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筠小妹 第九章
    秦泊懷動用了一切人事上的關係,讓秦泊因受到最好的醫療照顧。兩天後,復原狀況良好的秦泊因被移到了單人頭等病房。

    在這期間,楊南筠曾不只一次地來到醫院想探視秦泊因,但由於加護病房探視時間的規定,以及屢次遭到紀湘玉惡意的阻攔之下,始終沒能見到他。

    秦泊因的傷勢雖已在控制中,然,他卻像變了個人似的,消沉默然。

    身體上的傷痛,是可以借助現代醫藥資源來復原,但,心頭的痛卻非點滴與針筒可以治癒得了的。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這一點,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泊因,來!喝點雞湯,這是媽特地要瑪麗亞燉來讓你補身體的。」紀湘玉手拿了一隻保溫瓶,與秦泊欣一前一後進了病房。

    但,相對於母親的熱忱,半躺在床上的秦泊因卻只是轉動了一下眼珠。

    「來,趁熱吃!」紀湘玉慇勤地打開了保溫瓶,倒了碗雞湯推到他面前。

    「我不餓,沒胃口。」他沒有什麼反應地道。

    「沒胃口也得吃!醫生說你失血過多,需要吃一點營養的東西。」紀湘玉不理會他的拒絕,強行用湯匙舀了湯,送到他的嘴邊。

    然,這個動作卻讓秦泊因嫌惡地緊皺起眉頭,「我說過沒有胃口,難道連這種事你也要強迫嗎?」說完,他將臉偏到一邊。

    一番好意卻遭受這種冷嘲熱諷,紀湘玉極力忍住自己的脾氣,強顏歡笑地勸道:「多少吃一點,對傷口有幫助。」

    秦泊因回應她的仍是一臉的漠然。

    見狀,脾氣強硬的紀湘玉重重地將碗摔到了床旁的小桌子上,尖聲地道:「我紀湘玉是上輩子欠你們的,是不是?要讓你們秦家的男人一個個來糟蹋我,傷我的心?」

    湯碗因她的力道而打翻,湯汁迅速地漫了開來,秦泊欣立即奔了過來,手忙腳亂地抽著面紙阻止湯水的溢流。

    母親自憐的話語讓床上的秦泊因口唇略掀了掀。這一剎那,他真的很想說些道歉的話,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其實,他並不是故意要令母親如此難堪,只是……他只要一見到母親,就會想起曾經歷的那一場痛。

    見自己一時的氣憤讓女兒忙碌地收拾半天,紀湘玉的氣頓時消弭了許多。她坐到了床旁,低聲地道:

    「傻孩子,為什麼你還如此執迷不悟?楊家人差點害得你連命都沒了,你還要繼續傻下去嗎?」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再道:「乖,聽媽的話,好好把傷養好,出院後一切重新開始,如果你對世心不滿意,媽還可以幫你介紹別的……」

    「媽——」秦泊因不耐地打斷了她。「你認為放出去的感情可以這麼輕易就收回來嗎?如果感情這兩個字是如此易放易收,為什麼到如今你還那麼恨爸,都已經過了十幾年了,不是嗎?為什麼你仍無法釋懷?」

    他尖銳的話語讓紀湘玉震動了一下。「我……我的情況怎麼能和你們相提並論。」她不自在地迴避了他的眼神。「為什麼不能?」他緊盯著母親。「只要你對爸還有愛,那基本上都是一樣的。」

    「愛」這個字讓紀湘玉的身子不自覺地又震了一下,潛藏在心中那道最脆弱的傷口似乎又汨汨地流出血來。

    真的是這樣嗎?之所以有恨,是因為潛藏在背後的那份……愛?

    他的話啟發了她從來不曾去思考過的另一個可能,剎那間,她似乎有些明瞭兒子們的心情,一向鮮明的立場竟開始有些動搖……

    不知何時,秦泊欣已來到母親身旁,「媽,可以讓我說句話嗎?」她將手輕輕地放到了母親肩上。

    紀湘玉被動地看了她一眼,沒有拒絕。

    秦泊欣主動地坐到了她的身旁。「媽,撇開你對楊家的偏見不談,在你的內心深處,真的只是單純地為了二哥他們好而拒絕楊家人嗎?還是只是為反對而反對?」

    這話讓紀湘玉心頭彷彿被猛刺了一劍。

    秦泊欣委婉地繼續道:「媽,你恨了爸十幾年,而這十幾年來,你快樂嗎?如果把對爸的恨轉移到楊家人身上,對他們實在太不公平,對大哥、二哥他們也不公平。」

    「這個世界對我而言……難道就公平?」紀湘玉喃喃自語。

    秦泊欣搖搖頭,像是不認同母親的話。「雖然你失去了爸,但,這麼多年來,你還擁有我們,不是嗎?」

    她誠摯地看著母親,繼續道:「媽,放下對爸的恨好不好?再這樣無止盡地彼此憎恨不去,這個家會瓦解的。」

    瓦解……秦泊欣的話一字一句都敲進紀湘玉的心坎。她木然地望著前方,思緒亂成一團。在兒女們眼中,她真的是這樣一個自私霸道的母親?她真的是這樣嗎?

    清脆的敲門聲中斷了她混亂的思緒。

    秦泊欣起身開了房門,門外站立的,是拄著枴杖、一臉期盼的楊南筠。

    乍見到她,眾人反應各有不同,秦泊欣是錯愕;紀湘玉的臉立刻變得冷然;秦泊因則將臉黯然地偏到一旁。

    「對……對不起……」她垂下眼簾。「我想看看他……可以嗎?」

    秦泊欣還未及答話,紀湘玉即走上前來,毫不客氣地帶上房門,再一次隔絕了楊南筠的希望。

    「有什麼好看的!你們把他害成這樣我已經不追究了,到底還想怎樣?」

    紀湘玉的舉動,令楊南筠不得不退出房門外。她很想反駁對方這種不理性又不客觀的話,但此刻,她忍了下來。「秦伯母,請你讓我看看他……好不好?」她低聲下氣地懇求。要是以前,她絕對不會讓自己受到這種侮辱與委屈,但現在,她心繫於秦泊因的傷勢,不得不委曲求全。

    紀湘玉想也不想、嚴辭就想拒絕,秦泊欣卻更快地拉住了她道!

    「媽,事情總要有個解決,你要是真為了二哥好,就應該讓他們好好談談,有些事情你怎麼擋也擋不了的。」

    聞言,紀湘玉臉上原本僵硬的線條和緩了許多,但,仍有著不以為然。

    秦泊欣在母親不以為然的話語即將出口前又搶先道:「媽,我們都大了,基本的判斷力都有,二哥他不是笨蛋,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的。」

    說著,她親暱地拉著母親的手,撒嬌地道:「走啦、走啦!所謂『兒孫自有兒孫福』,管那麼多做什麼?你也累了,我陪你到樓下洗個頭、休息一下。」說完,也不管母親的意願如何,連拖帶拉地將她攬出了長廊外。

    楊南筠就趁著秦泊欣刻意製造的這個空檔,扭開了門把,進入了病房中。

    * * *

    病房內,難堪的沉默已仍持續了好一段時間。終於,楊南筠還是先打破了這難堪的靜默——

    「你……現在覺得怎樣?傷口有沒有好一點?」原本,她有千言萬語想說,但,從她進來到現在,他卻始終連正眼也不願瞧自己一眼的情況下,開口變得困難,心中的千言萬語只能化為一句深切的關心。

    「多謝關心,暫時死不了!」但,她的關心卻換來秦泊因冷漠的一句話。

    得到這種冷冰冰的答案,楊南筠有些難堪,然,心中更多的卻是難過。但,她不怪他,她知道他還誤會她,她來——主要就是要解釋清楚那天的誤會,並告訴他這幾天自己那強烈到不可遏抑的情感。

    「對不起!」她以這三個字當作開始,為自己當初沒把話說清楚,而導致他誤會、受到這樣的傷害表示歉意。

    但,秦泊因卻誤會了這三個字的意思,他以為,她是因拒絕了自己而心生內疚,當下,再度受到刺激的他立即抓住她實於床邊的手,神情激動地道:

    「不要對我說這三個字,我不需要!」說完,他重重地甩開了她。

    秦泊因劇烈的反應令她愕然。然,她立即知道他誤會了她的意思。她急急地起身,解釋道:

    「你不要激動,聽我解釋好不好?」

    她急欲解釋的模樣,看在秦泊因眼中,成了一種急欲脫罪的行為,當下,一種逃避的痛擊潰了他的理性。倏地,他扯掉了手上的針頭,翻開身上的棉被反身就想下床,但才坐起身,一陣強烈的暈眩讓他又倒回原位。

    他這樣的舉動嚇壞了楊南筠,她顧不得手中的枴杖,跛著腳快速地奔到了床的另一頭;看著秦泊因倏地刷白的臉,她語帶哭音地道:

    「泊因,你別這樣,你哪裡不舒服,我叫護士來——」

    「不需要!」他揪住她的手,凶神惡煞地阻止了她。

    「別這樣!」她乞求地看著他。「你的手流血了,讓我去叫護……啊——」她驚呼了一聲,突來的力道讓她整個人倒向秦泊因的胸口。

    秦泊因緊緊地拽住她的手。「傷口流血……」他冷笑著,看了一眼自血管上的針孔不斷滲出的血滴。「這點血算什麼?這種痛比起你所加諸在我身上的那種輕多了!」他再次甩開了她。

    他的冷笑讓她的心感到一陣痙攣。「事情並不是像你所想的那樣,我——」

    「要不怎樣?」他迅速地打斷她。「是你終於接受了謝貫中的追求,迫不及待想擺脫我?」

    她咬了咬下唇,極力忍住眼眶中積聚的淚水。

    「我和謝貫中之間根本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我們只是朋友。」她在心中不斷告訴自己,不要在意他說的話,他只是一個病人,一個因受到傷害而偏激的病人。

    但,她的隱忍,秦泊因並未察覺,此刻的他完全淹沒在妒意中,滿腦子只想維護住自己脆弱的尊嚴。

    「是嗎?是朋友就可以拍那種親密照片的話,若是情人是不是早就可以上——」

    「秦泊因!」她在他更傷人的字眼出口前大聲阻止了他,眼眶中的淚終於也因這一吼而再也忍不住地落了下來。「你的淚是為我而流的嗎?是因為自責內疚,還是同情?」秦泊因一點也不憐惜地望著她。

    都不是,是心痛!她在內心吶喊著。

    她完全沒想到,他心中對她的誤會竟然深到這種程度,深到他不惜用一切惡毒的言語來傷害她!

    陡地,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讓她的心一下變得好冷好冷。

    「楊南筠,傻瓜只能做一次,你還想說什麼?」他不帶感情的聲音繼續傳來,毫不留情地再劃下一刀。「如果你以為我還會蠢到犯兩次同樣的錯誤,那你就錯——」

    「我從來沒有以為什麼!」她大聲地打斷他的話後,滿懷悲憤地退到了牆邊。

    「喔!那你來做什麼?來看我的笑話?還是想用眼淚來博取我的同情?」

    「對!我就是來看你的笑話,我就是想用眼淚來博取你的同情,這樣你滿意了沒有?」他有什麼資格這樣侮辱她?他有什麼權利這樣恣意地踐踏她的人格?

    思及此,她毫不猶豫地再吼道:「秦泊因,你太讓我失望了,我以為你起碼是不同的,原來,你跟你媽一樣,都只是不用大腦思考、自以為是的混蛋!」丟下這句話後,她扭開了門把,不顧一切地奔了出去。

    然,她才奔出門,迎面便撞上一位正欲入門的中年男子——

    「咦!你不是楊家的小南方嗎?怎麼……」楊南筠眼中止不住的淚水讓他陡地住了口。「發生了什麼事?」

    楊南筠沒有理他,只是迅速地拖著不穩的身形消失於轉角中。

    * * *

    走出了洗髮部,紀湘玉覺得整個人輕爽了許多。

    路過花鋪,正猶豫著是否該買束花換掉樓上的舊花之際,一道意料之外的熟悉嗓音令她倏地回過了頭

    「湘玉,好久不見了,你……還好嗎?」聲音來自身後一位長相斯文、兩鬢已斑白的中年男士口中。

    乍見到他,紀湘玉不可置信的表情慢慢轉為激動,最後變為一種偽裝。

    「你……來幹什麼?」

    望著她強裝不在乎的臉,秦倍祥歎了口氣。「湘玉,談談好嗎?」

    「有什麼好談的!該談的、要談的,十多年前早已經談完了。」她像只刺蝟般充滿了不友善的防備。

    「這麼多年了,你還不能原諒我?」

    「原諒你?」紀湘玉冷冷地笑了一下。「你有何顏面要我原諒你?」

    秦倍祥疲憊地看著她,「你不原諒我不打緊,但是,你又何苦把對我的恨轉移到孩子們身上……」他頓了一下。「剛剛,我到樓上看過泊因,泊欣把一切都告訴我了。」

    他再道:「湘玉,泊懷的事你已經錯過一次,難道你想讓悲劇重來一遍?你恨楊家,無非是想找個代罪羔羊來轉移你心中對我的恨而已,這麼多年了,也夠了吧!」

    「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難道你完全不用為這一切負一點責任?」她不友善的態度終於讓秦倍祥平和的臉轉為激動。「快二十年了,你一點也沒變,在你心目中,所有的事錯的永遠是別人。你一再扮演一個受害者的角色,把所有過錯全推到別人身上,你有沒有想過,當年我為什麼會毫不猶豫地離開?而泊因、泊懷為什麼不能夠諒解你?要是你完全都沒有錯,這個家怎麼會變成這樣?你最親密的人為什麼會一個個離開你?」

    「我……」他的指責,她當然無法認同。她立即想反駁,卻發現竟找不到可以為自己辯解的理由。

    秦倍祥的話擊中了她一直護衛在心頭最深處、不能被碰觸的脆弱堡壘。如今,傷口毫無預警地被掀開之後,她卻發現沒有想像中的痛……

    她真是這樣一個不通情理的母親嗎?她真是這樣一個失敗至極的人?

    慢慢地,蜂擁而上的自省將她臉上極力偽裝的氣勢一層一層地撕開。

    「湘玉,放開吧!你活在怨恨中夠久了,你已經毀掉了泊懷,我不能再讓你繼續毀掉泊因。」秦倍祥再勸道。「孩子們何其無辜,泊懷跟泊因他們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你無權將自己的好惡強加在他們身上。」突然,他的聲音軟了下來。「湘玉,試著去體會他們的心情,他們很痛苦你知不知道?」

    痛苦……這兩個字讓她的背脊陡地一凜。突然,泊懷悲傷的聲音傳進她的腦海——

    「媽,你有三個愛你的好兒子,為什麼偏偏要一個個毀了他們?你口口聲聲的愛己經毀了一個;希望你不要再毀掉第二個。」

    剎那間,她似乎完全懂了兒子們的心情,那種想愛卻無法放手去愛的痛苦……

    「放下吧!湘玉,我們都老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想想看,人生還能有多少個二十年?」

    他的話瓦解了她心中最後一層防衛。泊欣說得沒錯,這十幾年來她一點也不快樂,她恨得好累好累啊!

    解放的淚水沿著臉頰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是的,恨了十多年,是該放下的時候了!或許,泊因說對了,潛藏在她強烈的「恨」之下的,是比恨要強上一千倍、一萬倍的「愛」,如果心中早已沒有了愛,又何來恨呢?

    所謂「愛之深,恨之切」這個淺顯的道理小學生都懂,為什麼她這個當局者會迷惑了十多年?

    秦倍祥默默地走了過來,遲疑了一下後,終於伸手攬住了她的肩頭。

    紀湘玉沒有拒絕地靠在他的肩上,立即,一種睽違已久的溫暖流遍她全身,溫熱了她的心,剎那間,她的淚流得更急更凶了。

    長廊上的行人匆匆,卻沒有人去打擾他們……

    * * *

    一路上,秦泊欣連跑帶跳地衝進病房中——

    「二哥,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媽答應和爸簽字離婚了!」

    相對於她的雀躍,秦泊因卻只是陰沉地動了動盯在天花板上的眼珠,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剛剛大姐打電話告訴我這件事,她還說,是媽主動提出的——」注意到二哥陰霾、冷漠的神色,她的雀躍頓時冷了下來。

    「怎麼了?你不高興嗎?」他的反應令她不解。「媽肯離婚,那表示她肯原諒爸了;她肯原諒爸,那就表示她不恨楊家了,也就是說你跟楊南筠……」

    「我跟她之間已經完了!」秦泊因悶悶地接口。

    「完了?」秦泊欣頓時愣在當場。「什麼意思?」

    秦泊因不語。

    「二哥,你跟楊南筠之間是怎麼了?爸說,那天他來看你的時候在走廊碰到了楊南筠,當時,她哭得好傷心……」他冷漠的反應讓秦泊欣想起父親的話。「怎麼?你們吵架了?」

    秦泊因仍舊不語,只寒著臉瞪著天花板。

    見狀,秦泊欣知道自己的猜測成了事實。

    「二哥,你把人家趕走了對不對?」她癟起嘴睨了他一眼。「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出了什麼問題,但是,你實在不應該讓人家那麼傷心的,在她好不容易才見到你之後。」可想而知她二哥一定說了些刺傷人的蠢話,以致楊南筠會如此傷心地離去。

    「她傷心?」他嘲諷地笑了一下。「你確定是為了我嗎?她只是自責……」

    「她當然是為了你!」秦泊欣吃驚地打斷了他。「二哥,你撞昏頭了是不是?你在懷疑什麼?」

    這幾天來,楊南筠那雙擔憂到幾近憔悴的眼神,百分之百絕對是出於愛!她這個笨二哥是摔壞腦子了是不是?這樣顯而易見的事實連外人都看出來了,他竟然還懷疑人家的忠誠,難怪楊南筠要傷心欲絕地奪門而出。

    想到這兒,她再道:「二哥,我告訴你,你可以懷疑任何事,但是你絕對不能懷疑她的真心,她愛你這一點是無庸置疑的。」

    她的話讓他眼中閃起一點光亮,但,又迅速地黯淡下去。

    「你不懂!」想起那些親密的照片,他的心仍隱隱作痛。

    「我或許不懂——」秦泊欣有些生氣地道。「但我的腦袋肯定比你還清楚,我只知道,一個肯為你死的女人若是還受到這樣的懷疑,她一定連心都碎了!」

    肯為你死……

    「什麼意思?」她的話第一次讓他有如此強烈的反應。

    瞪著他,秦泊欣把在手術室外發生的點點滴滴,以及楊南筠這幾日來跑了無數次醫院,卻被母親阻絕在外的情景,鉅細靡遣地說了出來。

    「二哥,你想想看,楊南筠是何其驕傲的一個女孩子,今天,她肯這樣低聲下氣地求媽,甚至還要忍受媽無理的攻擊性言語,如果她心中沒有你,以她的個性,她會讓人這樣白白糟蹋嗎?」

    聞言後,秦泊因有好半晌不言不語。他直勾勾地盯著不遠處的牆上楊南筠遺落在病房中的枴杖,似在思索著。

    漸漸地,他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

    突然,他開口道:「泊欣,可不可以幫我叫護士來?」

    「幹嘛?」秦泊欣不解地問道。

    「幫我把針頭拔掉,我要去找她。」

    「找她?現在?」秦泊欣瞪大眼睛。「你瘋啦!你忘記下午要拆線嗎?」

    秦泊因的表情顯然有豁出去的意圖。

    「二哥,我不認為現在是解釋的好時機。」她正色地道。「錯誤既然已經造成,衝動行事並不能彌補,只會壞事。」看著他不認同的表情,突然,她腦中靈光一閃——

    「這樣好了,我有個想法,既可以考驗楊南筠對你是否真誠,也可以讓你安心地待在醫院養傷……」她把自己的想法講了出來。

    聞言,秦泊因卻皺起了眉頭。「這也算是方法嗎?」

    「這算是所有方法中最好的一種。」她得意地道。「如果你現在衝去解釋,只會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撞得滿頭包回來。你想想,依楊南筠的個性,她現在會聽得進你任何的解釋嗎?」

    「反正醫生也不會讓你出院,我也不可能幫助你這種不理性的逃跑,不如……我們來賭賭運氣。」見他仍不以為然,她再道:「放心好了,在這段時間內,我會幫你盯著楊南筠的,不會讓別人有機可乘!」她調皮地眨了眨眼。

    望著她,秦泊因憂心地歎了口氣,似乎也只能無奈地認同,因為,他完全無法反駁她的話。

    尾 聲

    這兩個星期以來,楊南筠明顯消沉許多。

    她的消沉,看在楊家人眼裡是急在心裡。但,他們也無計可施,因為,這種需要時間來治療的傷痛也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去克服。

    此刻,書桌前的她意興闌珊地闔上了書本。在家悶了兩個禮拜,美其名是以「準備畢業考」的借口來阻止家人關心的眼神,但,事實上,這兩個禮拜的成效幾乎是等於零,她根本無法靜下心來。

    好像要下雨了!她探頭望了望窗外陰霾的天空,突然有了想出去走走的念頭。

    套上了布鞋,一出門,她正好遇上秦家的菲傭瑪麗亞牽著美丹走出門口。

    見到她,美丹仍是一如往常興奮地又叫又跳的,讓瑪麗亞幾乎抓不住它脖子上的繩子。

    在這種心情下再見到美丹,楊南筠心中湧起的卻是一份失落的感傷。

    她不自覺地走近了它,親暱地摸了摸它的頸子,或許是基於一種「愛屋及烏」的心態吧!此刻的她一點也沒有昔日那種害怕、排斥的心情,也忘記自己曾經對狗的恐懼。

    望著美丹,她遲疑了一下後,用簡單的英文告訴瑪麗亞,可不可以將狗暫時交給她。瑪麗亞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麼地點點頭。

    帶著美丹,她慢慢地往萬通國小靠近。由於腳上的傷還沒有完全好,她只能一跛一跛地向前走著,而美丹似乎也頗能體諒她的狀況,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旁。

    萬通國小中一反平日午後的熙攘狀況,校園內稀稀疏疏的,見不到幾個人。

    可能是大家怕下雨的關係吧!她想。

    解開禁錮在美丹脖子上的繩子後,她獨自來到鞦韆架旁坐了下來。

    天——愈來愈陰霾,她的心卻愈來愈沉澱、清晰。她突然想起有一次貪玩摔傷腳,被秦泊因像扛布袋般扛回家的情景,她的嘴角不自覺地抿了起來。

    她……跟秦泊因,從他小時候搶她的玩具手槍被她敲破頭的那一瞬間,兩人就注定要彼此糾纏了吧!

    下雨了,鞦韆上的她卻一點也沒有移動的意思,仍沉浸在回局中任由雨一滴一滴地落在身上。

    突然,落下的雨被隔絕在一把紅色的傘外。她詫異地仰起頭,只看到了握住傘柄的那一隻強而有力的手。

    「你真的捨得讓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到南部去?」

    隨之而來的那道熟悉、低沉的渾厚嗓音,讓她半仰的身子倏地僵在鞦韆上。

    秦泊因緩緩地繞到前面,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楊南筠仍未從驚愕中恢復過來。

    她完全意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地見到他。因為,兩個禮拜前,秦泊欣曾慎重地告訴過她,說她二哥要隨秦伯伯到南部靜養一陣子,暫時不會回來的消息。

    這些天來,雖心中不願承認,但事實上,她的消沉有泰半是因為這件事。她氣憤,但更多的是神傷,因為,她以為他還在誤會著她。

    見她仍呆怔不語,秦泊因蹲了下來。

    「我並沒有到南部去,牽絆我的人在這兒,我捨不得走。」望著她,他的神情有著乞求原諒的懊悔。「原諒我好不好?我想,我是被妒嫉沖昏了頭,才會說出那麼許多混帳至極的話來。」

    他的話,讓楊南筠的眼眶慢慢地泛紅。

    「我跟謝貫中只是朋友,那些照片……」她仍試圖解釋自己和謝貫中之間單純的朋友關係,而那些照片也只是一場話劇下的產物。

    「我瞭解,是我太衝動了,我不應該懷疑你的。」秦泊因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臉頰。「我是一個愛吃醋的混蛋,我是被嫉妒沖昏了頭,才會說出那些混帳話。」

    「你真的不生我的氣了?」淚因他這個舉動終於落了下來。

    他搖搖頭,接著反問道:「你也不生我的氣了?」

    她搖搖頭,淚落得更急更凶。

    「別哭了!要是讓別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哪!」他替她拭著眼淚。「走吧!淋雨對我這個病人來說可是不太好喔!」

    他的話這才讓她想起他頭上的傷勢,她趕忙收起了眼淚道:「你的傷怎麼樣了?」

    「本來很嚴重。」他先是一臉嚴肅,接著,做了個逗趣的鬼臉。「但見到你,已經好了一大半了。」

    楊南筠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秦泊因牽起她的手,將她緊攬在自己的羽翼下。但才往回走了幾步,楊南筠卻像想到什麼似地停子下來。

    「怎麼啦?」秦泊因溫柔地問道。

    楊南筠仍垂著頭,一會兒,才委屈囁嚅地道:「其實……那天,我並不是不認同你,只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你用那種態度逼問我,說得好像要私奔似的,我……」她的頭垂得更低。「更何況,我以為你只是一時衝動而已,誰知道你竟然玩真的——」

    「那現在呢?」秦泊因打斷了她,並用手勾起了她的臉。「如果重新再來一次,你會毫不猶豫地跟我走嗎?小妹。」望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眸,楊南筠羞赧的頭還來不及點下去,突然,美丹毫無預警地衝了過來,將兩人撞跌到泥濘中,秦泊因手中的雨傘也飛到了五尺外。

    「美丹,你這隻大笨狗,要攪局也得看時候!」一身都是泥巴的他忍不住咆哮著。

    「汪汪!汪汪!」但美丹似乎無懼主人的咆哮,仍不斷地朝秦泊因狂吠著。

    「可惡!」他抓起一把泥水用力朝美丹丟了過去。

    挨了一記泥水的美丹也不甘示弱地抬起後腳,用力地將地上的泥水踢向他。

    頓時,人狗大戰開鑼,場面有些失控。

    看著秦泊因頭臉都是泥水的狼狽樣,楊南筠忍不住哈哈大笑。但,她只笑了兩聲即停住,因為,一坨泥巴不知何時飛向了她的嘴。

    「你們……可惡!」她也抓起地上的泥巴,加入了混戰中。

    陽光慢慢地透出雲層外,似乎預告著天氣即將放晴的訊息。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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