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與小羊的戰爭 楔子
    暴風雨前的寧靜,滿室鴉雀無聲。

    豪華海鮮餐廳可容納七十幾桌的大場地完全淨空,讓人無法想像就在幾個小時前,這裡才因某富豪娶媳婦辦了一場熱鬧氣派的喜宴;幾個小時之後,喜氣全數被驅散,取而代之的變成了濃濃殺氣。

    正中央大圓桌上只有一壺熱茶和一盤瓜子,圓桌左方、右方分別坐著兩個人,兩人身後各自站了一排凶神惡煞,空有喝茶的場地卻沒有喝茶的逸致。

    這是談判,黑道間互不相讓的挑釁談判。

    左右兩人都沒開口,面前的杯子裡飄著淡淡高山烏龍茶的茶香,她瞪著他,他卻連看都不屑看她,黑襯衫包裹的長軀傭懶依著椅背,左手擱在桌上,長指以緩慢節奏輕敲桌面,像在無言催促,更像不耐煩地等待對方低頭。他像黑豹,看似閒暇休憩,實則隨時會亮牙露爪撲殺過來。

    被忽視的感覺不好,被看扁的感覺很差,被……敵視的感覺簡直像被人狠狠拿刀捅進心口一樣疼痛!

    她努力無視這些,下巴倔氣地揚高四十五度角,眼眸因為俯睨而被長睫掩蓋掉大半,硬著聲問:「你們左派未免欺人太甚,東街從以前就一直屬於我們右派,現在憑什麼要讓給你 ?!」

    問完話,一片沉默,他看起來很不想鳥她。

    「左風嘯!你說話呀,要什麼陰沉呀?!」她拍桌大吼。

    他終於瞄她一眼,像施捨般的。

    「誰告訴過你東街是屬於右派所有?」一句反問問得像冷嘲熱諷。

    「呃……它本來就是!」從她有印象以來,就是既定的事實,不容動搖!

    「以前是左派不想爭,現在我想要東街所有的利益,我們各憑本事,誰能拿到手就屬於誰。」左風嘯又不看她了,神情倨傲,彷彿跟她多說幾個字都會弄髒他的嘴。

    她當然知道以前左派處處不爭、處處禮讓,甚至處處讓右派人馬欺壓到底也不吭聲的理由是什麼,而現在他說他想要跟她爭,憑本領來搶,正代表了他已經不想容忍她。

    好急好沖的酸意從鼻腔快速蔓延開來,酸得差點讓她刺紅了眼,她忍住濃重的深呼吸,自傲與自尊支持著她繼續與他對峙。

    「你這是在跟我宣戰?!」

    「對。」他回以冷笑。

    不行!不行了!她壓不住眼眶中又辣又扎的液體湧出的速度,再不逃開的話,就要在這裡、就要在眾兄弟眼中、就要在他面前全面潰堤——

    她霍然站起,左風嘯身後的兄弟以為她要對自家大哥動手,反應極快地擺開幹架架式,她這邊的人馬也準備迎戰,唯一沒做出任何防備舉動的,就只有左風嘯。

    「我去洗手間!」哽咽聲被她藏得極好,但也僅止於說完短短五個字,她藉尿遁落荒而逃。

    扳開水龍頭任水流嘩啦嘩啦洩下,就像她的眼淚一樣奔流。

    她嗚嗚哭泣,用手背抹淚也抹不及它掉落的速度和數量,哭皺了臉。

    她第一次看到左風嘯這麼冷漠無情……不,她看過,但那是他在對付無關緊要的路人甲乙丙,對她也這麼冷漠無情,這是第一次……

    好可怕,怎麼會這麼可怕?她都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了,他不再對她笑,不再像將她當成永遠長不大的小女孩那樣容忍疼愛,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嗚……」

    怎麼辦?她好慌好亂好恐懼,她不想走出洗手間,她想躲在這裡逃避現實,她不想再出去看到左風嘯的冷顏,不想再聽到他像攻擊敵人那樣攻擊她,不要他用對待陌路人的森冷眼神掃睨她,不要……

    砰!

    洗手間的門板被人一腳踢開,她嚇了一跳,才抬頭,洗手台前的大玻璃已經映入一條純黑身影。

    「你……你……這裡是女廁所!」她一邊在哭,一邊吃驚地指著闖進女廁的左風嘯尖叫。

    他看見她的眼淚,皺起眉,讓原先就異常陰驚的黑眸顯得更闃暗。

    「我是被隱形眼鏡弄得眼睛不舒服,不是在哭!」她搶先一步聲明,但說完又立即懊悔不已。他什麼都沒問,她爭什麼先呀?!好像……小孩子在賭氣似的。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是在哭或是眼睛不舒服關我什麼事?」

    眼淚瞬間如狂風暴雨來襲,不聽使喚地從眼眶裡不住地往下墜,可是她竟然沒有移開看著他的雙眼,看著他,然後繼續哭泣。

    他煩躁地抽掉嘴裡的香煙,將它按熄在洗手台上,大步逼近她,她嚇得往後大跳一步,往他身旁一閃就要逃出洗手間。

    他長手長腳擋住她,將她扯回胸前,箝制在她手臂上的力道大到幾乎要將她提到半空中。

    「如果你不是從小與我指腹為婚,你以為我會看上你這種傢伙?!你以為你會有資格與我平起平坐?!你以為你憑什麼讓我煩悶焦躁?!」

    「你幹嘛說這麼過分的話?!你以為我喜歡和你指腹為婚嗎?!我也不想呀!又不是我指的!我那時還在娘胎裡,我才是最被動、最無辜的受害者!你又憑什麼自以為只有你最倒楣、最吃虧?!誰喜歡一出生就被每個人指指點點說我有未婚夫未婚夫去你媽的未婚夫啦!」滿臉眼淚鼻涕吼人是完全沒有氣勢的,即使張牙舞爪也挽救下來。

    他瞇眸。「我這個去你媽的未婚夫又何其吃虧,盼到的未婚妻也不過如此。」

    「你好過分!」她飆淚吠他,努力想挖出更多更多粗鄙的國罵回敬他。

    但是她的腦子裡只剩漿糊,挖不出反擊的辭彙,一再重複的也只能是「你好過分」這種毫無殺傷力的廢話,她數不出來自己說了幾次,十次?一百次?還是一千次了?只知道自己像跳針的唱片,反反覆覆也僅有這貧乏的四個字。

    「你好過分……」

    「你就不過分嗎?你說出口的話就比我婉轉、比我不傷人嗎?會哭的人才代表有受到傷害嗎?」

    她愣然看他,他這句話說來淡淡的,表情淡淡的,眼神也淡淡的,可是聽在她耳裡好巨大,宛如成千上萬的指控排山倒海而來——

    她就不過分嗎?

    她說出口的話就此他婉轉、比他不傷人嗎?

    因為,先叫他滾離她面前的人,不就是她嗎?

    因為,先唾棄指腹為婚古老又不人道的人,不也就是她嗎?

    因為,先出口傷人的人,還是她呀!

    真正過分的人,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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