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了戒指別想跑 第三章
    從來不曾如此期待過週末。但是自從何釗糊里糊塗捅出個大樓子,又和了團稀泥塞住洞口之後,何旭敏只覺再不放假的話,自己恐怕要辭職了。  

    這天是屬於她個人的時間,她答應陪舅舅一起逛逛新概念旗下的商場。  

    她自然得喬裝打扮了一番,以免被不該知道的人發現她「與舅同行」。  

    縱然機率奇低,但她還是不幸遇上了。當她和舅舅邊逛青少年用品部門,邊交頭接耳地討論其缺失之際,何釗恐怖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趙先生!」  

    兩人應聲轉頭,趙子揚只愣怔一瞬,隨即向他伸出右手:「你好,真巧啊,在這遇見你。」  

    何釗禮貌一笑、一握之後,目光直射何旭敏,不善地問:「幹嘛穿成這樣?」  

    察覺出外甥女的惶恐無措,趙子揚當機立斷,對何釗道:「何小姐今天剛好沒別的事,所以我就邀她陪我一起到這裡來逛逛。」  

    「哦,是嗎?」不太真誠的語調。「趙先生真是高效率之人,休閒娛樂之餘仍不忘工作。你大駕光臨,大概是想替我找出些有待改進的缺失吧?」  

    瞟何旭敏一眼,他又對趙子揚道:  

    「是不是以後你就直接把自己的新發現告訴她,再要她轉告我?」  

    「當然不是。何先生說笑了,我絕對是個公私分明的人。」  

    「你承認你在追她?」  

    說完他又盯上何旭敏。那一身辣妹裝扮徹底顛覆了他腦海中職業新貴的時尚形象,不知自己是被辣著了還是氣到了,他只覺兩眼已冒出火花。  

    「難道何先生不認為何小姐很吸引人?如果有追求她的機會,我想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錯過的。」  

    趙子揚答得非常技巧。  

    何釗卻脫口而出:「但她是我的人耶!」  

    一句驚人之語,震得何旭敏狠抖了下肩,大太陽眼鏡因此掉在鼻樑上。她趕緊推正它。  

    「何釗,請注意你的用詞。」她提醒。  

    「我的用詞不當嗎?你是我公司裡的人,是我的私人助理,我不認為你和趙先生之間可以有私人感情的發展。」將目光移至趙子揚臉上,又道:「雖然他不是我的競爭對象。」  

    「何先生說對了,我負責貴公司的公關工作,我們之間存在的應是合作關係。」趙子揚一臉坦然:「因此,我和何小姐之間可以有私人感情。事實上,我們之間已存在著私人感情。」  

    他本可不說這話,但忍不住想殺殺何釗的銳氣。  

    「舅——」何旭敏一急便喊出口,一喊出聲就住嘴。  

    「Joe——」何釗失聲重複,盯著趙子揚的目光益發嚴厲,問:「你的英文名字嗎?」  

    趙子揚點了個頭,暗自慶幸,那還真是他的英文名字。取這個洋名的靈感的確源自外甥女甜甜的一聲「舅」。  

    好家在!何旭敏這廂也在心中大呼。  

    看著何釗一臉不服氣,她自負地問:「你是不是正在考慮以最快的速度開除我?」  

    「沒錯!」  

    氣呼呼之際,他看見剛從洗手間返回的小妹。  

    「哥!」何小妹看見他身旁的兩人了,「咦?何姐,你也在這?」接著她就不友善地打量了下趙子揚,酸溜溜地問他:「你是何姐的新男友嗎?嗯,外型的確不輸給我老哥,難怪何姐要退婚了。」  

    「退婚?」趙子揚詫異地望著外甥女,只見她一雙眼珠子往右上方一翻,啥也沒說。  

    何釗拉著小妹就走,藏起尷尬的神色:「媽的,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吧!」  

    「放手啦!『媽的媽的』,就憑你這種口德,別說是何姐了,哪個女的都不會願意嫁給你!」  

    趙子揚捕捉到了兩人的對話。轉身,他對外甥女道:「他真令我驚訝。」  

    「習慣就好,這才是他真實的一面。」  

    「他不會真的就這樣開除你吧?」  

    「放心吧,他怕我辭職怕得要命。把我開除了,他到哪再去找一個可以對他的公事、私事、一家大小事,事事關心還要鞠躬盡瘁的人。」  

    「那他可能會要求我老闆把我換掉。」  

    「那不正好?你再也不用跟這種人周旋了。」  

    「我還滿喜歡跟他周旋的。」  

    互視一笑,同步向前行。  

    「旭敏,『退婚』是怎麼回事?」  

    她一聽就跺腳,仰頭「啊」了一聲。「還是被你知道了,氣死我了!」  

    「有內情哦?旭敏,你什麼時候訂的婚?舅舅怎麼不知道。」  

    「我沒訂過婚,也沒退過婚,你剛才聽到的是笑話一則。」  

    她接著就道出何釗糊塗求婚記的始末。  

    「原來如此。」  

    又上了兩天班,工作順利往前推展,但何釗的表現卻令何旭敏幾乎要讀秒等著下班。  

    除非工作上有需要,否則他都不跟她講話。她已在公司的員工餐廳裡聽到不少耳語,很多同事莫名其妙地被何釗削過,且皆認為他是因為被人退婚而遷怒他人。也有不少人曖昧地問她,為什麼她的臉也變得好臭?  

    有嗎?  

    「不准再看鍾!」當她又一次抬頭看時間之際,他怒喝一句,又道:「等不及要約會了是嗎?」往她的座位走去。「無論如何,你今天都要取消下班後的約會。」  

    「誰跟你說我今天下班後有約會?」她皺眉,瞪著愈來愈靠近的臉龐問。  

    「那最好,因為今天下了班你要跟我一起去看我老母。」  

    「她怎麼了?」  

    「還能怎麼了?氣病了!下旨要我帶你去看她!面聖!」  

    「住院啦?」  

    「醫院才不收她!她根本是存心整我,又是頭暈,又是胸口問的,裝了半天就是要我認罪,不孝之罪!」重歎一聲無奈與憤慨。「我算被自己害慘了,交女朋友不會有事,向人求婚就出大事;她現在出的招數是死咬著我不放,說我不會無緣無故就向你求婚。媽的,她還說——」  

    他突來的窘樣牽動了她臉上麻木的線條。  

    「不准笑!」惱羞成怒。  

    收起笑容不為怕他,只為趕緊聽到下文。  

    「我老母說,」他再發的聲音可憐兮兮,「我一定已經跟你好了很久,因為不願結婚所以一直不讓她知道,怕她知道之後會逼我向你求婚。」雖然她沒改變表情,但他知道她在想什麼,於是接著道:「我當然立刻就反問她:如果你跟我好,會眼睜睜地看我交別的女朋友?」  

    他停下來看她,像是要她鼓勵自己一下。  

    她於是瞇起眼,扯了下緊抿的唇,從鼻孔軍哼出兩聲笑,一點也不由衷。  

    「她一定早就料到我會這樣反駁,也已經準備好答案了,她回答我說:「那是你們兩個人的陰謀,你們都只想談戀愛,不想結婚,所以就想出這種以合法掩護非法的策略來騙我。你們找的那些假女朋友都是我不可能中意的媳婦,當然就不怕我逼你去向人家求婚了。」  

    他又停下,翻了下白眼,吁了口氣。  

    「我走的什麼霉運?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你的共謀。照她說的,我還是『非法』的那個,因為只想跟你談戀愛,不想結婚。」她啼笑皆非。  

    「你抱怨什麼?該大喊冤枉的人是我!」他又憤慨起來。  

    「『我跟你好了很久』?哼,我老母說,真的假不了,想假也假不久;說我喝醉之後求婚的對象才是我真正愛的人,因為人在醉倒的時候會忘記『陰謀』,會真情流露!何旭敏,天知道我跟你『好了多久』!天知道我總共只有兩次企圖摸一下你手背的紀錄,還被你恐嚇過要告我性騷擾!」  

    「現在再提這些事已經沒意義了,你還是先讓我知道,你媽為什麼指名要我去探視她?如果這是糊塗求婚記的餘波,那就恕我不能再趟這渾水,我不能去看她。」  

    「我敢打賭,她要你去絕不會有什麼好事,但是如果你不去,她一定會罵我。」  

    「你活該!」  

    「我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提醒!」  

    儘管他又換上怒顏,但她仍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對他老母的這類責罵其實只有很低的心理承受能力——他其實很怕老母難過,幾乎事事都依她,除了結婚這一樁;但即便不想結婚,還是不敢對老母明說,還是得想盡辦法安撫她。這使她對兒子成家一事,雖是年年沒把握,倒也天天有希望。  

    他事母至孝,雖然常在背後罵她。  

    「其實我也猜得出來你媽要我去的目的。她一定又想在我身上下功夫,要我推翻求婚只是玩笑的說法;她已經認定那不是玩笑。」  

    「用她那個超低能的腦袋認定出來的。哼,愈老愈賴皮!還好那晚我是向你求婚,我要是在酒廊裡喝醉,向個公主求婚的話,她敢這樣認定嗎?」  

    這話教她來氣。  

    「如果依你的品味等級來看,發生那種情形的可能性其實比較高。如果真的發生了,根本不用你媽認定,戒指給了誰,誰就是你老婆。」  

    「媽的,你說夠了沒?我知道你不屑我,但我也沒真當你是夢中情人耶,拜託你去看我老母,是不想害她不高興。你都還沒答應幫我忙呢,就又挖苦諷刺了我一頓。去不去,一句話——去,我謝謝你,不去,拉倒!」  

    「本來我是願意幫你這個忙的,既然你這麼說,那就算了。」  

    她又抬眼看牆上的鐘。  

    「不准看鍾!我講過了!」  

    「那我看自己的『大概表』總可以吧?」她低頭看左手腕上那個只有三根針的表面。看完又站起身,將手抬高到他眼前:「你幫我確認一下,是不是再過十分鐘我就可以下班了?一個數字都沒有,我怕自己一時心急,看走眼了。」  

    「媽的!」他看都沒看一眼就推開她的手。「好,你了不起!我現在就求你,何旭敏,我求你答應我,等會兒下了班就跟我一起去看我老母!」  

    「很少有人能像你這樣,以恐嚇的語調要求別人救你的命。」  

    「你——」  

    互瞪片刻之後,他緩和了臉上的線條,不再出聲,眼底又是那種害怕老母責罵的無措。  

    「好吧,我答應你,只附帶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讓『Joe』跟我們一道去。我猜你媽一定會以為他是我男朋友,相信以後你就可以不必再求我去看她了。」  

    他好半晌沒回答,眼底是她難得見到的嚴肅。  

    她拿起話筒:「答應嗎?答應了我就打電話給Joe,求他陪我去。」  

    「你不用求他!我也收回對你的請求,你隨時可以下班。」  

    語畢他就走出辦公室。  

    「何釗今天給了我電話,要我跟貴公司一位叫高毓君的小姐聯絡,約時間談上電視的有關事宜。」  

    「聽說了。她是流行服飾部門的採購主任,外型亮麗出眾,對服飾極有品味,口才也好。何釗要她上電視,為公司形象代言跑第一棒,一點也不令我意外。」  

    「我最屬意的第一棒人選還是何釗本人,可惜沒能說服成功。」  

    「他有自知之明。」  

    雖是自家的飯後閒聊,何旭敏的意興闌珊看在趙子揚眼裡,卻有些不尋常。  

    「你已經悶悶不樂了好幾天,舅覺得很奇怪,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她聳肩代答,沒想說麻煩從來沒離開過她。  

    「很反常喔,平常你跟我講話時總是眉飛色舞,雞毛蒜皮的事都能被你形容成每日頭條,現在怎麼變得這麼安靜?」  

    「可能是『Mondablue』吧。」  

    他在此時移位到她身旁來,伸臂攏了下她的肩。「你是不是該談個戀愛了?」  

    「你跟我談。」  

    他朗聲笑。「別告訴舅說沒有男生追你,你呀,一定是眼光太高了。舅沒冤枉你吧?」  

    「那要看你怎麼定義『眼光太高』。如果要求男朋友要成熟穩重、溫柔體貼、用情專一也算眼光太高的話,那我的眼光是太高了。」  

    「條件是不苛刻。外表呢?有要求嗎?」  

    「外表?過得去就好。」  

    「怎樣算過得去?」  

    「像舅這樣就叫過得去。」  

    他又一次大笑。「寶貝,你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跟舅開玩笑的啦,你如果叫過得去,那我們公司裡的男生不是每個都叫過不去了嗎?」  

    「別人我是不清楚不過何釗絕對不叫『過不去』。」  

    一提起何釗,她又顯不悅。  

    「他才該叫『過不去』哩,成天跟我過不去,跟任何人都過不去!」  

    「怎麼啦?原來你的悶悶不樂跟他有關。」他變得擔心,也想起自己的疑問,「旭敏,也許是我多心了,但是我總覺得,自從我們刻意對他隱瞞彼此的親屬關係,卻不巧地被他誤以為我在追你之後,他幾次跟我通電話的口氣都不是很客氣。他——」他小心翼翼地停下,期待她願意主動吐露點什麼。  

    她先是看看他,後來便改變坐姿,不再靠著椅背,兩手肘支在膝蓋上,兩眼盯著自己十指交握的手,還是保持沉默。  

    通常這種姿態意謂著她正在思考,於是他靜不作聲。  

    「舅,」她終於開口了。「我有點想辭職不幹了。」  

    「哦?什麼原因?」  

    「說不上來。」她又沉吟片刻。「自從何釗鬧出求婚的笑話之後,我覺得自己和他之間的關係變得很不融洽,現在我工作做得一點也不愉快。他說話、處事的態度和以往沒什麼兩樣,可是我卻無法像從前一樣那麼能夠接受。」  

    她停下,看了什麼也不問的舅舅一眼,自願往下剖析:  

    「也許是因為我在無意間發現了,他也可以有溫柔的眼神,可以有浪漫的口吻吧。」她腦海中浮現了何釗向自己求婚的一幕——  

    他突然拉住她,接著拔下自己手上的紅寶石戒指,不由分說地就將之套上她的手指;舉止瘋狂得令人錯愕,在他抱住她之前,她捕捉到他眼底的溫柔,身邊隨後便響起他低低的,只有她能聽見的浪漫嗓音——你才是我的夢中情人。  

    「為什麼他平日裡不是這樣的男人呢?」她自言自語般問著,揪結的眉頭透出為何釗惋惜的意味。「他把自己浪費了。」  

    外甥女這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態頗值得玩味。趙子揚思索片晌後,試探地問:「如果何釗是個成熟穩重、溫柔體貼、用情專一的男人,你也許不介意跟他談個戀愛?」  

    她先一愣,然後聳聳肩,整個人又靠回椅背上,恢復了正常口吻:  

    「他在工作上是成熟穩重的,在他老母面前是溫柔體貼的,跟每一個女朋友獨處時是用情專一的。」她沖舅舅嘻嘻一笑之後,用無比嚴肅,又隱約藏著委屈的語氣說:「他把自己所有的事都告訴我,卻從不過問我的私事;我替他賣命工作了兩年,他也只知道我是個獨生女,是個生活愉快得教他嫉妒的人。」  

    「哦,所以他不知道你外婆有個『晚子』,不知道你有個『舅』?」  

    陪舅笑了笑,她的神情柔和下來,問:「舅,舅媽過世都兩年了,你還不考慮為自己找個新的伴侶?」  

    他眼底閃過一絲傷痛。車禍奪走了他的愛妻,這是心中永遠的痛。  

    「我忘不了你舅媽。」  

    「你還不到四十歲,舅媽不會忍心看你孤獨一輩子的。」  

    「那她托夢給我呀,逼我再去娶個老婆,如果她這麼做,我就依她。」  

    他說得幽默,她卻聽得眼眶發熱。  

    「舅,老天不該這樣對你,你是這麼好的男人……」  

    何釗的老母盼了一星期都盼不到他帶何旭敏來見自己,一氣之下便和大女兒、外孫、外孫女搬到大女婿一直空著的大房子居住;還對何釗說,從此以後他不必「偶爾」陪她吃頓飯,她再也不想看見他。  

    又過一周,在何大姐無數次要求之下,何旭敏利用週日上淡水探望老人家來了。  

    「何伯母,你怎麼自己來開門?你身體不舒服,不是嗎?」  

    一見何釗老母,她就知道何大姐騙了她,老人家臉色紅潤,根本不像有病。  

    「我女兒帶孩子出去玩了,家裡只剩我一個人,我不來開門,你怎麼進來?」笑容燦爛如太陽。  

    「喔。咦?你的手上沾了什麼?」她發現何母雙手滿是白粉,不由面露疑色。  

    「我正在作麵包。」她往屋內走。「你關門。」  

    何旭敏跟著進屋,折疊好陽傘,塞進背包,再把背包隨手一放,然後換鞋。  

    「我女兒的廚房有烤箱,她教了我幾次,我現在已經會作麵包了,你過來。」  

    她只好跟進廚房,看老人家揉麵團。  

    「好像滿好玩的。」她應酬一句。  

    「什麼才好玩而已?我現在只要想打人就作麵包。」轉頭看何旭敏一眼,加重了雙手的力道:「你看,像這樣,捏給它死!」  

    她莞爾,只在心裡歎一聲遺憾,只恨自己沒能在辦公室裡作麵包。  

    「何伯母,你是不是把『它』當何釗來捏?」  

    「正是!你一定也很想捏捏看吧?」她鬆手:「給你捏!」  

    「喔,不用啦,還是你自己捏吧。」她訕訕然道,躲開何母的眼神,太曖昧了。  

    「你用不著瞞我,何釗有多氣人我會不知道嗎?氣走別的女人我無所謂,氣走你我就不答應!」  

    這下可好,麻煩來了——何旭敏兩腿發軟。  

    「他沒有氣走我啦,我不是還在替他工作嗎?」  

    「可是你把戒指退還給他了。」  

    「那是……」  

    「那是玩笑嗎?你又想說這個,對不對?不用騙我了啦,我想盡辦法找你來,就是想當面問你,」口氣好嚴厲。「何釗說你交了新男朋友,真有這回事嗎?」  

    「是……只是朋友啦。」天哪!還能怎麼說?  

    「這樣還差不多。」何母放心不少。「我是不知道你跟何釗兩個人又在玩什麼把戲,但是你不能真的給我去交什麼男朋友;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戴過我們何家紅寶石戒指的人,知道嗎?」  

    果然是個老番顯!她敢怒不敢言。  

    「何伯母,我會答應何大姐來這探望你,是因為……」  

    「是因為我是何釗的媽。你跟何釗鬧彆扭是一回事,但是還不至於不懂禮數到對自己未來的婆婆不聞不問的程度,我懂你的意思。」  

    「我……」  

    「別再站著不動,去冰箱裡拿點蔬菜水果出來洗,中午我們兩個就吃麵包和蔬菜沙拉。以前我是一點都不喜歡吃這些東西,這一個禮拜吃下來,發現這樣吃黃的比較清淡不油膩,有益健康。我一定要保養好自己的身體,太早死就便宜了何釗!哼,我拿他老爸沒辦法,對付他可是足足有餘!」  

    何釗果然可憐,就陪他老母吃頓健康餐吧,衰!  

    何旭敏此刻正干坐在大房子的起居室裡。何母在午餐後不久就牛睡去了,但交代她還不能離開,因為何大姐可能就快回來了。何母要她跟何大姐聊聊,說是何大姐近來總疑神疑鬼,懷疑老公在大陸有了小老婆。  

    她的任務是開導何大姐?  

    媽的!她暗咒一聲。發現何釗的口頭樣的確有洩忿的作用。  

    她就快打盹之際,隱約聽見廚房裡有聲音。她確定何母人在樓上,那麼這——的聲響是誰發出的?  

    小偷嗎?  

    她貓步至廚房門邊,屏著呼吸往裡瞄,赫然發現正攀窗而入為何釗。  

    「何釗!」  

    輕手輕腳的他,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獅吼嚇著了。流理台上的調味架本可不被打翻的,這下可是「五味雜陳」在地面。  

    他怒視著她。「你怎麼會在這裡?」  

    「你大姐死求活求求我來的!你呢?你又怎麼會在這裡?」  

    「噓——」他這才上前拉她進廚房,「別吵醒我老母。」甩掉自己拉著的手,他再道:「我知道今天只有我老母在這,所以才想來看看她,我是刻意等她午睡時間到了才爬牆進來的,我沒這的鑰匙。爬牆之後還得爬窗,你要是不出聲嚇人,我就不會打翻東西。」  

    「你幹嘛等她午睡了才來?」  

    「我只想看看她不想跟她講話。」  

    難得他也有跟她想法一致的時候,她笑了笑。  

    「媽的,你笑什麼?笑我自食惡果嗎?」  

    她搖搖頭,沒因他的態度生氣。  

    「何釗,你必須想個徹底解決的辦法。」  

    一愕,他問:「徹底解決什麼?」  

    「你媽。」她盯了會兒地板再抬頭看他:「如果她再這樣死纏著我不放,我只有向你提出辭呈了。」  

    他用屁股想也知道老母對何旭敏使了什麼手段,所以他此刻看她的眼神是帶點羞愧的,多少承認了自己對老母一向的束手無策。  

    「你的威脅有效。可是就算我批准了你的辭職,我老母也未必會放過你。」他將目光自她臉上移往別處。「你想辦法以最快的速度嫁人吧,嫁了人我老母就會對你死心,就會把矛頭指向我一個人。」  

    「你叫我現在去嫁人?嫁誰啊?」  

    「你手上不是有個趙子揚嗎?」  

    「趙子揚?!」  

    「不對嗎?」他跟著就模仿她的口吻:「Joe?」  

    抖了兩下肩,他抖掉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怎麼能為了你的家務事就草率的把自己的終身大事辦了?你搞錯了吧?不該置身事外的人是你自己!至於我,如果不是怕太傷你媽她老人家的心,我大可以靠在一邊納涼!」她說著便激動起來。「難得一天休息,我大老遠到這來看她還不夠,你知道為什麼她睡了我卻還在這不走嗎?她叫我等你大姊回來,叫我分析一些事給你大姐聽!何釗,你老母真以為我是她媳婦耶!」  

    廚房外頭響起重重的、急急的腳步聲。二人不由同時噤聲,轉身向門。須臾,看見滿臉不高興的何母。  

    「媽。」何釗低喊一聲。  

    「不要叫我!你來做什麼?看我死了沒嗎?」  

    「媽——」  

    「兩個人又在這吵什麼?」她目光灼灼,掃著二人。  

    「媽,你剛才有沒有聽見我們講的話?」何釗想先確認這個,問得誠惶誠恐。  

    「你們講了什麼我不能聽的話?又想在我背後搞什麼鬼?」  

    意思就是沒聽見了,何釗偷偷喘了口氣。  

    「沒啦,媽。」他瞟何旭敏一眼,再對老母道:「她說天氣太熱了不知道去哪裡『納涼』比較好。」說完偷偷瞪何旭敏一眼,意在要她配合一下。  

    「他有沒有騙我?」問何旭敏。  

    「呃……」何釗撞了下她的手肘,撞出下文:「是啦,我有說天氣太熱了,很想去『別的地方納涼』。」  

    「納涼哦?」何母的態度緩和不少,「游泳池裡最涼。」她看著兒子:「這社區裡就有室內游泳池,你不會帶她去嗎?」  

    「何伯母!我不是……」  

    何釗及時摀住她的嘴,趕緊對老母解釋:「媽,她的意思是,我們沒帶泳衣,所以不能去游泳。」  

    「穿你大姐跟姐夫的不行嗎?我上樓去找找,一定有的。」語罷轉身就上樓。  

    何旭敏掙脫了他的手,對著何母的背影喊道:「不要找了!我不會跟……」  

    嘴又被摀住了。  

    「你敢說一句杵逆我老母的話,我就……」  

    「怎樣?」狠推開他的手,她吐氣。「我不會跟你去游泳的,你媽太過分了。」  

    「嘖,」他無奈、不耐地發聲。「一起游個泳又不會怎樣,你是旱鴨子嗎?」  

    「我曾經是游泳校隊!」  

    「哦,是嗎?怎麼到現在才讓我知道?」  

    「你問過我嗎?」  

    他聳聳肩:「大概沒有吧。」  

    「不是大概沒有,是從來沒有!」  

    「你這麼憤慨幹嘛!擁有這項專長根本就不必等我問,你當初應該把它列在履歷表上,或者在自傳裡帶上一筆,多少有加分的作用。」  

    「沒帶上這一筆也已經不幸遭你錄用了,而我的這項專長將在今天派上用場!陪老闆游泳,好讓老闆的老母高興,希望等一下不會因『公』殉職!」  

    他先嚥下一聲「媽的」,才道:「不要再提醒我,我經常要你幫忙處理我的私事了,好不好?你難道不能在這種時候,忘記自己的特助身份,只當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嗎?」  

    「很好的朋友?你對我從沒使用過朋友之間應有的口氣講話!」  

    「我承認我口氣不好,我……我慢慢改,行不行?」  

    「改得了嗎?」  

    「你要先給機會,我才知道改不改得了呀。」  

    她不語,接著便看他朝自己伸出右手,還挑了一道眉以示友好。  

    她終於也伸出右手,握住他的。  

    「我可以給你一個表示我由衷感激的擁抱嗎?」  

    她根本來不及回答,因為他不是在徵詢意見,她已被他抱得好緊,背後也被他拍得生疼。  

    感覺得出他的此舉很「哥兒們」,她於是也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背。  

    「和解?」他問,仍沒鬆開她。  

    重咳聲在她回答之前響起,何母不知何時已回到了廚房。  

    兩人立刻分開,尷尬不已地看著她。  

    「這樣還差不多。」何母笑著高舉手中的提袋:「統統都有,我連浴巾、肥皂、洗髮精都幫你們準備好了。現在你們可以歡歡喜喜地去游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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