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曲 第八章   相思
    身向雲山那畔行。北風吹斷馬嘶聲。深秋遠塞若為情。

    一抹晚煙荒戍壘。半竿斜日舊關城。古今幽恨幾時平。

    韓語默第二次上戰場。沒有了李鳳顏的庇護,再不能對敵人存有姑息輕縱之心。這是他人生中所要面臨的最大一場考驗。

    交戰一個月,雙方部隊膠著在一起,勝負一時還很難定,但韓語默知道他沒有太多的時間了。即使他能等,李鳳顏那裡也絕不可能等。十部族長的耐心是有限的,匐俱必定也會給他們施壓。莫啜的葬禮過後,可汗之位不宜空懸太久。若他無法及時立下戰功,得勝班師,匐俱肯定會強逼眾人遵從古訓,要李鳳顏下嫁。而以她高傲的性子,又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內亂。

    對,不能再等了。

    他揉揉酸痛的眼,低頭又看向桌上那張戰勢圖。

    「督促後方的弓弩製造要加緊速度,否則我們等於空手和敵人作戰,無疑送死。三天之內,三萬支箭必須送到,否則我軍法處置!」他慍怒的表情讓副將們冷汗直流。開始還以為這位剛被找回的小王子空長了一張漂亮臉蛋,又兼有個貴族身份才會初次帶兵就做主將。然而幾次大戰打下來眾人才發現他的確不是可以一個令人小覷的人物。不僅排兵佈陣心思縝密,每次交鋒都身先士卒的衝在最前。突厥人最敬的就是英雄,韓語默的勇敢使他在最短的時間裡贏得了眾人的臣服。

    「明日多準備三百斤火炮放在依裡山口,那是敵人敗退的必經之路。」佈置的同時他忽然發現自己的計策多數來自李鳳顏,包括這一計切斷敵人後路的招術,何其的鐵血無情,像極了她。他微微一笑,她對自己的影響究竟有多少原本連他都不知道。只是當身邊沒有了她時,這種影響才慢慢顯現。就好像思念的味道,總是分離得越遠越久,積澱的越濃越純,越難以忘懷。

    營門外一位士兵走進,手中捧著一個匣子,高舉過頭頂道:「可敦派人送來的公函。」

    他的笑意更深。從他出征到現在,每天都會收到這樣一個匣子。匣中所謂的公函總是寥寥幾語,沒有多餘的話,卻讓他知道她對自己的關切並不亞於自己對她的一樣重。

    「先退下吧。」將帳中人清空,他獨自打開信匣,取出信紙,上面仍是短短的幾行字:「匐俱意於月內稱汗,十部心思不同,尚在商議。望你前方盡速決戰歸來。另,注意左右。你離家多年,防人之心不可無。」

    她說得極為含混,似有更多的深意不便表露。估計是怕萬一此信被人半道拆看會洩露秘密。但只是這樣一張短箋,卻讓他的心中充滿了溫暖。客氣的文字中,她的殷殷叮囑不免真情流露。雖然沒有明說,但他知道,現在李鳳顏心中對他的態度和出征前大不一樣了。是原諒他了嗎?只恨不能當面問她。那句「望你盡速歸來」豈非更是他的心情?

    小心將信箋折起,貼身收好。又有兵士匆匆跑進:「離我方一百里外發現了大周的兵馬。」

    大周的兵馬?他蹙起眉。此時此地怎麼會出現大周的人?

    「有多少?」

    「大約足有三四萬人的樣子。」

    這樣的人數規模又讓他吃了一驚。難道大周知道了他和契丹之戰,要做鷸蚌相爭時在旁邊觀戰的漁翁嗎?

    「知不知道對方領兵的是誰?」

    「尚不清楚,只看到軍旗上是個『李』字。」

    李?姓李的人有太多,單憑一個李字是猜不到對方身份的。於是他下令:「再探!務必要知道對方主將是誰。另外……」他抄起一隻筆匆匆寫了一封信函:「突厥自唐時已為中原之臣,已故莫啜可汗更曾為陛下親封,中突兩家情如手足。今日突厥與契丹之戰實為保護家園而不得已為之。若貴軍為施援手而來,我方泣血而謝。且萬請留存情意與鳳顏公主,突厥上下子民亦莫不懇謝。」特意將信函寫成這樣,也算是給周軍留夠了面子,想來無論對方是誰的兵馬,都要先掂量一下攪入大戰之後的後果。他只說了對方是善意的情況下突厥的反應,故意漏說了另外半句:若對方懷揣惡意,突厥會如何應對。他如此委曲求全,只盼這一戰不要再多生枝節了。

    「將信一併送到周軍主將手中。」他的手腕因為剛才的寫字而有些酸痛,讓他不得不按住痛處輕輕按摩。幾天前在一場大戰中他受了點傷,影響了拿筆不說,連握劍時手都會微微發顫。這事他暫且沒對人講。雖然贏得了一些兵將的心,但正如李鳳顏所說的那樣,他初回突厥,根基未穩,不能輕信旁人,更要謹防有人對他不利。

    一眼瞥到桌上那個空空的信匣,想起總要帶點東西送回去,讓她知道這邊的情形。於是又勉力提筆草草寫下了軍情。然後抽出長劍割斷了一束白髮,用髮絲綁住信箋,將匣子封好。

    當初她斷髮是為了情絕。而今他斷髮是為了向她報平安。一樣的頭髮,承載了不一樣的心情。她,可能懂嗎?

    白髮為線,系的是什麼?是心,是情。

    李鳳顏不動聲色的將白髮攥在手中,看完韓語默的密函,揚眸問闕特勤:「督造弓弩的是哪一部?」

    這些日來闕特勤和李鳳顏漸漸走近,雖然開始對她有些怨言,但時間久了,闕特勤也為這個女人不一般的氣魄所折服,明白兄長為什麼會對她一往情深,不能自拔。說她是大周的飛燕真的是委屈了她,應該稱她做「鳳」,那種在漢人中傳說中會翱翔於九天的綵鳳。傲視群雄的姿態總不輸於任何人。大周會同意這門親事,將她嫁過來,並不僅僅是為了和突厥修好,必然還有別的意思吧?

    聽到她問,闕特勤回答:「是胡祿居部。」

    李鳳顏皺皺眉:「是左廂的?」

    「對。」

    難怪弓箭會鑄造的如此慢。這裡面一定有匐俱的授意。可恨,都到了什麼時候了,十部還不能一致對外。成心要將韓語默困在外面不能回來。

    她又問道:「胡祿居啜有什麼弱點嗎?」

    闕特勤幽幽一笑:「他愛收集稀世珍寶,而且幾乎養成怪癖。據說去年可汗生日他來送賀禮,送了五百匹駿馬,兩千兩黃金,最後卻在酒宴上偷偷拿走了一隻西夏的夜光杯。當時在座的不少賓客都看到了,可汗也知道,不過礙於他獻的財寶最多,不至於為了一個杯子和他計較。」

    李鳳顏點頭:「有弱點就好,只要有弱點就可以為我所用。」她吩咐近身侍衛:「將我從大周帶來的那一雙九龍玉璧找出來,一會兒我去看望胡祿居啜。」

    闕特勤看了看韓語默的信函,問道:「為什麼邊境會出現大周的兵馬?要不要緊?」

    李鳳顏神秘的輕笑:「若我所料不差,應該是我調的援軍趕到了。」

    「你從大周調遣援軍?」闕特勤吃驚不小。

    「不錯,突厥兵馬雖多,但人心不齊。小可汗手底下的精兵這次按兵不動,十部又都做壁上觀。只靠前方那五萬兵馬能與契丹十萬大軍抗衡到現在已經不易了,語默未必有能力再拖延下去。求人不如求己。大周的兵馬不少都是我的舊部或是我的親朋,我一封書信送過去要他們在十日內趕到,他們總算沒令我失望。」

    闕特勤長吸一口氣,低聲讚歎:「你果然不是飛燕,飛燕沒有你這樣的胸襟氣度。默棘連哥哥真幸福,有你幫他,這場仗我們突厥必勝!」

    李鳳顏搖搖頭:「大戰未完,話不要說得太滿。其實我更願此時自己身在前方。和兇惡的敵人比起來,看不見的硝煙更可怕。」

    她話中所指闕特勤明白,真正令人防不勝防的是內部的爭鬥,同族相殘。

    一個突厥兵走進帳裡向李鳳顏先行了一禮,然後湊在闕特勤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闕特勤立刻臉色一變,反問:「屬實嗎?」

    「是,屬下已經跟蹤查證過了。」

    闕特勤咬牙冷笑:「好個處木昆律啜,欺我右廂無人啊?」

    「出什麼事了?」李鳳顏疑問。

    闕特勤正似要出去,還是站住回答:「左廂處木昆律部的手下為了一些小事和右廂起了爭執。幾部械鬥,阿悉結闕部和哥舒闕部都有人受傷,我必須過去看看。」

    「你等一下。」李鳳顏叫住他,蹙緊眉心:「你沒覺得此事蹊蹺嗎?此時此刻前方戰事吃緊,後方匐俱急於登汗位,拉攏右廂還來不及,怎麼會讓下面發生這種事?看處木昆律啜那種人,沒有匐俱的授意又決不會有膽量正面和右廂兩大部為敵的。」

    闕特勤眼睛一亮,「依你之見呢?」

    李鳳顏靜靜分析:「你現在氣呼呼去了,難免維護右廂。小可汗位居兩廂之上,他可以假作公平要雙方放下武器閉門思過,到時候名正言順卸了你們的兵權,要是語默那裡出了什麼事,咱們也是愛莫能助了。」

    闕特勤出了一身冷汗,剛才他頭腦發熱,的確沒想過這麼多。此時一回味,李鳳顏的分析絕非沒有道理。「那我們該怎麼辦?」現在他對李鳳顏是極為欽佩信服。

    李鳳顏曼聲道:「吃些小虧不要緊,靜觀其變好了。派人送些藥物財物給兩廂受傷的人,也算盡了你的本分。告訴阿悉結闕和哥舒闕兩位俟斤,暫時藏好鋒芒,要自己本部的人少出門,少惹是非。養精蓄銳是第一位的,要打仗洩憤,日後有的是時間。」

    「遵可敦令。」闕特勤咧嘴一笑,向李鳳顏鞠恭敬禮。

    恰好李鳳顏的侍衛也將玉壁送到,李鳳顏接過盒子看了一眼,道:「去胡祿居啜的大帳。」

    胡祿居啜今年六十多歲,曾追隨兩代可汗,是突厥部落中位分比較高的一位。但除了愛財以外別無所長,所以在突厥十部中並不受重視。今天聽說可敦竟然親自來拜訪讓他著實吃了一驚,忙出門迎接。

    李鳳顏向來氣度冷艷尊貴,令人不敢直視,今天卻笑盈盈的,如沐春風。

    「我嫁到突厥來不久,幾位族長都很照顧我,我卻一直沒有機會當面致謝,心中很過意不去,今天是特意來看望。我若有什麼做的不對的,還望您多海涵。」

    胡祿居啜微微一愣,因為莫啜在世時很少正眼看他。又因為他天性愛財不愛戰,莫啜總在人前人後說他是突厥的一隻守財老兔,連草原上的老鼠都不如,讓他很惱火。但由於莫啜統治殘暴,他也不敢多說什麼,這些年窩在自己的方寸地盤裡,過著他安逸的日子,不想惹是非。以李鳳顏今時今日的地位,對自己說話竟然如此客套,令他竟有些受寵若驚。

    李鳳顏坐在桌旁,將手裡的盒子擺上來,纖纖玉指打開了盒蓋,立刻有一層淡淡的瑩光從盒子中放射出來,映得胡祿居啜的眼睛都亮了。

    他結結巴巴的問:「這,這是……」

    「這是我從大周帶出來禮物,本想送給各部族長,但是由於大婚之夜可汗猝然去世,一直不方便將禮物拿出來。望您收下,別嫌我人微禮輕。」

    「哪裡的話,哪裡的話……」胡祿居啜捧著玉璧,臉上都快樂開了花。他這一生最愛奇珍異寶,愛到成癖的地步都不能自拔。否則怎麼會在可汗生日宴上偷了一隻夜光杯,落下話柄,成為整個突厥的笑話?但愛就是愛,只要讓他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幾乎都挪不動步了。

    這雙九龍玉璧是天然白玉雕成,分左右兩面,各刻四隻飛龍,卻並非是一般的方圓形狀。兩面放在一起時,狀如一條單獨的飛龍,故而和稱九龍玉璧。飛龍的身形掩映在祥雲之中,雕工精細,極具神韻,一望就知道堪稱國寶。

    胡祿居啜摸著玉璧光滑的表面,愛不釋手,把玩著幾乎不忍放下,嘴裡還不停的在說:「可敦真是太客氣了,太客氣了。」

    李鳳顏看出的確命中敵人心脈,此時才淡淡拋出重點:「族長是十部中的元老,一直深得可汗的器重,否則不會把督造弓箭這麼重大的任務都交給您。我禮敬您是應該的。」

    提到督造弓箭,胡祿居啜心下一凜。他早猜到李鳳顏此來必然另有他意,而這偏偏是他不願意提及的。於是他嘿嘿乾笑兩聲,只得又說道:「是可汗看得起我部,倒非我有什麼過人之處。」

    李鳳顏勾動唇角:「您又何必妄自菲薄呢?眼下突厥上下都在為和契丹一戰做殊死努力。而上陣之兵若無刀劍便沒有了制勝的把握。所以說,此戰能否勝利,那枚制勝的棋子其實是握在……您的手中。」

    她尾音一重,胡祿居啜便冷汗直冒,笑容有些僵硬:「可敦這麼說我就有些承受不起了。」

    李鳳顏雙眸陡然一冷:「是麼?我說重了嗎?只是您那裡連日來每天鑄造弓箭不超過一千支,是否有些慢了?讓我怎麼和前方的將士交代?多傷亡一人,突厥就會多一家受苦,他們的悲傷和怨恨你我承受得起嗎?」

    胡祿居啜忙道:「弓箭雖然是我部督造,但是速度是由小可汗親自擬定的。若是製造得太快,只怕原料供應不上……」

    「一派胡言!」李鳳顏驟然發難,清冷的低叱讓胡祿居啜只覺得從心到外都像被冰雪傷到,在她的臉上再看不到多餘的笑意,冷剎的威儀讓人不自主的生出敬畏。

    李鳳顏重重哼了一聲:「匐俱雖然位居兩廂之上,但鑄箭之事既然由你部負責,別人就無權再插手干預。別說是他,就是可汗在世時,我相信他也不能隨意縮減弓箭的製造進度,因為那是送死之舉!你們十部當年剎血為盟,立誓親如一家,這個時候怎麼可以把兄弟往火坑裡推?」

    胡祿居啜已是冷汗淋漓,陪笑道:「可敦說得極對。我之前對工程進度是有些怠慢了。」

    李鳳顏寒眸閃爍,以蚊語般的聲音在他耳畔又道:「今日你陷害他,明日便會有人來陷害你。今日你被人利用。明日沒了利用價值就會被人甩掉,而害人的惡名卻是由你自己來背。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族長想過嗎?」

    一席話讓胡祿居啜暗自心驚。

    李鳳顏起身,將盒子連玉璧推到他手邊,展顏一笑:「族長也無需掛懷,只要弓箭速度不停不減,到時候凱旋而回感謝您的豈止是我一人?還有上下幾十萬的突厥百姓。」她側頭又問:「聽說下個月是您小兒子大婚?」

    「哦,是,是,不敢勞可敦惦記。」胡祿居啜現在和李鳳顏說話已經有些戰戰兢兢,不敢大聲大氣了。

    李鳳顏輕笑道:「那我應該備一份厚禮才對。到時候您可別忘了請我吃喜酒。今日叨擾太多,告辭了。」

    胡祿居啜待她走後,抱著一雙玉璧在椅子上沉吟許久。終於歎笑:「好個天威將軍,真是惹不起也躲不起。」看著懷中的玉璧都覺得有些發燙,卻實在不忍放下。

    李鳳顏和匐俱,這兩邊必然有一個要得罪。要說起來,李鳳顏畢竟是剛嫁到突厥,又是個外族人,本不值得憂慮。但聽說她現在和右廂走得很近,且在大周那邊仍然有極高的威信和影響力。立匐俱為汗之事顯得越來越難,若大周和右廂聯合起來,左廂肯定會吃虧。到時候他就未必能全身而退了。而若是按照李鳳顏的意思甩開匐俱,按原進度督造武器,要說本也是他分內應做的事,匐俱就算再惱,也沒有足夠的理由治他的罪。

    兩邊權衡,終於拿定了主意。就算他反叛一回吧,但願這注寶沒有押錯。

    幾天之後大戰開始,李鳳顏密切注意前方戰事,不敢分心。所幸胡祿居啜最終賣了她面子,弓箭按時製作完成送了過去。但是前方的消息不知道為什麼越來越少。接連兩天李鳳顏都沒有收到新的戰報了,這事極為反常。整整一天她和十部首領在一起商議戰事步驟,晚間又把闕特勤單獨叫到自己的寢帳做了一番佈置,很晚才挨不過睏倦沉沉睡去。

    然而,她睡得並不踏實。夢境中隱約看到了戰場。夢到自己在戰場上瘋狂的尋找韓語默的蹤跡。到處是瀰漫的硝煙,到處是兩軍的兵馬,她費盡力氣都尋不到他。

    隱隱綽綽,她好像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於是回過頭去看,驚喜地發現韓語默正在一個山頭對她微笑招手,她剛奔過去,一隻冷箭卻驟然射中了他的胸口。

    他倒下,她衝過去抱住他。鮮血流滿了她一身,她看到他用那雙黑眸含笑凝視著自己,雙手因為染滿了血而變得滾燙,撫上她的臉頰,低低說道:「你要珍重,好好活著!」

    她大喊:「不!你死了,我還有什麼意趣?要死不如死在一起!」

    這一驚之下,她出了一身冷汗,驟然醒了。然而雖然醒過來,卻赫然發現在自己的床頭立著一個人影。因為是深夜,帳子中光線很暗,僅憑著一點微弱的月光看出那個人的輪廓。

    李鳳顏裝作還在沉睡的樣子,努力調勻自己的鼻息,左手已經摸到身下的劍環,一動不動的盯著那個人。

    那人探查了一會兒動靜,以為她的確還在睡。低下身坐在她床前,一雙手大膽伸向她的胸口。

    原來是個色膽包天的賊?李鳳顏瞇起眼睛,放眼整個突厥,敢對她做這種事的人只有一個。平時礙於面子不和他計較,今夜他竟然想趁夜佔自己的清白,這口氣再不能嚥了。

    就當對方的手觸到她衣服的一剎那,她左手抽劍,劍鋒明晃晃擦著此人的手腕劃過,饒是那人應變極快地跳到旁邊還是被劃中了。黑夜中只聽到那人倒抽一口冷氣,可見傷得很深,李鳳顏一語不發劍交右手,飛舞如花,在小小的帳子中將對方的全身都罩在劍光之中。

    那人顯然低估了她的武功,幾招之內就手忙腳亂,屋中的桌椅被碰得叮噹亂響。不過令人奇怪的是,到現在都沒有一個突厥兵闖進來。這更讓李鳳顏堅信了自己對來人的判斷,若非是「他」提前調走自己帳前的侍衛,怎麼可能如此放肆的潛入帳中?

    這樣一想,她心中更恨,劍法使得越發凌厲。

    那人再也抵擋不住,忙出聲道:「住手!住手!」

    她故意裝作沒聽出對方是誰,冷笑道:「膽大狂徒,竟敢對可敦無禮,今日我非廢了你不可!」

    從幼年在戰場上遇險之後,李鳳顏最恨的便是好色之人。一旦遇見恨不能碎屍萬段。她生平學的劍法又決不是花拳繡腿,招招奪命,十幾劍下,那人已被逼到死角。

    眼看再有一劍就可以扎中他的心口。從帳外忽然搶進兩個人,一左一右出手攻她,使得她不得不回劍防身。那兩人也不戀戰,架起帳內的人飛身而出。

    李鳳顏手持長劍追了出去還是慢了一步。

    這番折騰下終於驚動了周圍帳篷內的人。闕特勤的帳子離她最近,最先趕到。一見她一身睡衣,頭髮散亂,還拿著劍,吃了一驚。「怎麼回事?有刺客?」

    她哼笑一聲:「是個色膽包天的歹徒。」

    闕特勤稍一思忖立刻猜出了答案:「是匐俱?」

    「除了他再沒有第二個人。」李鳳顏雖然從頭到尾沒看到那個人的臉,但篤信無比。「我傷了他的左腕。」

    闕特勤氣憤不已,低喝道:「他太過分了,這豈非在逼我殺他?」他與韓語默的家仇尚沒來得及報,新帳又添一筆。韓語默臨走前雖然沒有特意吩咐,但在闕特勤的心中,李鳳顏猶如嫂子一樣,敬重萬分。若是她被別人侮辱了,比自己被打耳光還要羞恥。

    看他青著臉色,如同自己受辱一般,李鳳顏的心頭反而暖暖的。抬手道:「別衝動,小心壞了我們的大事。」安慰完闕特勤她反而一怔。對啊,既然韓語默還沒有回來,匐俱為什麼會突然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對她下手?若非有恃無恐,他又憑什麼?

    想到這裡,她急問道:「前方依然沒有戰事消息嗎?」

    闕特勤道:「還沒有。我派了一小隊親兵去查了,可能半路出了問題。」

    「不,只怕沒那麼簡單。」李鳳顏蹙緊眉心。「匐俱身邊有什麼武功高強的人嗎?」

    闕特勤答:「達也和干離,是他的貼身死士。」

    「要殺掉一隻禿鷲最好的辦法就是剪斷它的翅膀。」李鳳顏清眸中閃爍著點點寒光,和闕特勤對視,對方回應一個瞭然的微笑。

    「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其實他們對匐俱早有不滿,只是因為他們家三代為奴,所以對匐俱還算忠誠。要策反他們不算很難,我知道他們的弱點,這事交給我辦就行了。萬一策反不成,還有一個『殺』呢。」

    李鳳顏輕輕點頭。這個青年和他哥哥的性情截然不同。若是換作韓語默在這裡,未必會同意他們對身邊人大開殺戒。對於奪位的殘酷,韓語默是個先知先覺的人,就因為先知的太多,所以他才有那麼多的痛苦。

    襲襲冷風輕撫過她的臉頰,看天邊已出現一抹暗紅。天快亮了吧?她正要回寢帳,天空中忽然響起幾聲淒厲的鳥鳴。

    她仰起頭,遠遠地看到一隻黑鷹正從天邊那裡飛來。

    那只鷹飛得很高,越飛越近,最後竟然在她的帳頂上盤旋,久久不去。

    李鳳顏冷冽的目光緊緊盯著那只鷹,記憶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地提醒她。還沒有想起來時只聽到闕特勤說:「咦?這只鷹,好像大哥身邊那隻?」

    「什麼?」李鳳顏一愣。「是匐俱豢養的?」

    「不是,是默棘連哥哥。難道你不曾注意過?以前無論默棘連哥哥走到哪裡,他頭上都會有一隻黑鷹盤旋。有一次我問他,這是不是他養的?默棘連哥哥居然說,這鷹是他的知音,所以不忍棄他而去。」

    「知音?」李鳳顏暗暗品味這兩個字的含義。

    闕特勤又道:「是啊,默棘連哥哥說,這只鷹和他一樣失去了愛人,孤苦一生,所以互相引為知音,長隨左右。」

    心上猛地一疼,讓她手中的長劍都握不穩了。莫非這只鷹和她當日射下的那一隻本是一對伴侶嗎?

    以鷹相比,他真的被她的絕情傷得如此深?

    她望著那只鷹,一種極為濃重的抑鬱溢滿了心頭,好像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

    為什麼此時此刻他的「知己」會出現在這裡?難道是他出了什麼事?

    想到剛才那個夢,她不禁渾身打了一個寒噤。風中悠悠地響起一串歌聲,不知道是哪個突厥青年正在為自己的愛人唱著情歌。

    「即使我戰死在天涯海角,都要化作一縷清風回到你身邊。」這個誓言又一次清晰的浮現在她眼前。

    她聳緊眉心,在原地佇立許久,忽然幽幽說道:「闕特勤,我有件事要拜託你。」

    「可敦儘管吩咐。」

    她張開眸子,眸子中的熊熊烈火將看慣了清冷的闕特勤都驚住了。

    「代我照顧好這裡,我要離開一陣子。」

    「可敦要去哪裡?」闕特勤還不明白。

    她一笑,若暗夜牡丹乍然盛開,美得冷艷而燦爛。

    「我去找他。」

    一點春心皆無力,相思隨夢繞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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