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與小羊的戰爭 第四章
    正如唐所言,風嘯隔天醒來已經完全沒有病態,甚至不像中過槍的傷患,神清氣爽。反觀整夜沒睡,一心擔憂他會因傷勢引發高燒或是熟睡時無意間翻身將剛縫合的傷口弄裂的司徒綰青,憔悴邋遢,只想躺平好好睡一覺。

    可是房裡多出一尊這麼巨大的傢伙,根本就不可能好好睡覺,再說他也不會允許。

    「你的房間……還真粉紅。」凶狠的右派小首領,房間淨是柔柔的少女粉紅色……不,應該說,他老是忘了她充其量也還是個女孩,只不過礙於現實,讓她多出一個右派首領的身份。

    司徒綰青抽掉他嘴裡的體溫計,上頭顯示的溫度趨於正常,她繃了整夜的蹙眉終於舒展開來,但聽到他的話,以為他在取笑自己,一張俏生生的小臉又狠皺起來,惡聲回他:「要你管!」

    他低笑,繼續瀏覽她的香閨。

    有點亂。這是第二個評語,穿過的、沒穿過的衣服全堆在椅子上,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也沒有乖乖歸位,倒是挺像她的為人,大剌剌的不拘小節。

    目光掃視過不少散亂的言情小說,桌上一張照片吸引住他的目光,那是她與她爸媽的合照。

    司徒-在她十三歲左右過世,一直到死他都滿心想替天龍門幫主報仇,他行事衝動,查到一些蛛絲馬跡便貿然展開行動,結果當年真正殺害天龍門幫主的,並非如眾人所猜測是外幫人馬,而是天龍門裡暗藏的背叛者,司徒-就在毫無預防之下,被自己曾經信賴的同門兄弟所害,而沒過多久,她母親也因為鬱鬱寡歡而撒手人寰,將司徒綰青獨留下來。

    這些日子她是怎麼過的,他一清二楚,她是個喜歡為難自己的傻丫頭,認為自己必須接下司徒-的所有,包括照顧好那幾名曾與司徒-同甘共苦的兄弟,以及繼續為天龍門幫主報仇雪恨,她都想一肩攬下,結果將自己累個半死。

    幹嘛不去當個清清白白、單單純純的平凡少女,享受生活也享受戀愛?

    自找苦吃。

    「青青,你管理右派還順手嗎?」他狀似隨口問問。

    「非、非常順手。」

    哦,那麼那個停頓是怎麼回事?風嘯魅人一笑,親切得像和善的大哥哥。「有任何我幫得上忙之處,儘管跟我開口。」

    「不用你多事!」她一口回絕,不接受施捨及討好,「就算沒有你,我也能將右派管理得有聲有色,成為北區最大的黑道幫派,揚名海內外——」

    就憑右派的小貓兩三隻?不過風嘯很識趣的沒這樣問,不然她藏在枕頭底下的那把掌心雷手槍就會派上用場——拿來擊斃他。

    「就算沒有你,我還不是一樣過得好好的!」她握著雙拳低喊。

    對,她根本不需要他,他對她而言不是空氣、不是陽光也不是水,有他沒他並不會讓天塌下來,她一個人好久好久了,沒什麼事情是她自己做不到的,她不需要他!

    風嘯沒有反駁她,兩人互視了數秒,她扭頭別開臉,以為自己是不想看到他,殊不知那正是落荒而逃的敗者行徑。

    「有事就跟我開口,我會盡力幫你。」他仍是淡笑著重申。

    「不用你多事!」老話同樣轟回去,加上補充:「我一點也不稀罕!」

    風嘯表情帶些無辜,「你不依賴我,會讓我很無所適從。」

    「無所適從?」她一臉問號。

    「感覺自己不被你需要。」他想抽煙,才剛拿出煙包就被她全部搶走,揉爛後精準投進垃圾筒。

    病人還抽什麼煙!司徒綰青轉身對他假笑,「真高興你看出來了,我本來就不需要你。」哼。

    「一箭穿心。」真狠的反擊,刺傷得他無力招架。

    「少裝可憐,你根本就不在乎這種事……沒錯,你根本就沒在乎過,就像那時我問你喜不喜歡我,你嘴裡說喜歡,心裡卻不這麼想,你只是用謊言在騙我,現在說的,也不過是謊言吧?我才不會信你,半個字也不會再相信了。」被騙一次叫無知,被騙兩次就叫呆了。

    「我可以解釋。」他指的是幼年時期的事。

    「但我已經不想聽你廢話。」口袋裡的手機嘟嘟輕震,是她擔心手機聲會吵到風嘯才設定成無聲震動。她邊拿起來看來電顯示,一手指揮著他,「如果你想早點復元的話,就乖乖到床上躺平,省得傷口裂開。喂?是,學長。」聲音變成溫馴的咩咩叫,和方才吼他的中氣十足完全不像。

    學長?又是那個肖想著她的學長?!風嘯危險地瞇起眼。

    司徒綰青背對著風嘯,自然沒能看見他眸子裡的妒忌及殺意,她對著手機發出驚呼:「呀?你不是自己逃命……呃,我是說……你後來跑去找警察來救我?!」黑道的私人恩怨扯上條子還有什麼搞頭呀!找警察來救她?是找警察順便來捉她吧……

    她乾笑。「學長,我完全沒有事,沒有被打傷、沒有被打殘,更沒有被打死。」她好歹也是右派的頭兒,紮實的武力還是有的,好嗎?該擔心的是那群企圖圍毆反被打成豬頭的傢伙。「……我順便跟你坦白吧,喂喂,我不是要跟你告白,你不用深呼吸做什麼心理準備啦……學長,事實上……我是黑道大姊頭。」她咬牙大聲坦白,但隨即一愣,「我沒有在開玩笑,是真的——」沉默三秒,然後歎氣,掛電話,癱坐在床。

    「他不信你的說辭?」風嘯有點幸災樂禍。

    「他說我是個乖巧的女孩子,不可能。」這句話連她自己說出來都會打冷顫。

    「很好呀,他很看得起你。」他酸酸冷笑。

    她爬梳短髮,煩躁道:「他根本就不認識所有的我,就算喜歡也只不過是喜歡在學校的司徒綰青,我討厭這樣。」

    「既然不喜歡,拒絕他就好,跟他有什麼廢話好說?」叫那混蛋有多遠滾多遠。

    「我們常要在學校見面,撕破臉對彼此都沒有好處。」只是徒增尷尬,況且還是同社團的。

    「婆婆媽媽。」他嗤哼,「我不是告訴過他,你是我的未婚妻,他對別人未來的老婆也敢有興趣?」活久嫌煩了是嗎?

    「我當然是向他否認我們的關係。」

    「為什麼否認?」

    「那還用說?!我們本來就沒有關係!」

    「笨青青,你何不拿我當擋箭牌?有了未婚夫加持,惡靈雜兵全數自動退散。」包管她從大學一路到畢業也不會有半隻蒼蠅蜜蜂追著跑。

    「……你倒是提醒我一個好點子,找人來假冒男朋友,學長應該會對我死心……」

    「他看過我,你再找其它人毫無連貫性及故事性,缺乏說服力。」他是唯一男主角人選,想臨時換角,觀眾會憤而轉台的。

    「我會向他解釋——你只是一個死纏爛打的出局追求者,幻想自己是我的未婚夫,實際上我的未婚夫另有其人。」只要堅持這種說法,學長不信也不行,一旦她名花有主,也能省下不少麻煩,太好了。

    司徒綰青為這好主意正要咧開笑顏,本來閒臥在床頭的風嘯宛如找到最好時機撲捕獵物的狼,迅速精準地鎖定她襲擊而來,她反應不及,淪為落入狼爪之下的肥美羔羊,她的世界翻天覆地,手腕被牢牢箝制,感覺身子旋了好幾圈,最終壓陷在軟床中央。

    「你非得激怒我嗎?」可恨又可愛的小傢伙,讓他想一把掐死她,又想狠狠地親吻她。

    「你有什麼資格生氣?!」她抬腳,長期練武使得她的筋骨比平常人柔軟,腳掌抵在他胸口,不讓他靠得這麼近,但實際上也不過是十幾公分的小距離罷了。「你現在可是連『追求者』都稱不上!」少一副將她當成所有物的樣子在那邊吃醋發脾氣!

    「我以為我們已經可以直接跳過追求的階段了。」

    「哈!本來是這樣沒錯啦!可是幸好我爸和你爸替我們解除婚約,而且雙方還反目成仇,之後更是老死不相往來,關係斷得乾乾淨淨,否則我還真倒霉,沒談過戀愛卻已經有個丈夫在等我長大!我現在可以自己為自己做主,我要選擇跟誰交往、跟誰結婚都隨便我,而你,左風嘯,我現在宣佈你三振出局!」請離開比賽現場,謝謝。

    「也就是說,根本只有我一個人還把以前的婚約當真?」他的聲音相當平靜,平靜到像在問一個無關痛癢的小問題。

    他黑闐的眸死咬住她的視線,聽見他這麼說時,她心頭一揪,彷彿自己對他做了很過分的事……

    她沒辦法大聲回他一句「對,沒錯」,因為那像在說謊。

    「……我覺得……沒有婚約也不是壞事,至少你不用因為婚約才強迫自己喜歡我——當然我也一樣!」最後這句一定要鏗鏘有力的強調再強調。

    她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垂下眸,避開他的注視,低低再道:「如果我們彼此不喜歡,就到此為止,很好呀……」

    「你是因為婚約才喜歡我嗎?」他撫摸她柔細的髮絲,用五指穿梭在黑亮的發問,享受它的纏繞,再到耳廓、下巴,動作溫柔,只用指尖慢慢滑過,幾乎要令她發出哆嗦戰慄。

    「……我不知道……」對,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問什麼,只注意到他的指腹好燙,被他碰過的地方都留下火焰,碰碰她的耳朵,她的耳朵就發紅了,摸摸她的臉頰,她的臉頰也泛起嬌紅,教她連曲抵在他胸前的腳丫子都開始虛軟背叛,被他扳開分置在他腰際。

    他逼得好近好近,用低沉的氣聲對她呵道:「如果沒有婚約,你就不會將我放進眼裡?」

    「……也、也不能這樣說啦……」

    「不能這樣說?」指腹描繪她的唇形,「還是就算沒有婚約,你仍會愛上我?」

    「呃……好、好像也不太對……」她的意思也不是這樣啦……唔,他磨蹭得她下唇好癢,也將她的思緒攪糊攪爛了。

    「那麼,來試試吧。我重新追求你,不利用未婚夫這個身份,你放開心胸接受我,拋棄固執,讓我們看看沒了婚約,你和我是否還會在一起。」

    「呀?」什麼什麼什麼……她沒聽清楚……也可能是有聽但沒聽懂。

    「請多指教。」

    然後,他低頭吻她。

    ☆  ☆  ☆

    她實在很沒骨氣,那時應該要揮拳打歪他的嘴……

    結果卻被一個嘴裡說要重新追求她,但竟跳過好幾個正常追求步驟的傢伙給吻腫了唇。

    請吃飯呢?送花呢?送禮物呢?上下課接送呢?寫情書呢?說情話呢?這些全都不重要哦?

    「青青,還不來睡嗎?」傭懶迷人的嗓正沉沉誘笑著。

    她從梳妝鏡前瞪著身後的他,吹風機轟轟作響,她一頭半濕半干的短髮東歪西翹,像只正豎起硬毛的刺帽,誰來惹她就刺誰。

    要不是看他有傷在身,她一定會衝過去揍他!

    「你的傷不是一點也不妨礙你下床走動嗎?幹嘛還不自己從窗戶爬下去,滾回你的左派去,愛怎麼養傷就怎麼養傷隨便你!」

    「沒想到造成我二度傷裂噴血的人竟然會說出這種喪盡天良的話。」他歎氣搖頭,故意捂著紗布下泛有淡淡血紅的部分呻吟。

    「那是因為你太過分——」

    「我做了什麼過分的事嗎?」

    「你——」她說不出口,說不出他用他的舌頭在她身上做過的每一件事!只能窩囊的用鼻孔噴吐著濃重怒火。

    她就是在他幾乎要將她剝個精光之際,失手一曲膝頂上他的新傷口,昨天才剛縫妥的傷,哪裡受得住這種重擊,立刻血流如注,而他,也就光明正大的繼續窩在她的香閨裡,搾乾她的內疚及同情,並且緊抓住這唯一的把柄,對她予取予求。

    「睡你的覺啦!」她抓起一盒面紙朝他丟過去,他一偏頭便輕鬆避開。

    「我把右邊留給你。」他拍拍床鋪。

    「我會睡地板,不用你雞婆!」

    「一個人獨佔你的床,我良心不安。」

    「你的字典裡有『良心』兩個字才怪!」

    他低低一笑,躺在她的枕頭上,閉眼舒服吁歎。她的被窩怎麼特別的溫暖,棉被還有股太陽的味道,真香。

    司徒綰青發覺身後沒動靜,轉過頭已經看見風嘯狀似熟睡。

    她關掉吵人的吹風機,房裡瞬間恢復安靜。

    她躡手躡腳將燈光關暗,只留下柔和的暖黃小燈,又忍不住動手替他將棉被拉高蓋好,收回手之前還摸摸他的額頭,確定他沒有發燒跡象。

    等這一切做完,又窩回梳妝台前埋頭呻吟低咒自己的多事和手賤。

    原來她也是一個口是心非的人,嘴裡好像說得多有志氣,結果還不是淨做些自己很唾棄的蠢事。

    像現在,她從自己的手臂裡抬頭,鏡子裡映照出來的她,哪裡有什麼不滿和怨懟,笑得像個大花癡,就因為他說要重新追求她。

    沒人格!沒尊嚴!

    她對著鏡裡的自己無聲蠕唇唾棄著,抿抿嘴,嘴角還是在笑,自我反省的謾罵一點也無損她的好心情。

    「你真的很高興吧?」她問著鏡中另一個自己。

    她從鏡裡浮現的那朵羞怯笑花,得到了答案。

    「好吧,經過我深思熟慮,外加不計前嫌之後——我答應讓你追,我可以先和你去吃頓飯、看場電影什麼的。」

    翌日一大清早,司徒綰青仰首站在床前,如女王一般尊貴地對他宣佈。

    風嘯才剛睡醒,半瞇著眼,迷濛覷她,而她則在等待他叩首位謝女王陛下賜予此等最大殊榮。

    他完全清醒的同時,唇間逸出笑聲,她一臉認真的表情很可愛,嘴裡說是經過深思熟慮,臉上卻不是這麼說的。

    「好,先去吃頓飯再看場電影。現在嗎?」低柔髮問的嗓音幾乎要教人筋酥骨軟。

    她想了想,「還是等你的傷好一點再說。」病人需要多休養,她可不想邊約會邊替他纏止血繃帶。

    「只是吃頓飯再看場電影,它不會裂開的。」

    「猴急什麼呀?」飯館又不會因為他多躺幾天就倒閉,電影也沒這麼快下檔呀!

    「我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他笑。

    「我只答應跟你約會,要是我們不合適,我還是會甩掉你,你幹嘛用那種好像我們不是要去約會而是要去結婚一樣的口氣?」她沒好氣道。

    「不小心太興奮了。」

    「有什麼好興奮的。」她故意說得好像滿不在乎,實際上自己也是胸口卜通卜通慌亂在跳,一點也不像外表平靜。

    「先定下時間吧。」省得她反悔不認帳。

    「你養傷半個月,復元半個月……就決定一個月後吧。」

    「如果不是太認識你,我會當你在說笑。」風嘯扯唇笑,「我最高容忍極限——一天。」食指囂張地伸到她面前晃。

    「請問一下,一天和現在差在哪裡?」他的傷口會立刻脫痂下留疤痕嗎?!

    他笑得比她更甜,「差二十四個小時。」

    「你以為你的傷二十四小時前和二十四小時後會差到哪裡去?」

    「不會有太大不同。所以不用等到明天,就今天來約會吧。」

    說穿了還不就是猴急嗎?!

    司徒綰青努努鼻尖,給他一記鬼臉,風嘯忍住想傾身親吻她高挺鼻尖的衝動,附加一個笑容。「如何?今天?」

    「……十天後。」她可以退一步,但別想她全盤退讓。

    「三天後。」他跟著喊。

    「七天後。」她又小退一步。

    「四天。」

    「明天。」

    「成交!」

    拍板定案,喊得她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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