暫把佳人寄 第一章
    淡淡的三月天。

    在南投的一個小鎮,山坡上開滿了粉紅的、雪白的杜鵑花,那野生的芬芳伴著剛下的小雨,被風帶著從山裡一路蔓延到路上,再透進了私立念濤高中的校園裡,縈繞不去。

    開學一個多月了,柯雨寧仍然不能從那股花香中自拔,精神恍惚得不可收拾。她覺得三月是一個很糟糕的月份,空氣中總飄浮著一種輕盈的分子,讓人不覺地昏昏沉沉、思緒不定。

    偏偏她就是這個月份出生的,今天正是她的十七歲生日。

    她的人就像她的名字,喜歡下雨和寧靜。她長得高,才高二就有一百六十六公分的身高,得以坐在教室最後一排靠窗的位子,落得清靜。

    這個上午,她對數學第一章實在沒辦法專心,乾脆丟下鉛筆、打開窗戶,讓微風帶進三月所有的初春氣息。

    第一堂課的鐘聲早就過了,八點二十五分,導師兼數學老師李津城還沒走進教室,同學們都議論紛紛,猜測著「蠻牛」可能的行蹤。「蠻牛」是班上同學為李津城起的綽號,因為他有一股執拗的脾氣,直來直往地,是學校裡出了名的。

    蠻牛走進教室,終結了所有的猜想。而他身後跟著一個陌生的男孩,身材挺拔、英氣逼人--非常人也。因此,新的猜想又開始流竄,自然,大多數都是來自女孩子們。

    「各位同學,這位是新來的轉學生。」李津城轉過去對那名轉學生說:「把你的名字寫在黑板上。」

    轉學生面帶微笑,寫下了狂妄飛揚的板書--韓上倫

    哼,看起來就是個自以為是的狂人!柯雨寧立刻決定自己不會喜歡這個同學。

    蠻牛拍拍他的肩,對全班學生說:

    「韓同學從今天起轉入本校,大家鼓掌歡迎!」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一陣愛的鼓勵掌聲響起,整齊劃一。

    當然,柯雨寧從不參與這種活動,她不屑所有的盲從--群體盲從。

    「大家好,我從台北的X中轉過來,因為我祖母需要在此靜養,所以我家搬來這裡定居,希望和大家成為好朋友。」韓上倫的聲音低沉、穩定得令人信服。

    「好,那韓同學你就坐在最後一排吧!也只剩一個位子了。」蠻牛帶他走到教室後面,要他坐在柯雨寧隔壁的位子。

    所有的女同學都不掩飾羨慕之意,盯著韓上倫走到那位子;柯雨寧就像一座標靶,被那些凌利的眼光射得體無完膚。

    她的「安寧」突然像朵花,枯掉了。

    「嗨,你好。」韓上倫笑得宛如陽光的化身。

    柯雨寧偏偏喜歡雨,憎恨陽光。

    「課本發下來以前,先和柯雨寧一起看。」蠻牛對韓上倫交代完後,走回講台,開始用山東鄉音講起數學第一章。

    「可以和你一起看嗎?」韓上倫很有禮貌地發問,並把桌椅移到她旁邊。

    柯雨寧幾乎想把整本都奉送給他,因為她根本就不需要。兩人一坐近,她覺得初春三月所帶來的暈眩感更加凝重。

    一翻開課本,柯雨寧立刻臉紅了,因為在紙上空白的地方全畫滿了盛開的杜鵑花;那是她無心上課時的傑作,從來沒想過會讓別人看到。

    她正想用手遮住,卻被他拉開了。

    「很漂亮啊!」他讚道。

    雖然他的笑容看來純真,但柯雨寧卻不敢輕易相信。她發現他還握著她的手,掌心傳來他的溫暖,讓她低叫一聲,更加驚慌地連忙抽回手。

    「噓!老師在看我們了!」她驚道。

    他一臉有趣地看著她,但她不喜歡這樣被盯著,便迴避了他的視線。直到下課為止,她仍然可以感受到韓上倫專注的注視,熱烈得讓人不敢回視……

    今天是她的生日,瞧老天給她送來了怎樣的一份大禮?

    下課鐘響,蠻牛還沒走出教室,全班的注意力立刻轉到韓上倫身上。大家對這個從名校轉來的人物充滿好奇;至於女同學,則是對他多了一分興趣。

    韓上倫的桌椅並沒有移開柯雨寧的,顯然是下節課也要和她一起看書。

    看來她躲不掉了!她根本不想聽他和同學們的問答,可是要擠出這道人牆又很尷尬,只好坐在原處,兩眼盯著窗外,卻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X高中是怎樣的學校?很棒嗎?」有一名同學問。

    「X中的老師都把學生當天才看,淨要求一些摘星采月的不可能任務,很煩的。而且它又是和尚學校,當然沒有念濤好啦,這麼多美女!」韓上倫的這番話惹得女生們一陣嬌笑。

    油腔滑調的!柯雨寧心想。

    「你家住哪兒?」班長楊一軒問。

    「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路,靠近一座很大的公園,園裡還有個湖。」韓上倫答。

    「我們鎮上就只有一座公園,那是和平公園啦!」楊一軒說。

    慘了!他是她的鄰居!惡鄰!柯雨寧心裡暗叫不妙。

    「你要參加什麼社團呢?」楊一軒又問。

    「有沒有籃球社?我最喜歡打籃球了!」韓上倫興致勃勃。

    「太好了!我就是籃球社的總幹事,非常歡迎你來參加,只要跟我報名就可以了。」何梅君含情脈脈的說道。

    「那你有沒有女朋友啊?」一名女生又問。

    「當然有啊!你們都是我的女朋友。」韓上倫調皮地說。

    大夥兒聽了哄堂大笑,柯雨寧卻笑不出來。

    同樣的三月天,柯雨寧穿了一套白色裙裝,倚在一所國小的校門口,她在等著女兒以璇放學。每次到了這個乍暖還冷的時節,她的腦筋就不太能夠正常運作,要一直到五月結束,才能徹底擺脫這種恍惚感。

    天空下起了絲緞般的綿綿春雨,讓她朦朦朧朧地陷下往事中,無法自拔。這情況已經好久不會有了,想必是這雨水和空氣中分子的關係,畢竟這是三月的飄雨天,可怪不得她的。

    下午四點五十分,準備接小孩的家長愈來愈多;柯雨寧撐起藍色小圓點的傘,相信女兒會以此認得她。

    又過了十分鐘,鐘聲響起,大大小小的孩子們衝出教室,其興奮狀態可比擬剛越獄成功的逃犯。

    「媽!」以璇小小的身子從人群中鑽出來,她背著一個小貓造型的大書包,沉甸甸的。

    柯雨寧看著不忍,隨後幫她背了起來,並叮嚀道:「拉住媽媽的手,別走丟了。」

    以璇點點頭。她一向很聰明,活在這城市的小孩都不得不學著聰明。

    母女倆走了兩步,柯雨寧問:「晚餐想吃什麼?」

    「嗯……我想吃清粥小菜。」

    柯雨寧知道其實女兒是比較愛吃披薩的,她這樣說只是為媽媽設想而已。

    「你不想吃披薩嗎?」

    「不要,我要和媽媽每天輪流選擇,一天吃媽媽愛吃的,一天吃我愛吃的;昨天已經吃過手扒雞了,今天應該吃清粥小菜。」以璇噘著嘴搖頭。

    柯雨寧沒說什麼,只笑著摸摸她的頭。

    這時--

    「雨寧!」

    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噢!不會吧?這真是個大震撼!想都不用想她就知道那是誰,但她真希望自己能就此消失。

    柯雨寧僵了一秒,慢慢轉過身去。在這片刻,她心頭浮過各種矛盾情緒,但最後,她選擇了冷靜以對。

    「你好,韓先生。」她客氣地寒暄。

    「真的是你!我簡直不相信!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老天,我們多久沒見面了!?」韓上倫一身西裝挺拔,頭髮向後梳得很服貼。他已是個成熟的男人了,眼神和笑容卻還是帶陽光的味道,像他十七歲時的樣子。

    「約有七、八年吧!「但又像七、八十年!她想。

    「這幾年你……你好嗎?」

    「還活著。」這是最重要的,她活下來了。

    她一切都好,只是教歲月迷濛了眼睛,心沉潛了。

    一名年輕的紅衣女郎走來,撐著一把銀色的傘,姿態窈窕,嬌聲地問:

    「上倫,你在跟誰講話?」

    「我正好碰到一位老朋友。」韓上倫答。

    那女郎打量了柯雨寧一番,眼中略有敵意,但看到柯雨寧竟牽著以璇的手,心想,她們應該是母女,臉上才稍稍入下警戒之心。

    「我們要去接小峰呢,走吧!」女郎拉韓上倫的手。

    韓上倫卻搖頭說:

    「你和司機先去找小峰,我還要和她講些話,待會我會到車上等你們。」

    他的堅持讓那女郎很不是滋味,但又不敢惹他不高興,只好悻悻然離開,臨走前還瞪了柯雨寧一眼--哀怨而憤恨。

    柯雨寧並不想去猜測他們的關係或相處情況,那是超乎她世界以外的事情。

    「你現在住在哪兒?」他問。

    「士林。」否則會是哪兒?

    「我以為你會在別的地方,原來我找錯了方向。」他雙手插在口袋裡,有點慌亂地說道:「和我吃個飯!」

    「恐怕你沒有時間。」

    「我當然有時間!我找了你這麼久,一直想再見你,我要問你,當年為什麼……你至少欠我一個解釋!」

    柯雨寧無言以對。她應該保持沉默,然後離開這是非之地,但是空氣中飄忽的氣息讓她昏沉,不知道該如何舉步走開;他的眼瞅著她,像當初那樣,專注得讓她心痛。

    以璇不懂大人們在僵持些什麼,但她的肚子已經嚕嚕地叫起來了,便抗議說:

    「媽,人家肚子餓了,我們去吃飯嘛!」現在不管是披薩或清粥小菜,她都很有胃口了。

    這幾句話讓韓上倫的臉色一變。剛才他根本商注意到她還牽著一個小女孩,現在他看著以璇又看著柯雨寧,像是突然有人對他宣佈「這是世界末日」一樣,讓他一臉淨是不敢置信的表情。

    柯雨寧在心裡吐一口氣。反正命運就是要這樣對待她,她也沒辦法了。

    「抱歉,我們要走了。」她說。  

    她伸手攔住了一部計程車,立該打開車門,讓以璇先坐進去。然後,她對仍然驚訝過度的韓上倫說:

    「忘了今天的事吧!」說完,坐進車裡。

    韓上倫站在原地淋雨,這時才開口說:

    「不,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轉學來念濤高中一星期後,韓上倫很快成了班上的寵兒……不,應該是全校的偶像。籃球場上的精湛表現、智力考試榮獲第一名、爽朗健談的個性,加上他那太陽神阿波羅般的外型和笑容,立刻贏得所有男同學的友情以及女同學的傾慕。

    不只念濤的校園裡,甚至別校,都掀起了這股」韓上倫」熱潮。

    柯雨寧似乎是唯一置身事外的人。

    她和他共看了一個星期的課本,但一句話也沒對他說過。她妒忌他的個性,那完全是她所沒有的。他隨和,她看公平冷漠;他常大笑,她只喜歡寧靜;他受歡迎,更襯托了她的孤獨。

    這天下午,她又蹺課了。她不想浪費時間在體育課上,這可是三月耶!她跑到學校後門的小山坡上,躺在榕樹下發呆,這是她最平靜的時刻。

    沒有人會發現她蹺課,正如沒有人會發現她在場,就算老師點名點到了,也會假裝沒事打個勾。她有蹺課而不被記警告的特權,因為老師們還想明年接到校長的聘書,不會沒事找她碴。

    身為校長的女兒,她只能被景仰、被孤立。

    高一入學的時候,她並不知道這一點,其他人也都沒感覺到。第一次蹺課是音樂課,由班上的幾個男女同學帶頭,她也跟著參加了。

    結果東窗事發後,只有她一個人沒被記警告,不必寫悔過書,隔天再來上學時,大家已經把她當作」校長的女兒」看待,而不是一位叫做」柯雨寧」的同學。

    那也就是為什麼今天她會一個人躺在這小山坡上的原因。

    寂寞的十七歲,就是這個樣子的嗎?大概相差不遠了吧!

    「雨寧,你在這裡做什麼」

    韓上倫的聲音陡然冒出來,打斷了她的冥想。他穿著一身藍色運動服,手裡抱著一顆籃球,臉上儘是笑容。

    拜託!就不能給她一點清靜嗎?聽他隨意喊她的名字,真是討厭!她閉上眼,轉過身,不想理他。

    「咦!你睡著了嗎?」他又問。

    她感覺他在她身邊躺下,且靠得很近,害她不禁警戒地睜開眼。

    「哈哈,原來沒睡著。」他笑說。

    哼!用這種方法叫醒人,也未免太不正大光明了!她挪開了一點距離,瞪住他。

    「哦!你蹺課!」他聲音裡卻沒有半點指責的意味,還說:」雨寧,我陪你蹺課好不好?」

    不速之客最討厭!她搖搖頭,但他顯然完全不在乎她的反應。

    他就那麼笑瞇瞇、大刺刺地躺著,甚至哼起了一首歌,頗為自得其樂,一副打算賴著不走的樣子。可惡!這樣一個美好的時刻,就要被他破壞殆盡了嗎?有他在身邊,柯雨寧一點也感受不到那種悠閒自在了,她抿著唇,站起來便要走開。

    「等一等!」

    就在她快站起來時,韓上倫也坐直了,拉住她的手臂,不讓她走,柯雨寧一個重心不穩,竟然跌到了他身上。

    事出突然,柯雨寧腦中一片空白,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整個人趴在他懷裡。

    她的臉貼在他胸前,感覺到他強壯的胸肌和加快的心跳,抬起頭一看,他的臉和自己只距離五公分左右,兩人頓時都紅了臉。

    她坐在他大腿上,他的大手攬著她的腰和背,她的胸部則貼著他結實的小腹,體溫互相傳遞。年輕的肌膚一互相接觸,立刻產生迅速的連鎖反應,以不可思議的力量燃燒著,兩人都因為這狀況而愣住了,雙目交接,慌亂、驚訝、羞澀和慾望都表露無遺。

    微風送來野生杜鵑花的香味,柯雨寧從不曾發覺它們竟是如此濃烈,令她昏沉無力,只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韓上倫囁嚅道: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這才猛然清醒了過來,其實剛才那一剎那大概也只有十秒鐘左右,她卻彷彿經歷過許多複雜感受。

    她試著站起來,卻發現他更用力抱住她。

    「雨寧,我想問你,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我到底哪裡做錯了?你告訴我好不好?」他握著她的肩,激動地問。

    他沒有錯,他太優秀了,是她太孤僻了,可不可以難道一定要每個人都喜歡他嗎?他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你說話啊!我想聽你說,因為我真的很在意!」

    「啪」的一聲,她給了他一巴掌,並用力掙脫他,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雨寧!」他在背後呼喊著,但她已聽不到。

    接下來的日子,柯雨寧除了不跟韓上倫說話以外,更是連看都不看他。

    女同學們都很開心,她們早就對柯雨寧很吃味了,因為她不但坐在韓上倫隔壁,還可以天天一起看書,真是羨煞了她們!若不是課本終於送來,而且柯雨寧總是一臉冷淡、沉默,恐怕早就被她們妒忌的眼神殺得片甲不留了。

    這天下午五點半時,下起了一場雷雨,班上的人都走得精光了,柯雨寧才從教室外跑進來。她剛才在小山坡上正享受作白日夢的樂趣,沒想到豆大的雨點突然落下,讓她稍微淋濕了衣服。

    她收拾了東西,背起書包,便撐著傘走出門。她一直低著頭,看雨滴在地面產生的漣漪,像千百個同心圓,很是有趣。

    走到校門口,她才發現,前方有一個身影正在走廊下躲雨,那不是別人,正是她最不想見的韓上倫。

    兩人視線一接觸,都不禁想到那天的」相擁」事件,頗不自在。柯雨寧心猛一跳,不知道該不該和他一起撐傘,畢竟他家就住在附近,雨又下得如此滂沱,她不行舉手之勞,似乎是太過分了,但是要她主動走近他,開口說」我們一起回家吧!」那簡直比叫她自動自發做數學還難!

    她猶豫了幾秒鐘,心想,就假裝沒看到他好了,反正他淋不淋雨,也用不著她來操心。

    於是她低著頭走過他面前。幸好他什麼話都沒說,否則她一定會受不了那種矛盾心理而把傘丟在原地跑掉。

    但當她走出門口,他卻也跟著走在她左後方,隔了三、四步的距離;她慢他就慢,她快他就快。

    她有點不安起來。這條路終究也是他回家的路,她有理由能不讓他同行嗎?

    她從眼角瞥到他全身都濕了,微透明的制服下露出強健的體格,雨水從髮梢流到他的眼睛,但他卻毫不在意,只專注地望著她。

    走了約三分之一的路程,他們走進一條較小的巷子,柯雨寧終於忍不住回過頭,決定和他一起撐傘;她就是不想再看他這副淋雨的模樣!

    韓上倫停下了腳步,一臉詫異地看她把傘撐高,讓他也能站在傘下。他的表情是複雜的,有錯愕、不信,和更多的喜悅。

    柯雨寧簡直羞死了。出於一時衝動才這麼做,現在卻不知道如何收場,萬一他說了什麼令她討厭的話,那她可要拔腿就跑了!

    「咦!柯雨寧,是你!」一個男孩的聲音從巷子另一頭傳來。

    她認出那是她的國中同學蕭力峰,曾經糾纏她一年多,畢業後才消失了一段時間,她以為自己再也看不到這個煩人的男孩子。

    他現在長高了許多,撐著黑傘,著了一身花襯衫和黑色泡褲;旁邊的人也是類似的打扮,叼著煙,表情張狂,顯然都非善類。

    「哇,愈來愈漂亮了!水靈靈哦!」蕭力峰笑著說。

    柯雨寧退後了一步,不幸地發現在這雨中的路上,連半個其他路人都沒有。

    「不要這樣嘛!老同學相見,應該親熱一點才對!」

    他伸出手要摸她的下巴,但是她立刻閃開了。

    蕭力峰哈哈大笑道:

    「看你那對奶子,真的也長大了很多!兄弟們,有沒有興趣啊?」

    其他人都發出附和聲和口哨聲。

    柯雨寧嘴唇不住顫抖著,心想,若有不測,她就馬上咬舌自盡。

    蕭力峰伸出雙手,正要往她的胸部侵襲,她倒退兩步,便貼近了韓上倫的胸膛。韓上倫立刻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攬到身後,沉聲說:「躲在我後面。」

    「啊哈!你是哪個不識相的?想英雄救美啊?」  蕭力峰哼道。

    「你們誰也別想碰她!」韓上倫瞪起人來,氣勢強盛。

    蕭力峰冷笑道:「給你一條生路,現在就走人,否則的話就別想走,要用抬的了!你馬上給我滾!」

    「除非我死。」韓上倫口氣堅決。

    柯雨寧被這話嚇得失了魂,忍不住握緊了手,心下噗通直跳。他真的願意為她而死?

    「好!老子今天就讓你達成心願!給我打吧!」

    蕭力峰一喊開打,其他三人也隨之行動。

    韓上倫手腳攻勢凌歷,起初還佔上風,但三個人撲了上來,將他壓倒在地,令他動彈不得,蕭力峰就開始在他身上拳打腳踢。

    柯雨寧靠在牆邊看著這一切,她想閉上眼,但過度的驚恐使她無法做到,只是眼睜睜看著他們。大雨中,那四個人揮舞著拳頭,就像一群猛獸似的撕殺吼叫、陣勢駭人,彷彿下一刻就要出人命了!

    她想到了韓上倫說的那句話--除非我死……

    她不禁打了個寒噤。若他死了,她會願意嗎?不,她不願意!她衝向前,想用自己的身體保護他,卻被蕭力峰一把推開,重重地撲到牆上。

    「臭婊子!敢幫著這小伙子?看我等一下怎麼修理你?哼哼!」

    他露出垂涎的笑容,伸手要扯開她胸前的扣子;這次她沒有力氣逃開了。

    「不准碰她!」韓上倫突然大叫。

    推開了那三個人,他一腳踢上蕭力峰的胸口,蕭力峰一時不察,被踢得跌倒在地。

    韓上倫隨即挾持住他,從背後扭住他的脖子,大叫:「不要動!誰敢動一下,我就扭斷他的脖子,我是說真的!」

    其他三人都呆在原地,面面相覷,沒了主意。

    「你才不敢殺人呢!」其中一個說。

    「為什麼不敢?我沒滿十八歲,最多在少年感化院蹲一、兩年,我老爸又有錢,幾百萬都拿得出來,說不定半年就出來了,我還有什麼不敢的?不信的話,你們就試試看!」

    蕭力峰咳了幾聲,道:「快滾啊!難道讓他拿我的命去試嗎?這小子說的是真的,你們還站在那裡做什麼?快跑,不要再回來!」他的臉一陣紅潮,顯然是呼吸不過來了。

    那三人見到老大這種瀕死的臉色,再看看韓上倫狂怒的眼神,擔心真的出人命,轉過身,立刻拔腿飛奔。

    「快……快放開我!」蕭力峰拼著最後一口氣說。

    韓上倫看他們走遠了,才放鬆了雙手。蕭力峰重新得到呼吸,不禁喘氣連連。

    韓上倫又補了他一腳,狠狠地踢地蕭力峰的胯間,說:

    「這只是給你一個小小教訓,你膽敢再碰雨寧一根寒毛,我就教你絕子絕孫!」

    蕭力峰慘叫一聲,雙手抱著命根子,飛快逃離。

    韓上倫這才鬆了口氣,靠在牆邊,身體慢慢滑了下去,坐在地上。

    柯雨寧看到他倒下了,不顧自己腦裡還在嗡嗡作響,撿起地上的雨傘撐著,從書包拿出手帕,走到他面前,蹲下來替他擦去嘴角的血。

    雨傘隔開了雨水,她清楚地看到他臉上和身上的傷痕,那是被鞋跟踢出來的;他的衣服上都是鞋印和血跡,還粘著地上的沙土。他悶哼一聲,皺起眉,似乎疼痛難受,但雙眼仍然直直盯著她,彷彿她才是最重要的。

    柯雨寧看他這樣子,眼眶一熱,淚水就流了下來。

    「不要哭……」他握住她拿著手帕的手。

    她輕輕掙脫,但他執意不放。

    「保護你,是我自己想做的事,你別難過。」他說。

    柯雨寧說不出話,只能搖搖頭,淚水卻還是不斷流下。

    「雨寧,要怎麼樣你才會不哭呢?告訴我好嗎?我……希望你可以對我笑一下,說一句話……」他拿走她的手帕,開始為她拭淚,動作溫柔和他剛才的陽剛暴戾有天壤之別,讓她更想哭了。

    這是柯雨寧的十七歲,三月的綿綿春雨中,轉學生和她在一條小巷裡記憶永恆的一幅畫。

    雨勢絲毫不減,柯雨寧撐著傘,扶著韓上倫走向他家。

    「我先送你回去。」韓上倫卻堅持要送她。

    她淚痕未乾,搖搖頭。

    「萬一他們又回來打你怎麼辦?到時我就沒有辦法保護你了,我一定要先看到你回家才能安心。」

    他的硬脾氣在這時就完全成型了。

    走到她家,他仍一跛一跛的,血流不止,但仍故作堅強地說:「我沒事的,你先進去吧!」

    柯雨寧擔憂地望著他,不知道如何說出「謝謝」。因此,她把手中的傘遞給他,轉身跑進家中,在那幾秒鐘內,她一直感覺到他的注視。

    第二天,韓上倫沒來上學,柯雨寧瞪著他的桌椅發呆。她攤開一張信紙,思索許久,千言萬語卻也化成了「謝謝」這兩個字。

    欲寫華箋憑誰寄,多少心情難托!

    放學時,她終於把信紙拆好,放進信封裡,回家時路過他家,便投進那寫有」韓宅」的信箱。當晚,她作了惡夢,也作了美夢,交錯不休。

    隔天,韓上倫準時上學了,自然是傷痕纍纍。對大家的驚訝和關心,他只笑著說是在公園打籃球和人擦撞,不小心就幹起架來。

    「是哪一校的?我們去堵他!」有一名同學不平地道。

    「不用了啦!我自己也有錯,是我先出手的。」韓上倫揮揮手說。

    「幾比幾?」何梅君問。

    「一比四嘍!」韓上倫倒挺得意的。

    「這麼行!乾脆你做我們大哥好了!」眾人大笑起來。

    柯雨寧看他身體沒有大礙,也就放心下來。大家環繞著他,像眾星拱月般的,她不想加入;這時,她反而有些後悔自己寫了那封信。

    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

    別班的女生都陸續來探望他,班上像是他的接待室,他也很歡迎各式各樣的朋友,來者不拒,一一地向他們答謝致意。

    柯雨寧開始覺得那天他只是一時的見義勇為而已,對任何女生他都會如此,她根本不該多想。所以,當他終於拔空站到她面前,喊她的名字時,她故意假裝沒聽見,繼續看著窗外。

    「上倫,我做了一點餅乾,你過來嘗嘗嘛!」何梅君跑過來扯著他的袖子,看他正盯著柯雨寧,便說:「哎喲!你不要理柯雨寧啦,她根本就像啞巴、聾子一樣,你是在浪費時間!」

    言下之意,似乎要他把時間花在她身上。

    韓上倫再喊了柯雨寧一聲,她仍然沒有反應,他發火了,推開粘在他身上的何梅君,大踏步往教室外走去。

    這是第一次,大家看見陽光男孩韓上倫出現滿臉陰霾的模樣,除了驚愕萬分,不免又竅竅私語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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