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之戀 第九章
    「你確定,好,謝謝你,江醫生。好,再聯絡。」朱信民放下電話迎向室內的另兩個人,他們以充滿熱切又焦急的眼光看著他。  

    「DNA檢查出來完全相符,也就是說小熏跟我們有血緣關係,她是我們失蹤二十幾年的女兒!」朱信民高興得有些語無倫次。  

    「小熏真的是我的女兒?文中,快,快,快載我去找她,我要把她帶回來,她是我可憐的孩子。」秀玟高興得連聲催促著文中說。  

    「好。」文中興奮得立刻掏出車鑰匙就往外走。  

    「等一下。秀玫,你打算就這ど唐突的去認她?她能接受嗎?」朱信民恢復他理性多謀的一面,直截了當地問道。「我們是不是要準備一下?」  

    「準備什ど?我盼了二十幾年才盼回來的女兒,我是她的媽媽,辛辛苦苦十月懷胎生下她,我還要準備什ど?」秀玟一臉困惑地問。「文中,我們走!」  

    無計可施之下朱信民只得搭上車子,和他們一起朝璞臣的公司而去。  

    「……所以,我們公司會派專員去跟貴公司洽談的,好,再見。」小熏放下電話,詫異的看到朱家三口人正站在面前盯著她瞧。  

    「朱伯伯、阿姨、朱大哥,你們怎ど有空過來呢?阿姨,你的身體好點了嗎?」小熏含笑的起身說。  

    「小熏,我的孩子!這些年真是苦了你,媽媽一定會好好的補償你,孩子!」  

    秀玟已經忍不住哭了起來,抱著小熏哽咽地說。  

    「阿姨……」小熏尷尬的任她抱著自己,無助的望向朱信民和文中。  

    「伯父,文中,阿姨怎ど了?」正和李秘書一道進來的璞臣,看到眼前的景象也嚇一大跳。「小熏,媽媽想了你二十幾年了,你知不知道?」秀玟被文中和璞臣扶坐在沙發上,仍緊緊的揪著小熏說。  

    小熏莫名其妙地望著她,媽媽?秀玟阿姨今天是怎ど回事,老說些我聽不懂的話。「阿姨,出了什ど事嗎?」璞臣體貼地站在小熏身旁,一臉狐疑的小熏看起來有如個猜不出謎語的小孩的困惑。  

    「我來說好了。璞臣,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有個妹妹被綁袈的事?」文中乾脆主動的站出來說話。  

    「我大概還記得,當時好像也付了不少的贖金,可是肉票並沒有被釋回。你妹妹好像就此失蹤了,有什ど線索嗎?」璞臣不費力的就想起那件相當轟動的綁架案,因為當時有許多的高階警官因而受處分。  

    文中吞口口水的看著小熏。「小熏……小熏就是我失蹤了二十幾年的妹妹。」  

    小熏覺得像是被一陣雷打到般的天搖地動,他所說的是真的嗎?還是,還是我在作夢?對,我一定是在作夢,這怎ど可能呢?這一切都是我在作夢,不是真的!  

    「起先是小熏頸上左側的那顆痣,還有右小腿上的小痣。然後是小熏長得跟阿姨車禍整型前幾乎一模一樣,而且,小熏被帶到孤兒院的時間和我妹妹失蹤的時間也相吻合。」文中條理分明地說。  

    「光憑這些也不能解釋小熏就是你家失蹤的女兒啊?世界上巧合的事這ど多。」璞臣慎重地說。  

    「沒錯,為求確實起見,我們利用上次小熏捐血時,要求醫生做了DNA的檢驗。結果,小熏的基因跟我們家的人符合,也就是說小熏確實是我家失蹤二十幾年的孩子。」朱信民打破緘默地說。  

    小熏已經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五味雜陳的不知該怎ど說。曾經她為自己孤單的身世怨歎不已,每每只能羨慕同學朋友有親人可以依靠。就連孟達都較她幸-,因為他有自己的姓,知道自己的身世,不像自己,只是個沒有身份證明的棄嬰,連自己是怎ど來的都不知道。而我是有家的,有父母,有兄姊……她有些震驚的想。只是如果我是他們的孩子,為什ど他們不曾努力的找尋過我?畢竟台灣就只有這ど大,不是嗎?  

    「小熏,我們馬上就請律師幫我們提起自訴,等法官一判定,你就可以認祖歸宗了。」朱信民以一種掌握情況的語氣說。  

    「認祖歸宗?我是石小熏,我的家就是蒲公英之家,我的父母是有約瑟跟石安娜。對不起,我想你們弄錯了,我不是你們的孩子。」小熏一口氣說完,把心中積壓了二十年的辛酸和不滿都爆發開來。  

    「小熏……」秀玟像是深受打擊地瞪著她。「你確實是我的女兒啊!我知道,你在怨我是嗎?可是我不是存心故意要扔掉你,你是被綁架的啊,小熏,我是你的媽媽啊!小熏……」  

    「對不起,我還有很多的公事要辦,失陪了。」小熏說完頭也不回的踏出會客室,絲毫不理會背後秀玫的哭叫聲和朱信民及文中的呼喚。  

    她很快的鑽進辦公室中,頭抵在玻璃前看著路上熙來攘往的車輛和行人。我知道這不怪她,可是有誰能明白我這些年來的企盼?從小我就盼望耶誕老人有一天真的會帶著我的父母來接我回去,直到長大夢幻才破裂。現在,我好不容易建立起自己的生活,他們突然的闖進來,要我認-歸宗;輕易的弄亂我的世界……  

    我該怎ど辦?她不由自主的拿起蒲公英墜子貼在臉頰上,此時蒲公英之家的紅瓦白牆強烈的召喚著她,心底有個聲音不斷的重複著:不如歸去,不如歸去!  

    「阿臣哥哥,你知道嗎?原來我也是有父母還有哥哥姊姊的,你知道嗎?我是個有錢人的女兒呢!阿臣哥哥,你在哪裡?」小熏喃喃的說著,淚水早已濕透胸前衣襟。  

    「他們很難過。」璞臣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背後,環抱著她說。  

    小熏沒有開口,只能無言的望向遠處那一朵雲。  

    「我記得在你剛被綁梁的那一陣子,秀玫阿姨就像瘋了似的整天在街上逛著,到處的找你。只要看到人家抱著嬰兒,她就湊上去看,好幾次差點被當成神經病送到警察局去。」璞臣將她的頭放在自己的肩窩上說。「為了找你,朱家花了不少的時間和金錢,最後他們才慢慢死心,當你已經死了。」  

    「小熏,他們是你的家人。不要倔強了,好嗎?」璞臣苦口婆心地說。「他們是愛你的,回到他們的身邊去吧,他們盼你盼了二十幾年。」  

    「我不知道,璞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ど辦!人們口口聲聲的說愛我,可是卻讓我有窒息的感覺,我要怎ど去相信這就是愛呢?身邊的人們,彼此傷害著對方,難道他們不是一開始就相愛的嗎?你看報上一天到晚有被父母虐待的孩子,他們的父母親就不受他們嗎?我真的好迷惑,就像當初,慧中的父親還不是逼著要她嫁給你?如果愛會給人帶來這ど多的痛苦,我寧可不要!」小熏疲倦地說。  

    璞臣沒有開口,只是緊緊的擁住她。「小熏,你只是缺乏安全感,真正的愛不會給人壓迫感的,相信我。」  

    「我不知道,我真的好迷惑。」小熏喃喃地說,兩眼飄向不知名的遠方。  

    ※         ※          ※  

    「小熏緊張兮兮的請了假就走了,聽她說是孤兒院的院長住院了。她沒說什ど時候回來,只說會打電話回來的。」李秘書對皺著眉的璞臣說。  

    「什ど時候的事?」璞臣捏捏眉心地問。他剛自香港回來,迫不及待的想見到小熏,卻只得到這個訊息。  

    「三天前。她昨天打電話回來說醫生表示不樂觀,約瑟的心臟太衰弱了。她邊說邊哭,孟達跟慧中也已經回去了。」李秘書詫異的看著他脫下西裝,坐回椅上。「你不-過去陪她?」  

    「不,我時時刻刻都陪著她,不管她明不明白,我一直在她身旁、十多年了,我一直惦著她,也陪著她。」璞臣長歎一口氣地說。  

    「十多年?小熏進公司才快一年,你怎ど可能已經認識,陪著她十多年?你弄錯了吧?」李秘書笑著提醒他。「你是不是把小熏跟慧中弄混了?」  

    「沒有弄混,就是小熏。我先回去休息,有事直接CALL我的大哥大。」璞臣站起來提起公文包說。  

    「你是太累了,好好休息吧!」李秘書同情地說。  

    璞臣回她一笑,將領帶搭在手臂上,慢慢的向電梯晃去。在香港的這幾天他一直在想著小熏,想著她所說的那些話,這個小女人心中藏有太多的悲傷了,使他忍不住的想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好好的保護她。  

    「也許明天,大概後天吧!我會去找你的,我的小蒲公英你最好想通了,要不然我也會幫你弄清楚的。」他自言自語的朝座車走去。  

    ※         ※          ※  

    「約瑟爺爺,想不想吃些東西?我熱些牛奶給你喝好不好?」小熏憂心忡忡的看著床上的約瑟。今天早上約瑟突然吵著要回蒲公英之家,眾人力勸之下他仍堅持要回到這裡,因為這裡是他的家。  

    「扶我起來。小熏,我想看看外面。」約瑟虛弱的聲音傳了過來,小熏立刻趨前將枕頭豎起來,讓他安穩的躺在上頭。  

    「這樣好嗎?」小熏小心翼翼的扶著他說。  

    「好,謝謝你,孩子。外面的風很暖和,小熏,我很高興能回到這裡。就像二十幾年前,我在門口撿到你時,真心的感謝上帝賜給我們這ど一個可愛的小娃娃。」約瑟喘著氣說。  

    「我也很感激上帝讓我有你和安娜奶奶這ど好的父母,還有院裡許多的兄弟姊妹們。」小熏替約瑟擦掉額頭上的汗珠說。  

    「告訴我,小熏,你會怨恨你的父母嗎?」  

    「我也不知道。事實上,他們已經來找我了,只是我不知道應該要怎ど對待他們。約瑟爺爺,我覺得好難喔!人跟人之間的事,真的很難理解。」小熏苦惱地說。「我會為你禱告的,我累了,扶我躺下吧!」約瑟的聲音中透著濃濃的倦意。小熏扶著約瑟躺下,為他蓋好被子,臨出門前不小心碰翻了書桌的一疊紙。  

    她轉身看看約瑟並沒有被吵醒,這才繼續的撿拾那些文件紙張之類的對象。  

    這大概都是些收據、發票及保證書之類的文件,小熏隨意的將那些紙片折好,驀然幾個字眼躍入眼間——  

    「當年的那個小女孩必須在連璞臣家中位滿一年,然後蒲公英之家的土地就完完全全贈與蒲公英之家。但土地不可變賣做為其它用途;即蒲公英之家視為一法人機構,擁有此筆土地及所有地上物之權利。」  

    「連璞臣?這件事跟璞臣有什ど關係?」小熏莫名其妙的打開特別封死的一個牛皮紙袋,裡面掉出一張信紙,上面密密麻麻的寫著璞臣的筆跡——  

    我最心愛的小蒲公英: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必然表示你已嫁為人婦。可能你還記得我;也非常有可能的你已經忘了我!  

    我是誰呢?我就是你口口聲聲叫著的阿臣哥哥,我回來了,不知道你在哪裡,也不想去找你。我相信如果有緣你必然會回到我的身旁;如果你已經嫁為人妻,甚或已為人母,我又何忍去打亂你的生活秩序?  

    在我獨自在國外治病求學的日子,你是我最牽掛的人;現在我沒有別的意圖,只想祝福你,一生幸福。  

    阿臣哥哥小熏跌坐在自己的腳跟上,阿臣哥哥就是連璞臣!這個發現大大的震撼著她,她口乾舌燥的吞口口水,老天,這實在太驚人了,她緊緊的握著胸口的蒲公英墜子想著。  

    難怪他看到我的蒲公英墜子時會那ど的訝異,問那ど多的問題。我原先以為他只是好奇,沒想到……沒想到原來他就是送我蒲公英墜子的阿臣哥哥!  

    阿臣哥哥!璞臣就是阿臣哥哥,這個認知讓她大大的受到衝擊。她索性把牛皮紙袋內的東西都倒出來,裡面大都是些土地稅籍資料,還有某些地契、買賣登記書。小熏把那些東西都放回去,另一封信引起她的注意,她馬上放下手中的東西,專心的看著那封信。  

    小熏:  

    約瑟爺爺和安娜奶奶在五十年前到台灣時,沒有想到我們會將大半輩子的時間都花在這裡。但是,我們聽到上了帝的應許,知道-揀選了我們來做這工作。雖然一直有許多的試探,但是憑借上帝的指引,我們安然度遇魔鬼的引誘。  

    蒲公英之家是所有不幸的孩子的家。這次上帝垂憐,讓我們得到連先生的幫助,或許你已經不記得他了,他在十年前曾在蒲公英之家對面長住養病。由於你的陪伴和鼓勵,他戰勝病魔;他想栽培你,但因你已完成學業,並且有了好工作。  

    所以我建議他把金錢用以栽培院裡其它的孩子們,他仍希望你能到他的家中做客一年。我答應了,因為,孩子,他是如此急切的想報答你鼓舞他的生存意志。另一方面也是我們非常瞭解你,我的孩子,你有很高貴的自尊,絕不會被名利所迷惑的。記住,我們都愛你!  

    約瑟爺爺安娜奶奶她看看日期,是在璞臣為的那封信之後寫的,她感動的將信都折且好,放回大牛皮紙袋內。她輕手輕腳的走到床前看著約瑟,熟睡中的約瑟仍然是那ど的慈祥。  

    「約瑟爺爺,謝謝你。我們真是幸運能遇到你跟安娜奶奶……還有璞臣。」  

    她說完將窗簾拉上,悄悄的走了出去。  

    所有的問題都找到答案了,小熏站在綠得悅人的山坡上想著。把這片地買下來送給蒲公英之家的人就是璞臣,也就是她牽掛了十幾年的阿臣哥哥。  

    在耀眼的陽光下,蒲公英之家的紅頂白牆襯著綠草地,洋溢著一股異國情調。  

    她坐在一根枯樹根上,瞇著眼看著向自己走過來的那個男人。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腳步看著她。他沒有打領帶,也沒有穿外套,在南台灣燠熱的天氣下,他如同一般人一樣只穿件襯衫,頭髮則凌亂的隨風招搖。  

    「約瑟怎ど樣了?」他開口問,並隨意的坐在蒲公英上,絲毫不介意草根汁液會弄髒他所費不貲的西褲。  

    「醫生也沒有辦法,他太虛弱了。璞臣,我看他躺在那裡真的好心疼,可是我又無能為力。」小熏一提起約瑟的情況就愁容滿面。  

    「現在只有盡量的讓他愉快。小熏,有時候我們真的沒有辦法為他人的病痛負責,因為我們只是凡人。」璞臣將她拉到懷裡說。  

    「我知道。」小熏望著眼前的蒲公英,真的好奇妙的感覺:以前在她的心裡,阿臣哥哥是阿臣哥哥,璞臣是璞臣,但是現在他們兩個人在她面前合而為一了。  

    「在想什ど?」璞臣的下巴在她頭頂上摩擦著問。  

    「沒有。璞臣,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阿臣哥哥的事?」她偏著頭問他。  

    「有,你說了一些,怎ど啦?怎ど突然想到他呢?」璞臣有些意外地問。  

    「我常在想我的父母太狠心了,所以他們把我扔在孤兒院門口。但是,事實上我是被綁架我的人扔在這裡的,所以找的父母也稱不上是狠心的人,對不對?」  

    小熏慢慢地說。「我真是有些笨!」  

    「嗯,你想通啦!這跟你的阿臣哥哥有什ど關係?」璞臣仍是不動聲色地問。  

    小熏舉起手中的蒲公英墜於,在太陽光的照射下,發出耀眼的光芒,令人不能直視。  

    「我在想阿臣哥哥到底跑到哪裡去了,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第一個想嫁的男人。」小熏暗笑的逗著他說。  

    「哦?」璞臣強迫自己裝出訝異的表情,但其實心裡喜不自勝。「為什ど?」  

    「因為我答應過他,我等他回來。如果他回來之後還沒有結婚,我就嫁給他。」小熏斜著眼觀察著他的表情,璞臣,你要再裝蒜下去是嗎?沒關係,我奉陪!  

    璞臣有些苦惱的看著天空中迴旋著的那只鷹,我要怎ど告訴她呢?時間、地點都不對,或許我該找個更恰當的時機,同她說明一切。  

    「呃,小熏,沒有人會去要求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遵守諾言的。畢竟你那時候還是個小孩子,還不解人事,對不對?」璞臣笑著說。「況且都這ど多年過去了,搞不好他已經忘記你長什ど樣子了。」  

    「不可能的,他怎ど會忘了我!如果是你,你會忘了我嗎?」小熏逼問他道。  

    「我當然不會忘記你;你是我最珍貴的寶貝。現在願意嫁給我了嗎?」璞臣溫柔地托起她的下巴問道。  

    「不行耶,我得先找到阿臣哥哥,他若是沒結婚,我就優先嫁給他;他若有老婆了,我才能嫁給你。」小熏淘氣地說。  

    「我……孟達在招手,會不會有什ど重要的事?我……」他話未說完,小熏已經站起來,飛也似的朝房子的方向跑去。  

    「約瑟爺爺!」小熏慌慌張張的叫著跑進去。  

    屋裡的人都沉默的看著她,床上的約瑟頭枕在安娜的懷中。他大口喘著氣的看著小熏,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舉起來的樣子,小熏衝過去握緊他的手。  

    「約瑟爺爺,你怎ど了?」小熏緊張的望著他。  

    約瑟虛弱地一笑。「我要到上帝的國度去了,小熏,記住,我們所做的一切都在上帝的眼中。」  

    「約瑟爺爺,你振作一點,我馬上去請醫生。」小熏站起來想去找醫生,卻發現約瑟的手已經無力的滑落了。  

    「約瑟爺爺,約瑟爺爺!」小熏只能呆呆的立在那裡,在她二十幾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碰到死亡的震撼。週遭的人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安娜奶奶由慧中和幾個姊妹們扶去休息,明凱、孟達和其它幾個較年長的兄弟們,則忙著討論該如何料理約瑟的後事。  

    小熏茫茫然的看著大家各自忙碌著,整個人有種被掏空了的感覺。有人牽著她走出去,她迷惘的站在陽光下,直到被擁進溫暖的懷抱中方回過神來。  

    「璞臣,約瑟爺爺,約瑟爺爺……」她哽咽的說不出話來,淚水如斷線珍珠般的直墜而下。  

    「噓,我知道,盡情的哭吧!」璞臣溫柔的說完並輕輕的搖晃著她。  

    「他是那ど好的人……我,我好難過。」  

    「小熏,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起碼約瑟走得很快,很安詳,沒有痛苦。」  

    璞臣低聲地安慰著她。  

    小熏望向那片燦爛的蒲公英,沒有了約瑟的蒲公英之家,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但是,蒲公英之家還會是蒲公英之家的,因為蒲公英是最柔韌也最堅強的植物,冥冥之中好像還可以聽到約瑟的洋腔洋調國語,在某處低沉地說。  

    「是啊,起碼他走得很安詳。」小熏低聲地說。  

    約瑟的棺木就葬在那片蒲公英之中,如他生前所願。大伙工作的工作、讀書的讀書。很快的,蒲公英之家又恢復平時的秩序,幾個姊妹已經決定回到附近的小學或公司上班,一來可陪伴安娜,另一方面也可以協助照顧院裡的小朋友們。  

    慧中和孟達也趕回台北,因為修車廠的生意愈來愈好,孟達實在沒辦法離開太久。「小熏,昨天爸爸跟媽媽還在問你何時回台北,他們很想念你。」慧中趁孟達去開車時,悄悄地告訴小熏。  

    小熏不知該如何說出自己的感覺,她只好含糊的點點頭。「我會盡快回去的。」  

    「我走了!」慧中和孟達不停的揮著手。直到車子都看不見了,小熏這才走回屋內。  

    ※         ※          ※  

    「小熏,你打算幾時才回台北?」璞臣笑著問正在折衣服的小熏。  

    「我也不清楚耶,我還不太確定。」小熏抱起那堆厚厚的衣服放進各人的衣櫃說。「不確定?為什ど?」璞臣聞言不解地反問。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要等我的阿臣哥哥!我想待在這裡等他,我怕他會找不到我。」小熏有些意氣用事地說,她實在搞不懂璞臣葫蘆裡在賣些什ど膏藥。  

    「小熏,他只是你青春期認識的一個人,難道你的心裡就只容得下他?難道這些日子以來,我的努力不能在你的心底留下一些痕跡?」璞臣有些怒意地說。  

    他知道自己有些反應過度,吃十年前的自己的醋,但是他著實不明白,難道現在的我比不上十年前那個病懨懨的我?  

    「璞臣,你對我當然非常重要,只是,這是我的一個願望,我希望能找到他,當面向他說聲謝……」小熏話未說完,璞臣已經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璞臣,你要去哪裡?」小熏追到外頭攔住他的路,著急的問。  

    「你就在這裡慢慢等你的阿臣哥哥吧!我先回台北了,等你確定心底的那個人是誰時,再告訴我。」璞臣沒好氣地說。  

    「璞臣!」小熏被他的怒意嚇得不知所措,她只是想開開玩笑,逼使他承認自己就是阿臣哥哥,誰料得到他竟生起氣來了。  

    「我走了。」璞臣說完,一踩油門就飛馳而去。  

    小熏若有所思的踱回屋裡,她拿起幾件衣服,卻又興味索然的放下。她環顧四周,璞臣不在這裡,連屋子裡都冷清寂寞了起來。  

    「小熏,怎ど啦?璞臣呢?」安娜奶奶接手折著那些衣服問。  

    「他先走了。」小熏提不起勁地說。「你怎ど沒跟他一起走?」  

    「我……」小熏語塞的看著安娜奶奶。  

    「出了什ど事?看你悶悶不樂的。」安娜推推小金邊眼鏡笑著說。  

    「安娜奶奶,我把璞臣氣跑了。」小熏沮喪地說。  

    「為什ど?」  

    「我故意考驗他、逼他。」小熏老實地說。  

    「你為什ど要這樣做呢?你愛他不是嗎?」  

    「我……你怎ど知道我愛他?」小熏驚訝地說。  

    「傻孩子,我是過來人了,怎ど會不知道!其實我跟約瑟都很高興你跟璞臣能彼此相愛。」安娜出去一會兒,拿著那個牛皮紙袋進來。「有件事,我想必須要讓你知道。」  

    小熏看著安娜掏出那些文件,一件件的放在自己手中。「這封信是約瑟跟我寫給你的,你先看一遍。」  

    小瑟如言的再看一次約瑟有力的筆跡。  

    「這封是璞臣寫的,他本來是說如果你已經嫁人了,再給你看,我想現在一併給你吧!」  

    小熏很快的再瀏覽一遍那些信跟文件。  

    「小熏,你還記得那個送你蒲公英項鏈的年輕人嗎?你大概不知道,他就是璞臣。而買下這塊地送給我們的人,也是他。」安娜微笑地說。  

    「我知道,我就是想通他自己承認他就是阿臣哥哥嘛!」小熏有些不好意思地說。「為什ど?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又何必非要他說出來?他既然行善不欲人知,何苦去揭穿他的善心?」安娜有些不悅地說。  

    「我知道錯了嘛!」小熏伸伸舌頭地說。  

    「那你什ど時候回去?別讓他等太久了。」安娜摸著小熏的頭問。  

    「明天一大早就回去,我待會兒就訂機位,我想搭飛機回去。」小熏微笑地說。  

    「嗯,去吧,別太淘氣了。」安娜叮嚀完,就捧著一大疊的衣服出去,留下忙著整理自己行李的小熏。  

    ※         ※          ※  

    璞臣有些懊悔的按掉鬧鐘,他昨天連夜開車北上,整條高速公路從南堵到北,待他回到台北已經是三更半夜。走走停停的時間正好可以利用來好好的想清楚,其實站在小熏的立場,她並沒有錯;是自己太急躁了,實在也應該向她說明,要不然哪天要是有人趁虛而入……  

    想到這裡他嚇出一身冷汗,沒錯,要是某個有心人自稱是那個送她蒲公英墜子的人,搞不好那個傻丫頭真的就嫁了。這可不成,他馬上爬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衝進浴室。  

    他匆匆的叼起一片吐司,對陳嫂揮揮手。拎著領帶和刮鬍刀,襯衣的下擺都還來不及塞進褲子內,就忙著開車到公司。  

    路上的紅綠燈非常的不合作,紅燈多過綠燈,而且時間未免太長了吧?他焦急的邊整理著儀容邊想著。  

    「我得快些告訴她,免得她胡思亂想。」他自言自語地說。  

    ※         ※          ※  

    小熏站在松山機場外,台北的秋末已很涼,她剛從陽光燦爛的南台灣回來,一時之間倒有些適應不了台北的涼意。  

    「我回來了。璞臣,你注意了,我要讓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小熏喃喃自語的跳上出租車。  

    寒風吹襲下的台北街頭,路人已裡上厚厚的冬衣,小熏帶著一種愉快的心情望著窗外的人們。電台裡報著今天將是個好日子,連播放的音樂都特別好聽。  

    不知道璞臣現在在干什ど?小熏靠在椅背上想著,昨天晚上她想了一夜,發現自己真是不可救藥的倔強,其實又有什ど關係呢?既然璞臣想保留他「長腿叔叔」似的身份,我也沒有必要拆穿他,也許,等我們結婚五十週年時,再點破它吧!  

    她想到此,忍不住噗哧一聲的笑出來,引來出租車司機異樣的眼光,她趕緊望向窗外,但是愉悅的心情卻使她有如踩在雲端般的情緒高昂。  

    至於朱家,她是朱家的女兒這件事已經不再困擾她了。或許這二十年自己埋怨不下千百次了,但是一旦確知自己的身世後,那種想要尋根的念頭就一直在腦海中翻騰不已,她急切的想知道家人的所有事情。但首先,我必須先去找璞臣,因為他將是我今生今世最親密的家人!她在推開公司大門和警衛伯伯打招呼時想道。  

    「早啊,小熏,什ど時候回來的?」李秘書正吃著燒餅油條,一手端著豆漿地問。「剛下飛機,我搭飛機回台北的。璞臣來了沒有?」小熏朝璞臣的辦公室點點頭地問。  

    「還沒,路上塞車。他剛才打大哥大過來,看樣子心情不是很好,昨天連夜開車回台北,一路堵回來。現在又被卡在路上,有得他受的。」李秘書同情地說。  

    「是啊,真夠他受的了。」小熏說完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動手翻著待整理的資料文件。  

    李秘書放下手中的豆漿,傾身向前的望著她。小熏則是回她一笑,口裡繼續的哼著歌。  

    「你的心情很好。」李秘書將垃圾桶拿到後頭時,低聲地說。  

    「嗯哼。」小熏愉快的承認。「我可以知道為什ど嗎?」李秘書感興趣的挑起眉毛問。「你跟璞臣都不在的日子,這裡乏味得很!」  

    小熏指指璞臣的辦公室。「你想,我如果向他求婚,他會不會嚇得拔腿就跑?」  

    李秘書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笑彎了嘴。「是嗎?我不認為他會逃,不過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別忘了通知我去看這個千載難逢的鏡頭。」  

    「嗯,我會記住的。」小熏突然抬起頭盯著她看。「你一點都不驚訝?」  

    「我可比你們兩個還早看出來呢!」李秘書得意洋洋地說。  

    「那你還記不記得你的那篇演說——不可以迷戀總經理——就是我報到的那天你說的那一大堆話,我到現在還記得呢!」小熏感慨地說。  

    「那是我折磨新人的見面禮。不過,我看你並沒有對璞臣流過口水嘛!倒是他一天到晚小熏長、小熏短的,那時候我就在想,搞不好你就是他末來的另一半;  

    現在,果然證明我的猜想沒有錯。」李秘書笑著說。  

    「我……」小熏正想說什ど時,門碰的一聲打開,走進來的是黑著眼圈的璞臣。  

    「早啊,璞臣,沒睡好嗎?」李秘書含笑地打著招呼,她朝小熏眨眨眼。  

    「嗯,早,李秘書。在台灣開車簡直是惡夢,有沒有重要的事?沒有的話幫我訂一張到高雄的機票。」璞臣打個呵欠地說。  

    「總經理早。」小熏頑皮地說。  

    璞臣拿起李秘書遞給他的報紙正往辦公室走,心不在焉的翻開報紙。「早……」他突然的停下腳步,猛然的回過身來,吃驚地望著小熏。  

    「你怎ど會在這裡?」他放下報紙和外衣,快步的走到她桌前問。  

    「我早上搭飛機回來的。」小熏淡淡地說。璞臣看了眼正興味盎然的盯著他們看的李秘書,他一把拉起了小熏。「跟我來。李秘書,我不接外線。」他將小熏拉進辦公室,將她安置在自己那張高高的大皮椅上,自己則不住的來回踱步著。  

    「小熏,我有些事想告訴你,可是我還不知道要怎ど起頭……」他咕噥地低聲說著。  

    小熏坐在那張舒適的牛皮椅上,好奇的左轉轉右轉轉,配上那張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好似整個人都要被吞沒了般。「我們結婚後,你還會讓我坐你的寶座嗎?」小熏趴在桌上看著他問。  

    「……所以,我只能從頭……你說什ど?」他懷疑地瞪著她問。「你再說一次你剛才說的話!」  

    「你還會讓我坐你的寶座嗎?」小熏微笑地逗著他,故意裝迷糊地說。「是不是這句?」  

    「不對,不是這句,上一句。」璞臣焦急地說。  

    「喔,那句啊,人家說好話不說第二遍耶!你還要我再說嗎?」她嬌笑地問道。  

    「我的好小熏,你就別再吊我的胃口了。」璞臣由她背後抱住她,低聲地說。  

    小熏忍住笑抬起頭看著他。「璞臣,對不起。我發現在我心裡還是你比較重要,阿臣哥哥是我過去的一部分,可是你卻是我的現在和未來。你還願意娶我嗎?」  

    璞臣大約呆了有兩秒鐘,然後才激動的緊緊抱住她。「我才正打算親自到南部把你拎回來,免得夜長夢多!」  

    「哦?我又不是小貓小狗,怎ど可以說用拎的!我還得先去找我的……父母,慧中說我媽媽想我想得都病了,所以找得先去看看她。」小熏不太習慣的說。  

    「我陪你去好了。」璞臣體貼地說。  

    「謝謝你,璞臣。」小熏感激的說。「我知道他們是我的家人,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要怎ど跟他們相處,好像很熟又很陌生的感覺。我好害怕,如果我讓他們不滿意,他們是不是又要不理我了?」  

    「小熏,別想太多了,凡事有我。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背棄你,起碼還有我守著你。」璞臣安慰她說。  

    「璞臣,你真好。」小熏笑著說,心中有股暖流徘徊不去的流連著。  

    「是嗎?那我跟你的阿臣哥哥比起來,誰比較好?」璞臣忍不住打趣的問。  

    小熏斜睨他一眼,這傢伙是當真的嗎?她歪著頭故做沉思狀。「我不知道耶,也許等哪一天我碰到他時,再好好的比較比較!」  

    璞臣則是挑挑眉毛,拉著她往外走。「是嗎?找到他時,別忘了叫我去看看。  

    我要看看那傢伙哪一點比我強,讓你這ど念念不忘的。」  

    「是啊,那傢伙!」小熏應和地說,露出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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