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莊小淑女 第六章
    次日正午,強烈的太陽光直射進臥室裡,白晃晃的照得人睜不開眼睛。

    倚竹悠悠地醒過來,看見了坐在床邊滿臉擔憂的蘇浣蘭。

    「大嫂,你醒了。」看到她醒來,蘇浣蘭才鬆了一口氣,臉上現出了幾分喜色。

    「我睡了多久?」有些不好意思的倚竹掙扎著就要坐起來,卻感到下身一陣鑽心的疼痛。頓時,昨晚那段痛苦的經歷一下子湧進了腦海裡。

    「要不要吃點東西。」見倚竹臉上忽青忽白,一臉驚愕的樣子,蘇浣蘭關切地詢問著。

    今天一大早就被大哥喚了來照顧倚竹。當她見到倚竹時,她滿身於痕,還有雙腿間的血跡,那副慘不忍睹的樣子差點沒嚇昏了她。

    「你都知道了?」無力地問著浣蘭,見她遲疑地點了點頭後,倚竹虛弱地轉過頭去,一顆淚珠無聲地從眼角流了出來,落在枕巾上。

    「倚竹,你不要難過,大哥只是喝多了,不是故意的。」蘇浣蘭急切的勸著,可見倚竹那不理不睬的樣子,又覺得不知該怎麼說,說什麼才合適了。

    「我想一個人呆會。」倚竹說道,現在她只想一個人好好的哭一場。

    「那我去給你熬粥。」見倚竹終於說了話,蘇浣蘭的心才安穩了些,覺得讓她一個人靜一靜也好。

    她同情的望著倚竹,畢竟,發生這種事情並不是誰都能接受的,更何況對方還是自己平時最信任,最親近的人,而且倚竹再堅強也不過是個還不到十六歲的小姑娘。老天保佑,別再發生別的事了。

    待房門合上,屋子裡再沒有了其他人之後,倚竹才把蒙在被子裡放聲大哭。

    「我說,小嫂子可真是可憐啊!」江正琪涼涼地對著正猛灌著烈酒的江正峰說,見對方除了一口喝乾了一碗酒後,再沒有別的反應,便又加了一句:

    「聽浣蘭說,人家現在是滿身的傷痕,連床都起不了,真是歹命啊!」

    「不要提她!」江正峰一口喝乾了碗裡的酒,雙眼血紅,下頦唇邊都生出了細細的胡碴,再也沒了往日英俊的影子,落拓得很。

    「我說,人家到底做錯了什麼?你要這麼對人家?」一提起這個,江正琪就有氣,大哥不知是發了什麼瘋,居然對小嫂子下了那麼重的手,簡直是——

    「我說別提她了。」將手中的酒碗奮力擲出,江正峰大吼著。

    「好,我不提,本來就不關我的事,我躲開你。」站起身就走,江正琪氣壞了,現在,大哥已經失去了理智,變得不可理喻了。只是難為小嫂子了!

    倚竹一向嬌生慣養,連句重話都沒受過,如今突然間受了這麼大的委屈,老天,可別出什麼大事才好,江正琪的心裡隱隱泛起了幾許不安。

    江正峰拚命喝著酒,想把自己灌醉,可是天不從人願」

    越想喝醉的人卻又偏偏越喝越清醒,越清醒就越痛苦,越痛苦就越想醉。

    想醉又偏偏不醉,這也是一樁十分痛苦的事吧。

    江正峰陰沉的喝著,那串玉珠就揣在他的胸口,時時刻刻地提醒著倚竹對他的背叛,那是他最大的恥辱。他該恨她的。

    一想到從前,他們兩人相處的一幕幕快樂的時光,他就心痛,再一想到,昨天晚上他那禽獸不如的行為,他就膽寒,他怎麼可以那麼殘忍呢,那個人不是他。

    今天一早,當他清醒過來,看見了被他折磨得遍體鱗傷的倚竹時,幾乎不敢相信那真的是他做的。

    不敢再看一眼他的傑作,跌跌撞撞地找了浣蘭去照顧,自己一直躲在這裡喝酒,想忘記發生的一切,卻是越喝越清晰。

    倚竹大病了一場,身心的摧殘,精神的苦悶讓她不堪承受。

    「自春來 慘綠愁紅 芳心事可可

    日上花梢 鶯穿柳帶 猶壓香衾臥

    曖酥消 賦雲單 終日厭倦疏裹

    無那 恨薄情一去 音書無個」

    病了一場後,人也變得多悉善感起來。

    柳倚竹站在院中的六角亭子裡,無限淒涼。

    她病的時候,正值仲夏,萬木皆綠,欣欣向榮,一派生機盎然。如今已是秋意濃濃,微有寒意了。

    唉!如今天清氣朗,本是無邊的好秋景。倚竹不禁想起了她剛嫁過來,和江正峰一起賞梧桐時,兩人恩愛的情景。

    如今,梧桐依舊,人卻沒了當初的好心情,倚竹歎息著,真是物是人非了。

    這就是失寵吧!日子果然難過,倚竹不由得想起了宮怨和樂府詩裡,那些女子婉轉的哀怨,從前自己還笑那些女人太蠢,抓不住男人的心,如今,自己也被打入了怨婦的行列。

    行走在院落中,這裡到處都有江正峰留下的痕跡。他給了她那麼多的美好時光。

    春天,他們一起賞花,在院中的草坪上放風箏,那只他親手為她做的蝴蝶風箏還掛在她的房中。如今卻已成了昨日黃花。

    思及此,倚竹不禁流下了兩行清淚。

    那天晚上的情景她還歷歷在目,她應該是恨他的,可她更想知道,為什麼他要如此對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她和江正茂之間是清清白白可昭日月的,為什麼他要那麼說她,不給她個理由,不要聽她的解釋,就一徑地定了她的罪。

    她病了這些日子,他也沒來看過一眼。她要的不多,只要他來看看她,跟她說聲對不起,她願意原諒他,原諒他對她所做過的一切。

    可他一次也沒來,她失望了。看來他已經完全不在意她的死活了,把自己像個棄婦似的丟在這裡,任她生自征滅。這就是男人薄倖嗎?

    自己難道就要這樣守著美好的回憶,帶著無邊的怨恨,淒涼地過一生嗎?

    怪不得,古人常說「癡情女子負心漢。」

    「大嫂。」一個聲音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倚竹慌忙擦開了眼淚回過頭來,不想讓別人見到她的脆弱。

    「大嫂好些了嗎?」是江正茂。

    倚竹落寞地點點頭,這些日子,每個人都會不時地來看望她,卻單單沒有那個她最想見的人。

    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而病的嗎?這麼多關心的人,少了他一個,就少了很多。

    「大哥對你不好嗎?」江正茂察言觀色,她瘦多了,人也很憔悴,久病讓她的臉沒有了昔日的光采,變得蒼白無助,尤其讓人心疼的是那雙鳳眼,已沒有了往日的活力,有的只是無怨的哀愁。

    最近他去了省裡參加考試,回家就聽說她病了,難道他不在的這段日子,發生了什麼事嗎?江正茂思忖著。

    「沒事,你考得怎樣?沒被打板子吧?」倚竹強顏歡笑。

    秀才每年都有例考,三年一大考,考不好的除了要打板子外,重了還要革退生員,江正茂這次是大考。

    「一等十四。」江正茂驕傲地笑了。「再過幾年,我就可以下場了。」

    過去自己每次都只能考二等,現在專心讀書後,進步明顯,看來過去自己實在是不太爭氣了,還好能夠及時回頭。

    「大嫂,大哥去哪兒啦?爹說要讓我一邊讀書,一邊跟他學生意。」江正茂仍兀自問著。

    「大奶奶,三少爺,老爺找你們吃飯呢。」一個小丫頭跑了過來。「老爺說今兒是十五,大家團圓團圓。」

    「大嫂,我們一起去吧?」江正茂邀請著。

    「這……好吧!」遲疑了一下,倚竹也就同意了。

    病了這麼長時間,她都沒走出院門,今天,團圓團圓,大概可以見到江正峰吧?將近兩個月的時間不見,他會是什麼樣子,有沒有想她。

    江家的團圓飯開在後園子裡,江老爺的草堂上。

    這裡房屋高敞,通風又好,最適合夏秋兩季居住,且又是賞月的好去處。

    飯桌上,江老爺,二姨娘,三姨娘,江家三兄弟,浣蘭和倚竹,連最小的以琳都到了,坐在奶奶的身旁乖巧地吃著果子。大家團團圍坐,就人員出席來看,可以稱得上是真真正正的團圓了,可氣氛卻著實尷尬。

    江正峰端起了一張酷臉,見了倚竹,話也不說一句,連眉毛都不動一下,拿著她當空氣;倚竹則是因為委屈,也是一聲不吭,別人又不好勸。大家只好悶悶地各吃各的。

    「唉!」江老爺歎了一口氣,自己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啊!一個不成材的三兒子剛走上了正道。那一個從來不用操心的兒子又出了差錯。

    唉!江老爺歎著氣看看沉著臉的江正峰,又看看強忍著淚水,一臉委屈的倚竹,不禁心灰意懶,不明白,好好的一對玉兒,怎麼會成了這樣。

    「倚竹,這是你最喜歡的蜜餞螺絲,多吃些。」二姨娘舒氏慇勤地勸著。她一向疼倚竹,捨不得她受一點委屈,如今見她憔悴如斯,不由得對她疼惜倍至。

    「謝謝。」倚竹勉強應到,不想辜負二姨娘的好心。

    見到江正峰後,他那冷酷的態度讓她一腔的期待和熱情都化成了泡影,又是委屈,又是生氣。她也有脾氣,做錯事的又不是她,她憑什麼要受這個,再想想當日她所受的委屈,不由得添了幾分怒意。要向江正峰問個明白,只是當著眾人,不好發作。

    見了倚竹那消瘦了許多的小臉和毫無光彩的眼睛,林蘭仙心中暗喜:

    姓柳的丫頭,可嘗到我的厲害,想當初,仗著江正峰的寵愛,目中無人,只不過給你纏個腳,就讓我吃了大虧,如今又怎麼樣?

    越想越高興,林蘭仙索性出口諷刺道:「大奶奶最近可是忙得很,有兩個月沒見了。」

    「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嫂病了。」江正茂不滿道,母親怎麼惟恐天下不亂呢!

    「對了,茂兒,你這次考得怎麼樣?」江守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明兒,你把文章寫出來,我找人給你好好指點指點。」

    這個兒子越來越有出息了,江守臣欣慰著。

    過去的荒唐也不能全怪茂兒,打從他出生起,上面有兩個優秀的哥哥比著,自己的娘又不像別人的那麼會教導,就是自己也把大半的精力放在了峰兒身上,忽略了茂兒,年輕人,會走錯路,也難怪他。

    「不用了,一放著大嫂這麼個才女,哪兒用得著請別人呢。」江正茂心無城府地說。沒注意到大哥臉色又冷了幾分。

    「嫂子,你一定願意幫我吧?」調皮地向倚竹眨了眨眼睛。

    出外兩個月,他已經完全調整好了心情,把倚竹當成了良師益友般地尊敬,不再有過分的想法了。

    「說的是哪裡話。」倚竹頓了頓精神,不想再為江正峰傷心啦,既然他已經擺明了不要她,她也不再死皮賴臉地巴著他不放。沒了他,她一樣可以活得好好的。

    「我雖然看了幾本書,不過是些詩詞雜亂,你們那些四書五經,我是一概不知的,三弟別為難我了。」

    「嫂子不要這麼謙虛,小弟……」

    一語未了,只聽啪地一聲,江正峰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你們夠了!」

    竟敢當著他的面和正茂眉來眼去,言語相通的,他們當他不存在嗎?虧他還為自己的粗暴行為後悔這麼多天。聽說她病了,也不敢去看她,怕她生氣,每日住在客房裡,眼前總是晃著她的影子,總是想著她,擔心著她的傷,她的病,他終究是愛她的,不管她作了什麼,他都是愛她的。

    可是她為什麼不來找他,不為自己辨解呢。

    「大哥,你怎麼這麼不小心,掉了筷子。」江正琪看著情形不對,慌亂間找了一個蹩腳的理由來打圓場。心中暗暗叫苦。

    真不知道大哥是怎麼想的,明明深深愛著大嫂,放不下她,卻又偏偏打死都不認錯,連大嫂病了這麼長時間,都不聞不問的,真虧他忍得住。

    可至於他為什麼和大嫂生氣,卻又是守口如瓶,一問三緘口,讓他們這些局外人想幫也幫不上,看著他們兩個,一個越來越冷,一個是越來越瘦,也只是乾著急罷了。

    江正峰寒著臉不理會弟弟的勸阻,只是瞪著倚竹,心裡是五味雜陳。

    剛才看見她進來時,一臉的憔悴,他的心都擰疼了,看來她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她就坐在自己身邊,那中她所獨有的體香一個勁地鑽進他的鼻子裡,讓他幾乎亂了方寸。

    好幾次,他都想扭過頭去看他一眼,可她卻連頭也不抬一下,而且還不顧他的感受,不僅和江正茂一起過來,現在又在一起說笑,讓他怎麼能不生氣?

    就算那天他冤枉了她,她也應該這麼做。天知道!那時他有多痛苦。

    怒氣一直往上衝到胸口,江正峰被嫉妒蒙住了雙眼,什麼都不顧了。

    「告訴我!這個東西怎麼會出現在三弟的枕下?」心一橫,拿出了一直藏在胸口的玉珠,江正峰的聲音都顫抖了。

    這些日子,他一直把它收在身邊,好讓它時時刻刻想起她的背叛,就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原諒她,忘記她所做的一切。

    「我發誓!我從沒見過它。」終於恍然大悟的江正茂第一個從驚愕中清醒過來。原來自己竟在不經意間成了別人婚姻的破壞者,怪不得大哥視他為仇敵,大嫂看他的眼光怪怪的。

    倚竹更是木然地站立著,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就憑這一串玉珠,他就輕率地定了她的罪,連問也不問一聲地,就把她看成了一個無恥下流的女人,還奪走了她最寶貴的東西。

    在她受了這麼多的傷害之後,再來告訴她,這只是一個誤會,老天到底和她開了一個什麼樣的玩笑啊!

    在場的人中,只有以琳是最高興的了。

    「我的玉珠。」興沖沖地衝向了大伯,就要拿回屬於她的東西。

    「小琳,告訴爹,那個東西怎麼是你的呢?」江正琪抱過女兒,有點明白這其中必有原故了。

    「那天,伯娘說我詩背得好,就給了我這個,我好喜歡,可是幾天後,它就不見了,我哪裡也沒找到,還哭了一場呢,原來在大伯那。」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那串玉珠,江以琳老老實實地說出了玉珠的來歷。

    「這……」江正峰恢復了神智,小孩子是不會說謊的。

    看來這的確是個嚴重的疏忽,當他從林蘭仙手中拿過玉珠時,聽的只是她的一面之詞。自己又被憤怒和嫉妒沖昏了頭,對倚竹更是提都沒提過,就一徑地定了她的罪,自己怎麼會如此糊塗呢。

    「你說,這到底是哪來的。」目光像兩道利劍一樣的射向了林蘭仙,讓她無所遁逃。

    「你到底和峰兒說了什麼?」江守臣也氣極敗壞地問著。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個女人一定又沒做什麼好事。

    「我……我……」我了半天的林蘭仙終於明白自己不說實話是不行了,才囁嚅著:

    「玉珠是我在芍葯花下撿的,本來只想和大少爺騙點錢花的,沒想到……我不是故意的。老爺,你要救我啊!」說著說著,林蘭仙索性放聲大哭。

    這一切竟是一場誤會,是他冤枉了倚竹,江正峰錯愕地瞪著手上的玉珠,再望望痛哭流涕的林蘭仙,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難看極了。

    「好了,既然是誤會一場,就到此為止吧!」被林蘭仙哭得渾身發熱的江守臣打著圓場,雖然林蘭仙確實可恨,可峰兒的臉色也太過可怕,他可不想因為林蘭仙而斷送了自己的大兒子。

    「茂兒,還不扶你娘回去。」再不走,峰兒真的會殺了她的。

    「天下竟有你這種母親!」江正茂氣得只說出了這一句話,就拂袖而去。

    以前,他只是覺得自己的母親有些勢利,虛榮,小心眼兒,沒想到,她連自己的兒子都可以說得這麼不堪,真是讓他傷透了心。

    「大哥,還不快給大嫂賠禮。」江正琪催著,看著大哥還沉浸在對事實的震驚裡,不由得替他著急。

    是啊!該向倚竹道個歉,請求她的原諒,一想到因為自己的輕信,而讓她吃了那麼多的苦,江正峰的心著實地忐忑起來,她會原諒自己嗎?自己對她說些什麼呢?

    當他的目光急切地在在場的人中尋找著倚竹的身影時,卻發現不知何時,她已寂然離去。

    「大哥,我想和你談談。」江正茂無精打采地走進銀號,隨便地拉了把椅子,在江正峰面前坐下。

    「談什麼?」清脆的算盤聲頓了頓,又響了起來。

    「大哥,你究竟想和大嫂怎麼樣?」江正茂激動了起來。「既然誤會都澄清了,你怎麼還不和她道歉呢?」

    大哥到底在搞什麼?所有的人都以為在弄清事情的真相後,他們兩人會和好如初,可半個月過去了,兩人依然是勞燕分飛,以前大哥好歹還回家住客房,現在卻索性呆在銀號不回去了。現在所有的人都在為倚竹報不平,大哥實在太過分了。

    「還不就是這樣。」提筆寫著賬本,江正峰淡淡地說,心裡有些彆扭,為著三弟對倚竹的那分不尋常的關心。

    「就這樣。」江正茂愣住了,看著大哥專注的打算盤的側面,不禁猜測著,也許大哥對倚竹的感情並沒有他想像地那麼深。

    「她好嗎?」天外飛來的一句,讓江正茂愣了幾秒鐘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誰,不禁酸酸地道:「想知道,何不自己去看。」

    該死的!故意吊他的胃口,算盤聲更響了。

    「大哥,我很抱歉……因為我母親。」江正茂說出了心裡最想說的話,要不是她母親,大哥和大嫂就不會搞成這樣。

    「不必抱歉,我也有錯,不該輕信。」江正峰突然放下了算盤,抬頭正視著自己的弟弟,「而且,我一直想對你說聲抱歉,對不起,我不該把你想得那麼壞。」

    「大哥,」江正茂的眼睛濕了,沒想到向來高高在上的兄長會低頭向他認錯。

    不過,不管自己對大哥的行為有多感動,該說的還是要說:「如果你真的認為自己錯了的話,就該去向倚竹道歉。

    看著倚竹一天天的消瘦下去,江正茂的心裡就一陣不忍,畢竟自己的母親才是罪魁禍首,倚竹根本就是無辜的,不該受到這樣的待遇。

    「她……好嗎?」江正峰遲疑地問出了口,心裡也為某種莫名的期待怦怦地跳個不停。

    「不好,非常不好,你還是自己去看看吧!我走了。」

    出了房門,江正茂不禁為自己的勇氣而喝彩,並且驚奇地發現,他終於能夠面對大哥堂堂正正地說話了,從前那種心虛早已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其實,大哥也不是那麼可怕嗎。

    江正茂笑了,有生以來第一次,他在大哥面前佔了上風。

    怔忡地望著弟弟離去的背影,江正峰的心裡洶湧著澎湃的波濤。

    是啊,是該去向倚竹道歉了。可他害怕,怕她會不原諒他,這是他一直逃避的結果。

    因為太在乎她,所以情願遠遠的躲開,讓思念氾濫成災,也不願面對讓他無法承擔的痛苦。可他是那麼想念她,無時無刻不想著她的笑,她的美,她的嬌……她的一切一切。

    可他懦弱地不敢去面對她,他怕見她,怕她睜著那一雙明亮的鳳眼無聲地控訴著他的罪行,更怕那嫣紅的小嘴對他說出最決絕的字眼。

    老天,他怎麼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連他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又有什麼理由去請求倚竹的原諒呢。

    他該怎麼辦?江正峰痛苦地低吼著。

    尋尋覓覓 冷冷清清 淒淒慘慘慼慼

    乍暖還寒時候 最難將息

    三杯兩盞淡酒 怎敵他 晚來風急

    雁過也 最傷心 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 憔悴損 如今有誰堪摘

    守著窗兒 獨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細雨 到黃昏 點點滴滴

    者次第 怎一個 愁字了得。

    秋景是最淒涼的,尤其是秋風夜雨,寂寞亭台,蕭索得有些怕人。

    倚竹坐在窗前,聽那雨打梧桐的刷刷聲,暖玉簫不知不覺地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和著蕭索地秋雨,曲調更顯淒涼。

    這麼多天,幾十個漫長的夜晚,她都獨自難眠,心情更是超級低落。

    失寵的人,白天是過得很快的,這裡每個人都對她很好,她可以教小琳讀書,和三弟談論詩文,給浣蘭描花樣子,很容易就打發了時光。難捱的是漫漫的長夜。不管吹簫,還是打棋譜,讀書,一個人不期然的總會想起那個狠心的人。

    事到如今,他連一句抱歉的話都沒有給她,也沒再踏進這個房門來看她一眼,對她表示一下關心,他真的厭倦她了,玉珠其實只不是他想甩開她的一個借口,所以他才一去不回,連面也不和她見,是怕她死纏著他嗎?

    她呢,她該怎麼辦,難道要這樣守在這裡呆一輩子嗎?

    倚竹苦笑著,她沒有那麼偉大的情操,作一個高尚的棄婦,默默地躲在遠處看著男人另結新寵,還在暗中為他祝福。她做不到,她會瘋掉的。

    秋日的黃昏,天地間一片蒼黃,天空籠著一團灰暗的冰汽,映著大地一片蕭瑟的灰暗,寒冷的秋雨打在院子裡,樹梢上,淅淅瀝瀝的,讓人聽了倍感淒涼。

    在這一片淒風苦雨中,同樣灰暗的屋子中,一抹嬌小瘦弱的身影無助地站在窗前,誤解怨地吹著玉簫,其景可堪,其人可憫。

    江正峰懷著不安的心情跨進房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讓人泫然欲泣的情景,心頭不禁一緊。

    她瘦多了,悄悄地站在她身旁,貪婪地注視著那早已刻在心頭,揮之不去的嬌顏,她好憔悴,比半個月前看到時還要憔悴,鳳眼裡滿是悲苦,身體瘦弱得彷彿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而最讓他感到不安的是,站在這蒼涼的夜色中,她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似的,脆弱得讓人不忍碰她一下。

    唉,都是自己惹的禍,江正峰的心裡翻騰著後悔和心痛,如果不是愛得太深,他又怎麼會想念林蘭仙的拙劣謊言,而讓自己和倚竹吃了那麼多的苦呢。

    他該怎麼對倚竹說呢,逃避了這麼長時間,還以為自己可以勇敢地面對她了呢,沒想到還是不行。

    夜深了,涼意漸漸地襲上心頭,倚竹默默地收起了玉簫,今晚又將是一個不眠夜。

    「是你?」驀然出現的身影嚇了她好大一跳,仔細一看,才發現,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倚竹。」深情地呼喚著她的名字,江正峰情不自禁地想伸手碰觸她。

    分離了這麼長時間,他得親身感受一下她的存在,尤其眼前的她像極了易碎的瓷娃娃,給人的感覺是那麼的不真實。

    出於本能,倚竹跳開了身子,離得遠遠的和他在黑暗裡對視。

    沒想到,自己心心唸唸的人就站在面前時,自己惟一的想法竟是逃,惟一的感覺竟是恨。恨他冤枉了自己,更恨他居然把自己一個拋在這裡,不聞不問。

    「倚竹,你瘦多了。」江正峰乾澀地開了口,雖然是在黑暗裡,他仍能感覺出倚竹身上散發著蒼涼的味道。

    「你怎麼不說話?」一陣靜默後,江正峰首先沉不住氣。

    「說什麼?有什麼好說的?」倚竹突然感到一陣憤怒,「我說無緣無故地被人冤枉,還是和人亂搞。

    「不,不是的。」江正峰情急地衝上前去拉住了她的手。卻被她受驚似的大力甩開。

    「不是!那是什麼!是說我下流、無恥、活該被人強暴嗎?」倚竹的情緒更加激烈了。

    「不,不是,不許你這麼說自己。」江正峰不顧她激烈的反抗,衝上前,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沒想到自己一時輕信,竟給她造成了這麼大的傷害,江正峰心裡充滿著罪惡,一疊聲地說著抱歉,事實上除了抱歉,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說什麼?」原本在他懷中激烈掙扎的倚竹突然安靜了下來,明亮的鳳眼不敢置信的注視著他。

    「我說對不起,你是無辜的,我不該懷疑你,更不該那麼對你,一切都是我的錯。」雙手顫抖地捧起她消瘦的小臉,江正峰悔恨交加。

    「倚竹,你怎麼了,你別哭啊。」原本打算一鼓作氣說完心裡話的江正峰在見到她滿面的淚痕時,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嗚……」伏在江正峰的懷裡,倚竹哭得好傷心。她等到了,他來和她說對不起了,倚竹感到有一股暖流緩緩地流過了她的心底,累積了多時的委屈、憤怒、哀怨、思念……各種各樣的滋味通通湧止心頭,她盡情的渲洩著。

    江正峰緊緊地抱著倚竹,不住地吻著她的秀髮,嘴裡喃喃地說著對不起,都是他的錯。如果當初他能精明一點,對倚竹有一點信心,就不讓她受這麼大的委屈了,如果他能問個清楚,就不會傷害到她,她就不會生病,更如果,在真相拆穿後,他能及時地向她道歉,而不是怯懦地躲在一旁,她就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唉,都是他的錯,江正峰心裡不停地咒罵著自己,自己怎麼能這麼殘忍,倚竹畢竟只有十六歲,自己虛長了十歲,不但沒有好好地照顧她,反而讓她吃了那麼多苦,真是該死啊!

    時間彷彿過去了有一世紀那麼久,倚竹才漸漸地止住了哭聲,在江正峰的懷裡慢慢安靜了下來。

    他的懷抱好溫暖啊。被一種安全感包圍著,恍惚中,那個她所熟悉的峰哥又回來了。

    「好些了嗎?」輕柔地一一吻淨了她臉上殘留的淚痕,江正峰的聲音溫柔極了,讓她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來吧!

    一聽到他的聲音,原本沉浸在安逸溫暖中的倚竹立刻清醒了過來,用力地推開了他的懷抱。「你不要臉,佔人便宜。」

    「倚竹,我道過歉了。」被她的指責弄得啼笑皆非的江正峰只好柔聲哄著她。

    「你不要碰我。」躲過了他的擁抱,倚竹聲色俱厲。

    「倚竹,要怎麼樣你才肯原諒我。」她180度的大轉彎搞得江正峰很是無奈。誰讓自己做錯了呢。

    「我不知道。」哇的一聲,倚竹又是哭了,怎麼搞的,自己明明是要恨他的,可心裡卻只想留在他的懷裡,享受專屬於她的溫暖,她好不要臉,好沒原則呀。

    她這種忽風忽雨的態度讓江正峰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好再次將她擁在懷裡,柔聲安慰著,倚竹也老實不客氣地把眼淚鼻涕統統抹在了他上好的衣衫上。

    「你到底怎樣才能不哭呢?」倚竹放低了聲音,從他們見面到現在,她一直在哭,弄得他的心也是酸酸的,看來她的確是壓抑太久了,江正峰悔恨著自己沒有早些來見她。

    「你冤枉人。」斷斷續續的聲音從下面隱隱傳上來。

    「對,是我不好,不該信了別人的話。」江正峰懺悔著。

    猶有哭意的聲音又傳了上來,「你還罵我,打我。」

    「是我不好,我不對,以後我保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除了道歉,他還能怎樣,江正峰苦笑。

    「你還……」指控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

    「是,我不對,我不好。」一徑認錯的江正峰突然明白了她所欲言又止的罪行。好玩地托起了她淚痕狼藉的小臉,有趣地發現她連脖根都紅透了。「我還怎麼啦?」好心情地逗著她。

    「你……你不要臉,又欺負我。」

    看著她又要開始漲水,江正峰只好一再的認錯,唉,被她吃死了。

    「倚竹,聽我說好嗎?」江正峰起身將她抱到了床上,又點亮了一盞紗燈,頓時窗上映出了兩個相依相偎的人影。

    「我知道這件事是我錯了,可我不是故意的。」輕輕地撫摸著她黑亮的髮髻,「你知道我是那麼的愛你,情人的眼睛裡容不一下點砂子。所以一聽到你和三弟……」

    江正峰頓了頓,眼中閃過了一絲痛苦的火花。「我嫉妒,我瘋狂地嫉妒,以至對你……」他的眼中又閃過了愧疚的光芒,大手無意識地打散懷中人的髮髻,手指插進黑亮的發中,來回撫摸著,享受著那份溫馨。

    「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自己所犯的罪行,這些天,我不斷的痛斥著自己,罵自己是禽獸,無時無刻不想來看看你,卻又不敢——」

    「為什麼不敢?」倚竹從他的懷裡仰起了小臉,他的語氣中有些深沉的傷痛,讓她忘記了自己原本是氣他的。

    「怕你不原諒我。」抱緊了懷中的人兒,他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恐懼。「你打我,罵我,我都能忍受,可我就是怕你不原諒我,從此再也不理我,雖然我是罪有應得,可我還是承受不了。」

    「我怎麼會不理你呢。」倚竹感動地倚在他的肩上,一雙鳳眼又是水汪汪的了,「我只是氣你都不理人家,人家病了那麼久,你都不來看一眼。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其實,我是很擔心你的。

    「話講,你根本就不關心我。」倚竹不肯相信他的話。

    「誰說的,醫生每天都會告訴我你的病情,浣蘭也是一個渠道。你這個小丫頭,每天只吃那麼點東西,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江正峰深情地訴說著,輕撫著她的臉頰,心疼著她的消瘦。「瞧你,瘦得都脫了形了,我得好好的替你補一補,還有,以後不准掉眼淚,哭得我心都擰疼了。」

    「你好 嗦。」打了個哈欠,從他懷中掙出來,倚竹躺下準備睡覺了。

    「你躺下做什麼?」見江正峰也在她身旁隨後睡下後,倚竹不禁大吃一驚,用力地想把他推下去,可惜使盡了吃奶的力氣,他還是我自巋然不動。

    「你以為我還會讓你一個人睡嗎?」枕著手臂,江正峰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的慌亂。

    「你……不可以碰我啦。」一想到那天晚上的情景,倚竹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雖然重要的環節她昏過去了,沒有印象,不過,之前的細節她可記得一清二楚。

    「好啦,我只是陪在你身邊,不會碰你的。」看著她的俏臉轉為煞白,江正峰的心裡泛起了一陣不忍,看來自己的確是把她嚇壞了,再一次為自己的獸行懺悔,溫柔地將她攬在懷裡。

    「睡覺了。」

    嗯,倚竹聽話地趴在了他的懷裡,卻又想起了什麼似的抬起了頭,俏臉含煞:

    「說,這些日子有沒有找別的女人。」

    「沒有。」江正峰舉起了手臂發誓,覺得自己就要哀嚎出聲了,這個小女人有完沒完啊。用力地將她的頭按回原來的位置。

    「那些日子,我的腦海裡只有你一個人影子,怎麼可能會去找別人呢?不管你做了什麼,我都是愛你的。」再一次重複著他的山盟海誓。

    「我根本就什麼都沒做。」在他的懷裡找了一個舒適的位置,倚竹甜甜地進入了夢鄉,今晚將有一個安詳的好夢。

    江正峰寵溺地看著懷中的小女人,暗暗的發誓,要一輩子寵她,愛她,照顧她,讓她幸福、快樂,再也不受一絲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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