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結同心 第三章
    妖異的紅,像是燎原之火,舞動著邪惡的光影,恣意擴散,吞噬黑暗。  

    來,快來吧-—快來!  

    一聲聲的呼喚,令她輾轉難安,背脊微微發寒,下意識地,她又想起那種身不由己、如傀儡般被挾制的感覺。  

    黑暗中,一股冉冉金光和鮮紅光暈互相抗衡。金光是活佛的法力,正一絲絲滲透,滲進那團紅光深處。但是金光倏地轉向,朝眼前直射而來,她驚喘一  聲,駭然翻滾起來!  

    好痛苦,那光像刀,戳進她的胸口,奪去她的神魂意識,也奪去她的未來。  

    這時房們微開,月光灑人,一個人影悄悄進來,關門後,房中再度陷入黑暗。人影朝床邊走去,發現床上的小人兒不知為何驚悸輾轉,不禁伸手去拍撫她的肩。  

    一下又一下的輕拍,讓白瑪平靜了下來,她不再掙扎,墜人更深的夢境。  

    好像有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她聽見有人說話。  

    丹薩,你看你的弟子做了什麼好事!他居然闖進法陣,接收了活佛的法力,現在我們不得不讓他成為一名法王!  

    不!迦羅,白瑪絕對不能接受加持!  

    為什麼?  

    因為……因為……白瑪是個女孩子!  

    女的?!你怎麼可以帶一個女的進宮,還收她為弟子?你為什麼這麼做?!  

    她……她是我女兒,我本想等她十一、二歲時再將她偷送出宮,誰知會發生今晚之事,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但白瑪是無辜的,求你放過她!  

    她急喘著氣,冷汗覆茜額頭,聽見父親哀求的聲音,她的心像要碎掉一般疼痛。  

    你這個畜牲,身為法王居然身犯色戒,還把孽種帶進宮裡!你好大膽!  

    一把金剛刀揮舞在空中,半月狀的刃口閃著青色的寒光,混著鮮紅四濺的血液,直直削向她的眼前,撕裂她的夢境。  

    “不要!不要殺他!”她驚悚狂喊,身體劇烈顫抖,雙手拼命前抓。  

    父親別死!別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世上!  

    尉遲靖才剛在床邊坐下,一看見她因動作掀開了絲被,立刻傾身向前要替她把被蓋上。  

    她已經昏迷兩天了,身體虛弱的很,如果再著了涼,後果不堪設想。  

    他迅速替她蓋好被子,但仍是不小心瞥見了她的裸肩,細致的肌膚晶瑩似雪,令他的眸光瞬間深濃起來。  

    “小白,你是不是做噩夢了?”他在她耳邊低問,大手輕輕拍著她的臉。  

    頰上暖暖的感覺終於喚醒了白瑪,她眼微張,模糊中看見一雙熟悉的眼睛,想也不想地就伸出手,緊緊扯住他的衣襟。  

    “好嚇人……好多血……”她驚喘著,聲音淒楚破碎,激動中,她把臉深深理進他的胸口。  

    被她緊抓著襟口不放,尉遲靖只好兩手撐著床,免得整個人壓到她的身上。  

    “小白,夢都是假的。”  

    “不,是真的!我父親死在我眼前,他的血噴滿我的臉,我永遠……忘不了那麼恐怖的感覺!”她顫抖得厲害,顯然被往事嚇壞了。  

    難怪她會恐懼,原來是有這麼難以抹滅的悲慘回憶,一種奇異的觸動滑過尉遲靖的心,他不是什麼善良好人,根本不懂得同情別人,但小白纖弱無助的模樣,卻出乎意外地令他心疼。  

    “你現在很安全,這裡不會有人傷害你,你不必再為過去的事害怕或傷心。”  

    他騰出一只手摟住她,雖然隔著絲被,仍然感覺得出她涼得像雪,心底的不忍更加重了幾分。  

    縮在他的胸前,享受他散發的溫暖,白瑪驚悸的心一點一點地放松開來,夢中的黑暗和血腥漸漸遠了,耳邊不再聽見父親死前的哀號,有的只是尉遲靖堅強有力的心跳聲。  

    尉遲靖不再多說什麼,只是極有耐心地出借自己的胸口,讓小白有個倚靠;他不動聲色地放開手,極輕微地替她把被子拉好,方才她激動的舉止,又使得身上的被子滑落不少,肩膀都露出來了。  

    他的手不經意地觸著了她的肌膚,過於逼真的觸感,拉回了白瑪恍惚的心思,她垂下頭看了看自己,由被子的細縫中,她發現身上好似一絲不掛。  

    “我、我的衣服呢?”她嚇了一跳,抓緊被子遠遠逃開。  

    看她一臉茫然,對發生過的事毫無概念,尉遲靖無奈地笑了笑。  

    她長大的過程簡直像變戲法一樣,只能用“驚悚”兩個字來形容,害他看了還以為自己的眼睛有毛病,沒想到她這個當事人卻完全在狀況之外,什麼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很想立刻問清楚,但她才剛醒,他不願太過逼她。  

    “你的衣服都破了,而且沾滿了血,所以我幫你把它們脫了。”  

    “你幫我脫衣服?”天吶!那他不是看見她的身體。  

    “你放心,我閉著眼睛,什麼也沒看到。”他邊說,邊起身點燃燭火,黑暗的房內終於得見光明。  

    聽他這麼說,她松了口氣,心想自己的秘密應該還投被他發現吧!瞇著眼睛,她看見尉遲靖拿著桌上的紙包,走回床邊坐下。  

    “我幫你買了新衣服,等會兒穿穿看是否合身。”他將紙包遞給她。  

    白瑪一手用被子掩住身體,一手接過東西。  

    “謝謝你。”想到自己又麻煩他了,她羞澀地垂下頭,不過說實在的,她一點也不記得自己的衣服是怎麼破的。  

    而且在她昏過去之前,他好像說了一句很令人驚駭的話……嘖!真是的,不管她怎麼努力,就是想不起他說了什麼。  

    把紙包擱在腿上,她揭開一角,看見裡面的衣服。是淡藍色的,色澤柔亮迷人,上面還繡了很美麗的花紋。  

    她忍不住摸了摸料子,當下吃了一驚,“好輕軟呀!這是什麼衣料?”  

    “是絲。”他有趣地看著她。  

    “摸起來好舒服……是不是很貴啊?”她驚訝地摸了又摸,突然不放心起來。  

    “……是不便宜。”他淡笑著,看不出心情。  

    她不安地看著他,“大哥哥,你以前資給我的棉衣就很好了,這麼貴的衣裳,我反而不敢穿。”  

    聽見“大哥哥”三個字,尉遲靖的笑突然變得很詭異,讓白瑪心裡一陣古怪。  

    “你真是個傻瓜,姑娘家要好好打扮才行,怎麼能隨便穿呢?”他壞心地笑著。  

    姑娘家?白瑪瞪大眼,當場傻住。  

    “大哥哥,你、你在說什麼……”她結結巴巴,心虛地看著尉遲靖。  

    “還叫我大哥哥?”他眉一挑,戳穿她長久來的偽裝,“其實你該有十七八歲了吧,別再裝小了。”  

    白瑪張著小嘴,嚇得說不出話來,腦中轟然作響;他不但知道她是女的,還知道她不是小孩子?!為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再一次慌亂打量自己,雖然身體隱蓋在被子下,但這回房中的燭火照出她方才未發現的事實;怎麼回事?為什麼她的胸口有了起伏的曲線?還有她的頭發怎麼長了?她的手……也不像小孩子那麼短  

    她驚駭抬起頭,對上尉遲靖的雙眸,他正很有興致地注視著她驚慌失措的舉動。“你長大了,很令人驚喜對不?不,不過最有意思的是,你似乎不明白這一切為什麼會發生。”她惶恐的表現,使他看出這變化根本就在她的意料之外。  

    他好整以暇的態度讓她更慌;活佛和法力還在體內,為什麼她竟然長大了?而且這些變化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難道……他都看在眼裡?!  

    她終於想起他曾經說過什麼,那時他正在為她運功,卻突然說她是個女的……天吶!他真的都看見於,他看見她像個怪物一樣突然長大,當時的情景一定有若異變一般慘不忍睹!  

    她的心情既震驚又羞恥,一時間不知自己該怎麼面對他,只能把臉埋進臂彎裡,不敢抬頭。  

    尉遲靖靜靜瞅著她,突然發出一聲輕笑,笑聲很溫柔。  

    “當初不知哪根神經錯亂,你明明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小孩,為什麼我還會錯以為你是個男孩……”他像是喃喃自語,音量卻剛好讓白瑪聽見。  

    他的聲音像是柔和的風,拂過她驚慌紛亂的心,帶來微微的悸動。  

    “現在你長大了,變得更加令人驚艷,我一眼見著你,還以為你是天上掉下來的仙子。”他接著說完,話令白瑪一愕,他沒把她看成怪物,還說她像仙子?  

    “我……”她終於放下捂著臉的手,鼓起勇氣看著他,“我不恐怖嗎?”  

    他搖搖頭,眼中帶著笑,“一點也不,你很美。”  

    白瑪怔住了,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尉遲靖,好一會兒之後,她的眼眶微微泛紅;他不怕她,也不討厭她,他沒有把她看成一個怪胎,更沒有像見了鬼一樣的閃避她!  

    他只說她很美……她強忍住眼淚,終於能夠感到喜悅,其實她想長大想了十年,沒想到卻是在這種意想不到的狀況下實現……  

    這算是美夢成真了嗎?她不知道,她只是更加真切地體認到,他真的是個很溫柔、很會安慰人的男人……或許連他自己也沒發覺。  

    “一開始,我並沒有想要騙你我是個小男孩,是……”  

    “是我自己認錯的,我知道。”他笑了笑。  

    “而且我若早告訴你我已經二十歲了,你也不會相信。”她吶吶解釋。  

    “是啊,我……”他倏地臉一僵,接不下話,“你說你二十歲了?”  

    白瑪點點頭。  

    “真看不出來……”他訝異低喃,在他眼中,她頂多十八而已。她是他見過最纖細柔美的女子,一身清靈的氣  質,還有一雙深幽的眼眸,芳華正盛卻又擔負著許多秘密及哀愁,輕易就能勾動他的同情。  

    他微驚,突然意識到這些心思來得莫名其妙,也直到這時,才發現自己過於專注的目光引得她臉頰微紅。  

    “小白實在不好聽,以後不能這樣叫你了。”他輕松一笑,化解心頭的尷尬,“你的名字有什麼特殊含意嗎?”既非漢人,名中多少有些意思。  

    她伸出手指,在床上寫了一遍自己的名字,也因此他才恍然大悟她名中的瑪字,是瑪瑙的瑪。  

    “在藏文中,白瑪的意思是‘蓮花’。”她輕語。蓮花?尉遲靖微怔,深邃的眸一瞬也不瞬地凝望著她。  

    沒錯,她的確像一朵清晨初綻的馨蓮,雪白無瑕,搖曳著輕甜的氣息……  

    “今後,我就喚你白兒。”他的眼眸深沉依舊,但望著她時卻隱隱發亮。  

    “白兒……”白瑪唇微啟,念了幾次,臉頰又染紅了。  

    這兩個字聽起來,好溫柔呀!但最教她在意的,是他喚她時溫和的模樣。  

    好奇怪,她的心為什麼跳得這麼急?越看著他的眼睛,她心頭越有一種……甜甜的感覺,但又摻著些許慌亂。  

    她突然捂住胸口,低喘一聲。  

    “怎麼了?”他傾身向前,擔心地問。  

    “我的心……突然痛起來了。”她難受地說。  

    “這是難免的,你的心脈受到重創,要休養一段時間才會痊愈。”他邊說邊起身走向門口,“你等等,我去叫下人把熬好的湯藥端來。”  

    她點點頭,乖乖地看他離開房間。  

    等他走後,她閉上眼倚靠著床頭,忍受著陣陣刺痛的感受,但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明眸倏然睜開。  

    她現在是什麼模樣?二十歲的身體,和小孩子不一樣吧?  

    把絲被敞開了一點,她緊張地瞧了眼自己,立即目瞪口呆;她的胸前豐楹柔軟,腰肢有了窈窕的曲線,雙腿也變得修長了,身上的肌膚映著粉嫩的光澤,一點也不像孩童時那樣毫無血色的蒼白。  

    在她眼中,這副身體就像是陌生人的,散發著成熟的魅力,她瞧了又瞧,覺得一切好不真實。  

    直到一陣開門聲傳來,她才猛然回神,趕緊把自己包好,一抬頭,尉遲靖已端著碗站在床邊。  

    “你的臉怎麼這麼紅?”該不是發燒了吧?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沒什麼……”她囁嚅,覺得難為情的要命,等他把手收回去,她才在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氣。  

    還好他沒看見她方才的傻樣,她正暗自慶幸,但一想到長大時他也在場,也許不經意之間還瞥見了她的身體,她的臉又紅透了。  

    “你真的沒事?”他在床邊坐下,越看越覺得她臉紅的怪異。  

    “真的,我只是……心髒不太舒服。”她小聲地說,眼神很心虛。  

    尉遲靖眉微蹙,眼中掠過一絲莫名的情緒,“快點過來喝藥吧!”  

    白瑪朝他坐近了一些,見他舉著碗,似乎打算喂她,她只好忍著羞怯,低頭啜了口藥。  

    但這一小口,卻差點讓她吐出來。  

    “嗚……好苦!”她勉強咽下,柳眉皺成一線。  

    “會嗎?應該還好吧,裡面又沒加黃連。”他漫應著,又將碗湊向她。  

    “這真的好苦,我不要喝了。”白瑪猛搖頭,一口拒絕。  

    尉遲靖眉微場,唇角露出淡笑,“白兒,你有傷在身,不喝藥怎麼行?你不想讓我擔心你吧?”  

    白瑪的心怦怦狂跳起來,她覺得好緊張,不知道是因為他和善的微笑、溫柔的語調,還是他竟然會擔心她?  

    他只是隨口講講的吧?她很清楚,自己和他一點關系也沒有,又想偷經書,他沒把她趕出去已經很好了,又怎會為她擔心呢?  

    但面對他的笑臉,她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  

    “我……我喝就是了。”她鼓起勇氣,低頭喝了一大口藥,咽下後喘了許久,才能再喝一口,好不容易把整碗藥都喝完了,她趕緊捂住嘴,生怕自己會把喝下去的藥全嘔出來。  

    她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樣真讓尉遲靖大開眼界,他從不知道喝藥是件這麼“恐怖”的事。  

    “你還好嗎?”他怕她會喘不過氣來,輕輕拍著她的背。  

    白瑪勉強點頭,好一會兒才微弱地說:“原來藥這麼難喝……我從來沒喝過。”  

    也許西藏沒有漢藥吧!尉遲靖理解地想,對她一笑,“這樣好了,下次我幫你准備一些糖,讓你配藥吃。”  

    她抬起頭,眨了眨猶帶淚光的水眸,眼神很稀奇。  

    “糖……我也沒吃過。”  

    尉遲靖難掩驚訝之色;西藏連糖也沒有?不可能吧!難道她的生活特別苦,連藥連糖都得不到?  

    心頭漾起異樣的疼惜,他暗自揣測她到底有著什麼樣的過去,直覺告訴他,她可能吃過很多苦,過著教人意想不到的生活……  

    等她的傷好一點之後,他會問清楚她的身世的,雖然經書和喇嘛的秘密都很重要,但他現在卻更想了解她。  

    “你累不累?再休息一下吧。”他起身預備離開,但眼光瞥見了攔著的紙包。  

    他伸手取了過來,“啊,衣服得先穿好,否則會著涼的……你會不會穿?”  

    雖然她說自己已經二十歲了,但先前她都是一副小鬼的模樣,他猜想她並沒有做過姑娘的打扮。  

    白瑪不明所以地看著他;衣服穿到身上就好了,哪有什麼會不會穿?  

    “姑娘家的衣飾很繁復,一層又一層的……”他邊說,邊抖開那襲水藍絲衫和同色的羅裙,“這是穿在最外面的。”  

    而後又抖開一套素白的裡衣,“這穿在裡面,睡覺時不用脫了。”  

    最後他持起珍珠色的軟兜和輕薄的綢褲。  

    “這兩件是貼身衣物,軟兜貼胸穿著,絲繩系在頸後。”他拿著那件小小的兜兒,朝自己胸口比著,只差沒親自表演怎麼穿上打結。  

    白瑪臉兒微紅,既是最貼近身軀的衣物,那應該隱密無比才對,被他這樣大大方方的拿在手裡,還在身上示范比劃著,她看了好窘。  

    尉遲靖似乎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繼續細心說明。  

    “這件小小的褲子則……”他拎著又薄又小的綢褲往腰間一比。  

    夠了!白瑪簡直快暈倒,她伸長手,一把搶過他手裡的東西。  

    “多謝你的解說,我自己會穿。”她漲紅著臉說。  

    “是嗎?那就算我多事好了。”他狡黠地眨著眼。  

    看見那抹壞笑,她登時明白原來他在捉弄她,緋紅的小臉凝起一層寒霜,黑瞳閃露燦燦怒火。  

    尉遲靖凝視著她,嘴角微露笑意,他就知道這個小東西宜喜宜瞠,就算生氣,也美的教人移不開眼光。  

    “我有沒有說過,你紅著臉的模樣很可愛?”他輕笑,有感而發地想著,就算是莫愁湖畔的紅蓮,也比不上她頰上那抹粉嫩嫣紅。  

    帶著瀟灑的笑容,他轉身離去,留下白瑪怔然良久,遲遲無法由他的俊朗笑臉中回神。  

    她對他的笑越來越沒抵抗力了……她輕歎一聲,不懂心底怦怦然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低下頭,她看見一床的衣物。  

    眼前美麗的色彩挑動她心底最深的渴望,她已經等了十年了,她真的好想長大,面對這些精致優雅的衣衫,她終於有了一絲絲的確定,夢想真的成真了!  

    她勉強下床穿上衣服,而後惶恐地站到銅鏡前,想知道自己看起來究竟是什麼模樣?當她看清鏡中那窈窕纖麗的倒影時,她驚愕一震,不可置信地愣在當場!  

    鏡中那名冰清玉潤的女子,真的是她嗎?瀑布般的黑發披在肩上,烏亮的光澤將白皙的小臉襯托的潔淨無瑕,這麼美的人兒……她忍不住伸手觸摸銅鏡,像在朝拜雲端的仙子,但隨著鏡中的倒影和她做出相同的動作,她終於真切地意識到鏡裡的人就是自己!  

    她挽著唇,似笑非笑,神情有些激動,還有些感傷。  

    這一天雖然遲來許久,但她卻不再抱怨了,自從遇到尉遲靖開始,她就覺得自己清冷的生命開始暖和  起來。  

    他知道對她來說,他很重要嗎?他收留了她,看著她長大成熟,讓她體會到安全和溫暖的感覺,替她  蒼白的世界染上色彩。  

    一股幸福的感覺湧上心頭,她突然很高興自己活著,能夠與他相遇,填補了生命中的缺口。  

    她不禁想,如果能不死……是的,她已經不知不覺地改變了,現在的她不再那麼瀟灑不畏死亡,她多希望自己能活下去……能永遠跟在他的身邊。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一夜好眠……嗎?白瑪捂著心口坐起身,微微痛喘。  

    她睜開眼時,窗外天色已亮,黑夜在睡夢中溜遠了,但其實她睡得並不安穩;她的心髒很難受,一整晚都隱隱絞痛,讓她在清醒與沉睡間掙扎,不得安寧。  

    也許出去走一走,可以分散注意力,而且她實在躺得好悶。她扶著床欄,艱難下床,將衣裙穿好後,望著銅鏡發呆。  

    這頭長發怎麼辦?就這麼披著嗎?就算要梳起來,她也不知該怎麼做……她拿不定主意地考慮著,突然一襲藍綾襖披上了她的肩頭。  

    驚訝回頭,她看見尉遲靖站在她的身後,深眸閃耀著迷人的光澤。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她愕然地問,不解他怎麼總像陣風似的,出現時一點聲音也沒有。  

    “剛剛。”他淡笑,眼光打量著她。“這套衣服很適合你,穿上好看極了。”  

    “是你挑得好。”她羞赧地說,小手拉緊肩上的襖子,“你怎麼又破費了?”  

    “天氣還不夠暖,多添件襖才不會受涼。既然你醒了,和我到花園走走吧?”他指指門外。  

    白瑪點點頭,和他往外走,沒想到才到門邊,一陣尖銳的痛楚驟然劃過心房,讓她腿一軟,只能胡亂抓住門框。  

    尉遲靖趕緊攬住她的肩,扶她站穩,但他感覺到她使不上力,全身的重量都掛在他的手臂上。  

    “很不舒服嗎?這樣的話,我還是扶你回床上躺著吧!”他體諒地說。  

    “不要,一直待在小小的房子裡,好難受!”白瑪臉色蒼白,閉著眼搖頭。  

    雖然這裡和宮裡的感覺完全不同,但這麼些天足不出戶,讓她不禁有種錯覺,好似自己還被囚禁著。  

    他眉一皺,回顧室內一圈;這房間明明很寬敞,外廳內室一應俱全,後面還有套間暖閣,怎麼會小呢?她會這麼說,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她曾經長期被關在狹小的空間裡,心中留下陰影。  

    他二話不說,將她打橫抱起,往花園走去。  

    “放我下來……”她吃驚低呼,臉頰因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微微泛紅。  

    “你不是走不動嗎?”他俊眉一挑,微微笑著。  

    她無話可說,因為她確實沒力氣走路,只好任由他抱著,穿過長長的-廊,走進陽光明媚的花園。  

    園中有個小涼亭,他抱她進去,將她放在石椅上,而後在她身邊坐下。  

    他發現她的心情變好了,能夠走出房間,好似真的讓她很快樂;她眼兒發亮,欣賞著四周的花朵,微風吹過時,她的眼光就緊迫著飛揚的落花。  

    尉遲靖注視著她,眼底隱隱逶出笑意,她來應天許多天了,直到今日他才發現她十分喜愛繁花美景。  

    “西藏沒有這裡美嗎?”他挑眉問。  

    他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收回目光,剛好對上他直視的深眸。  

    心一蕩,像是在他醉人的眸中迷了路似的,一種甜蜜的感覺油然而生,她突然私心希望,他能永遠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  

    “西藏也很美,但只有高山雪原,沒有這麼美的花。”她嫣然一笑。  

    望著她美麗的笑靨,他的眼光更溫柔了。“想家嗎?”  

    聽見這句話,白瑪臉一凝,猛力搖頭。  

    尉遲靖了然地說:“我想也是……你和那個迦羅法王之間,有什麼恩怨?”’  

    白瑪深吸一口氣,他終於開始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了,其實她以為早在昨天清醒過來時他就會開口問她,沒想到他卻等到現在,是因為他極有耐心,還是體貼她有傷在身?  

    “這件事,要從很久以前開始說起。”回憶往事,她的眼神幽然似水,眉間凝著愁緒,“我的父親——丹薩,同樣是布宮的法王,本應潛心修行,卻一時把持不住觸犯色戒,生下了我。當我還在襁褓中時,他就帶我進宮,把我偽裝成一個小喇嘛撫養長大,直到我十歲那年,迦羅發現了一切,他居然在我面前殺了我父親……所以我恨他!”  

    尉遲靖訝然無語,他沒想到白瑪的身世這麼離奇,而且又令人同情,她的童年根本是在躲藏中度過的……他真難想象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迦羅怎麼發現這件事的?”他相信她爹若沒有百分之百的自信,絕不敢把她藏在宮裡。  

    “那是因為我闖進了活佛的法陣……”她垂著眼,眉頭深鎖,像是面對著最不願想起的過去。“十年前的那晚,我早就睡著了,但在夢中卻有一個詭異的聲音控制住我,它命令我闖入密殿裡去,我就毫無意識也照做,直直沖進正在殿中舉行的法陣,接收了活佛內法力,就這樣,隱瞞了十年的秘密暴露無遺,父親再也無法遮掩我的存在。”  

    聽見“接收”二字,尉遲靖眉一揚,敏銳地問:“這麼說你體內那股不斷傷害你的力量,就是活佛的法力?”  

    白瑪點點頭,眼神淒楚,“那個力量應該屬於轉世靈童而不是我的,幾百年來,歷代活佛圓寂前,都會將畢生功力灌入《八葉真經》中暫存,誰想到陰錯陽差我居然闖了進去……”她咬信唇,再也說不下去。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跟人提起這段惡夢般的往事,她以為這些夢魘只能獨自承受,找不到人傾訴,永遠也無法解脫。她眼中的痛楚像針一樣扎痛了尉遲靖的心,他想也不想,大掌覆上了那雙緊緊交握的柔荑,那冷冰冰的溫度就像她淒冷的過去,勾動他最深的疼惜。  

    “難道從那晚之後,你就再也沒有長大過?”他驚悟。  

    “是的,活佛的法力讓我不老、不死,所以迦羅雖然恨我,卻殺不了我,”她擠出一絲苦澀的笑,想平撫緊揪的心,更想淡化心頭的哀傷,但發顫的手仍舊洩漏出她的脆弱,“三千六百五十天……這麼長久的日子,能夠發生多少事情?可是無論時間流逝得多麼迅速,對我來說卻一點意義也沒有。”  

    尉遲靖的眼中藏著不忍,靜靜思考著她說過的話;當他感覺到她的輕顫時,立即把那雙小手握得更緊.止住她的顫抖。  

    厚實的大掌像一把暖融融的火,熨熱了她的手心,也奇跡似的一點一點驅散著凝結在她心底的寒意。  

    “過去的十年就算了,再不甘也是逝水難收,現在你的新人生已經開始了,若不好好把握,就是大傻瓜嘍!”他聳聳眉,逗著她。  

    她抬起眼,望見一雙盛著溫柔笑意的眼睛,就這麼近在咫尺,一瞬也不瞬地看顧住她;她一直渴望溫暖,渴望逃出黑牢,置身在艷陽之下,但他眸中的光彩,卻比陽光更閃亮,更讓她的心巍巍顫動。  

    可是一想起未知的未來,她又黯然地垂下頭。  

    “新人生……還不知來不來得了。”  

    “為何這麼說呢!你逃離了最痛恨的布宮,人也終於長大了,總算可以過一點平靜的生活,不是嗎?”他不解地看著她。  

    她緩緩搖頭,眼裡籠罩著陰影。“我猜,我之所以能夠長大,是因為體內的法力更加不穩定的緣故……這不是好事,法力越躁動,代表我的生命……越接近盡頭了。”  

    尉遲靖顯然怔住,心跳在這瞬間似乎停了一拍。  

    “你是說,活佛的法力會害你沒命?”他沉著臉確認,語調有些沙啞。  

    “是。”她別開臉,眼神幽然,“就如我說的,這力量並不屬於我,我的身體裝載它十年,已經到了極限了。”  

    確定她會死,一股尖銳的痛楚狠狠劃過尉遲靖的心,他暗暗咬緊牙,不太明白自己怎麼會有這麼強烈的感覺。  

    “我父親死後,迦羅囚禁了我,把我關在暗無天日的密室中十年,讓我常想如果能死,也許還是一種幸福,但經書被竊之後,我不經意聽見他和弟子的談話,才知道這十年來,他一直在研究怎麼把書中和我體內的法力都據為已有,好竊取活佛之位……”說到此,她的眼中點燃了恨意,臉色冷凝如冰,“所以我不想死了,我決定逃出來,他殺了我父親,我無力報仇,但我至少可以破壞他的野心!”  

    死是幸福?究竟是怎樣的痛苦,讓她有這種念頭?  

    她的話讓他又怒又心疼,同時還有千百種感覺揉雜在心底,仿佛有東西就要呼之而出……  

    “對了,你說經書能讓你不死?”他突然想起她昏過去之前留下的絮語。  

    《八葉真經》裡有長生不死之術,她一定打算用它來救命;他要這本經書,也是為了這個神奇的法術。  

    望著他無意間露出的欣喜神情,白瑪心一撞,不  敢確定他是不是在為她歡喜。  

    “那只是假設,其實我還不會使用經書。”她照實說,心裡很沒把握。  

    尉遲靖眉頭深鎖,“的確,《八葉真經》很神秘,我到現在還沒解開上面的秘密……到底要怎樣才能得到長生不死的法術呢?”他忖道。  

    “什麼長生不死?經書裡哪有這種法術?”她一頭露水,瞪著大眼睛看他。  

    什麼?!沒有嗎?他—愕,眼睛瞪得比白瑪更大,像是聽見青天霹靂的事!  

    兩人就這樣互瞪著,直到他發現白瑪似乎被他驚愕的神情嚇到了,才不得不稍微放緩臉色,勉強開口。  

    “那……你預備怎麼使用經書?”他僵硬地問。  

    “我得像活佛一樣,把法力灌回書裡去,才能徹底擺脫這場惡夢……問題是我根本不知該怎麼做。”她很苦惱,而且憂心忡忡。  

    原來……是這樣的啊!他俊眉深鎖,不發一語,眼神很凝重,好似在懊惱著什麼。  

    但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氣,將目光調回白瑪臉上,滿臉的陰暗已然揮之一空,像是從未發生過任何事。  

    “白兒,就像我當初說的,只要喜歡,你可以永遠留在我這裡。”他注視著她,再一次作出承諾,“你現在惟一要做的,就是好好養傷,等身體好一點,我就把經書借給你,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出方法,把那些法力弄回書裡去。”  

    白瑪怔住了!  

    他不怪她偷經書就很好了,沒想到還願意繼續收留她,甚至借她經書,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謝謝你。”心內波濤洶湧,她忍住想哭的沖動,只能說出這三個字。  

    望著她泛紅的眼眶,一抹不捨在心底擴散開來,時遲靖暗自訝異,只覺那些渾沌不明的情緒似乎清晰了一些。  

    “別謝了,我可不是什麼善心人士,我只是不想看見你這小鬼頭死在那些莫名其妙的力量之下。”他扯著嘴角,用力摸摸白瑪的頭,就像她還是個小孩子一樣。  

    好溫暖,他的手掌又厚又大,拂在頭頂時,永遠這麼令人心安……白瑪眉輕蹙,趕緊合上眼,但淚珠再也不受控制,像斷線珍珠一般由眼角輕輕滑落。  

    “尉遲大哥,你真的認認我能逃過這一劫嗎?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也許明天,或是後天,活佛的法力就會把我……撕成碎片。”她用手捂住臉,再也無法隱藏恐懼,單薄的身子不住輕顫著。  

    她真的怕死……  

    死亡也許能帶給她永遠的平靜,但卻充滿著無邊無際的黑暗,當她眷戀上他散發的光熱溫暖後,要她怎麼面對幽冥世界的淒寒?  

    她的發飛散在風中,細語聲破碎難辨,讓他駭然一驚,心髒劇烈絞痛;在這一剎那,他竟覺得她像是一捧即將融化的雪,將像空氣一樣隨風遠去,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猛然抱住她,將她緊擁在懷中,用溫暖的胸口,含納她珍珠般的眼淚。  

    “白兒,冬天已過,現在已是春天了,水澤裡的蓮花,都在為夏季的繽紛熱烈預備……”他撫著她的發,在她耳畔低語,“你不會死的,你也將得到自己的夏天。”  

    她的淚流得更凶,沾濕了他的衣襟,也浸潤著他的心,讓他終於知道那些理不清的情緒是什麼。  

    他想保護她。  

    二十八年的生命,第一次,他的心裡住進了一朵荏弱的花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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