來柳隨風也不怎麼高明。「少爺,憑良心來說,你對媛媛難道沒有一種特殊的……特別的——感覺?」

    「我向來疼她、惜她、視她如同手……」

    「別告訴我那是兄妹之情。」秦觀山截口搶話。「少爺,雖然我和我那口子當年僅憑媒妁之言就成夫妻,但闖蕩江湖這半輩子裡,聽過也見過何謂男女之情,你和媛媛之間所激起的火花,你難道沒有發覺嗎?」

    他一震!

    「你自己想想看我說的有沒有道理?」撂下這話,秦觀山轉身離去,留下一片思索的空間給他,他深信他的莊主,欠缺的只是——點醒。

    ***************

    悲切的哭泣聲自未關緊的門縫裡傳了出來,躲在棉被下的媛媛哭得慘不忍睹,可憐兮兮的。

    見她如此,一股沉重,有如磐石壓頂般令他簡直無法喘息。站在門前,不由得不承認,對媛媛,他做不到向來的瀟灑,更承認,他的心緒總會不受控制地圍繞她而轉動,在他的羽翼保護下,也完全見不得她有任何不開心的時候,難不成真如秦叔所言,從遇見她的那一刻起,相處這半年多來,在不知不覺之中,他已視她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他是喜歡上了她?

    房內傳來的悲切哭聲,仍然不止,也提醒著他,得暫時收起腦中盤旋的混亂,不能任由那小東西傷心不止下去。

    進了門,坐在床沿處,輕輕掀起被蓋,攬起了趴臥在床上的小可憐,瞧她淚痕滿佈,啜泣不止,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安慰起。厚實的大掌輕輕來回撫著她的背脊,將滿腔無法言喻的安慰之情藉由手掌的傳遞期能送給她知曉。

    不知是哭累了,抑或是感受到他的貼心溫柔,媛媛慢慢止住哭聲,但是,她卻故意將小臉蛋趴在他的肩膀上,不敢正臉迎視他,她怕——怕迎上一張責備的表情,她擔心大哥會為此事而討厭她。誰叫她,愛出風頭,竟惹出這種貽笑大方的笑話來。

    懷抱軟玉溫香,柳隨風可無心享受,此刻的他,心所思、意所念,全是該如何重新建立起她的自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可不希望因為此事的發生,而叫媛媛從此遇事瑟縮,毀了她所有的特質。

    略帶強迫地捧起她的臉蛋,媛媛濃密黑鬈的睫毛絲毫不肯睜開,緊緊合閉著。

    「張開眼睛看著大哥。」他低沉的嗓音帶有微微的脅迫性。

    柳眉緊攏,她搖頭。

    「再不張開,大哥要處罰你了。」他凝視著那張總令他驚艷不已的面容。

    她依然搖頭,五官緊蹙。

    他低啞輕吼一聲!吻上了那兩片嬌艷紅唇,做下了他有生以來頭一回的逾越舉動。

    倏地,她睜開了眼,大哥那張俊逸的臉孔竟貼在面前——初時,她沒有驚慌、沒有失措,偎在她熟悉的懷抱裡,只是傻呼呼地承受他唇間的纏綿溫柔,一顆心只覺得陶陶然,混沌的大腦更只清晰地傳送一項訊息——她愛極了這種唇與唇之間的碰觸。

    她的女性本能終於發作,媛媛開始覺得渾身乏力、順暢的呼吸也開始急促,一股男性特有的氣息在她鼻間輕拂,一股火燒似的燥熱席捲地迷眩住她。幸虧,嬌柔的身子有柳隨風強而有力的臂彎護住,才不致因為身體軟柔無力而滾下床去。

    媛媛瞪大著眼睛內心混亂極了!對於大哥的舉動她該如何反應才對?迷糊裡,她下意識地掙扎了下,只一下,立刻震醒了眷戀其中的柳隨風。

    他在做什麼?從沉醉中乍醒,赫然發現自己居然侵犯了媛媛,還是在一種情不自禁的狀況下失控地欺負了她。

    她羞赧地輕喘著,雪白的粉頰因燥熱而暈紅,臉龐左擺右晃,只擔心臉皮該擺哪兒奸?對柳隨風的侵犯,根本沒想到要生氣。

    「媛媛。」他輕喚她的名,低聲道。「對不起!冒犯了你,但大哥會為自己的莽撞行為給你一個交代。」

    「交代什麼?」她窘迫地問。對男女間的懵懂表露無遺,她根本弄不清楚柳隨風這話代表著什麼意義。

    他微微一笑,早該知道會得到這種答案。但這無所謂,他柳隨風願對天發誓,今生今世永不負她,只待她更成熟、長大、他會實踐自己的諾言。

    但在這一刻,為了不讓她太難堪,柳隨風只好先轉移了話題,一邊順手替她打理弄亂的髮絲。

    「剛才的問題我們暫且不談,大哥只希望你忘記秦叔剛才在花廳對你所說的一番話。」

    果然——她立刻忘了羞怯,情緒又跌入低潮,她低下頭,神色黯然地。

    「大哥難道不認為我的琴藝很可笑,所彈出來的音韻不堪入耳嗎?」

    他搖頭。「傻丫頭!李姑娘勤練琴藝十餘年才得此美名,而你第一回接觸,能有多好成績?」

    媛媛沉默了,她承認大哥說的有道理。

    他再道:「沒有必要去和李姑娘一別苗頭,你是你、她是她,各有各的特色與所長,比又如何?徒增煩惱罷了,媛媛是個聰明人,怎麼會不明白這層道理呢?」

    一雙眼睛雖然仍半垂著,但在柳隨風催眠似的又哄又勸下,媛媛平靜的心扉已能漸漸接受他的規勸。

    「好,我做我自己不跟她比較,大哥說過人比人氣死人對不對?」她好像想通了一般。

    「明白就好。」俊逸的臉孔凝出愛憐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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