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花園 第二章
    2.嫦娥與LadyChatterley 

    六四年七月十九日,成德實習完畢回港,但淑賢在機場迎接丈夫時並沒有顯得分外興奮。 

    當她見到成德從禁區大閘出來時,她碎步走前,是她身上的一襲長衫和腳上的一對「斗零-」使她跑不得。 

    依偎在丈夫的臂彎,小鳥依人:「成德,我好想念你。」 

    「現在我不是回來了嗎?」成德安慰妻子。 

    但淑賢開始哭了。 

    「干嘛?我媽有事嗎?」因為擔心,成德胡亂揣測,「到底干嘛?」 

    淑賢不停地搖著頭:「死了,她死了。」 

    成德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我媽死了?」 

    「不是你媽啊!」淑賢嬌嗲的打在丈夫胸前,「是林黛服食安眠藥自殺死了,今天出殯。」 

    林黛是淑賢的偶像,是她最喜歡的國語片女星。 

    成德見自己妻子為了一個不相識的人而心傷透,他無言以對。 

    「好端端怎會自殺,她不是有丈夫兒子嗎?」淑賢抽泣,「女人找不到幸福便只得這條不歸路可走。」 

    「你現在不幸福嗎?」成德問淑賢,「老公回來了,你竟然一點也不高興。」 

    「我高興啊!」淑賢著緊地,「只是也為林黛不值,為什麼這麼本事的女人也薄命。」 

    「總之你不會薄命吧!」成德捏在淑賢的面龐。 

    「我知道你想笑我沒本事,也不是紅顏,所以不會薄命。」淑賢笑著回應。 

    他倆乘搭「白牌」回家時剛巧遇上這一代影後林黛的靈車,道路兩旁均站滿人群,萬人空巷,場面哄動。 

    「白牌」是六○年代沒有合法經營牌照的計程車。 

    「你看!」淑賢鼻頭一酸,她立刻拿出手帕掩住鼻與嘴巴,「女人最希罕的並不是名與利,還是只求一分幸福。」 

    白牌司機打岔:「但幸福不幸福其實也是女人自己決定,吃得開一點便非常幸福。」 

    淑賢皺著眉頭,她並不同意司機的話。 

    「所以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愈本事便愈不懂吃得開。」白牌司機議論滔滔。 

    成德默不作聲,不予置評,而淑賢則敢怒而不敢言。 

    不過,對於一顆明星的殞落,人們會很快便淡忘,一個人的死,並不會阻撓地球的運轉。 

    回到家裡,古家母子團聚,樂也融融,但老人家整夜就是嚷著想抱孫。 

    夜了,成德因時差而未能入睡,輾轉床上。他輕輕叫喚妻子:「淑賢,你睡了沒有?」 

    其實淑賢也睡不穩,她有點不習慣一張大床變得如此擠逼,而且與男人同床的這種感覺經過一年孤枕獨眠之後變得有點兒陌生。她背著成德說:「怎了?」

    「不知為何睡在這張舊床反而有點不習慣。」成德說,「床褥好像比以前硬。」 

    「怎可能呢?」淑賢仍然沒有轉身面向丈夫,「床褥只會愈睡愈軟。」 

    「淑賢,」成德把淑賢從後一抱入懷。 

    淑賢感覺到丈夫下體的那種興奮,她有點不知所措,日久生疏,她已經太久沒做過愛,所以有點緊張。成德解開妻子繡花睡衣胸前的鈕扣,並把手潛進她的睡衣裡,感受著她那小巧的胸脯。 

    「唔。」淑賢有點惶恐,推開丈夫的手。 

    「你聽不到我一回來媽便催促我們要為她生個孫兒嗎?」成德解開妻子身上的所有鈕扣,把她的上衣脫掉。當成德由淑賢的頸吻向她的胸脯時,淑賢有點抗拒,一時間她不能適應,但亦不敢拒絕丈夫的要求。 

    淑賢知道和丈夫行房是妻子必須履行的責任。 

    對於性,淑賢沒有投訴,但也沒有要求,她老是介乎於有點抗拒與有點享受之間。她不肯定這是否丈夫愛她的表現,但她很清楚這是丈夫需要自己的表現,而如果沒有後者,就更不會有前者,所以盡管有時候她在做愛時感到痛楚,但還是默默忍受。 

    這一做,她痛了兩天;但人始終會適應下來。 

    逐漸,她重新習慣床上多了一個男人,也著重被需要的感覺。 

    淑賢滿足於平淡的生活,無論是婚姻生活或是性生活,她認為夫妻之間只要能相敬如賓就能白頭到老,能白頭到老便是幸福。她崇拜自己的丈夫,只要是丈夫說的話便動聽。 

    「今天商業電台的林彬來訪我的電視台。」躲在張開的晚報之後,成德在晚飯時告訴淑賢。 

    她極感興趣地揚著眉:「只聽過他的聲音,他的廬山真面目是怎樣的?」淑賢好奇,「他英俊嗎?」 

    夫妻之間隔著一張薄薄的報紙和一堵無形的牆。 

    「我們男人交往不談這些。」 

    「不談這些談什麼?」 

    「當然是才華。」成德笑淑賢,「我怎會像你婦-之見。」 

    「但相由心生嘛。」淑賢反駁。 

    「那麼你又聽過『人不可以貌相』沒有?」成德再反駁。 

    淑賢輸了也覺得高興,因為這代表了他選對了丈夫,她只是微笑。 

    「以我認識的男士中,最帥的還是徐醫生。」提起這個恩人時,成德心裡的問號又浮出來,「真不知徐醫生與他的愛人能否終成眷屬。」 

    「我也好想知。」夫唱婦隨。 

    「失了聯絡差不多三年了。」成德感慨,把手上的《新晚報》摺好並放在一疊舊報紙之上。 

    今天的報紙疊在昨天的報紙之上,新聞只需一天便變成歷史。 

    家裡的舊報紙疊到某一個厚度,淑賢便會拿去賣。 

    一九六三、一九六四、一九六五,然後是一九六六。 

    即使不拿一九六五年的水荒作對比,一九六六年怎樣也算是分外多雨的一年,人們均意想不到香港干旱了數年之後,竟然來一個豪雨成災。無論天氣和政局也叫人極之不安,三月份天星小輪因加價五仙而引起了一年串的騷亂,先為葉錫恩呼-市民寫抗議書給港府及各報社反對加價,再為青年蘇守忠於天星碼頭絕食抗議,然後大批市民在九龍半島與彌敦道一帶示威,港府先頒行戒嚴令,再實施宵禁,在動蕩的時勢和不測的風雲之下,人心惶惶。 

    然而,成德是較幸運的一位,憑著敦厚的外表與認真的工作態度,他的事業一帆風順,雖然香港的失業人數不少,但成德則不愁無出路,他被正在籌備中的一間無線電視台力邀。 

    成德跳槽後,終日為了工作而冷落了妻子,已經有好幾個周末他因為加班而不能陪她。 

    工作所能給他的刺激遠比夫妻行房大。 

    「你怪我嗎?」成德再次在深夜才回家。 

    淑賢把拖鞋放在成德腳前,「怎會呢?」你只是為了工作,又不是在外有女人。」她為丈夫倒了一杯熱茶,然後按摩著他的肩膊,重復著手部的動作,她目光呆滯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麼?」成德捉住妻子的手,他發現妻子這幾天的情緒不太穩定。 

    「沒什麼。」淑賢裝作若無其事,「要吃宵夜嗎?」 

    成德捉住她的手不放,「有事便開心見誠地說出來。」他知道夫妻對話的時間已不足夠,亦沒有氣力去猜心。 

    淑賢想了很久,「你怪我嗎?」 

    「怪你什麼?」 

    「怪我不爭氣。」淑賢紅了眼睛。 

    「到底是什麼事?」成德把淑賢摟住,「告訴我。」 

    「你的弟婦有喜了,奶奶很高興。」淑賢吞吞吐吐,「但……她……她說你是長子,所以我……我需要找個醫生看看。」 

    「我媽平日不會這樣說話。」成德眉頭一皺。 

    「奶奶說時也很溫和,你是長子,如果沒有嫡孫,我當然有責任。」淑賢掉下一行淚,「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但這兩個月來我們根本沒有……」成德說,「當我回到家裡已筋疲力盡,每天也身心透支,還怎會有心情。」其實除了成德所指的原因,「沉悶」也令他提不起勁,他與淑賢已經做了十年夫妻,重復同一組動作變得愈來愈沒意思、新鮮感和刺激。 

    「我應該怎樣才能做得好?」淑賢輕聲地說。 

    成德撫著她的頭發:「也許,可以熱情一點。」 

    「熱情一點對奶奶?」原來淑賢想求進步的並非做愛技巧,而是如何對待奶奶。 

    成德沉默下來,淑賢也不再哭了。 

    十年來他們做愛也是用最傳統和斯文的姿勢,永遠是男上女下。 

    「成德,我們結婚十周年,你打算怎樣慶祝?」淑賢溫柔的發問。 

    「不如我帶你到海運大廈,聽說那裡有很多來路貨商店。」他為妻子拭去面上的淚痕,「然後逛累了,我再帶你到半島酒店茶座-下午茶,好嗎?」 

    只要有丈夫的呵護,淑賢便快樂,她也自知是個簡單的女人,對感情非常專一執著、她信奉自由戀愛制度下的一夫一妻制,因為她喜歡簡單。 

    他們的十周年紀念日剛巧落在月歷上的一個紅色周日,成德想想自己近來可能真的忽略了妻子,所以特意把工作放下一天。 

    但當天的風勢強勁,烏雲密布,他們所乘的小輪也異常的飄蕩,淑賢因暈船浪而感到不適,因此他們改變了行程,還是先到半島酒店歇一會。 

    一九六六年的初夏,半島龐大的五年裝修工程接近完工,正門前的那個噴水池、石獅子和一對門神也是新的,而大堂茶座的最大改變,大概是天花吊扇消失在空調的出現,以及從前的Mosaic地磚被意大利雲石與橙色的「太平」地-所取代。 

    第一次踏入半島酒店,那上賓式的招呼與高聳的天花令淑賢蠻不自在,她只是緊緊的挽著丈夫的臂彎,她相信女人的尊嚴很多時候是來自丈夫的智慧和能干。 

    一位身穿著燕子領西裝的高級侍應把他們帶到東區茶座最南的一角坐下,但淑賢看著餐牌不發一言,她根本不清楚餐牌上所寫的英文是什麼意思。 

    「兩位,想點些什麼?」侍應禮貌周周地。 

    淑賢尷尬得兩頰通紅。 

    「想喝些什麼?」成德問淑賢。 

    淑賢移近丈夫耳語:「這裡有沒有中文餐牌?」 

    成德失笑,並向待應詢問:「請問你在這裡工作了多久?」 

    雖然侍應覺得這條問題是有點意料之外,但還是回答了:「自一九二八年酒店開業,我便一直在這裡工作,亦可算是酒店裡資歷最深的員工。」 

    「噢!很長久。」成德說,「請問貴姓?」 

    「小姓陳。」侍應回答。 

    成德伸出右手,「小姓古,這位是我內子。」 

    侍應也向淑賢遞出右手,但淑賢猶豫了很久才敢把手伸出來握。 

    「陳先生,今天是我們的十周年結婚紀念,請問你可以介紹一種有意思的飲品給我們嗎?」成德要求。 

    「當然可以,」侍應想了一想,「雖然這裡的紅茶很出名,但在大日子不如喝杯雞尾酒慶祝,就Screwdriver好嗎?」 

    淑賢覺得丈夫今天變得特別可愛、浪漫。 

    侍應繼續介紹:「Screwdriver是當年ClarkGable來港拍電影長住這酒店時傳授給我們的調酒師的。」 

    「好吧!」成德說,「我們就要兩杯,謝謝你。」 

    侍應很快便把兩杯Screwdriver送上,另外還以一枝長莖玫瑰饋贈淑賢。 

    「十周年快樂!」夫妻互相舉杯祝賀。 

    從前滴酒不沾的淑賢帶著愉快的心情,把Screwdriver一飲而盡,此情此景,她心裡只覺幸福。「前陣子閱報時得知有一個影展頒了一個獎給林黛。」 

    「是啊!她主演的《藍與黑》在韓國得到最佳影片,而她則得到一個特別獎。」成德問,「為什麼你會提起?」 

    「沒什麼。」淑賢按捺著微笑,「只是慶幸影迷可以比偶像更幸福,其實得到那些獎也沒意思……」突然她臉無人色,嘔吐大作。 

    「你怎了?」成德著緊地。 

    「可能是剛才舟車暈浪,現在還……」淑賢為免失禮,「我要到女廁一會。」 

    推開洗手間的門,淑賢沖到鋅盤前,很想吐,但卻又吐不出。 

    此時,一位穿著白色西裝套裙、長發披肩的摩登女人從廁格走出來。她看到淑賢臉如土色:「太太,你沒事吧?」 

    淑賢搖搖頭:「只是舟車暈浪,謝謝你。」 

    女人站在鋅盤前洗手,然後用心地補妝,紅粉緋緋,臉上散發著迷人艷光,她正在梳刷著那把亮澤的長發。 

    淑賢看著鏡裡那女人的反映,由一個女人變成兩個,再由兩個變成四個,然後眼前一黑。 

    女人看到淑賢搖搖欲墜快要墮地,她試圖捉住淑賢的手臂,但結果只能拉住淑賢的衣袖,幸好她仍然能把淑賢拉向自己,並且一抱把淑賢固定。 

    成德頻頻望著手上的勞力士手表,他見妻子離開了差不多四十五分鍾還未回來,愈等愈焦急。 

    當他正想叫侍應請人到女廁找淑賢時,淑賢便出現了,而且在她身旁多了一位魅力四射的摩登女士,手上執著一件浴袍。 

    成德被這個女人的驚艷所吸引。 

    「剛才我在廁所裡差點暈倒,幸好這位太太拉住我,否則我的頭顱可能落地開花。」淑賢猶有余悸。 

    成德一按淑賢手臂,「你沒事吧!」 

    「她沒事,但她的衣袖……我在捉緊她時弄破了她這件長衫的袖,真不好意思。」女人說,「不過我已經到我房間取了針線給她。」 

    「我剛才就是坐在女廁裡修補長衫。」淑賢補充。 

    「我把我的浴泡也帶到女廁給你太太蓋住身子,所以你可以放心。」女人給成德一個燦爛的笑容,眼睛瞇瞇的。 

    淑賢再補充:「這位太太是住在酒店頂樓的。」 

    「謝謝你照顧我內子。」成德說。 

    「我叫Cynthia,我先生姓徐。」女人一直保持著嬌媚的笑意。 

    「Cynthia?」成德呆了。 

    「Cynthia!」一把並不屬於成德的男聲。 

    Cynthia轉身過去回應:「George,你怎知我在此。」然後她與男人輕輕擁抱。 

    終於那男人的目光落在成德臉上,他們交流了一個歡悅的眼神,二人喜上眉梢。 

    「徐醫生,你好。」 

    「古成德,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兩個大男人也熊抱起來。 

    「托賴,哮喘沒有再發作。」成德笑言。 

    徐醫生壓低聲線:「我也托賴,娶得意中人,但還是全憑你的那一套梳和鏡,令她愛不釋手。」 

    兩個女人站在一旁覺得奇怪,相視而笑。 

    淑賢:「原來你丈夫就是我丈夫經常提及的救命恩人。」 

    「噢!古成德就是你丈夫!」Cynthia帶著欣賞的眼光來打量成德,「那套梳和鏡子就是你買的。」 

    徐醫生告訴成德:「我太太一向眼角高,我所買的鑽戒也不能打動她,求婚當天我還以為自己失敗了,誰知臨行前我把那套古董拿出來送給她,她一見鍾情,還大贊我好浪漫。於是,我說若不嫁,我便把它拿走,所以她才就范。」 

    「當然不是像他口中那樣誇張。」Cynthia叉住腰。「當時我沒有拒絕他,我只是說需要時間再考慮。」 

    「直到婚禮過後我才敢把真相告訴她。」徐醫生摟住Cynthia的纖腰。「那套古董不是我買的!」 

    「我應該一早便知那套古董不是你買的,你買的東西從來不合我意。」 

    「真的嗎?」徐醫生不介意和太太在人前耍花槍,「那麼你為什麼還要嫁給我?」 

    「因為你好癡心!」Cynthia瞪大眼睛說。 

    淑賢含蓄的用手帕掩住自己的微笑。 

    有情人終成眷屬,解答了成德多年的疑問,他覺得分外輕松。 

    「成德,」徐醫生遞上名片,「美國始終不是唐人地方,所以我回來執業。我現在暫住於跑馬地朋友家裡,但我的醫務所在尖沙咀區。」 

    Cynthia的父親替女婿疏通了幾位政府官員,當然也花了一些錢,牌照就是這樣弄回來的;貪污是六○年代香港的特點。 

    「你們不是在半島住嗎?」成德記得淑賢說Cynthia是住在半島頂樓。 

    「狡兔有三窟。」徐醫生解釋,「因為今年的雨災令港島經常封路,所以我們亦在半島頂摟留了一間房子,免得封了路我便不能回醫務所。」 

    「George,」Cynthia挽著丈夫的手,「成德太太剛才暈倒,不如你替她檢查一下。」 

    「好吧!」徐醫生望望手表,「成德,老婆的話一定要順從,知道嗎?我老婆說你老婆身體不適,但現在我們有約,就請你太太明天來我醫務所。」 

    Cynthia對淑賢說:「病向淺中醫,你明天記緊來!」 

    與徐氏夫婦重遇,為成德和淑賢平淡的生活帶來一個很大的驚喜。 

    這晚上,二人各有各的在床上輾轉。 

    「成德,」淑賢說,「徐醫生和Cynthia可說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他們好恩愛,徐醫生也很聽太太的話,真開通。」 

    「嗯。」成德把手枕在頭上。 

    「今天的重逢多巧合,徐醫生當年救了你一命,而Cynthia今天又救了我一命。」淑賢說。 

    「Cynthia怎算救了你一命呢?」成德糾正,「她只是扶你一把而已。」 

    「但總算是個恩人。」淑賢說,「你說Cynthia漂亮不漂亮?」 

    成德沒有回應。 

    「你睡了麼?」淑賢坐起來看成德,「為什麼不答我。」 

    「朋友妻,不可窺,我怎可以對朋友的太太評頭品足?」 

    「你說得對,」淑賢說,「那麼明天我不到徐醫生醫務所讓他檢查了。」 

    「為什麼?有病不看醫生?」這次是成德坐起來。 

    「你說朋友妻,不可窺嘛。」淑賢認真地說,「你也是徐醫生的朋友,那麼我便是朋友妻,而且,我覺得給陌生男人檢查可能會很尷尬。」 

    「你怎可以不去?答應了人家便要去!」成德更認真。 

    「到底你是因為答應了徐醫生,還是著緊我才叫我去見他?」淑賢戰戰兢兢的問。 

    「你真過分!」成德大被蓋過頭。 

    「別生氣。」淑賢畏-地說,「我只是在呷徐醫生的干醋,從來我也不會見到你像今日在半島酒店時那麼心花怒放,為什麼你對朋友比對太太還熱情?」 

    「淑賢,你有沒有發現近來你很情緒化,一時郁郁寡歡,一時心花怒放,一時無理取鬧,你的溫柔去了哪?」成德帶點怒氣。「你還是看看醫生吧。」 

    淑賢不敢再說話,莫非人不可以有情緒的嗎? 

    「睡吧!」成德最後還是抱住淑賢,吻在她臉上,「別傻!我當然是最著緊你身子,你是我老婆嘛。」 

    「明天我會去,你放心。不過,如果可以不渡海,我便不會每一次過海也暈浪,即使是由香港步行至九龍我也願意。」淑賢說。 

    「終會有一天我們不用渡海也能由灣仔往尖沙咀。」成德輕輕拍著妻子的背。「不要再胡思亂想,睡吧!」 

    淑賢很快便忘了剛才的對話,呼呼入睡。 

    三日後,成德在辦公室收到徐醫生的電話,「成德,你太太要我和你說,你快做人父親了。」 

    成德歡喜若狂:「真的嗎?」 

    「淑賢的化驗報告顯示,她已懷了三個多月身孕。」徐醫衷心地,「恭喜你。」 

    「多謝你。」成德不知怎樣應對,「徐醫生,有空的話,我想請你和尊夫人來我家吃飯,淑賢的廚藝不錯,到時我們也可以再下棋。」 

    「對!對!對!」徐醫生答應,「我很久也未逢敵手,到時我帶一枝紅酒來灌醉你。」 

    自此,徐氏夫婦便成為古家的常客,男人下棋時,女人促膝談心。雖然淑賢與Cynthia的背景和性格各走極端,但她們十分投契。 

    二人經常趁丈夫上班便結伴逛公司,淑賢陪Cynthia到連卡佛選來路衣裳或Cynthia陪淑賢到萬邦行選絲綢做長衫。 

    證實有孕之後,成德母親對淑賢分外關心,令淑賢的心情漂亮極了。 

    一九六六年的中秋節,徐氏夫婦再變成古家的訪客。 

    兩個男人如常下棋,而Cynthia則伴著腹大便便的淑賢,她正在切月餅。 

    「在舊金山過中秋一定不及這裡熱鬧,」Cynthia點亮兔子燈籠裡的蠟燭,「看這兔子多可愛,不過它和中秋又有什麼關系?」 

    「你不知道在中國傳說中,月亮上是有兔子的嗎?」淑賢說。 

    「不是那些為月球表面拍照的美國和蘇聯太空船嗎?」Cynthia打趣。 

    「月亮上還有那個只管斫伐玉桂樹的吳剛。」淑賢把一角有蛋黃的月餅遞給Cynthia。 

    Cynthia把月餅接住:「吳剛是嫦娥的情人嗎?」 

    「不,嫦娥是因為要逃避蠻橫的丈夫後羿才飛上月球。」淑賢吟出李商隱的《嫦娥》:「雲母屏風燭影深,長河漸落曉星沉;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嫦娥豈不是好像D。H。Lawerence筆下的LadyChatterley?Cynthia把中外兩大怨婦聯系起來。「成德的書架上也有《LadyChatterley’s Lover》,我很清楚記得書的第一句是這樣的,『我們的是一個實質上悲劇性的年代,所以我們拒絕悲慘地接受。』LadyChatterley的丈夫是半身癱瘓的,她丈夫不能行房。」Cynthia敘述D。H。Lawerence 的名著。 

    「不能……」還未說出「行房」二字,淑賢已經害羞得很。 

    「她心裡很寂寞、身體很肌渴,所以便與家裡魁梧的園丁搭上,就好像嫦娥與吳剛一樣。」Cynthia愈說愈興奮,把燈籠踢倒了也不知曉。 

    「怎可以做這樣傷風敗德的事?嫦娥與吳剛可沒有奸情!」淑賢驚歎並取出中秋應節食品「豬仔餅」。「不用說出牆紅杏,只是離家出走,已經要被浸豬籠,而且還要給後世唾罵,你不知道『豬仔餅』的來由嗎?這個紅色膠籠裡的餅就是代表嫦娥。」 

    「但LadyChatterley的丈夫是無能的,莫非要她一世一生守生寡?」Cynthia把豬仔餅吃掉,「為什麼嫦娥不能和吳剛一起,反正月球就只有他們和那些小白兔。不要說是男人,你不知女人也有欲火的嗎?」 

    「火啊!」淑賢指著Cynthia背後。 

    原來燈籠著了火。 

    淑賢立刻拿起暖水壺,倒出清水把火淋熄。 

    「對不起,我沒心的。」Cynthia向淑賢道歉。 

    整個廚房的地上也是水。 

    淑賢笑著說:「沒有緊,讓我把地拖拿來吸水。」 

    誰知她一轉身踏前便滑倒,淑賢失去平衡的一剎那,Cynthia想捉住淑賢的手臂,但這次可沒有運氣,連衣袖也捉不到,撲空了。 

    淑賢失足,向前狠狠的跌在地上,肚子先落地。 

    「淑賢,你怎了?」Cynthia設法扶起淑賢,「沒事吧?」 

    淑賢不覺有任何痛楚:「不要緊。」她可以自己站起來。 

    「還是讓我為你拿地拖吧!」Cynthia歉意地。 

    「不要,你始終是客人。」淑賢不許Cynthia走出廚房。 

    但Cynthia也堅持不讓淑賢操勞。 

    不消兩分鍾,Cynthia便把地抹干了。 

    淑賢撫著肚於,站在掛著五彩燈籠的窗旁。 

    「淑賢,你真的沒事嗎?」Cynthia再問。 

    「你看我不是好端端的?」她再回答,「連痛也不覺。」 

    Cynthia想把燒毀了的兔子燈籠撿起。「淑賢,你看!」Cynthia指著白色砌磚地板上的一點紅,「這是什麼?」 

    此時,淑賢才感覺到自己的內褲裡一陣涼,原來她的下體正在流血。 

    當Cynthia看到淑賢大腿內側的血痕時就更驚惶失措,她大叫:「George!快進來吧!」 

    淑賢的血源源不絕的流到地上,她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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