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捕手 第二章
    我習慣每天早上起來先喝一杯牛奶,然後在一切準備就緒以後出門,越過和學校相隔的那條小道進入校園,步行大約十五分鐘就到我老闆的辦公室。

    一年以前,我還在出版社擔任翻譯的工作,因為楊教授的委託——他也是我的老闆,要求我回母校為他翻譯有關超現實主義的書。

    我喜歡這樣,因為回到熟悉而且自由的地方。所謂的自由,就在於沒有上下班的規定和每天工作量的問題;當然,也沒有無聊而且煩瑣的人際問題。

    只需要和楊教授溝通翻譯的內容,以及如何整理集結成一篇文章。而他又是幽默風趣,身材極像拿破侖,連精神也像拿破侖一樣豐沛的人。

    於是我生活得就像一支快樂的鳥兒一樣。

    今天在和他談過話以後,我翻譯了一小篇在紐爾寫給達利的信以後,就無法再工作下去了。下午,趁著學校電影節,看了一部電影以後,就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黃昏的陽光,在我身後形成一道特殊的光影。我走進小禮堂前稀疏的樹林,小禮堂是仿西方巴濟克時期鄉村教堂的形式,但它已十分破舊,校方放棄重建它的可能性,現在它只是社團練習的一個場所。

    我往富內探頭看了看,發現外文系的外國老師Michael正在糾正學生英文的發音,想必是為了外文劇展的事忙碌吧!

    他也看見我,對我笑了笑,然後又繼續對著學生說話。

    快走到樹林的終端時,突然聽見有人叫住我的名字,回過頭望著聲音的來源處,因為距離的緣故,沒有辦法認清他的模樣。

    他向我跑了過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他,和我相親的第七位男子。

    我感到驚訝地說:「世界真小喔!」

    「是啊!」他顯然也很意外。「我看了你的背影好久,才確定是你呢!」

    「那我們算是巧遇嘍!」我笑著對他說。

    「就是這麼一回事嘍!」他也學著我的口氣說。然後他想起來這裡的目的,突然說:「我來這裡找一位水保系的教授。」指著遠處的一個人。「想問他有關水土保持的問題。」

    「特地到台中來問?」我疑惑他問個問題要這麼大費周章。

    「我到台中來工作了,為將來埔裡的濟南大學做城鄉計畫。」他向我解釋,然後又看了遠處的那個人。

    我順著他的眼光。「那麼就別叫人家這麼等著啊!」

    「那……那……」他遲疑了一下。「那我們晚上吃頓飯,怎麼樣?」

    我沒有回答。

    他心急地說:「因為你也知道,下一次也許就不會這麼巧了。」

    我瞄了他一眼。「是喔!沒有可能了!」

    於是,我又和他約了時間地點,為了不要輕易放過這次的巧合。」

    我們約在中港路上的一家PUB,九點的「蔚藍海岸」像以前一樣熱鬧,舞台上的那個Band,奏著我從來沒聽過的舞曲。

    酒保不等我開口,就調了一杯馬丁尼給我。「很久沒看見你了。」他說:「還是喝一樣的酒吧!」

    「好呀!」算一算,也有半年多的時間沒見面了,我想。

    「Cen在三個月前就沒在這裡演奏了。」他感慨地說:「連他也溜得不見人影。」

    我點點頭,上次和Cen分手就再也沒見過他了,我也一直沒有他的行蹤。

    和潘聊了一會,那個約定好的男子才推門進來,他高興地笑了笑,向我走來。

    「看起來像是個不錯的人。」潘瞄了他一眼這麼說,又繼續調著客人點的酒。

    「完全不是那回事啦!」我對潘說,潘的嘴角牽動了一下。

    「坐吧!」我拍拍旁邊的椅子對那個男子說。

    他坐了下來,點了一杯CHIVAS。然後說:「雖然上次相親就已經知道你在台中,但是真沒想到會在這裡碰面。」

    「我也是這麼認為。」。我頓了頓,又說:「上回聽我父親說你不是在台南工作嗎?」

    「原本是啊!但我最近接的工作離台中比較近,所以就到這裡來。」

    「埔裡的濟南大學?」

    「嗯!」他輕啜了一口CHIVAS。

    「是怎麼樣的工作?」我一邊說一邊看著潘調出一杯粉紅色的酒。

    「計劃評估方面的。」他順著我的眼光望過去,覷了一下站在吧檯前面的兩個女孩子。大概十七八歲吧!穿著極短的裙子,骨瘦的腿十分修長。

    她們露出美麗的側面,斜睨著他笑。

    「小心喔!」我露出好玩的表情。

    「什麼?」他有點恍惚,靦碘地看向桌面。

    潘送給我們一盤開心果,我喀啦喀啦地吃了起來,並喝著第二杯馬丁尼。

    他看一看潘,然後對我說:「你以前常來這嗎?」

    我點點頭。

    「對了。」他突然想到什麼地說:「我一直忘了問你為什麼要相親?」

    「問這個做什麼?」我用力拔開了顆開心果,但核仁卻彈到地面上。

    「總覺得雖然和你相親過,但對你卻一無所知。」他似乎十分認真地對我說。

    「你父親也是軍人吧?」我反問他。

    「不能算是。他一到台灣就退伍了,後來考上律師執照。」他又叫了一杯CHIVAS。

    我歎了一口氣:「我父親可是地道的軍人他規定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應該要結婚。」

    「原來如此。」他啜了一口酒,也拔起開心果來。「那你男朋友呢?」

    我牽動一下嘴角,想到唯一差強可稱我的男朋友的Cen。「他不適合結婚啊!」

    他沒有辦法完全理解那種情況。「那你們……還在一起嗎!」

    我搖搖頭。

    「說得也是,總不能一邊和男朋友交往一邊相親。」他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十分愚蠢的問題。

    這使我回想到最後一次見到Cen的情景,他裸裎著和一個我不知名的女子躺在一起,我靜靜地看著白花的陽光透進玻璃窗,照在他們身上。看著糾結凌亂的白色床單,我竟然不耐煩地搖醒Cen,告訴他我要走了而且不再回來。他迷濛尚未弄清的眼神,和那女子突然醒來的尖叫聲,居然使我不自覺得笑了起來,然後我輕輕地關上門。

    他望著久久不說話的我。

    我嘴上還有殘留的笑,我伸手把掉到耳前的髮絲拔到耳後。

    「不準備把心裡所想的告訴我嗎?」他說。

    我深深地望著他,看他認真的表情,我搖搖頭。

    我沒那麼傻。因為我已經預見他聽到以後一臉驚愕無法置信的表情,這種事只會使他嚴肅得皺眉,而不會使他發笑。」

    我看一看表,時間已不算早,這裡卻有愈來愈熱鬧的趨勢。「我們走吧!太晚了,你對你母親不好交代吧?」

    「聽你這麼說,好像我是很乖、很聽媽媽話的小孩子。」他點起一根煙。

    「我沒取笑你的意思,完全是為了你著想。」我無辜地說。

    「不過,我倒是滿想出去透口氣的。」他迅速地把才剛燃好的煙捻息。「走吧!」

    我和潘招呼一聲以後,跟他走出去。

    外面的空氣明顯得清涼且乾淨,他做了好幾個深呼吸。」

    「雖然工作在台中,但還是自己租了一間房子,」他瞥了我一眼。「我可是已經完全斷奶的人喔!」

    我笑了笑。

    「你呢?怎麼都沒有聽到你提起母親?我還以為相親都是母親安排的呢!」

    「小時候參加母姊會也都是我父親去的,我母親很早就去世了。」

    「很抱歉!我不知道……」他停了下來,回頭看我。

    我看著他認真的眼睛,笑了出來。「不是你想像的樣子啦!在我小時候,母親常生病,一直躺在床上,所以對她一點印象也沒有,算不上什麼哀傷的事。」

    「現在……」我拉著他繼續往前走。「她死了以後,唯一的印象就只是——在家裡怎麼大聲也不會吵到母親了。當時,還真的覺得鬆了口一氣呢!」

    他看著我淺淺地笑著。

    「我是說真的。」我看著他同情的眼光。

    「真的一點都不難過嗎?」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黑色的眸子非常晶亮。

    我搖搖頭。「雖然曾經有一度發覺自己的母親和別人的不一樣;不過,我父親在這方面都照顧得很周到,和其他的小孩子沒什麼差別。倒是我小弟,也許會拿沒有母親這件事去騙女孩子。」

    「如果是我也會!」他一邊笑一邊說。

    我看到回家那班車的公車站牌,停了下來對他說:「不跟你走了,再走下去就走到北極去了。」

    「我送你回去。」他對我伸出手。

    我們走到他停車的地方。

    「是這台嗎?」我指著一輛藍色TOYOTACT房車。「是新的喔!」

    「嗯!」他打開車門。

    「看來真的是要結婚的大人。」我取笑他,坐了進去。

    「就是啊!什麼都有了,就缺新娘呢!」他倒也開起玩笑,溫和的目光掃過我。

    「你是在向我求婚嗎?」我偏過頭戲謔他道。發覺他熾熱的目光,我閃過他的眼神,覺得自己反而被他開了一個玩笑。我翻弄他的錄音帶,隨便抽了一卷播放。

    他調回目光專心開車,然後又說:「想到這個,就又想一件頭痛的事。」

    「什麼?」我問。

    他丟給我一張邀請卡,什麼話也沒說。

    我把它打開,發現只是一張普通的生曰party,我不解地望著他。

    「前任女朋友的男朋友的生日。」他向我解釋。

    「聽起來真像繞口令。」

    他也笑了出來。「好像再嚴肅的事情,到你口中都變成無足輕重得可笑。」

    「確實沒這麼嚴重啊!」

    他偏過頭來對我:「那你覺得我該不該去?」

    我聳聳肩:「還是應該你自己決定吧!」

    他又回復到端正的坐姿,想了一下,對我說:「確實只是普通的邀請,如果不去,就顯得無禮了。」

    我一邊傾聽流瀉出來的音樂,一邊等著他的下文;音樂突然奇怪地中斷,我按了stop的鍵,把帶子抽出來查看。

    「但是,去的話又要攜伴參加,真是煩惱。」他說。

    我試著用左手的小指轉動卡帶,聽到他的話,我偏過頭問他:「你是在邀請?」

    「嗯!」他不好意思起來。

    「完全是為了面子的緣故吧?」我一語道破。

    他嘿嘿笑了兩聲。「是啊!」

    「好吧!看你認真的分上。」我說。

    聽完了一整面的爵士CD,發現達利的信才譯了一行,今天的工作進度想來也不是頂順利。我點起一根YSL的淡煙,並不想抽,只是呆看它冒出來的輕煙緩緩上升,然後消失;終於受不了它的味道,又把它捻息。

    從我坐的角度望向窗戶,只能捕捉一點藍藍的天空,我乾脆整個人趴在地毯上,側著身望著窗外,瞥見一支雜色的貓,曬完太陽以後,懶懶地伸了伸脖子。

    我半閉著眼睛,突然,「咚」地一聲,我趕緊睜開雙眼,發現一顆小石子躺在我腳邊。

    我起身把腰靠著窗台上,低頭向下望,發現穿著薄薄綠風衣的莉向我招手。

    「上來吧!」我說。她揮動的綠袖子就像一面旗幟被風鼓鼓吹動,她露出甜美笑容。

    我換了一張巴哈的CD,趁莉上來之前煮咖啡。

    她一進門就說:「看見你窗戶開著,就想你應該會在。我還買了巧克力餅乾。」

    怕苦的莉,照常在咖啡裡加了三匙糖。看了看我丟在一旁的譯稿。「我好像打擾你工作了。」

    「才沒有呢!你來之前就在偷懶了。」我說,我十分高興能見到她。「工作怎麼樣了?」我問。

    她也在我以前的那家出版社,擔任文學編輯的工作。

    「今天翹班,不想工作。」她喝了一口咖啡,心情極好地點點頭。「今天天氣太好了,不想浪費。」

    我心有同感地對她笑。

    她不再說什麼,只是一逞地露出甜甜的酒窩,身體左右搖擺地和著音樂。

    「老虎呢?好嗎?」我只好問起她的男朋友。

    「很好啊!」然後想了一下又說:」我大概有一個月沒見到他。」還是甜甜柔柔地笑著。

    我和她認識不算短的時間,早已習慣她顛三倒四、不連貫又孩子氣的說話方式。

    我只「喔」了一聲,專心攪動自己的咖啡。

    「你每次都不問我為什麼,真討厭!」她嘟起可愛的小嘴。

    「你每次不都不直說,還不是一樣!」我白了她一眼。

    「他向我求婚,我不要。他就走了。」她說。

    我又「喔」了一聲,這次她露出無辜的眼神,定定地看著我,我很機警地接著又問:「他走去哪裡?」

    她聳聳肩:「他背著他的攝影機就走了。」她幽幽地說。

    我很識相地沒再「喔」一聲,直接問她說。「為什麼不嫁給他?」

    她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拿著巧克力吃了起來。「總覺得不到時候。」

    「那你告訴他了嗎?」我問。

    她搖搖頭,輕薄的短髮也跟著晃動。

    「為什麼?」我問。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你呢?你呢?」她倒好,迅速轉移話題。「你的那個乞丐呢?」她一邊說一邊低著頭撿起掉在衣服上的餅乾屑。

    「什麼乞丐!」我剛喝了一口咖啡,聽到她說的話,好笑得差點嗆到。

    她老是喜歡說cen是一名路邊乞食的吉他手,有著姣好的面顏、憂鬱的笑容,和深邃勾人魂魄的雙眼,是個十足的壞胚子。

    「當然是去乞食了。」我開玩笑地說。

    「我看是和女人鬼混去了。」她顯得有點義憤填膺。

    我忍不住笑著看她,摸摸她紅潤的雙頰。「他被我趕出去了」

    「是喔!」她想安尉我,但掩不住心中的歡喜,她得意地說:「我說嘛!好看的男人不能要,他們都很花心,每個都變態得有自戀狂,以為自己是水仙花……」

    她愈說愈離譜,我只好打斷她的話。「老虎也長得很好看呀!」

    她換了另一方面又繼續說:「總之,比你小的男人更要不得,他們都有戀母情結,變態極了……」

    我無辜地說:「Cen跟我同年呀!」

    我倒了杯水給她,因為她快把巧克力餅乾吃完,又一下子說了這麼多的話,想必口渴了吧!

    坐下來以後,才想到什麼又彈跳起來。「哇!糟糕!」

    「怎麼了?」莉驚慌地問,手拿著的水杯淺出幾滴水。

    「現在五點半了,真糟糕,我和人約六點!」我抬頭看牆上的鐘。

    「怎麼樣的約會?」她反倒好奇起來。

    「生日宴會。」我走到衣櫥翻出那「一O一」件的黑色絲質禮服,不管參加葬禮或婚禮都穿的那件。

    「喔!是不是和不錯的傢伙?」她愈來愈好奇。

    我忙連地穿起衣服,她在我背後評頭論足,我可以在鏡子裡看到她頑皮的表情。

    「我幫你把長髮抱挽起來。」她起來摸著我的頭髮。

    「來不及了。」我正忙著畫眼線、抹淡妝,心想已經來不及了,就讓頭髮披著就好。

    「反正一定遲到了,還不如打扮漂亮一點,讓他傻眼。」她提出她的謬論,繼續弄著我的頭髮。

    上完妝,我才發現鏡子裡,她細細的小手很靈巧地幫我挽著頭髮。

    「這樣五官更突出了。」她對著鏡中的我說,夾上最後一根夾子,我們看著鏡中的成品相視而笑。

    「嗯!還差一雙高跟鞋。」她主動從鞋櫃中拿出那雙黑色的高跟鞋。「Perfect!」她讚歎。

    「記得十二點以前要回來。」她開玩笑。

    我一手拿著大衣一手提著皮包,笑著對她說:「我不是什麼好女孩。」然後,眼睛瞟了一下杯盤狼藉的桌面。「反倒比較像灰姑娘喔!」

    她認命地說:「好啦!我會收拾,你快走吧!」

    為了趕時間,我坐上計程車,按照紙上的地址告訴司機我的目的地。

    這位計程車司機就像台灣其他位計程車司機一樣,在馬路上橫衝直撞,不是按喇叭掃掉前面的障礙,就是鑽縫隙搶機車道而行。為了趕時間,我也不在乎自己坐上了驚險的雲霄飛車。

    到達目的地時,我幾乎是飛奔地衝出黃色的計程車,高跟鞋踩在黑色的柏油路上,分外輕脆。這裡都是獨棟獨戶的別野,外觀上並沒有什麼差別;隱隱約約聽到音樂聲以後,我才比較確定地走上眼前的台階。

    而他,那位與我相親的第七位男子。他瀟灑地靠在扶把上,嘴裡還叼著一根煙。

    我撩起裙擺跑向他,近看以後,才發現他握著扶把的手有點泛白,我趕忙對他說抱歉。

    「沒關係。」他將煙捻息。「我還以為你不來了。」他笑一笑說。

    他也穿著西裝筆挺,看起來紳士而不失瀟灑,我輕輕挽著他的手進入會場。

    他從Waiter的拖盤上拿了兩杯香檳,我輕輕啜著他遞給我的其中一杯,旁觀地望著杯光晃影、熱鬧繽紛的會場。發現一位蓄著長髮,年紀約當二十五歲模樣的男士,他的周圍環繞著阿諛奉承、極盡巴結之能事的人群,也許他就是宴會的主角吧!我猜測。

    果不出所料,他挽著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士向我們走來,我拉拉身邊的他的衣袖。「是他們嗎?」我說。

    「嗯!」他點點頭。

    窈窕的女士首先向我們打招呼,也許因為是老情人的關係,他顯得局束不安,我溫柔地望著他,給他一個安定的眼神,他瞭然地對著我笑。

    四個人的談話,下子就結束,他們又被其他人纏著。從剛剛那位長髮男士的言談中,我輕易地發現他患有極嚴重的水仙花情結,他自戀地原因並非在於容貌,而是在於高傲的地位和成功的事業;在他的眼中,沒有什麼是得不到的。」

    「想不想跳舞?」身旁的他問我說。

    「好啊!」話一說完,我們便雙雙滑入舞池。

    起先,我們還很規矩地保持一段距離,顯得有點撇扭,他輕輕地附在我的耳邊說:「別人還以為我們是兩根會動的柱子呢!」

    我被他的話逗得發笑,無意間瞥見那位窈窕的女士投向我們的懷疑眼光;我輕鬆地把雙手圈在他的腦後,拉近兩人的距離,一頭傾斜地靠在他的左胸上。我們緩緩地隨著半音樂舞動,任誰看了我們的樣子都會以為我們是熱戀中的情人侶吧!我不禁對自己的演技感到得意!

    我聞到他身上輕微的古龍水的味道,我抬起頭戲謔地對他:「你心跳好亂!」

    他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意,「我呼吸更亂!」他凝視著我的雙眼是如此的深邃誠摯,竟讓我一時以為他是充滿愛意的,我慌亂地躲開他灼熱的眼神,幸好音樂這時也停了。

    他並未立即放開我,似乎仍陶醉在剛才的情境裡,我這才發現那位窈窕的女士已立在我們的面前。

    她以極嬌媚婉約的聲音對我說:「你介不介意……」

    話題沒說完,就被他硬生打斷。「我們肚子餓了,到餐桌那邊談吧!」

    我們也不知道她想要求什麼。

    他溫柔地握我的手,輕輕拉著我到桌邊,而那位窈窕的女士也跟在後頭。

    她以柔得似蜜的聲管問我們說:「你們是在哪裡認識的?」

    她的問題考倒了我們,因為在此之前,我們從未想到要套過話。

    他顯然也呆掉了,我信口說了:「公園。」說完了以後,才覺得這個謊話扯得很笨,我胡扯著補充說:「我手上拿著一堆稿紙,被他撞了一下,稿紙還滿天飛呢!」

    說完了以後,才發現像瓊瑤小說裡男女主角相遇的情景。因為心虛,我反而更鎮定地看著她,餘光還瞟見他帶笑的表情。

    她也信了,顯然被瓊瑤灌了不少米湯。

    我隱約地感覺,她偶爾落寞的神色似乎仍對他懷有留念之情,而我一想到她身邊那位「水仙花」男士,幾乎忍不住同情起她來。

    雖然她有意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我身邊的他卻一逕地以撲克牌漠然的臉孔對著,反倒是我和她攀談了起來,不過她仍然改變不了他的冷漠,也只有悻悻然地走了。

    我知道他表面裝得多冷酷,心中仍不免波濤洶湧、翻騰起伏。

    我拿著他遞給我的西點,一邊偷偷瞄著他,他倒裝得沒事的樣子對我笑。

    我啜著香擯,吃著精緻的甜點,優閒地打打量屋內的人影,而他似乎遇到舊識,高興地聊了起來。

    我望著左邊一小堆的人群,雖然聽不到他們的談話內容,但從他們表情生動和頻頻開合的嘴,可以感到他們很起勁地在討論著什麼。

    我看著其中話最多的男子出神,對他有一種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的奇妙感。

    我幾乎想破頭也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這位滑稽的男士;我隱約聽到「推銷」的字眼,腦中乍然靈光一現,想起這位男子正是那個與我第六次相親的男子哦!

    我驚愕地趕忙將身子背向他們,口中剛喝入的香檳差點吐了出來。

    如果你知道他是怎樣的人,相信你也會把整個胃翻過來。

    我記得在第六次相親,父親安排我和他獨處時,他便開始露出推銷員的本性。他辟里啪啦、口沫橫飛地說明直銷的優點,甚至從皮包裡拿出一條牙膏,仔細解說其中妙用;牙膏本來是單純的刷牙用品,被他講得卻有如不死仙丹。

    介紹完產品以後,他突然將聲音放柔,他說:「我現在已經擁有十五位下線了,這個資產就是送你的最好聘禮,結婚後,我們共同努力,老的時候就可以坐收餘利,詒養天年。」

    他的話嚇得我直冒冷汗,一時居然想不起任何計策對付他,而他必是那種擁有韌性極強的橡皮糖個性,我一定要想出一勞永逸的辦法擺脫他。

    正以為束手無策,我今生就此完蛋的同時,右手無緣無故拿起湯匙敲起桌面。起先,只是輕輕地無意識敲著,後來腦中靈光一現,我愈敲愈大聲並且露出類似神經質的表情,頭部還不停地左右晃動。

    「對不起。」我聲音抖地對他說,並且用左手覆蓋著右手。「我想讓它停下來,但就是不能。」我一副悲淒的口吻。「我的頭……我的頭裡好像有奇怪的聲音。」雙手覆著太陽穴。「你有沒有聽到?」

    他驚訝、不知所措地望著我。

    「老實告訴你。」我如泣如訴地說:「我也很想像正常人一樣,可是就是不能,我在醫院休息了十年,以為自己完全好了,但還是不能。」我啜泣起來。「我不想欺騙你,你是個好人……我看我還是回醫院好了。」

    我用餐巾假裝擦著眼淚,偷偷瞄了他一眼,他的臉垮了下來,整個綠掉。

    賓果!

    他完全被我唬住了。他趁我比較「平靜」的時候,說了他還有事之類的話,就匆匆逃走。

    世界真是小得不成樣子,居然讓我在這碰到他,我接下來的反應就是放下杯子,拉著正和熟識講話的他往外走。

    「什麼事這麼緊急?」他問。

    「到外面,我再告訴你。」我也顧不得解釋。

    我們坐上車子以後,我一五一十地告訴他當時的情況。他笑得樂不可支,還把煞車當油門踩,使得後面一整排的車子也跟著緊急煞車,雖然沒有釀成大禍,但卻引來一連串的喇叭聲。

    我無辜地對他說:「完全是被他嚇到了,我才這樣的。」

    「我看他才被你嚇壞了。」他踩了油門以後,取笑我說。

    我們行駛於黑夜繽紛的街道上,仍然沉浸於歡樂的情境中,彷彿希望這愉快的氣氛能繼續下去,他說:「到我那裡喝一杯好嗎?」

    「好啊!」我微笑地對著他的眼眸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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