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花 第二章
    對於N市來說,城北城西是老城區,以大板房和單位公房為主,城東是新城區,地價特貴,都是富有時代氣息的高樓大廈,一順溜的大樓盤、大寫字樓、大社區,鱗次櫛比的十分氣派。

    城南區則處於兩者之間,以商品房小樓盤為主,但這裡目前卻是N市最受青睞的區域,發展型中小公司租公寓做寫字樓,省下不少租金。年輕人在這裡一次置業做跳板,攢足了錢再到新城區買房,一次置業房就拿來出租。由於街區繁榮,配套齊全,價格公道,倒是很熱租。

    蘇河SOHO公寓是城南區的一個普通小樓盤,只有四棟純住建築,綠化率不及15%,但藍白相映的外觀明麗清秀、社區配套齊全、樓間距又寬,相互影響很小,住著也還舒適,而祈帥租下這裡的最主要原因——離公司近。

    他租的房子是一房一廳,約五十平方,在二樓。臥室很寬,大概25平方米,牆面米白,鋪著嶄新的紅木地板,居住空間敞亮舒適,惟一美中不足的是,房內堆滿了祈帥做研究實驗用的材料,加上沒收拾的床鋪、電腦,亂得很。飯廳近十三平方米,廚房和洗澡間就相對小多了,像兩豆腐塊似的。而此刻,焦點集中在飯廳……

    從晚間八點到九點,飯廳裡的咕嚕聲就沒停過。

    「這就是你所謂的女——生——飯——量——」祈大帥哥咬牙切齒,誰見過花也要吃飯的啊?!

    這個情形確實有點恐怖,一盆花用兩片葉子捧著一碗魚湯,喝得正歡,湯汁順著花盤上嫣紅的唇形花蕾咕嚕咕嚕地往下滑,通過花莖流入根部,滲入土中不見流出,一邊還含混不清地說:「胡是啊,偶們聾家的呂孩一噸要七五碗翻滴。」(不是啊,我們農家的女孩一頓要吃五碗飯的。)

    「那不是一斤米?!」飯桶花!吳局長那個老渾蛋,居然敢說每天澆點水灌溉就行了?

    「沒有啦,八兩而已,而且飯菜是我做的嘛。」笙笙吃飽喝足,開心地抹了抹嘴,順便拋個「媚眼」。

    「那不是差不多?材料還是我提供的!」回想剛才那個盛況啊,這盆花熟門熟路地搬了兩張凳子鑽進廚房,跳到上面,四片掌形葉子齊齊發動,煮飯、洗菜、切菜、爆油、炒菜,真是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廚房就傳出陣陣誘人的香味,引得祈帥饞蟲大動,真幸福——如果不是她用了那麼多食材的話。

    「還有這一桌子的菜……」三分之二全進了這盆花的肚子裡,祈帥越想越心痛,額頭上青筋直跳,「我要把那個姓吳的老小子給宰了,居然誆我……」

    話剛說完,祈帥就「噌」地站起來,將外套往身上一披,準備出門。

    哎……笙笙一蹦一蹦地跳過去,花盆底在地面「砰砰」作響,「不要啦,吳局長是被我逼著撒謊的……而且,你現在去也找不到人啊,還有還有,殺人是要坐牢的你知不知道……」

    「你這朵飯桶花給老子閉嘴,我要去超市啦,你已經吃光了我兩天的伙食,不補充點存糧想餓死啊?!」

    哦?笙笙大感興趣,黑蕊眼閃啊閃的,「超市噢?我也一起去好了。」

    「去個屁,給我乖乖呆在家裡,想出去嚇人啊?」

    門「砰」的一聲關上。

    「怎麼會嚇人呢?我這麼溫柔可愛……」笙笙垂著小花腦袋,用葉子戳戳桌角,「人家是怕你會喜歡上超市裡漂亮的收銀妹妹嘛。」

    不過呢,樓下超市裡的收銀妹妹肯定沒她花笙長得可愛啦——她自以為的__|||||。

    笙笙很快振作起來,將碗筷麻利地收拾乾淨,摞成一疊,捧捧好,「砰砰砰」地跳進了廚房。

    「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笙笙一邊快樂地唱著兒歌一邊把洗潔精倒下去,用葉子洗刷刷,「一隻沒有耳朵、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啦啦啦……」洗完碗再整理廚房,光潔閃亮的感覺真舒服。

    再蹦到祈帥的房間——嘩,好亂,笙笙兩片葉子叉著腰,眉頭皺得緊緊的,祈祈太不講衛生了。

    先把祈祈做實驗用的螺絲擰、電筆、鑷子、十字批、電焊器、電極、各種零件、化學器皿、溶劑、礦物質以及四不像的半成品收進工具箱,仔仔細細地擺整齊,再做其他……

    「花籃的花兒香啊,聽我來唱一唱啊……」把髒衣服扔進洗衣機裡,嗯,襪子要分開洗、CD盒不放好、碟片亂扔,要分門別類,還有吃剩的泡麵盒,汗……祈祈的內褲,好髒……扔進洗衣機,開動……

    抱一把拖把進來,測一下,能量還夠用嗎?嗯,還行,於是笙笙飛到半空中,邊唱歌邊拖地:「啦啦啦……拖完地俺再擦窗,俺是勤勞的小蜜蜂……」

    擦完床頭櫃,笙笙又順便整理了一下抽屜,咦……這是什麼?壓在抽屜底有個藝術金屬相架,照片裡是一個氣質很特別的女人,約莫二十歲,冷冷的臉好像沒有顏色,額頭兩點灰藍色的花瓣形胎記,幾乎左右對稱。照片很明顯是偷拍的,女子沒有望鏡頭,但她能給人一種非常強烈的存在氣息。

    唉,這個,不會是祈祈的情人吧?或者,暗戀對像?祈祈怎麼可以這樣?他已經有我了呀,說好只愛我一個的嘛……笙笙心裡微感失落。

    算了,先打起精神,幹活幹活,要給祈祈留下好印象,然後,讓他早日記起我!啦啦啦……

    終於一切都忙完了,整個房間煥然一新,乾淨得像是用水沖洗過一輪。呼一口氣,啊,舒服,好有成就感,這才像是人住的地方嘛。

    看看牆上的壁鐘,噯,已經十一點了,祈祈怎麼還不回來?一身是汗,先洗個澡吧(花還出汗,這盆花夠怪的—__—||||……)。

    當祈帥提著兩大塑料袋的東西回來,開房開燈,第一反應就是:進錯門了。轉身想走,咦,慢著慢著,不對,飯桌上笑得欠扁的櫻木花道瓷是上個星期才買的,上次做試驗焊穿了一個洞的椅子也好好地放在那……沒錯嘛,慢慢踱步進來,看來,是那盆小喇叭花做的事,好乾淨整齊啊——看著還真有點不習慣。不過,倒是省心省事許多,有個免費菲傭也不錯,就算做是她的伙食費好了。

    說起花癡鬼,她去哪兒啦?咦,浴室裡怎麼有嘩嘩的水聲,她在洗什麼?

    推門一看,祈帥頓時定格。半分鐘後,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喂,你用我的毛巾在幹嗎?!」

    「啊!色狼……」

    辟里啪啦——香皂、沐浴液、浴球、剃鬚刀……凶器不斷從浴室飛出,祈帥狼狽地逃到室外。

    三分鐘後,客廳裡,沉默、沉默再沉默。

    「你是花嘛,洗什麼澡?浪費水資源。」

    「花就不能洗澡了,你搞歧視啊。」

    「那你幹嗎用我的毛巾,講點衛生行不行?」

    笙笙低下頭,兩隻黑色的花蕊眼望著地板半含羞澀,「你的房間和浴室裡都沒有其他毛巾,而且……」兩片葉子輕輕互搓,「我們是夫妻嘛,不用計較這麼多……」

    「夫你個頭啦!」是絕世美女對自己說這句話也就罷了,一隻附身在花裡,自作多情的醜鬼(他猜的__),真是煩死人!祈帥瞪著這盆白癡花,「誰是你老公啊!不要老厚著臉皮挨過來好不好?我已經有女朋友了。」信口胡謅。

    「啊,我知道,是床頭櫃抽屜裡的那個女生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

    「你翻我抽屜,你居然翻我的抽屜?!你這個花癡鬼,有沒有一點常識?別人的隱私權要尊重,什麼是尊重你懂不懂?!」祈帥驀地俊臉漲紅,額上青筋隱跳。

    他擔心阿陵知道,所以一直把她的照片壓在櫃底,有空才偷偷拿出來看一下。這種暗戀是屬於成長期男人的秘密,攸關自尊,被人戳穿可就難堪了,祈帥的怒,不是沒有理由。

    笙笙像個犯錯的孩子,頭低低地,「我沒想到,對不起……」祈祈,對不起,不要生氣。

    「你的道歉,我不接受!」祈帥冷冷地板著臉,「我跟你半點關係都沒有,不要因為我長得像你的情人就死抓著不放。我看你是孤魂野鬼很可憐的分上才收留你,現在,一切完了。」

    祈帥搬起笙笙,打開門把她扔到一樓樓梯口。

    「祈祈,俺不是故意的,不要扔掉俺……」

    「砰」的一聲,祈帥狠狠心將門合上,不理睬那盆白癡花的哀求。

    「祈祈……」笙笙「砰砰砰」地跳上樓,用葉子拍打著門口,「俺不會再犯錯了,祈祈,打開門給俺進去好不好?一個人呆著,好怕……」

    「嗚嗚……不要不理我,沒人陪,俺怕啊……嗚嗚……」

    祈帥甩甩頭,心煩意亂,進浴室洗個澡,回房睡覺。

    笙笙捶打半天不見開門,心裡已經絕望,淚水漣漣地蹦下樓,在樓梯口木木地呆著。

    夜色深邃,稠黑的幕簾又重又沉地壓在地上,靜寂得可怕,偶爾一兩聲的蟲鳴更增添了夜的孤獨……80多年前的那幾個夜晚,也是這樣,一個人呆在沒有生氣的可怕房間裡,陰冷的風從焊死的窗戶灌入,「嗖嗖嗖」地吹在心底,她拚命叫著爹娘和「他」的名字卻得不到任何回應,一個人,孤單地,靜靜等待死亡的到來……

    笙笙打個冷顫,用葉片環住小小的身子,回頭望望,那扇門依舊閉得死緊。

    初夏的晚上,還是很沁涼的,笙笙有點懷念吳局長為她佈置的那間屋子,有柔軟舒適的大床、空調、彩電、冰箱、電腦,乍看很暗,其實,只要把兩邊的窗都打開,敞亮著呢!

    樓下有小狗的汪汪叫聲,清早時候,微風揉和著花香吹入,沁人心脾。大伙開了鋪,孩子們從街頭嬉戲到街尾,清脆的童音好像當年弟弟妹妹的笑聲呵……於是懶蟲笙笙會從床上爬起來,就著明媚的陽光進行光合作用,順便琢磨一下整整吳胖子的歪點子。

    可是現在,吳胖子多半扔下店舖逃了……

    笙笙垂下小花腦袋,半醒半睡地瞌著,想到開心的地方,就在半睡夢中打個泡泡,念到心酸的時候就無意識地在花蕊眼中排出兩行淚來……

    嗚嗚……汪汪!

    咦,怎麼會夢見一隻小狗狗?

    嗚嗚……汪汪……

    別跑到我的夢裡,我想夢到軟軟的席夢思啦。

    汪汪……汪汪汪……

    笙笙努力睜開眼,噯,真的是隻狗狗呢,只有成年男人兩個巴掌大小,渾身的毛髒兮兮的,已經辨不出原來的顏色了,像個圓滾滾的小灰球,看樣子是只沒人要的小流浪狗兒。

    小狗仰著頭,嗚嚕嗚嚕地看著她,似乎在奇怪為什麼這盆花的表情這麼豐富?骨碌碌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流露出不解的神情。

    狗狗,你是不是和我一樣,被人丟掉了?沒人理沒人疼,孤單地在這個世界上流浪,哪一天不小心,還被人做成狗肉火鍋來下酒,好可憐……笙笙越想越是同病相憐,當下母性大發,晃動著兩片葉子,「狗狗過來,姐姐抱抱。」

    可憐的小狗只見到一盆會說話的花在拚命擺動著掌形的葉子,不過散發出的氣息倒很溫暖。狗狗被人們冷落太久了,只覺得那個懷抱好像很舒服的樣子,當下嗚嗚一聲,以小動物特有的敏感慢慢靠近,覺得安全了,冷不防跳進笙笙的懷裡。

    「哇,狗狗,你好重!」

    「嗚裡嗚裡……」抗議,我是很苗條的。

    「哈哈,別舔我,癢啊!」

    「狗狗,好倒霉啊,居然下雨……」

    「汪汪……」

    天空紛紛揚揚地飄起雨絲,氣溫驟然降了下來,狗狗覺得冷,拚命地把身子往笙笙的懷裡縮。

    「運氣真差呢……」笙笙用葉子拍拍狗狗的頭,輕輕地說。

    已經是半夜三點了,祈帥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怎麼也睡不著,把那盆花扔在外面,應該沒事吧,可惡,我幹嗎要想到她啊?又不是人,是鬼嘛,死都已經死過了,還會出什麼事?給她點教訓也好。

    「轟隆——」屋外又打了響雷,伴隨一道銀色的閃電奇異銳亮,祈帥只覺得心頭跟著震盪一下,彷彿又聽到那隔著鐵門的小小抱怨聲:嗚嗚……不要不理我,沒人陪,俺怕啊……嗚嗚……

    算了,祈帥認命地坐起身,披了件衣服出去。

    推開門,那盆花像只落湯雞似的杵在樓下,抖啊抖的。

    克制住情緒,裝出冷冷的聲音說:「淋夠了沒有,回家吧。」

    笙笙不可置信地抬頭望著祈帥,「祈祈,你不生俺的氣了?」

    「哼。」祈帥從鼻子裡哼了哼,「還不快點上來,想得重感冒啊?」花也會感冒?—__—||||……

    笙笙喜出望外,「祈祈,你真好!」老用重複的形容詞,汗……笙笙,你能不能有點創意?

    當那盆花一蹦一蹦地跳上來,祈帥緊盯著她懷中的「不明物體」,眉間皺成「川」字,「這是什麼?」

    「狗狗啊,我剛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白菜。」笙笙慇勤地將那團灰色的、髒髒的小東西遞到祈帥面前,「是不是很可愛?」

    天,也不知道這隻狗幾個月沒洗澡了,一股酸臭味,祈帥捏住鼻子,「扔掉它。」

    「汪汪……嗚嗚……」

    「不行,狗狗很可憐的,跟俺一樣,沒爹沒娘沒人疼……我不要丟!」笙笙斬釘截鐵地說著,不由自主地抱緊懷中的小東西,將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

    望望那兩團相互偎依,縮作一堆的小黑影,祈帥的心軟了軟,放緩了聲音:「好吧,一起進來,不過你要自己照顧它。」

    「真的?!祈祈,你真好!」笙笙的兩隻花蕊眼璀璨得像亮閃閃的星星。

    進屋後,笙笙開心地幫白菜洗了個澡,用了好多洗髮香波,祈帥那個心痛啊。

    白菜?還真起對了名字,洗乾淨後的狗狗白絨絨的,像只小雪球,笙笙給它找了個銀色的鈴鐺用淺綠的絲帶繫上。更是白得像雪,碧得像玉,圓滾滾像剛摘下的新鮮白菜,可愛至極。

    白菜特膩著那盆飯桶花,老圍在她身邊挨挨蹭蹭轉個不停。祈帥忙了大半夜,也累了,就想回房休息。他跟笙笙打個招呼:「我回房睡覺,你自己找地方歇著吧。」

    「哦……」笙笙乖巧地回答著,從廚房端出一盆水,灑了一把鹽進去。

    祈帥有些稀奇,「你在幹什麼?」

    「充電啊,我的能量快沒有了。」笙笙一邊回答一邊麻利地將根莖邊上的泥土扒開,在水仙花球狀的根部摁個開關,取出一塊類似於手機電池的東西來。

    笙笙將電池小心翼翼地放進水裡,鹽水很快發出滋滋的聲音,不斷地冒著小泡泡。笙笙有氣無力地說:「要充一個小時呢,我先躺會,祈祈,今天謝謝你哦。」

    似乎花體的能量只殘餘零星丁點,笙笙慢吞吞地往客廳的小沙發挪去。

    祈帥一把抱起她——準確說是「搬」,輕輕地放在沙發上,語氣卻故意裝得凶凶的:「沒力氣就別多說話,睡覺。」說著從儲物箱裡拿出一條毯子給這盆花蓋上,哎,不知不覺怎麼就把她當活人看待了呢?

    「謝謝……」笙笙扯著被角,眼睛濕漉漉的。

    「不客氣,我去休息了。」拜託,身為一盆花要有花的自覺,幹嗎整天做出和人類這麼像的表情啊?害我心軟……—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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