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上) 第五章
    房中只有兩人。玄背對著卓寒,正用一塊絲帕緩緩擦拭著長劍。  

    「是你自己想要城主的位子?」卓寒看著玄冷漠的背影。  

    「你也告訴過我為了崎風不值得。」  

    「你說的一切果然都是謊話。」  

    「我沒有那麼說,是你自己先那麼想的。我只是順水推舟罷了。」玄回過身,帶著淺笑,手中擦拭乾淨的長劍泛著寒光。  

    「你殺仇海天,不覺得自己做得太狠了?」卓寒強壓下心中的怒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  

    「他我不得不殺。是為了除去障礙,也是為了立威。」  

    他的劍的確出人意料。和他動手,自己也沒有勝算。  

    「因為知道他永遠都看不起你嗎?」卓寒冷笑:「即使你殺了他,他也仍然看不起你。」  

    玄的眼光一寒,手中青芒閃動。  

    「怎麼,也想殺我嗎?」  

    玄忽然微微一笑:「我不介意死人的看法。」他見過他最不堪的樣子,也曾讓他在他身下呻吟,這個男人知道什麼樣的話能激怒他。但他的怒意不會讓他看出來。生氣,只能代表他介意。  

    「我不會殺你,畢竟你也幫了我。」他們是共犯,他有什麼資格指責?  

    「你利用我!」卓寒的聲音再也藏不住憤怒。幫他,因為不想看他那樣無助。替他不值,卻也感動於他的執著。沒想到一切只是他演的戲,高明地騙過了所有的人。  

    「談不上利用,只是交易而已。你想反悔也已經晚了。」玄看著他,帶著輕蔑。真是心高氣傲啊,被人利用就那麼生氣嗎?又沒有損失什麼。  

    「我並不想反悔,只是覺得髒!」卓寒冰冷地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卻沒有看見玄眼中來不及掩飾的創痛。  

    覺得髒嗎?那是你自己要碰的。玄盡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緊咬的唇幾乎流出血來。猛得,舉劍劃過左掌。他喘息著,右手依然握著長劍……卓寒,再敢惹我,我一定不放過你……一定不放過你!血自緊緊握起的左手指縫間滲出,彷彿下咒一般。  

    極樂城易主,掀起軒然大波。有人不服,卻被許干帶人除掉了。一時間,極樂城中人人自危,不敢再有二聲。有人私下議論:這個平日裡不動聲色的「二少爺」就像當年開創極樂城的郁行雲一般無情,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卓寒依然是朱雀堂的堂主,卻不管任何事。青玄將四個分堂的權柄都握在手中,只給許幹一些實權。卓寒則整日縱情聲色,似乎也自得起樂。  

    「大哥,大哥,你聽說了沒有?」丁劍遙一路跑來,大聲喊叫。世外桃源般的村落被他惹起一陣塵囂。  

    「什麼事?慌慌張張的?」崎風笑著責備。這個義弟像永遠長不大一般。  

    「大哥……」劍遙接過無垠遞過的茶水一口喝乾,才把話說明白:「大哥,極樂城易主了!」  

    「你說什麼?」崎風一驚,難道父親……  

    「極樂城已經改了主人,新的城主就是你的義弟!」  

    「玄?那我父親呢?」崎風一把抓住劍遙的胳膊,急道。  

    「有人說你父親已經過世了,也有說法說他只是被囚禁了,沒有確切的消息。」  

    「父親……」崎風心中一片混亂。  

    「大哥,難道那時候和我動手的那些人……」劍遙忽然想起什麼。那天看到極樂城的人以為他們是來找大哥回去的,便和他們動上了手。現在看來難道是來報信的?  

    崎風被他提醒忽然想起,那些人口口聲聲說是城主病重,要他趕快回去。但父親向來身體康健,而且玄派人送來的信……他轉身走進內屋,自無垠的妝盒中找出一封信。  

    「大哥:  

    極樂城一切安好。義父一心要找你回來,已經派遣人手加緊尋找,而且下令要取大嫂性命。望大哥千萬小心。  

    玄」  

    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而玄的字跡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認錯,當初教他握筆寫字的人就是他啊……可是為什麼現在……  

    「你說極樂城現在的城主是誰?」他問跟進來的劍遙,希望自己方才是聽錯了。  

    「青玄,你的義弟。」  

    城主……真的是他?難道他在騙他?不會的!騙他的人決不會是玄!  

    「風?」無垠擔心地看著臉色蒼白的崎風,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會的……也許是有人利用他。劍遙,還有什麼消息沒有?」  

    「暫時就知道這一些。」劍遙搖搖頭,「不如我再去探聽些消息。」  

    「劍遙,拜託你了。」無垠感激地看著劍遙。  

    「還有我父親的近況。」崎風追道。  

    劍遙點點頭:「那我去了。」說罷,轉身出了門。  

    「風……」無垠走過去。  

    「不會是他。」崎風看著她,似乎希望她幫他確認。  

    不會是玄。一直溫和微笑著的玄,一直沉默順從的玄,怎麼可能……?可是為什麼怎麼也忘不掉最後一次見他時,那淒楚的眼神……  

    「不知城主召屬下前來,有什麼吩咐?」卓寒冷冷地站在玄的面前。已是夜晚,極不情願地離開那些鶯鶯燕燕,被人召來,不知他又有什麼花樣。  

    「有勞卓堂主替義父檢查一下,看他是否有什麼問題。」玄自書桌上成堆的卷宗中抬起頭,臉帶微笑,語氣客氣卻不容推卻。  

    「你還關心他的生死?」卓寒譏諷他的作態。  

    「當然,我要他長命百歲。他如果死了,我惟你是問。」  

    玄的微笑讓卓寒心頭一冷。長命百歲,但生不如死。  

    「你去吧。」玄揮了揮手,重又低下了頭。  

    卓寒離開的時候,玄不經意地抬了一下眼簾。  

    起風了,窗和通向露台的門被吹得連連作響。燭影搖曳,玄不得已只能停下筆。郁行雲在病倒前就已經久不理事了,堆積如山的事務,處理起來頗為累人。今天就到這裡吧。剛想喚人,卻覺得風聲中似有異動。嘴角牽出一個冷笑,忽然俯首吹息了蠟燭。  

    寒光,衝破窗戶,直取咽喉。玄身形一動,靈巧避開。黑暗中看不清來人面目,但那人動作敏捷,招招狠辣。玄足尖一點,自他頭頂躍過。一轉身,掌中青鋒已封住了來人的殺招。一招得手,立時反擊。那人漸處劣勢,似乎頗感意外。  

    想暗算他,哪能輕易放過?玄目光一凜,決意取那人性命。那人急退,撞破房門,退到院中。侍從驚呼,但劍風到處,無人敢靠近,只得在一旁膽戰心驚地看著。  

    有月光,可見那人蒙面。能瞞得了誰?玄心中冷笑,長劍劃向那人面目。黑巾落下,那人驚退。憤怒的眼神,慘白的臉,臉頰上一道血痕。萬驥遠,萬一鶴的獨生愛子。  

    「萬公子,久違了。」玄傲然道。他沒有趕盡殺絕,他竟自己來送死。  

    冷月清風,萬驥遠的眼睛卻似乎要噴出火來。  

    「納命來!」他猛喝。父仇不共戴天,怎能不報!即使知道計不如他,卻已抱著同歸於盡的念頭。  

    找死!如此明顯的破綻,搭上自己的命也別想傷他分毫。玄冷笑著舉劍……  

    「住手!」一人搶出,抬手架開玄的長劍。卓寒!玄一驚,左胸驟然一冷,已被萬驥遠刺中。卓寒抬肘,撞向萬驥遠的胸口。侍衛乘機衝了上來想拿住他。萬驥遠抽劍退開,明白今日已沒有機會了……  

    鮮血激射,玄不由踉蹌了一步。卓寒伸手想扶住他,卻被他一把撥開。劍交左手,右手按住血流不止的傷口,他的眼神不容卓寒靠近。  

    「城主。」阿彬上前扶他。  

    「叫許干來見我!」他厲聲吩咐下去,轉身進屋,不再看卓寒一眼。臨進門的時候,阿彬回頭看了看卓寒,欲言又止。  

    衣服上有血,他的血,是剛才濺到的。厭惡他再下殺手,卻沒想到會讓他受傷。應該說是報應吧,可心中卻隱約有些歉疚。  

    許干小心翼翼地離開。護衛不周,怎麼說他也有責任。再加上萬驥遠的身份很可能將他自己牽進去。到了門外,他終於輕疏了一口氣。玄蒼白的臉沒來由的讓他一頭冷汗。  

    「城主,讓卓堂主來看看吧。」阿彬替玄裹好傷口,不放心地說。傷口不致命,但卻流了很多血,好不容易才止住。玄慘白的臉色讓他擔心。  

    「不必了,死不了。」玄淡淡道,「你去休息吧,我沒事了。」他靠坐在床上,神色如常。  

    「城主……」阿彬還想再勸。  

    「去吧,我也累了。」玄截道。  

    明白他的固執,阿彬無奈地退了出去。  

    很累,但睡不著,傷口很痛。因為失血,讓他覺得有點眩暈。頭無力地仰靠在床背上,心裡恨恨地念著那個名字:卓寒……  

    「卓堂主,煩請你去看看城主的傷勢吧。」阿彬一臉懇求。  

    「他怎麼了?」卓寒盡量讓語氣顯得淡漠,卻不得不正視心中的擔憂。  

    「城主他高燒不退。」阿彬焦灼不安。  

    「他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  

    「前天早上……」  

    「為什麼不早來叫我?」卓寒大聲喝問,再也無法掩飾情緒。  

    「城主他不讓……」阿彬委屈地解釋。  

    不能怪他,沒有人比他更關心玄了,卓寒強壓下怒火。玄……那樣瘦銷的身體,為什麼卻如此倔強?  

    雖是白天,房中卻顯得有點昏暗。  

    卓寒撩開白色帷幔,看見玄躺在床上昏睡著。他一個人的樣子,孤零零的,顯得異常瘦弱。也許是因為燥熱吧,左手伸在了被子外面,第一次發現他手腕纖細。拉起他的手,想幫他放回被中,卻觸到了他掌心的不平整。攤開一看,竟是一道傷痕。  

    玄忽然醒了。  

    「覺得怎麼樣?」卓寒低聲問道。  

    是他!玄猛得抽回手,不想卻牽動了傷處。他皺起眉,緊咬著唇,不讓呻吟出口。  

    「要緊嗎?」卓寒問。  

    他不理他,用右手撐著身體慢慢坐了起來,不太靈便地替自己披上件衣服。  

    想幫他一把,卻又怕他拒絕反而扯到傷口。卓寒只能袖手而立。  

    「有什麼事嗎?」玄冷冷問道。  

    「阿彬說你這幾天一直在發燒,讓我來看看。」其實這幾天自己也放心不下,卻不願告訴他。  

    阿彬?又不聽他吩咐。想罵他,他卻沒有跟進來。  

    「小傷而已,不敢勞動你。」  

    「發燒很可能是因為傷口感染,讓我看看。」卓寒坐到玄的床邊。  

    「與你何干?」  

    卓寒一愣。  

    玄冷笑道:「就算是感染,又和你有什麼關係?」若不是因為他,也不至於受傷。  

    「我是個醫者。」不願承認自己的歉疚和關心,只能給他一個牽強的理由。  

    「我知道卓堂主醫術高明。」玄嘲弄似得笑了笑,「只是要卓堂主為我療傷,我怕弄髒了卓堂主的手。」  

    卓寒心中一痛。當時盛怒之下脫口而出的話終究是傷了他。不滿他的作法,但真得不該用那樣的話傷他。  

    「玄……」  

    「卓堂主,請回吧。」他趕他走。不想看他一臉歉疚,不想承認自己被他那句話傷到了。  

    「玄……」他看著他。泛著病態潮紅的臉頰,乾裂的唇。剛才拉他的手,觸手滾燙。他不能就這麼離開。  

    「玄,讓我看看傷口。」他拉住他的右臂。  

    「放開我!」玄怒道。  

    卓寒不肯放手,但玄的掙扎會牽扯到傷口。無奈,他忽然伸手,點了他的穴道。  

    「放開!」突然失去力量讓玄無比惱怒。  

    卓寒不理他,伸手拉開他的衣襟,去解繃帶。玄緊咬著唇,狠狠地瞪著他。  

    已經幾天了,傷口竟不見癒合。卓寒皺了皺眉頭,上次就發現他的傷口似乎癒合得比尋常人慢。果然有點感染,難怪他高燒不退。  

    「阿彬。」卓寒回頭喚道。  

    阿彬推門而入,把準備好的東西端進來之後又退了出去,始終沒有敢看玄一眼。  

    洗淨雙手,卓寒小心地用刀除去感染的地方。知道玄會痛,卻聽不到一聲呻吟。倔強如他,是怎麼樣都不會在他面前示弱的。為什麼每次替他療傷都要用這種強迫的辦法。  

    重新替他裹好傷口,扶他躺下,卓寒這才解開他的穴道。  

    「我會留下藥方,記得喝藥。」  

    「有勞了。」玄冷冷道,「去洗手吧。」  

    手上的確有血漬,但他分明話中有話。  

    卓寒沉吟片刻,終於道:「我只是不想看你再殺人……我沒有想到……」  

    「在你眼裡只有我是死不足惜的吧?」玄淡淡截道。  

    卓寒無言以對。心裡的確覺得他已不是孤立無援的孩子了,他的心機讓他覺得心寒。甚至有時候會想也許他過去的淒惶都只是裝出來的。可是卻忽略了他仍然會受傷……  

    有卓寒細心地調養,玄的燒終於退了,傷也漸漸好了起來  

    「很苦是不是?」接過玄遞過的藥碗,看著他皺起眉頭,卓寒不由覺得有點好笑。  

    「我已經沒事了,別再讓我喝了好不好?」玄討饒道。他的敵意似乎少了,但兩個人都小心地避開那個話題。  

    「你的體質不好,得好好鞏固才行。」卓寒不肯放過他,邊說邊把矮機上的茶水遞給他。  

    玄喝了口茶,漱了漱口,把茶盞放回矮機,忽然說道:「謝謝你。」  

    卓寒一愣,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玄抬頭看著他,水一般的清澈眼神。那是他熟悉的眼神,也是他久已不見的眼神。卓寒把頭別開,沉默片刻,終於說道:「那天累你受傷,對不起。」  

    只敢為這件事道歉,卻不敢提之前的那句話。其實,把他傷得更深的是那句話吧。  

    玄輕輕一笑,突然抬手攬住卓寒的脖子:「抱我。」  

    卓寒有些吃驚,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真的想道歉,就抱我。」玄的笑很媚,帶著點妖冶的眼神漸漸湊近卓寒的臉。  

    「玄……」卓寒想推開他,可是觸手卻是那僅著睡衣的身體,清瘦卻柔韌的身體。眼前似乎又見那夜赤裸的他,汗濕的扭動著的身體,泛著慾望紅暈的臉頰,迷離魅惑的眼神。  

    「玄,不行!」他的理智強迫自己要掙脫。  

    「終究還是覺得我髒嗎?」玄的聲音帶著些幽怨,那誘惑的眼神忽然變得有點淒涼。  

    「不是……」卓寒不忍,這樣的眼神讓他心疼。可他仍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似在等他給出證明。  

    終於,卓寒重重地覆上玄的唇,雙臂緊緊將他的身體摟在懷中。也許因為剛喝過藥吧,他的唇有點苦……  

    「玄,你的傷才好……」他把他壓倒在床上的瞬間,忽然停下。但剩下的話卻被玄的唇堵住……  

    遍佈身體的吻,貼得無比緊密的身體,更加深入的衝擊……玄放肆地扭動著身體,喘息著,呻吟著。  

    明知道他是個男人有怎樣?他的美貌是足以誘惑兩性的。輕輕吻上他胸上那新癒合的淡紅色傷痕,卓寒的心中交雜著歉疚和快感。  

    再也不覺得屈辱,這身體同樣享受著快樂。指甲嵌進那人的背肌,玄在心中大聲笑著……要得到一樣東西,就不要計較手段。寒,我不會放過你……  

    沒有了前一次的青澀,玄的熟稔讓這樣的歡愛愈發瘋狂。這已不是他的付出,而是他自己在尋求滿足。  

    畢竟是傷病初癒,激情過後,玄依偎在卓寒身邊沉沉睡去。  

    卓寒靠坐在床上,低頭看著他,神色複雜。恨他利用他成就自己的野心,可現在看著他卻發現心中的恨意消散了。伸出手輕輕替他撥開粘在臉上的髮絲,那露出來的白皙臉頰隱隱泛著紅暈,微張的唇因為剛剛的熱吻而紅潤,輕覆著的濃密眼睫惹人憐愛。剛才的他魅惑如妖,現在卻如同一個不設防的孩子。先前他在眾人面前傲然宣佈他是新的主人,可方纔那淒淒的眼神分明是受了傷的。玄,哪一個你才是真的?  

    身邊的玄忽然輕咳了幾聲,但沒有醒。眉輕輕皺了皺,似乎睡得並不安穩。前幾天就注意到了,因為這次高燒,他的咳嗽似乎比以前厲害了。卓寒輕輕起身,整理好衣物,替玄將被子掖好。他看了他一會兒,終於還是轉身離開了。  

    醒過來的時候,那個剛才與他瘋狂歡愛的人已經不在了。玄看著身邊空缺的地方,略有些悵然,但隨即唇邊露出一個得意的淺笑。這個身體他也無法拒絕,即使他說過他髒。  

    說過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豈是抱歉就可以收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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