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字難解 第十章
    「八年前一場中風奪去了他的所有,八年來他一直躺在這張床上,哪兒也去不了。叱吒商場不可一世,原以為世界都在他的腳底下,世事難料,一眨眼的功夫,他的世界只剩下這張床。

    「除了有心跳、有呼吸,告訴我他還活在這世上外,他什麼都不是了。他必須靠著看護替他餵食、擦澡、翻身,才得以苟延殘喘地活下去。

    「有好幾次院方都緊急通知我,他的情況已經十分危險了,但是每次他卻又奇跡似地活了下來,我不知道是什麼支持著他。八年了,這是一段很漫長的歲月。

    「他對敖家所作的,包括如何陷害你的父親,讓社會誤解他,致使他蒙上不白之冤,這一切的一切,我不能說些什麼,怎麼說他都是曾經養育過我的人。或許這就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吧,讓他這樣毫無尊嚴地活著。

    「帶他到這兒來,只是希望他的餘年能過得安詳一些,不要再被打擾。」

    擎裴淡漠地說完這一切的原由,不帶任何一絲情感,彷彿他早已經學會了隱藏對這件事的感覺。

    千襲一直處在極度的震驚當中,躺在床上的老人早已完全沒有意識,必須靠著一些管子,一些外來的幫助才能繼續活下去。

    這對閻其爾來說已經是項奇大的恥辱了!

    擎裴走近床榻,「爸,我帶了位朋友來看你。」他的口氣仍然有著對父親的孝順,「她叫敖千襲,我想你應該不陌生。」

    然而不可思議的事卻發生了,淚水滾落在老人瘦如柴骨的臉頰。

    千襲詫異不已地用手摀住唇,她不知道自己會作出何種反應。到此刻她還是無法說服自己接受,多年來她計畫要完成的事,上天竟然早已做了安排,他這樣生不如死的日子也應該算是種報應了。

    擎裴也被這幕情景所震懾,雖然他與父親一直並不親密,但此刻他似乎能夠感受到父親想要對千襲表達的愧意。

    千襲再也受不了這種良心與苛責的矛盾,她應該對他痛恨欲絕才對,而不是感到憐憫與同情,這是他罪有應得。

    千襲奪門而出,再也不想見到閻其爾,再也不想見到閻家的任何一個人。

    擎裴尾隨她追了出去……

    ※                              ※                                  ※

    玫恩回到家中,遍尋不著千襲的蹤影,又害怕一個人悶得慌而開始胡思亂想,她決定著手為屋子來個大清洗。

    但她卻沮喪地發現屋子內每一樣東西,早已被她和千襲兩個人清洗得一塵不染,她別無選擇,乖乖地坐在沙發上。

    當她一坐下,所有不該出現的思緒一下子蜂擁而上,硬是強迫她去思索自己內心那段不知所措的情感,不斷地在她每一處神經作祟著。

    千襲的話一直在她腦海中盤旋不去,「沒有去嘗試,誰都無法下結論。」

    岸郡那句最後的宣言更是在她心頭產生了巨大的激盪。

    她真的該給自己一次機會嗎?

    她懊惱地扭開電視機,從這一台跳到另一台,漫無目的的觀看著,然而卻只是更惹煩心,電視上播映的全是些男女之間情情愛愛的劇情。

    她再也逃避不了自己的感情,是的,她是愛上了凌岸郡。

    但是又能怎麼樣呢?

    她帶著怒意的站起身,氣憤地關掉電視機。

    「大不了,就再受傷害一次嗎!」玫恩終於熬不住這股身心的煎熬,大聲的吶喊道。

    玫恩衝下樓,打算到巷口招攬輛出租車。

    她的餘光瞥視到一名小女孩掙脫了正與鄰人閒話家常的媽媽的手,拉隆的汽車聲以非常快的速度前進,小女孩卻跺著剛學會走路的蹣跚腳步,想要走過馬路。

    待那位母親回頭一看時,卻呆愣住了,口中發出一陣尖叫聲……

    那小女孩就站在玫恩的眼前,她唯一的念頭是她不要再忍受看著一個小生命的逝去而無力挽回。

    玫思不加思索地跑向小女孩,一把推倒她……

    只是,她卻來不及閃躲疾駛而來的車子……

    玫恩被撞擊後,整個身子朝外飛出後落地,大量的鮮血自她身體湧出……

    ※                              ※                                  ※

    這是千襲與擎裴看到的畫面,躺在血泊中的玫恩。

    千襲幾乎要昏厥過去,是她憑著堅強的意志力才克服了那道黑暗,不過卻抑不住痛哭失聲的情緒。

    千襲跪倒在玫恩身旁,不停地呼喊著,「玫恩,你睜開眼睛看著我,我是千襲啊!你有沒有聽到我的聲音,回答我,玫恩!」

    千襲終於深深體會到這種手足無措的可怕,她不敢去移動玫恩的身軀,怕弄巧成拙,只能無奈的嘶喊著。

    千襲回頭望著圍觀的民眾,「救護車叫了沒有?為什麼還不來?」

    擎裴也蹲下身,安撫著千襲的情緒,「救護車就快到了。」

    千襲恍若未聞,繼續喊著玫恩的名字。

    擎裴痛心的看著這一幕,所有的哀傷、痛楚全都攪在一塊了。

    千襲與擎裴坐上了救護車,千襲一直緊握著玫恩的手,彷彿希望藉由此,傳送給她更多存活下去的意志力。

    玫恩似乎用盡了最後一絲的力氣,緩緩的睜開眼,張開嘴,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千襲俯在她的唇邊。

    「千襲,不要太難過。我好想再見到岸部一面,我原本是打算親口告訴他的,但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了,我只後悔沒有早一點承認自己的感情,再也沒有機會了——」

    「玫恩,別亂說,不會的,你會沒事的。」千襲根本不願接受這個事實,急切地否認著。

    「千襲,我真的捨不得你。答應我一件事。」她的氣息愈來愈弱。

    「不,我不答應!」千襲大吼道,她感覺得到生命力正一點一滴地自玫恩的身上流走,她從未有過如此深的恐懼。

    「告訴岸郡——」她似乎用了最後一口氣說出,「我真的很愛他。」

    之後,玫恩再也沒有醒來過。

    ※                              ※                                  ※

    岸郡始終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詛咒起上天,為什麼要這麼殘酷地拆散他們?就連最後一面也不讓他們相見。

    岸郡更痛恨自己,當初沒有用更強硬的方法去逼使玫恩看清自己的感情,如今人去樓空,只留傷悲與回憶。

    當他由千襲口中得知玫恩的告白時,他真的崩潰了。

    他抱著玫恩逐漸冰冷的軀體,卻不允許任何人接近,臉頰更是流下了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淚水。

    岸郡喃喃地對著懷裡的人兒傾訴著,因為他知道她還聽得到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他要全部說給她聽。

    經過了無數個鐘頭後,岸郡放下了玫恩的身子,眼眶中沒有淚水,沒有任何的情緒,走離了人群。

    千襲倒在擎裴的懷裡,大聲哭出她錐心刺骨之痛,她實在無法忍受這樣的悲慟,她失去了一個感情摯深的好朋友,玫恩對她來有早已是她的親人。

    自那天後,沒有人知道岸郡的下落,包括擎裴。岸郡就像突然在這世上消失了一般……

    ※                              ※                                  ※

    千襲將玫恩火化後,葬在育幼院後方的小山坡上,她們分享所有歡笑與秘密的地方,也是她們一直最鍾情難忘的地方。

    千襲決定搬出這棟公寓,她受不了這滿是她跟玫恩之間充滿歡笑的回憶,她度過了一段很長很長的哀傷期。

    夜裡,她幾乎無法成眠。

    她開始動手整理玫恩的遺物,觸景傷情,每一件東西都讓她憶及了玫恩的笑容,這樣痛苦的滋味真的是很不好受。

    這天夜裡,一名神父來拜訪千襲。

    千襲望著這張曾經熟悉的面孔,還是無法教自己相信站在她眼前的竟然是凌岸郡,那個瀟灑非凡、風度翩翩的凌岸郡。

    他褪盡鉛華,穿上一身樸實的黑衣,像是告別了以往,更像是在哀悼過去的種種……

    「為什麼這麼做?」千襲不解地間。

    「玫恩在世時,我能為她做的就已經夠少了,她死去之後,我還能為她做什麼?這是我唯一想到的,能夠不停的替她禱告,希望她在天上能夠忘掉在俗世的一切苦惱。」岸郡祥和地說。

    「你忘得了玫恩嗎?」千襲更不明白。

    他的神情一凝,「她永遠存在我的心裡,只是我會學著慢慢淡忘失去她所帶給我的痛苦。」那是一種極端無奈的語氣。

    他的一番癡情,怎不教千襲為之鼻酸!感歎上天的捉弄!

    「我今天來找你,還有個目的。」

    千襲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

    「難道我跟玫恩的例子,還沒教會你跟擎裴嗎?」

    岸郡雖已不再管凡塵俗事,但這是最後一件,他絕不能袖手旁觀看著他的朋友也陷入痛苦的深淵中。

    千襲迴避他的目光。

    岸郡歎了口氣,「看來我還是不得不說,雖然我曾經答應過擎裴,但上帝會原諒我這麼做的原因。『歐斯』嚴格算起來是閻其爾自敖家手中所奪來的,我想你也知道,當擎裴自他父親手中接過來時已負債纍纍,但你一定不瞭解,擎裴是為了什麼不讓『歐斯』倒下,全是為了你!」

    千襲睜大眼睛,完全不明白他所說的話。

    「他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將『歐斯』交還你手中,而且他發誓要比當年他父親自敖家手中所奪時的規模更龐大。這些年來,你一定不相信,他一直只是『歐斯』所僱用的一名員工,真正的股東是一個叫敖千襲的女子,每個月,擎裴扣掉他所該拿的那份少得不成比例的薪水外,其餘的所得全部存入他所為你開設的戶頭名下。」

    「我不相信!」這個消息太讓千襲吃驚了,「我曾去過閻家,若他只是領取薪水,他怎麼夠那些開銷?」

    「擎裴找了個掛名的合夥人,完全憑著自己的能力另起爐灶,這件事除了我之外,沒有人知道。」岸郡又給了她一詞當頭棒喝。

    「事情怎麼會是這個樣子?」她囁嚅著。

    「認識擎裴許多年來,他一直過得很不快樂,只有每當他收到一個小女孩寄來給他的信時,才難得看見他展露笑容。自從你回到台灣之後,擎裴更是變了,像極了一個戀愛中的男人。當你的長腿叔叔,他不僅是想補償你,更是想永遠保護你。」岸郡把該講的都說清楚了,剩下的就看千襲想不想得通。

    千襲絲毫無法做任何反應,烏黑的大眼襄盛滿了太多情緒。

    「閻其爾已經過世了,如果這是讓你裡足不前的原因。」岸郡拋下這句話後,又悄悄地離開。

    千襲往後倒退了好幾步,直到她的背部抵住牆,身子順著牆壁往下滑,坐於地板上,將身體蜷曲,雙手環抱著。

    原來擎裴一直默默的為她付出了這麼多,他給她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兩地給他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騙與傷害!

    還有背叛!

    而他都原諒了她。

    她愛他嗎?這是無庸置疑的。

    在此之前,她有許許多多的借口可以教自己忘掉這段感情,但如今她卻再也無法教自己漠視內心的那股愛意了。

    當她得知這一切之後,只更發覺自己原來也已經陷得這麼深。

    ※                              ※                                  ※

    他還會再一次原諒她嗎?她還能夠嬴回他的愛嗎?

    當千襲出現在閻家大門時,她仍不停地在心底反問著。

    老管家沈媽一看見她,立即露出了得救的表情,「敖小姐,你總算來了,幫我勸勸少爺吧!他再這樣把自己關在書房裡不肯出來,遲早會悶出病來的。」管家一籌莫展。

    管家急切地拉著她的手來到書房,輕敵。

    「看你的了。」管家低聲的耳語後,留下千襲一人獨自去面對。

    她等了半晌,未有響應,再次敲響。

    「我說過不准來打擾我!」他不耐煩的嗓音自門後傳來。

    「原來我是自作多情!」千襲氣憤地朝門裡喊道。

    千襲聽到門內一陣撞擊的聲音,門迅速地被打開。

    「千襲!」他的聲音充滿了無法置信。

    千襲心痛地望著他,這幾天對他來說一定是相當難捱的日子,他原本清澈的眼睛此時充滿了血絲,下巴畜著多日未刮的鬍髭,身上的襯衫更像是被丟到洗衣機洗過一般。

    千襲不經他的邀請,主動走入書房,故意對滿目凌亂的書桌視而不見,酒瓶與酒杯七橫八豎的灑滿整個巨大的桌面。

    她轉身面對他,卻被他眼底不小心洩露出的深情震懾,千襲不禁責怪自己,擎裴對她這樣昭然若揭的情感,自己為什麼一直不知該好好把握,硬是要讓仇恨蒙蔽了雙眼。

    她壓抑下臉紅的衝動,「閻擎裴,我再一次問你,你還愛我嗎?」

    千襲鼓起所有的勇氣迎視他的目光。

    對方的眼底先是閃過訝異、按著是不敢相信、雀躍、激動,「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

    擎裴幾個大步便將兩人的距離拉為零,他抓住它的雙臂,以最教人懾服的款款深情注視著她……亦再一次用他的吻證明他對她的愛意……

    「閻擎斐,我愛你。」千襲第一次主動說出,無限嬌羞地依偎在他的肩膀。

    「那你到閻家的仇恨呢?你忘得掉嗎?」他忐忑地間著。

    「岸郡已經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告訴我了。」千襲直視他,「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我真的很抱歉曾經這樣的傷害過你,知道嗎?我一樣深受煎熬。我忘不了父母在我面前慘死的那一幕情景,但我更不想失去你。玫恩與岸郡的事教我看清了某些事,畢竟當年的事,你完全不知情,卻執意扛起這份責任。」千襲的語氣充滿了對他的折服。

    「我只是做我應該做的。」他用力地擁緊她,「到現在我還是不敢教自己相信這是真的,你實實在在的在我懷裡,永遠都不會再逃離我的視線是不是?」他不確定地反問。

    「是的,你趕我走,我都不走,我賴定你了。」千襲刁蠻地說。

    「我也絕對不放你走!」他慎重宣佈道,「一向在人間遊戲的岸郡竟然會遁逃紅塵,是最令我詫異的一件事,但也告訴我,我絕對不會放棄對你的感情。千襲?」

    「嗯?」

    「願意做我的妻子嗎?牽手走完這一生。」眼底盈滿了柔情蜜意。

    千襲根本答不出話來,只是輕輕的一點頭,代表她此生的允諾。

    「可是江叔叔?」千襲說出了她的擔憂。

    「我會說服他的,我會用我對你的愛向他證明的。」

    千襲用力的一點頭,充滿了對他的信心,最初他或許會無法諒解,但他愛她,一定更希望看到她過得幸福。

    對玫恩,她真有無限的追思,她一直是她的良師益友,千襲決定她與擎裴生下的第一個女兒就命名為「玫恩」。

    千襲更暗自起誓,窮其這一輩子,她都會努力的愛擎裴,更珍惜他對她這麼寬容的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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