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雨幽蘭 第五章
    清州城內絕大多數的將士們主張開城一戰而不是坐以待斃,同時再派遣功夫好的人出去送信,聯絡其他城的守軍過來幫助。但明楓擔心這樣只會白白損失自己這方的兵力,萬一真的把別處的守軍叫來而遼軍又趁機攻佔了別的城市就得不償失了。不過目前如何打擊敵軍的士氣的確是首要的任務。如何能做到這一點是最令眾多將士頭疼的問題,這天一大早明楓就來找慕容雨商量。  

    其實從明楓一進來的時候君碧幽就看出來他的本意不是找慕容雨而是找自己。所以便很直接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遼軍以數倍兵力優於我方,自然不能力拼。況且昨晚一夜你我也看到遼軍守衛之森嚴,調度之嚴密實非等閒所能做到。依我之見,從外攻不如從裡破,引得遼兵陣腳自亂才能最好的保存我方實力。」她又道:「在山上我們觀測遼營的時候我便覺得他現在的營盤佈局過於嚴密規整,反倒是他的一大弊端。」

    「怎麼講?」明楓略感訝異,慕容雨卻在旁笑道:「可還記得昔年曹孟德是如何兵敗赤壁的?」

    明楓眼睛一亮,一拍掌道:「我怎麼竟沒想到?不錯,遼營之間排列緊密本是為了佈陣所必須,卻沒想過時下天氣乾燥,又常是風天,火攻遠比肉搏要省事的多了。」

    君碧幽讚許地看了一眼慕容雨,再道:「昨夜我們曾放了一場火,相信遼人已經有所防範,再行此計便沒那麼容易。可惜清州與之大營尚有一段距離,無法從城上放火箭,我們就勢必要派人潛進遼營以身犯險。人不可多,十人上下足夠,但功夫必須精,能全身而退不至於被困遼營……」

    「我去!」明楓斬釘截鐵地答道:「守衛清州本就是我的職責,若能盡速退敵,哪怕是死於營中我也心甘情願。」

    「別說的那麼喪氣,」慕容雨笑道:「我同你一起去。」

    「不行!」明楓阻攔道:「父帥一再叮囑我要將你們奉為上賓,哪能讓你涉險?」

    「你還和我客氣?我知道你們清州的將士大都精於馬術不擅輕功,難道進遼營放火之時你們要騎著馬去嗎?再說你現在是明家長子,你的安全自然也很重要,你只顧遵從你父親的命令,萬一你有個閃失我豈不是無法向我爹交代了?」

    「可是……」明楓還要說話,慕容雨又一句話給頂了回去:「現在是兵臨城下,國難當頭,數十萬清州百姓的安危繫於你我之身。倘若我現在躲在城中自保安全,日後被人知道我還有臉見人嗎?」慕容雨當然不是個怕丟名聲的人,不過這時候只有抬出這種殺手鑭才能堵住明楓的嘴。

    明楓果然被問住了,吶吶的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開口反駁了。

    君碧幽在旁笑道:「真不愧是好兄弟,一副患難與共的樣子,可惜我功力未復,不方便與你們同行,不過我可以借十名門下死士助你們一臂之力。」

    明楓急忙道:「這,這怎麼成?讓其他將士知道了,更會於心不安的。」

    君碧幽卻道:「為國效力並不急於一時一事,就算我們真能放火成功,最終要想真正打退遼兵卻還是靠清州的眾位將士們。仗有的是打,功勞也有的是爭,不會讓他們丟面子的。」

    明翰岳將軍最初聽到君碧幽的這個建議時也是不同意的,但慕容雨和君碧幽二人又親自為他做了一番勸解,明老將軍才勉強答應。行動的當晚,他一再叮囑明楓以保護慕容雨的安全為己任,明楓自然唯唯稱是。

    從議事廳回來的路上,慕容雨對明楓笑道:「明老將軍最近可變得有些婆婆媽媽了,好像我是紙紮的,水做的,一碰就要倒了。行動的時候你若真的只顧著我可就什麼都做不成了。」

    明楓滿腹的心事卻沒他那麼輕鬆,道:「現在這裡沒旁人,你說句實話,今夜之事你有多大把握?」

    慕容雨偏頭想想,道:「若是對外人,我會毫不猶豫的說有十成,以穩定軍心。不過換做你我也交個底兒:最多五成。」

    明楓對他的回答顯然也有些出乎意料。本以為依他向來的稟性必會灑脫至極,充滿信心,誰想到他也會有惴惴不安的時候。

    慕容雨看出他的心事,道:「我也是俗人一個,豈能真的不怕死?想當初我獨闖大內為七妹之事與天子理論的時候也不曾皺過眉。但今時畢竟不同往日,城外數十萬遼兵也非當日數百的大內侍衛。若真不幸被抓可不是皇上一句『驚駕』就可以擺平的。不過國難當先,我也沒工夫計較那麼多了。你也不必露出一臉感恩戴德的姿態,我這麼做往大了說是為了黎民百姓,天下蒼生,往小了說也不過就是為自己掙一份虛名罷了。」

    明楓也笑了,道:「或許你是想在君姑娘面前露一露臉吧?這你有膽子承認嗎?」

    慕容雨笑道:「你若非這麼想也未嘗不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詩經》開篇第一文就是這麼講的,聖人都說『食色性也』,我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

    夜間的行動一共只有十五人參與,除慕容雨及明楓之外,明楓自帶了兩名校尉,其餘十人都是君碧幽遣派的幽羅城死士。為了大局的成敗安全,慕容雨甚至換下了他自己那具有標誌性的一襲白衣,改成了黑色勁裝。

    臨行前君碧幽仔細為他們講述了遼陣的佈局以及樞紐、弱點所在,防止他們受困營陣之中。為了避免人多被遼兵察覺,他們在潛進遼營之後都將是單獨做戰,因此也就更多了一份凶險。

    子夜時分,在夜色的掩護下,十幾條人影從清州城高高的城牆上一躍而下,悄悄接近了清州城外的遼營。

    明楓的行動方向是西北方,據行動前從城上的觀察,那裡很有可能有一個糧倉,如果能放火燒掉無疑將給遼軍以沉重的打擊,所以明楓自動請纓要求去那裡,別人自然也不會和他爭。

    在眾多的朝廷軍將中,明楓是輕功最好的一個。正如慕容雨所講的,大多數軍將只是馬上功夫了得,但若論輕功暗器這一類江湖上的看家本事,他們甚至還遠不及一個三流的毛賊。明楓最初練的也不過是明家的祖傳槍法,後來在與慕容家結成摯交後才慢慢從他們家學到輕功之技,好在他天性聰敏,功夫底子又好,兩三年後就已是學有所成,連慕容家年輕一輩輕功最好的慕容南也對他的學藝讚不絕口。

    此刻,明楓如一隻黑色的狸貓一般輕巧巧地從一個守營的遼兵右側穿越,那個遼兵只覺得臉旁似有一陣風剛剛吹過,回頭看去,什麼都沒看到。

    那個被懷疑是糧倉的所在點在遼營的最深處,但明楓越接近它就越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只覺得那裡的真實情況恐怕並不是他們最初預料的那麼簡單。

    越往前走,守衛就越加森嚴,好幾次明楓幾乎要與突然出現的遼兵碰個正著,好在他明楓心思靈巧又經驗豐富,總算是有驚無險的一一躲過了。

    前面突然出現一座大帳,遠遠看去,帳內燈火輝煌,明楓忽然心頭一喜,憑一貫的經驗和直覺,他斷定那裡必定是遼軍的一個中心所在,說不定很有可能就是遼軍某高等將領的議事營。身為清州的守將,明楓覺得自己很有必要過去打探一下,或許還能偷聽到什麼有價值的情報。

    正巧有兩輪撥侍衛換崗,瞅個縫隙,明楓「嗖」的一下躥過,憑著藝高人膽大,竟一下子掠上了營帳的頂端,用手抓著從大營正中穿出來的一條木樁子,把身子緊貼著帳布,透過頂縫向下窺視。

    不出明楓所料,在帳中的正是遼軍此次行動的最高統帥,當今遼主膝下的二太子:耶律木合。傳聞耶律木合是最有可能繼承遼主之位的人選。雖然他此時尚不到三十歲,但坐在那裡看上去十分的端正肅穆,頗有大家風範,而身上那襲軍裝戎袍也為他憑添了幾成威嚴感。

    坐在帳中都是此次遼軍中十分重要的將領,而他們所商討的正是明後日針對清州所要採取的行動。

    坐在離耶律木合最近的一個刀疤臉先道:「太子,既然遼主要我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拿下清州,我看明天一早我們就架梯子爬城,咱營裡還備著十幾門火炮,到時候一起用上,我就不信三兩個時辰後他們敢不開門舉白旗?」

    耶律木合頗不贊同的甩了他一眼,道;「若真有你說的那麼簡單,遼主何需我們如此興師動眾的把清州圍起來?難道你把中原人都當成酒囊飯袋了嗎?」

    一個看上去有些許文人氣的遼人隨即道:「二太子說的是,我們進兵中原,最忌諱的無非是明家父子,若能順利把他們拿下,則其他守將必定望風而逃,我軍士氣高漲,仗打起來也就容易多了。」他停了一下,再道:「前些天不是從國內來消息說,西夏王會派使者過來嗎?怎麼這麼多天也不見動靜?」

    耶律木合沉吟道:「是很奇怪,按說他這兩日就該到了。」

    那文人氣的遼人再問道:「不會是我們弄塌了架橋,反倒把他困在對岸過不來了吧?」

    耶律木合道:「那人不會那麼蠢,只認一座橋,這座走不通,難道不會繞道嗎?就是繞道,明天晚上之前也應該到了。」他揚聲對剛才與他說話的遼人吩咐道:「巴不托,你記住,如果明晚西夏的使者還不來,你就速派人送信回京,問父王的意思。」他一咬牙,罵道:「該死的李世(西夏王名),本來就是個三心二意的傢伙,按我的意思,就根本不必通知他們。我們這邊拚命打天下,憑什麼叫西夏人來分食兒?」

    明楓聽得心驚,那個西夏使者明明已被慕容雨殺掉滅口,當然不會再來。不過若是讓遼國與西夏知道他們的秘密已經敗露,不知道是會按兵不動繼續維持現狀,還是一怒之下大舉進攻中原?

    忽然見遠處似有一盞燈籠搖曳而來,隨著暗紅的燈光有幾個人影走來。而守衛的遼兵並未阻攔,反倒是一一行禮,說的什麼,明楓也聽不清。

    等那幾人到了帳前時,就聽守衛人員大聲向裡面通報道:「三公主到!」

    明楓頗感訝異,沒想到遼軍此次舉兵居然是公主太子一起上陣?都說遼人巾幗不讓鬚眉,這一回可算是見識了。

    然而帳內的耶律木合似乎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道:「她來幹什麼?告訴她,回去休息,我這裡軍務繁忙沒空見她!」

    然而他還是說晚了,只見帳簾一挑,一個少女的身影已經進來,因為那少女穿的是遼服,明楓從上面看去,只看到她高高的帽子卻看不清臉。那少女先發話道:「二哥,你就是躲我也沒用,我今天見你見定了!」

    明楓心頭一震,只覺得這話音實在熟悉,一個驚人的想法從頭腦中閃過又不敢相信,於是再度附身細看。

    耶律木合不悅道:「有什麼話等明天再說,沒看到我現在正忙著軍務嗎?怎麼這麼不懂規矩?」

    少女毫不退縮,道:「父王既然命我與你一起來,便是可以一起議事,為何你既不見我也不肯讓我來見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話不許我聽?」

    耶律木合的臉色泛著青色,道:「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你和那些漢人廝混了那麼久,我還沒問你都做了什麼好事,你倒反盤問起我來了。」

    少女一挺腰,大聲道:「我沒做任何對不起祖先的事!你不用歪曲我。」

    「沒做?」耶律木合「嘿嘿」一笑,突然「騰」地從椅子上跳起,指著那少女道:「你私自帶漢人進營,還把他們放走,你這就叫對得起祖先嗎?」

    明楓只覺得腦子「轟」的一聲響,耶律木合後面都說了些什麼他全沒聽到,只是定定的看著那個站在耶律木合身前纖細的身形,好像老天掉了個兒一般暈眩。他這麼一走神,身子由於過分激動而顫抖了幾下,卻引得下面的耶律木合聽到了聲音,大聲喊道:「什麼人在上面?」

    守衛的遼軍聽到立刻圍了過來,明楓也不逃走,雙手一撕帳頂,竟一下子從上面跳到了帳內的正中。

    耶律木合也被他的膽量嚇得吃了一驚,瞇著眼睛打量著他,陰森森地笑道:「我說是誰有那麼大的膽子,原來是明小將軍。久違了。」

    明楓根本不理睬他,只死瞪著站在身前的那個被稱作「三公主」的少女,那原來竟是與自己朝夕相處多日了的銀蘿。

    銀蘿也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一大跳,見他用這種眼神看自己,滿心的驚喜立刻被羞愧與焦慮沖得一乾二淨。

    明楓啞啞地開口:「你騙我騙得好苦啊。」

    銀蘿張著嘴想解釋幾句,卻說不出聲音,惟有眼淚從眼中滾滾而落。

    耶律木合冷眼旁觀,也十分驚異,怪笑道:「原來明小將軍與我王妹還是舊相識,這就更好辦了。來人!給明小將軍看座!倒酒!我得好好宴請一下我們的這位貴客!」

    「不必了!」明楓一甩頭,倔傲地不再去看銀蘿,雖然身處險境但並不顯驚惶,他冷笑道:「多謝二太子的好意,可惜我今日還有要事在身不能領酒,叨擾了。」

    耶律木合道:「你不會是想走吧?」

    明楓傲氣十足道:「就是想走,你能攔得住我嗎?」

    耶律木合道:「笑話,如果你今日就這麼從我大營走出,我將來怎麼向全軍全國交代?」

    明楓詭秘地一笑:「那就看你有沒有本事留下我了?」他說話的時候已偷偷從身上拿出一顆彈丸,這是臨行錢君碧幽贈與他的,為的是以防萬一,沒想到竟真的用上了。

    眼看有不少遼兵要擁上來抓他,明楓將那顆彈丸猛地往地上一摔,「砰」地一聲,火光四射,正如那日君碧幽以身吸引遼軍注意力,幫助明月逃走時的情形一樣。這也是幽羅城中的一個法寶,用以混淆視聽,迷惑敵人的。

    當一團團濃煙在帳中瀰散,眾多的遼軍還分不清東南西北的時候,明楓已從原路——帳頂一躥而出,消失於群營之中。帳內的耶律木合氣得大叫:「快去給我把人抓回來,抓不回來就砍你們的腦袋!」

    明楓逃出去後並沒有急著往外跑,他深知如果一跑就很有可能成為眾矢之的,所以他打倒了一個巡邏兵,換上他的衣服混於眾多忙於追趕他的遼兵之間,跟著人群一起跑。等到了某處營盤附近,明楓暗自離隊,尋一僻靜之所打著火石,點燃了一處幃帳。夜間風大,大多數遼軍又忙於捉拿刺客,火勢很快就蔓延開來,於是遼營真的亂成一鍋粥,捉人捉不成,又要忙於救火,偏偏清州城外附近幾里都沒有河,無法取水,遼營很快就被吞裹在火光之中。而此刻其他的地方也被火勢圍困,夜色中,就見清州城外如有一條火龍在盤旋舞動。

    正在清州城頭上觀望的明翰岳老將軍十分興奮,連連稱讚君碧幽此計甚妙。君碧幽只靜靜地觀望著下面那沖天而起的火光,心中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從本心上說,自然是要捍衛中原的生靈安危,但因此而教數十萬遼人葬身火窯也並非她心之所盼。此刻她不禁要責備自己獻計過於草率,若能再沉穩斟酌一下,或許此事的解決能平和許多。也不至於讓許多的遼人白白送了性命。

    為了慶祝成功燒燬遼營,清州城內連夜召開慶功大會,數百位軍中將士聚集帥府大堂,明晃晃的燈燭幾乎把整個廳堂照成白晝。席間將士們談笑風生,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滿場都是酒酣耳熱,唯獨坐在上方的主角之一明楓卻是陰沉著臉一語不發。

    坐在他對面的慕容雨早已看出他心中有事,便瞅空兒到他身邊低身一語:「到外面來,有話問你。」然後先一步出了大堂。明楓心情抑鬱,本也不想多呆,就隨他而出。

    到了外面,尋一僻靜之所,慕容雨站定問道:「什麼事搞得你愁眉苦臉的?」

    明楓歎了一聲:「我見到她了。」

    「誰?」慕容雨心思一動,立刻明白,「銀蘿?」見他點頭,又問道:「她可好啊?看你這表情,就像她已經死了似的。」雖然是玩笑話,但慕容雨對銀蘿陷於遼營之事也十分關切。孰料明楓咬牙切齒的恨聲道:「她可好著呢。若死了倒更好了!」

    沒想到他出言如此絕情,倒令慕容雨吃了一驚,道:「你怎麼這麼咒她?我還怕你心裡想她想出病來呢。」

    明楓哼聲道:「想她?她也配!我但願今生從不認識她!若讓我再遇到她,一劍刺過去,大家都乾淨!」

    從未見明楓這樣子過,慕容雨更加疑惑,於是也收起笑容,連話都不問,只沉默著等他自己解釋。

    暮色下,不遠處將士們的高談闊論之聲遙遙飄過,明楓恍若未聞,只定定地看著面前的一堵高牆,聲音有如從煉獄裡飄出:「她說她是什麼商人之女,我竟然就那麼傻瓜似的信了,誰知她其實是滿口瞎話,若非我今晚冒險偷聽遼二太子的機密議會,無意中見到她,至今我都要被她蒙在鼓裡。你可知她究竟是什麼人?她居然會是遼國的三公主!怪不得她不怕被遼人抓呢,原來是和那群狼子野心的遼人打一個狼窩裡出來的!」

    「明公子這話未免太刻薄了吧?」不知何時起君碧幽已站在他們身後,她輕悠悠的一句話勾得明楓立刻火冒三丈,跳起來瞪著她道:「我刻薄?我哪裡刻薄?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

    君碧幽並未被他嚇到,冷靜地回答:「她騙你在先是有不對,但恐怕也是被情勢所逼,自有她的難處,你若就這麼冒然把她形容成狼子野心也有失公允。」

    明楓怒道:「她能有什麼難處?我根本就沒讓她跟著我,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要與我同行,怎知她不是沒安善心?」

    「她有什麼地方傷到你了嗎?」慕容雨忽然發問。「除了隱瞞身份讓你心痛之外,她在遼營中以身擋箭,不顧性命地去救你,難道也是有什麼詭計不成?」

    明楓被問住,怔在原地好久,驀地一跺腳道:「你們不懂,我懶得和你說。」然後竟拂袖而去。

    慕容雨唇角微動,對君碧幽笑道:「看來明楓已身陷情網。只不知是福是禍。」

    「福兮禍所至,禍兮福所倚,相輔相成,難下其斷。」君碧幽語意模糊。

    慕容雨再笑道:「之前你是不是就對銀蘿的身份有所懷疑了,當時不說還可說是因為尚無把握,現在是不是可以講出來了?」

    「都已是事實了,我還講它做什麼?」君碧幽一歎,「我原本希望自己所料有誤,誰想到底還是成真了。這就是命。」

    她的眉宇間忽然出現少見的憂鬱,這種神情以前慕容雨從未在她臉上見到過,卻不知所為何故?

    慕容雨正在愣神兒,君碧幽忽然問道:「清州之難暫時算是解決了,下一步有何打算?」

    慕容雨道:「咱們先可以在清州城裡轉轉,這裡民風純樸,有不少好玩的地方。不妨再多呆兩天,看看後面的局勢再走。」

    君碧幽點點頭。

    清州一役,清州未費一兵一卒就將遼軍殺得大敗,不僅燒燬了遼軍的糧食物資,大部分的營房也付之一炬。最為損失慘重的是有不少遼兵在大火中喪生。遼二太子耶律木合無奈之下只有下令撤軍二百里,其實就等於是敗退回遼國境內了。

    明老將軍高興之餘連夜寫好表章命人飛馬上報朝廷。

    這一切慕容雨就不那麼關心了。清晨他剛準備去找君碧幽游城,明楓先找到他。

    「你來的正好!陪我到城裡逛逛。」慕容雨拉著他往外走。

    明楓擺脫他道:「我可沒你那麼有時間,遼軍雖然敗退,可還有許多事情要佈置下去。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一聲,明月堅持要回家,我已經派人送她回去了。「

    慕容雨眸光一閃,笑道:「那好啊,你不是老早就想讓她回家了嗎?正好遂了你的願。」

    明楓道:「你少給我打哈哈,她來找我時眼睛又紅又腫,是不是你給她氣受了?」

    慕容雨嘴角微挑,道:「我能給她什麼氣受?她不要把我氣死就行。」

    「怎麼說?」明楓甚是糊塗。

    「正著說。」慕容雨開了句玩笑,把明月下毒之事悄悄掩過,他也不想令明楓傷心為難。也不等他接話,立刻道:「你既然有事就去忙你的吧,我和君姑娘出去走走。」然後先自快步而去。

    君碧幽走在清州城中,周圍的一切對於她來說既陌生又有趣,聽著那些來往商販的叫賣聲,過往行人之間的聊天搭訕,雖然比不上琴簫之音悠揚悅耳,但自有一種令她心動的感覺。她問身邊的慕容雨:「這附近什麼地方最有名?」

    慕容雨思索著回答道:「前面有個觀音廟,你若感興趣咱們去看看。」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廟門前,君碧幽又問道:「這裡是求什麼的?」

    「求姻緣。」慕容雨的回答似乎有意又似乎無心。

    君碧幽看著裡面香火鼎盛,來往鄉民不斷,甚為好奇,於是也隨著人流走了進去。

    大殿之中,有不少善男信女正在面對佛像磕頭禱告,十分的虔誠。君碧幽正對著那尊觀音像,仰首與之直視。

    慕容雨在後面道:「傳聞到這裡來的人,只要心誠,就可以求得一門好姻緣。」

    「你求過嗎?」君碧幽秋波一轉,眼中盈盈都是笑意。

    慕容雨也笑道:「求佛不如求己,我一向不信這些。」

    「也許冥冥之中真有神力也未可知。」君碧幽喃喃自語著踱到大殿的一角,那裡正有個等著幫人看簽兒的老和尚。君碧幽問道:「大師,你這裡的菩薩靈嗎?」

    那老和尚原本微閉的雙眼此時睜開,開著她微笑道:「何為靈?何為不靈?其實如果姑娘心中有所求,並不見得在乎這一叩首、一低頭能求得多少庇佑。信不信只在一念之間,神佛也不過是你心中的嚮導而已。」

    「這老和尚有意思。」慕容雨走上前問道:「大師身為出家人,既已斬斷紅塵,六根清淨,為何還要在這裡替人妄論生前身後,莫非大師以為自己就是佛嗎?」

    「貧僧出家不過是為了替眾生還願解難,超度亡靈,渡化世人,至多不過是佛祖腳前一個持佛塵的弟子而已,豈敢妄自稱佛?」老和尚說到這裡眼中清亮的神采一閃,道:「就像居士被人稱之為『神』,難道就真以為自己是神嗎?」

    慕容雨先一驚,復又一笑:「果然有些門道,我就抽支籤,請大師批注一下。」說著,他從籤筒中抽出一支竹籤交給老和尚。

    君碧幽湊過去看,見上面是四句詩:昨日我為山中客,不羨鴛鴦不羨仙。今朝散發乘舟去,桂棹獨槳訪青蓮。看完不覺一笑,道:「我看也不用批了,這詩倒真像是為你寫的。」

    老和尚還是仔仔細細地看著那只簽,道:「這簽雖然寫得灑脫,但從中可知居士一生頗為辛勞,四處奔走很難有固定之所。而且生性與世人有所不和,若在朝為官難免為小人所妒,若尋姻緣也必有一番波折。」

    前幾句慕容雨自然不放在心上,但最後一句他最為關切,也正色道:「從何得知我的姻緣有波折?」

    「且看這最後一句:桂棹獨槳訪青蓮。就這一個『獨』字就足以昭示了。」

    慕容雨聽後先是沉默,而後笑道:「有些波折又有何所懼?我就不信我一片誠心採不到青蓮?」他說這話時似有似無的看著君碧幽,君碧幽臉頰一紅,又避了過去。

    幾天後,朝廷的嘉獎表就從京城發了下來,明楓接到表章後立刻來找慕容雨。

    「什麼事?」慕容雨見明楓雖然神情嚴肅,但卻掩飾不住眼中的喜悅之色,就知道朝廷一定是將他們大大褒獎了一番。

    明楓將一封信遞給慕容雨,道:「這是皇上給你的密函。」

    慕容雨一愣,道:「他耳朵還挺長的。」然後將信拆開,邊看邊皺眉,最後「哼」了一聲,自語道:「就會掃我的興。」

    君碧幽也在旁坐著,她以前曾聽說慕容雨與當今皇上的私交甚好,但從未見他提起,今天見他看皇上的信時居然敢用如此不敬的口氣,就知道他們之間的交情果然不同一般。於是問道:「皇上有事找你?」

    慕容雨點點頭,表情很是無奈,「他讓我現在立刻動身去京城見他,又不說是什麼事,搞得神神秘秘的。」

    君碧幽道:「既然皇上有請,自然不能駁他的面子。」

    「那我們豈不是又去不成千佛洞了?」慕容雨為難地看著手中的信。

    君碧幽略一沉吟,展顏笑道:「無妨,我有個多年未見的朋友住在京城一帶,我正好可以去看看他。」

    「那就只有這樣了,事不宜遲,我們今天就起程。」

    從清州到京城,用快馬只需兩天的時間,但由於君碧幽坐的是馬車,所以稍微耽擱了一下。原本預計是白天到的,結果到的時候已經要關城門了。

    慕容家產業無數,京城中自然也不會少,慕容雨先找了一處落腳地後,便決定連夜入宮面聖。

    「用的著這麼著急嗎?」君碧幽覺得有點好笑。半夜三更入宮,就算皇上肯見,也難免驚動大內侍衛,回頭傳出去,又不知會被那些好事的說書人編派成什麼樣了。

    慕容雨笑道:「你不知皇上的脾氣,就喜歡玩點不一樣的。聽慣了宮裡的奏對格子,總要換換口味。皇上也是常人做,心氣兒再高也有想做會兒平凡人的時候。你就和我同去,他見到你,沒準兒更開心。」

    「我又不認識他,他又沒說要召見我,我去做什麼?」君碧幽揮手道:「你去忙你的,我也累了,想去休息一下。」

    慕容雨也不強迫她,一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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