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戀情深 第六章
    晨露未曦之際,模模糊糊地醒過來,睜著惺忪睡眼,映蟬的眼神在看到成一直線的鬧鐘鐘面時,霎時間炫惑地光著腳跑到桌畔,懷疑地拿起鬧鐘搖了搖,但在看到鬧鐘依然很正常地走動著彼此追趕的分針和秒針時,她詫異地放下鐘,躡手鑷腳地走出去。

    來到芻蕘的房門口,映蟬隨即明白是什麼吵醒自己——是一陣接著一陣傳出來的呻吟聲。心慌意亂地在門外來回踱著步子,聽著裡面不時傳來的咳嗽、噢咻連連的噴嚏聲,她焦急地敲敲門房,卻老得不到回音。

    該不該進去看看他?她心慌意亂地伸出手,但在握住門把的瞬間,又開始遲疑了起來。男女授受不親……但是,聽這連串的喘息聲,他似乎病得不輕……

    在映蟬躇躊不前的時分,屋裡傳來重物落地的的乓乓乒乒的聲音,這下子映蟬簡直慌了手腳,根本來不及仔細思量之下,伸手一推即衝了進去。

    門應聲而開,映蟬眼前展開著一片狼藉的景象,她連連喊著芻蕘的名字,焦急地來到裡在床床裡,頭髮全部汗濕了橫躺在地板上的芻蕘。

    蒼白而了無生氣的臉色,在頰上有著兩團不大自然的紅暈,緊開著雙眼的芻蕘,流露著少見的脆弱。

    「芻蕘,芻蕘,你怎麼了?」伸手一探芻蕘熱度驚人的額頭,映蟬簡直要六神無主了。

    斷斷續續含混不清的呻吟,持續地自芻蕘嘴裡吐出,在映蟬一再地詢問之下,芻蕘微做地張開眼,在看清眼前的映蟬之後,綻出抹溫柔的笑意。

    「映蟬,我可能感冒了。你快離我遠一些,免得被我傳染到可就不好。」寬厚的大手愛憐地拍拍映蟬的頭,芻蕘吃力地想用虛弱的手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但在搖搖欲墜地晃動幾下之後,終於還是不支地倒了下去。

    「芻蕘,我送你到醫院,或是我去請醫生……」扶起芻蕘沉重的身軀,映蟬氣喘吁吁地咬著牙說道。

    「不,不用了,我只要吃一、兩顆阿斯匹靈就夠了。映蟬,現在幾點?你是不是該準備去上班?」

    「我……時間還早,我先陪你到醫院掛急診,然後……」吃力地將芻蕘弄上床後,映蟬全身已經香汗淋漓且腰酸背痛,但看到他病得這麼嚴重,她的心也為之一沉。

    「不要,你快去上班,我不會有事的。」

    「可是……」猶疑不決地站在那裡,映蟬極感為難。

    「我吞兩顆阿斯匹靈就可以了。如果你真的放心不下的話,去幫我把阿斯匹靈拿來就好,映蟬,我念過醫學院,所以知道自己的情況,好嗎?」

    咬著唇地睞著他,映蟬俯下身子正想跟他好好溝通一番,冷不防他的長臂伸手一撈,就將映蟬給摟貼在胸口熱氣灼人的肌膚上。

    「天哪,芻蕘,你全身都熱得像火爐似的!」驚訝地大叫,映蟬硬撐起自己的頸子,擔憂地盯著已經不停發出嬋嬋喟息聲的芻蕘。

    「嗯!沒有啊,只是一丁點兒的熱度,麻煩你去幫我把阿斯匹靈拿來好嗎?親愛的。」雙眼微微瞇著,芻蕘的嘴角一直掛著很安詳的笑容。

    無計可施之下,映蟬只得如他所言地去拿那該死的藥丸,走在走廊的木質地板上,她有些生著悶氣般的踢著地板。

    他一定是因為昨天晚上淋了雨才感冒的!想到自己如此任性的在雨中狂奔,惹得他受累而感冒了,心裡更是愧疚得緊。她將已經空了的水壺裝些礦泉水,放在瓦斯爐上熱著時,仍不時地自怨自責著。

    其實,在相處了這麼長的時間之後,映蟬可以感覺到彼此的關係已經由熟稔而逐漸穩定了下來。

    眼前他們共同的難關是兩位老人家愈來愈衰弱的身體,連醫生都認為不太樂觀可以拖到今年秋楓紅起之時,也因此使得他們只得加快籌備婚禮的腳步,因為誰也不想讓兩位老人家抱憾而終。

    況且,別說美紋她們對芻蕘的高度評價了,即使是映蟬自己也不得不承認,芻蕘真是時下所流行的那種「新好男人」。有時她也會納悶,像這麼好的男人,為何會到現在還未被某個女人逮住?

    雖然很想問,但想到彼此這種不清不楚的關係,話到唇畔,便又活生生地吞了回去。何必太介入彼此的生活呢?畢竟只是這出短劇的臨時演員而已……

    但看到他痛苦地咳紅了臉,發著高燒的虛弱模樣,映蟬已經將平日那些用來的束自己對芻蕘好奇的理由,或者說是借口,一籮筐地全部推翻了。

    因為見到芻蕘脆弱的一面,無形中激起了映蟬內心一直隱潛著的情愫,她……竟然無法將床上那個虛弱的大個兒置之腦後了。

    端著滾燙的開水,映蟬小心翼翼地用冰塊去降溫,一面在心裡對著自己扮鬼臉。

    頭昏腦脹地接起鈴鈴響得他不得安寧的電話,芻蕘口齒不清地回著電話裡傳來有些熟悉,但一時之間叫不出名字的聲音。

    「喂,我是。噢,作業部放在我桌上?好,謝謝。」正要放下電話時,他突然想到地叫住對方,「喂,喂?你還在聽嗎?是這樣的,我今天想請一天病假,哦?我感冒了。不嚴重不嚴重,只要休息個一、兩天就不礙事了,謝謝。嗯?不,不用了,我未婚妻上班前,我會請她先到學校幫我請個假……謝謝,再見。」

    掛斷電話後,芻蕘兩手捂在臉上,竭力地想弄清楚自己今天究竟有幾堂課,奈何整顆腦袋瓜像有千萬斤重,什麼也想不出來,至於剛才那通電話到底說了些什麼,也幾乎要忘得一乾二淨了。

    門啊一聲地向內推開,映蟬端著水和藥丸,滿是擔憂的神色溢於言表;定定地望著她焦急的容貌,芻蕘突然感到有股滿足在心裡晃漾。她是這麼的美呵!因沉睡一夜而未曾梳理的亂髮,還有身上已經縐巴巴的米老鼠睡衣,光著腳丫的映蟬,渾身散發出一抹淡淡的甜美光輝。

    「芻蕘,你確定不要我陪你到醫院去一趟嗎?」看著芻蕘幾乎要力不從心的端起水杯吞藥,映蟬擔心地問他。

    「沒事,你快準備上班了,今天我沒辦法送你。」

    「嗯,我可以自己開我的March去上班。」側坐在他床畔,映蟬就是沒法子令自己走得開身,只得低著頭,盯著他床單上的墨綠色花紋發愣。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默的空氣令客廳那座咕咕鐘所傳來的報時聲,顯得更加刺耳。

    抬起眼簾,芻蕘無言地凝視著映蟬那幾乎已要印入他靈魂深處的容貌。不知道為了什麼,他今天一早就感到十分的不安,對心頭那陣找不到原因的揣動,他十分迷惑。

    輕輕地掠掠頭髮,映蟬強打起精神地站了起來,「我該去換衣服了。芻蕘,你……確定可以一個人在家嗎?」

    「我可以,如果有事我會打電話給你的。」指指床頭几上的電話,芻蕘強忍下心中的不捨,佯裝輕快地說。

    舔著唇地再深深看他一眼,映蟬這才快快地走出去。

    昏昏欲睡地拿起電話,芻蕘按下一組再熟悉不過了的號碼,「喂,老李啊!皮家大宅的工程進行得如何?嗯,我太太她喜歡中國式的建築。嗯,我知道那些進口的建材很可惜。你想要買?那自然最好不過了!哦!我太太是幸運的女人?不,你錯了,我才是那個最幸運的男人,因為我擁有她,全天底下沒有比我更幸運的人了!嗯,那麼,房子的事就拜託你了。謝謝,再見。」

    摸摸領頭和身上濕漉漉的黏意,阿斯匹靈正發揮著效用,他等手腳關節不再那麼酸痛之後,咳嗽連連地走進浴室,打算沖個澡。

    溫涼的水帶來一些快意,正當地將肥皂塗滿身之際,門鈴卻一陣急過一陣地響著,自忖著是不是映蟬返回來拿東西,芻蕘草草地沖水後,穿著浴袍前去應門。

    「映……呃,你有什麼事嗎?」與匆匆地拉開門,在見到那位高佻時髦的女郎時,芻蕘好生怔了一怔,但隨即又回過神來。「嗯,我先去穿件衣服,你在客廳坐一下。冰箱裡有飲料,你自己去拿。」

    毫不掩飾的愛慕神色在張如蘋眼裡流轉,她嫣然一笑的旋身往廚房走去,一面用挑剔的眼神打量著屋內裝潢。

    「教授,你要不要喝些什麼?」為自己倒了杯柳橙汁後,張如蘋隔著好幾道門大叫。

    「呃,冰箱裡有牛奶,麻煩你幫我拿出來,謝謝。」七手八腳地套上件長褲,芻蕘漫在心裡納悶這位學生的來意,邊隨便找了件襯衫穿上。

    用手撥撥還濕濕地堆在頭頂上的髮絲,匆蕘剛踏進客廳,便見到張如蘋已端著牛奶在等著他了。

    接過牛奶,芻蕘不疑有他的仰頭喝下大半杯,「嗯,你是……」

    「教授,我叫張如蘋,是你的助理工讀生。」

    「噢,對,是有這麼回事,你今天來是……」感覺到身體有點不聽使喚,芻蕘心想,或許還是教映蟬回來,陪他上趟醫院好了。

    但情勢卻有些失去控制,他發現自己的手竟然軟弱得連電話都拿不起來,他一再使勁重試,但手卻依然軟綿綿地無法使力。

    「教授,你真的要娶那個在圖書館工作的女人嗎?」微微屈著身子地蹲在他面前,張如蘋臉上的笑容冷而有些扭曲。

    「嗯,你是說映蟬是吧?是的,我要娶她、我愛她。」試圖凝聚自己的精神,芻蕘將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手指的尖端,但依舊沒有效。

    「可是,她是個行為很怪異的老處女,我聽說她有時候會對著植物自言自語;或者淋著雨散步;有時候還會跟每個不認識的人說早安……」

    「她是個性情中人,或許她是有些怪,但我很明白她的內在,只是個很孤獨的小女孩而已。」想起張如蘋所形容的事,芻蕘不覺得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或許,這就是映蟬的花圃總比別人種的要繁茂的原因也說不定。

    摸摸膝蓋,芻蕘還想再為映蟬的某些古怪行為辯解之際,一陣昏眩襲來,在他可以採取行動之前,整個人已經加塊石頭般地摔倒在地板上了。

    在他對面的張如蘋抿抿唇,眼裡閃爍著既愛又恨的目光,她緩緩地走到芻蕘身邊,尖而長的指甲,沿著芻蕘使朗的五官,一路游移到他來不及扣上鈕扣的胸口。

    「你不要怪我這麼做,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抬頭張望了一會兒,她信步走進了芻蕘的房間,像參觀者驗的拿芻蕘的衣物及用品,一件件地貼放在頰邊,低聲地哼著歌。

    將芻蕘的衣物、用品放回原地之後,她以腳跟為軸地一個大轉身,走進了隔鄰的客房。她,充滿恨意般的盯著純然女性化的房間,大步地來到衣櫥前,刷一聲地拉開和室拉門,鄙視地睨著裡頭的衣物,並且動手杷衣服連衣架取出,全部扔進垃圾桶中。

    擺出女主人般的架式,張如蘋在房裡忙碌地搬動著傢俱和東西,爾後,面對昏睡不醒的芻蕘,她露出了謎般的笑容。

    忙著將那些新寄到的書做總目編排和登記,映蟬十指飛快地在鍵盤上彈跳,有如芭蕾舞孃奧妙的腳尖,令人目不暇給。

    三番兩次想撥通電話回去,但總這時有電話進來,令她只得強按捺內心的焦慮,一通通地為那些詢問著借書事宜,或是如何辦借書證的問題,耐心解答。

    想到芻蕘那病懨懨的樣子,映蟬三言兩語地將電話轉給美紋,立即撥了芻蕘公寓的號碼。

    沒人接,怎麼會沒有人接呢?會不會芻蕘已經睡著了?她放下電話,正好接收到美紋疑問的眼神。

    正想掛回話筒,既而又想到根有可能是自己撥錯號碼,她又再次撥著電話。

    「喂,芻……」映蟬才剛開口,那頭便已經被切斷了,映蟬心中打了個突兒,會不會是芻蕘發生什麼意外?跌倒,或是撞到頭,還是……

    各種想像在她腦海裡如走馬燈般的來來去去迴旋,為了制止自己再胡思亂想,她搖搖頭想甩去那些影像,但心裡揣測的念頭,卻一直沒有停止過。

    「映蟬,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從一大早來上班就心神不寧的樣子。」終於打發了那個呶呶不休的老太太的電話,美紋伸著懶腰地來到映蟬桌邊。

    「唉,芻蕘病了,他現在在家裡休息。」

    「既然是在家裡,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嘖,我也不知道,整個人就是覺得怪怪的。打電話回去,竟然被掛掉了,芻蕘他不是那種人,我有點擔心……」瞪著手裡的話筒,映蟬不死心的再撥一次。

    這回也是跟方纔那次一樣,有人接起電話,但隨即就斷了線;再次撥了電話,但此後就一直占線中,這令映蟬心裡更是詫異得講不出話來。

    「映蟬,怎麼樣?」看到滿臉怪異神色的映蟬,美紋緊張地迫問。

    「不對,我得回去看看。」拿起鑰匙,映蟬連再見都還來不及說,便直奔她的March,連連闖著紅燈的往芻蕘公寓的方向急馳。

    千萬不要出什麼事才好,當公寓在望時,映蟬百般無奈地自警察手裡接過那張紅單,心裡仍不住地祈禱著。

    總算回到家了。當她伸手按著電梯鍵時,如此的安慰著自己,但隨即一愣地瞪著鏡中的人。

    家?!到底從什麼開始的?我竟然已經將芻蕘的公寓稱為家了,這應該只是我暫住的寓所,怎麼會將它稱之為我的「家」呢?

    而皮家大宅……她得在腦海中搜尋許久,才能在記憶深處,我到那自幼時即是她最安全也最依戀的城堡。

    叮咚一聲提醒她已到了該出電梯的時候了,她握著鑰匙的手,不免有些顫動,深深吸口氣後,她將鑰匙插進小小的鎖孔中。

    屋裡充滿了濃濃的瓦斯味,頭昏欲吐地衝進廚房,映蟬火速地關掉正嘶嘶地吐著瓦斯的瓦斯爐,迅速將所有的門打開,然後急急忙忙地衝進芻蕘的房間。

    老天,芻蕘你可千萬不要出了什麼事才好,我才剛為你而敞開我的心,將你的好、你的存在,視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之際,你可不要令我期盼一個不同的未來的心,受到傷害啊!

    猛然地推開門,原本滿腔急切的心,在見到床上那兩具赤裸的軀體時,頓時間降到零下幾度,而接下來的時間,映蟬事後想起來,恍如夢境或是如電影的慢動作停格,她整個人如同麻木了般,機械式地做著在防護宣傳時,一再地向學生們解說的步驟。

    切掉瓦斯漏源,打開窗門,再通知醫護人員搶救。將以上該做的事都做完之後,她茫茫然地坐在一旁,木然地看著警察、校方人員,還有一大量拿著麥克風,或是扛著笨重攝影機的人,如重疊的畫面般的在眼前晃動。

    不時有幾個記者或警察圍著映蟬,一再地追問著經過情形,像錄音帶般地重複著相同的短短陳述,沒有人發現她眼底閃爍的淚光,或是她如風中打擺子的身體。

    「皮小姐,揚教授是你的未婚夫?」

    面對所有人窺視般的眼光,映蟬強坦自己僵直地站在那裡,接受一次又一次難堪的詢問。

    看到映蟬肯定地微微點頭,週遭立即響起嗡嗡的討論聲,然後不夠而同地將視線又全膠注在映蟬臉上。

    「皮小姐,你能不能告訴我們,你未婚夫為什麼會跟他的學生做出殉情的事呢?事前有沒有什麼徵兆?還有,是不是揚教授的師生戀,引起你的反彈,所以……」

    房裡傳來一陣歡呼聲,映蟬立刻排開堵在面前的記者和警察,連走帶跑地衝進房裡——

    「醒過來了!女的醒過來啦!讓開些,多給她一些空氣。」醫護人員用氧氣罩摀住女學生的口鼻,一面朝身後大吼,另兩名白衣人則用擔架抬著張如蘋往外走。

    急追地想上前去探視芻蕘的情況,映蟬才走到半途,便感到有人拽住目己的衣角,順著那隻手,她看到張如蘋臉上毫不保留的敵意。

    「你看到了吧?他是我的。」得意地說道,張如蘋嘴角有殘忍的笑意,「他愛的是我,他不要你了!」

    面無表情地看看醫護人員正在急救的芻蕘,再回過頭來看著張如蘋因為急救而弄花了妝彩的臉。

    「是嗎?我等著他親口告訴我。」

    「他愛的是我,你為什麼不放開他?為什麼要硬插進我們的愛情裡?逼我們殉情呢?」恨恨地說完,張如蘋在嚷嚷中被抬走。

    疲倦地用雙手摀住臉,映蟬過了狠久以後,才恍然大悟自己正在哭泣,她緩緩地踱向床畔的芻蕘,痛楚像把大鋸,正一片片撕裂著她的身心,望著經醫護人員宣佈已脫離險境,但仍昏睡不醒的芻蕘,她的淚水串串地下滑。

    天哪!為何不乾脆讓我死了呢!或許我還好過些……

    「映蟬,你多多少少要吃點東西,再這樣下去,你的身子骨怎麼會受得了。」將帶來的保溫罐往映蟬面前一放,挺個大肚子的美紋探著身子,瞪著床上的芻蕘,「說到這個沒良心的傢伙,也虧得你有這種肚量。要是我啊!早把他大卸八塊,扔出去餵狗了。」

    抿著唇轉身面向窗外,漆黑的夜幕就像她的心情,雖然很想逃到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躲得遠遠地去舐傷口,但醫院來的電話,卻今她全然不得動彈。

    揚皓笛已經因為肺水腫並發的敗血病,再度送進加護病房;而他的同胞兄弟皮皎苗,因為過於憂煩,心臟病發作了。得到消息的映蟬,立即趕到醫院,卻因為已經過了探病時間,只能自所請的看護口中,問些情況而已。

    徒勞無功地自醫院中回來,映蟬揉著疲憊不堪的肩走回自己的房間,當她踏進房內時,裡頭雜亂的一切令她渾身為之一僵,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他……難道他真的這麼想甩掉我?怔怔地自垃圾桶中撈出自己的衣物,映蟬哭笑不得地將之拿個塑膠袋裝著,爾後踱到芻蕘床畔,不解地望著他。

    如果,他是這麼的想甩開我,那麼,他的溫柔跟體貼又代表了什麼呢?如果,他真的願意與那位叫張如蘋的學生死生相隨,為什麼又要跟我訂下婚約!難道真的只是為了完成他養父的心願?為什麼……

    桌腳處有塊圓筒型的紙卷引起她的注意,拾起來展開前,白紙卷中滑出張紙條,她好奇地撿了起來——

    揚先生:

    若沒有預先辦理夫妻財產分開制,依中華民國法律規定:則自然視之

    為夫妻財產聯合制。依此法規定,婚前妻方既有之財產亦一應併入夫妻財

    產中,夫方自有權加以處置,且可不經妻方之行使同意權,所以皮家大宅……

    紙條的後半部已被不規則的撕去了,握著那紙條,映蟬連忙攤開那張捲成筒狀的六開紙板,在看清楚上頭的東西之後,猶如被打了記悶棍,她搖搖欲墜地回到客廳,呆坐到聞訊而來的美紋出現。

    皮家大宅!終究他的目的只是皮家大宅!而我……我究竟在他心中有沒有重量啊!難道他可以用這種種的溫柔跟體貼,來包裹他所隱瞞著的私心而無愧?

    那麼,我又該用何種心情來面對這個醜陋的事實呢?我又要如何的隱藏我的痛苦?

    痛苦,是的,是那種逃不開、躲不了的煎熬,我沒法子令自己忘記這赤裸裸的羞辱,就如同我無法屏住呼吸,不去呼吸空氣般的艱難。這種痛苦遠比肉體上的痛為甚,像是肉中刺、心頭針,總在我不經意時,悄悄地扎一下,然後在持續的痛苦中隱匿不見,卻在痛楚已逐漸消退之際,繼續肆虐。

    「美紋,我好累。」幽幽地望著星月無光的天際,映蟬將頭柢在窗框上,疲倦地歎著氣。

    「累的話睡一覺就會好,我擔心的是你受得了這個打擊嗎?」踱到映蟬身畔,美紋嚴肅地盯著她。

    「我……美紋,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一半的我想要忘記這件事;但另一半的我,卻分分秒秒地提醒著我:我的未婚夫,他竟然要和別的女人一起殉情,時間就在我們婚禮的前一個星期……」閉上眼睛,映蟬皺著眉,痛苦地低聲說道。

    大感意外地霍然自椅子上彈了起來,美紋擺動著她如鴨子般的身軀,「我的天,映蟬,發生了這種驚天動他的事後,你還要嫁給他?」

    看到映蟬無言地點著頭,美紋的聲音更是高了八度。

    「你瘋了你?不提他跟那個叫張如蘋的學生之間到底有什麼瓜葛,光拿他搞什麼殉情的事,就可能讓他丟掉飯碗了。何況,你最好考慮清楚,我們真是是個小地方,任何醜聞都只會歷久彌新的流傳下去,不會有結束的一天,除非你打算離開這裡,否則這些流言會跟著你入葬的。」

    「我知道,我全部知道。」苦笑著低下頭,映蟬對美玟所描述的情況,她怎麼會不明白?可是,她又怎麼能告訴美紋,這只是件權宜性的婚姻!

    「既然知道了,你還要往火坑裡跳?」

    面對美紋那難以置信的表情,映嬋只能沉默以對。

    「唉,映蟬,我沒想到才這麼短的時間而已,你已經陷得這麼深了。記不記得我說過的:女人是最笨的動物,死心塌地愛上個男人之後,做牛做馬、吃苦受累都甘願。那時候你還笑我太瘋狂,現在嘗到這滋味了吧?」

    莫可奈何地搖搖頭,映蟬在淚光中拍拍美紋的肩頭。

    「哼,看你這樣子,我要是再說下去,就顯得我太不厚道了。總之,我要去做產檢了,你自己好好想想,祝你好運。」無計可施之餘,美紋氣呼呼地捧著肚子嚷道。

    看著美紋像陣風似的跑出去,映蟬盯著熟睡中的芻蕘。祝我好運?是的,我非常需要好運道!

    客廳的咕咕鐘傳來了清脆的鳥鳴聲,枯坐在芻蕘床畔的映蟬,仍似尊泥雕塑像般的呆在那裡。她的長髮隨意地用條黑絨絲帶束攏而垂在腦後,側著臉地凝視窗外的夜色,她坐得如此挺直,兩眼眨也不眨,若不是因著她胸口淺淺的呼吸起伏,真要令人錯以為她只是尊精工瓷像。

    床上逐漸有了動靜,吟哦著揉著眼睛,芻蕘如同一夜酣眠後甦醒般的伸著懶腰,在看到漸明天色中的映蟬時,他似乎大感意外,半撐起自己身子傾向映蟬。

    「映蟬,你怎麼啦?」習慣性他伸手撫摸著映蟬最近愈見瘦削的臉頰,他溫柔地問道。

    「你醒過來了?」雖然心裡有千言萬語想要質問他,但一觸及他溫暖的眸子,映蟬一個字兒也吐不出來。

    「你在這裡坐很久了?」看著鐘面上的螢光數字,芻蕘訝異地揚起了眉,「現在……現在已經三點多了,咦,那我豈不是白白的睡掉一天了!」

    「你只打算睡一天而已嗎?」轉過頭來正視他,映蟬的心又開始糾緊,她閉上眼,任早上那幅交纏的人體畫面,一再地在眼前迴繞又迴繞。

    「唔,我原先的計劃並不是這樣……」看看映蟬柔弱無骨的手掌,芻蕘愉快地想著原來的想法:他想在恢復些體力之後,驅車去接映蟬下班,將他帶著的玫瑰獻給在他生命中愈來愈重要的映蟬,吃頓簡單而羅曼蒂克的晚餐,再陪著她去挑婚紗。

    這個念頭已在他腦海中演練許久,正因為映蟬之於他是如此的重要且特殊,所以他幾乎連見面時該說的話,都已在心裡默誦多次,可說甚至連呼吸都要重新練習了。

    但我竟然睡掉了這計劃已久的演出……想到這裡,芻蕘無奈地笑笑,伸手將映蟬的頸子攬了過來,讓彼此的額頭貼在一塊兒。

    「映蟬,我承認自己原來的打算並不是這樣,但我把它搞砸了!不過我保證,我會補償你的!」愛意濃稠地輕輕吻著映蟬的鼻尖,芻蕘絲毫沒有察覺到懷裡人兒的異常僵硬和沉默。

    「伯公送進加護病房了,明天早上七點家屬可以進去探視。」微偏著頭閃開他的親密接觸,映蟬以不帶感情的語調平平地說。你到現在還要如此的戲耍我嗎?在你決意與別的女人殉情之後,怎麼還能如此若無其事地哄我?

    垂下眼簾沉吟了幾秒鐘,當芻蕘再次抬起頭時,眼底混有濃郁的哀傷和孤獨,「是嗎?我希望他能熬過這一次……映蟬,留下來陪我,好嗎?」

    正要走出房門的映蟬停下腳步,她轉過身來直視著朝她伸出手的芻蕘,久久都沒有移動地佇立在那裡望著他。

    窗外沒有月光,只有遠處微弱的路燈小束的亮光,站在門前的映蟬,臉被大片的黑暗所吞噬,令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映蟬,我需要有人陪我度過今晚,好嗎?」從沒有過的恐慌佔據著心頭,芻蕘幾乎要承受不住心裡的落寞,懇切地望著幾已成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的映蟬。

    「你希望是我嗎?」自嘲地扁扁嘴,映蟬淡淡地問。

    「我希望,我懇求上帝,在我生命中的永遠都是你。」近乎虔誠地向她走去,芻蕘輕輕地摟住映蟬,拍拍她僵直的背脊,「映蟬,我愛你。我愛你已經愛得無法自拔了,我一直以為自己不會遇到如此令我沉溺的感情,但是你出現後,所有的以為都消失了。映蟬,我再也沒有辦法比愛你更多一丁點兒的去愛別的女人……」

    想起張如蘋那含怨帶恨的眼光,映嬋閉上眼依偎在他懷抱裡,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但思緒總不由自主地溜到那令她血液為之凍結的一刻。

    仰起頭承受他充滿愛慾,帶有侵略性的吻,映蟬眼底流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我……我竟然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你了,但這究竟是我的幸或不幸呢?如果沒有發生今天這件醜聞,或許一直被蒙在鼓裡的我,真會自以為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吧!

    但現在,從雲端直墜入地裡坑洞的我,卻絲毫不能減少一分對你的愛意,還貪婪的想擁有你的愛……而最可笑的是,即使明知你是虛情假意,我卻如飲鴆止渴般的不能拒絕……

    無視於映蟬的沉默以對,漸漸地芻蕘的吻愈來愈熱切,全身感官都被那股高漲的情慾所主宰,在彼此濃密的喘息聲中,映蟬的冷淡被芻蕘解釋為矜持,而她的迷惘神色,更激起芻蕘雄性動物的征服慾念。

    喃喃地吐露出一連串的異國語言,全然不明瞭映蟬此刻的愁腸千結,將映蟬抱到床上,芻蕘一面在她耳畔至頸肩之間,留下一長串熱情的印記。

    定定地望著芻蕘煥發出奇異神采的臉龐,映蟬淡淡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芻蕘,我愛你,所以這一切都變得可以忍受了……」

    根本無暇細思她話中的含意,芻蕘如獲得鼓勵似的,迅速地用他漫無邊際的熱情堵住映蟬的唇,將彼此都捲進開天闢地以來,最原始也最和諧的奏鳴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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