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去戀愛 第五章
    有時候她望著他。他就避開眼神;有時候刻意不理會他,他反而像牛皮糖似的一路黏上來,然後又說一些明顯是瞎掰的話,讓人一頭霧水。

    這些不對勁,都是因為那晚她無意中露出餘情未了、以他為戀的口風,而造成的後遺症吧?她早有心理準備,所以能夠以極度冷靜的姿態面對。

    目前這種尷尬的情形,就是她不願意寄住在葉家的原因。

    她隱約明白,葉家人知道她對烙威的感情,烙晴姊就曾經跟她說過:「你一個人在台灣,乾脆到家裡住吧。不但有得照應,而且……近水樓台先得月。」

    那時,她心領了這份好意,只怕近水樓台非但沒撈到月亮,反而摔下水去,弄得狼狽兮兮,那多不幸。

    現在這種情形,印證了她最不願的猜測。跟烙威在一起,已經不再自在;她的無心之言,讓兩人就像站在冰原上,「友誼」脆弱得隨時會破裂。

    「那……我先開動了哦。」無話可說,烙威只好動口吃飯,好過說笨話。

    就在他夾起了美味大排骨的時候,歡晨看著那即使經過整理,還是空空落落的檔案櫃,突然想起一件事。「欸,問你一個問題。」

    「問哪,我隨時為你解答。」他以嘻皮笑臉閃避尷尬。

    「為什麼底片和照片被搶走了,你一點都不介意?」難道他真的吊兒郎當到不惜輕賤自己的作品嗎?

    烙威聳聳肩。

    「還有,之前的助手剽竊你的作品,你不但不追究,還祝他好運。」縱使他們無話不談,但烙威的性格依舊不像她的掌紋,隨時攤開、隨時看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她想不通。

    也許是愛戀太深吧?他隨手記下的隻字片語、突如其來的靈感速寫,乃至於用心的鏡頭紀實,她都視若珍寶。被搶、被盜,雖然他依然笑口常開,但她卻好不捨,每一想起就又氣又想流淚。

    「我的確是不介意,一點點都不。」烙威放下筷子,站起身來。說到鍾愛的攝影,他就變身為火球,那麼燦爛耀眼,將人融化。「他們偷的是我的過去,不是我的未來。」

    「不懂。」

    他微微一哂,唇際噙著自信篤定。這一刻的他,沒有孩子心性的嘻皮笑臉,只有出色男人的雍容氣度,足以折服任何人。

    「助手以他的名義發表我的作品,偷走的是成品,偷不走的是實力。」他眼中奪目的神采,令任何寶石都相形失色。「靠我的作品成氣候,是他一輩子最大的成就,也是最大的陰影,這是他為自己銬上枷鎖。對創意人來說,沒有比這個更悲慘的了,所以我只能祝他好運,除此之外無話可說。」

    他停了一會兒,繼續認真說道:「至於黑西裝客,我不知道他們為何而來。但搶走的作品只代表過去的我。如果喜歡,不妨統統帶走。」他的光與熱持續散發,把天際熾陽都比下去了。「在攝影國度裡,「葉烙威」代表不斷求新的精神、雅俗共賞的實力。只要我對攝影狂衷不改,就一定會有更令人驚艷的作品面世!」

    他從容語畢,豪情萬千,燦爛的金光灑在他身上,將他襯得更加懾人。

    歡晨無法懷疑,世上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到的。他的理想崇高,信心與期許超越常人。女人戀戀不捨的男人,將徹底反映女人的眼光;她以愛上這個男人為榮,雖然他眼中一直沒有她,但她還是為烙威、為真心愛上他的自己感到驕傲。

    激越的情緒在空氣中激盪,兩人沉默好半晌。

    「怎麼了?」一鼓作氣將自己剖析完畢,他反而有些困窘。「我講得很噁心啊?」他小心翼翼地問道,怕她把真當作假。

    「不。」歡晨用力搖頭。「雖然和我的想法很不同,但是我覺得你這樣想很對。」她報以崇信的溫柔一笑。「雖然你不是在耍帥,但我覺得此時的你比任何時候都帥。」

    「歡歡是我的最佳支持者,都是因為有你當後盾,我才能拚命往前衝啊。」他朝她走去,大掌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在真情相對的一刻,渾然忘卻了之前的尷尬。「人要向前看,不能頻頻往後回顧。」

    聽著他說話,歡晨沉淪於他眼中的奪目神采。

    這一刻,她深切地知道,她絕不可能往前看或往後看;她的目光只會追隨著最燦爛、最耀眼的光點。

    葉烙威。

    人仰馬翻地忙了一陣子,攝影集的延誤總算在歡晨、烙威、阿忠的補救之下,順利發稿了。

    工作完畢,大夥兒也幾乎累癱了,尤其是心理壓力最沉重的烙晴,眉上的死結終於得以舒展,她要所有家人都推掉今晚的應酬,提前回家,由榮伯掌廚,做一桌好酒好菜慰勞辛苦的大家。

    沐浴過後,烙威輕佻地吹著口哨,低頭整理領帶,從樓上走了下來。

    「小哥,在家裡吃飯要穿得這麼正式嗎?」和烙晴、歡晨坐在大廳裡看娛樂新聞的-兒,狐疑地問著。

    她知道今晚將在游泳池畔晚餐,到時鮮花、薰香蠟燭、銀製餐具一應俱全,氣氛將很不錯。但是看看小哥的打扮:三件式西裝、真絲領帶、珍珠領夾,她總覺得為了配得上他,游泳池裡好像應該塞滿香檳色玫瑰才夠看。

    「我很帥吧?」他來到三位lady面前,輕飄飄地轉了個圈。

    看著他顧盼得意的模樣,歡晨心裡有一點點不祥的預感。

    「像一隻驕傲過了頭的孔雀。」烙晴哼道。

    「總之就是很帥,對吧?」沒有人會用孔雀來形容邋遢醜男,大姊拐了個彎來讚他帥,真是用心良苦啊。「那我出門了。」

    他挺直背脊,左手插在口袋裡,學皮爾斯布洛南的瀟灑走姿,邁向大門口。

    「站住!」烙晴喝道,兩眼噴出火花。

    「大姊,別告訴我,你也是好萊塢帥哥皮爾斯布洛南的fans!」他轉過身,邪肆一笑,自以為帥翻了天。

    烙晴才懶得理他的白日夢,她質問道:「就快開飯了,你上哪去?」

    「我今晚約了悠悠吃飯。」他輕佻地笑著,吹了一聲口哨。「之前許她一個晚餐約會,一直沒兌現,好不容易現在有空了,當然要履行諾言。」

    他呀,每次都要刻意提醒自己,阮悠悠是他的女朋友,他才不會把她忘得一乾二淨。嘖嘖嘖,有男朋友當得像他這麼失職的嗎?

    「不准去!」烙晴跳腳了。她是葉家的大當家,無法忍受有人抗旨不遵。

    「為什麼?」他大為不滿地蹙起眉。

    「你走了,歡歡姊姊怎麼辦?」-兒也跳起來,跟大姊站在同一陣線-

    兒半挑明的語意,使歡晨沒有勇氣站出來為烙威說話。早在他說要去見阮悠悠時,她的心已經跌落谷底,只能瞪著陶主播的百變造形,假裝看得很入迷。

    她幾乎可以聽得到葉氏手足即將開戰的隆隆炮聲,但她祈願自己不是導火線,否則她無顏再見烙威。

    烙威的表情痙攣了一下-兒這妮子呀,哪兒是痛腳就往哪兒踩,真不可愛。

    他聳聳肩。「歡歡當然跟你們是一道嘍。」

    其實,他刻意在工作完畢馬上約阮悠悠,一天都不肯多等,只是想證明一件事──

    他喜歡的人還是阮悠悠。

    連續幾天下來,他對歡歡的感覺都太不尋常,好像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喜歡她的時候;他覺得她特別美、笑靨格外迷人,他也很想逗她開心,但那份心思可不單純啊,弄得他言語失常、行為失序,一下子對歡歡冷冰冰,一下子又對她熱呼呼,情形很不妙。

    他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最近太忙了,都沒跟親愛的女朋友膩在一起,陰陽失調、虛火旺盛,所以才會對歡歡產生幻象好感。

    他知道歡歡沒有親哥哥,當初才會要求當他一輩子的好哥兒們;要是他色心蠢動,打破平衡關係,那就太教她失望了。

    因此,他得去確定,阮悠悠還是他的愛人;如果沒有感覺了,那就再換個女朋友。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不可以在歡歡身上尋求愛情的感覺。

    「葉烙威,我說今天是家庭日,要你取消飯局,聽到沒有?」烙晴擺出長姊如母的架式,霹靂下令。

    他恍然回神。「大丈夫怎麼可以言而無信?」

    「那就可以棄家庭於不顧嘍?」小-兒伶牙俐齒地幫腔。「小哥,如果你一定要去見「悠悠軟膏」,那就是跟全家人過不去。以後萬一你窮愁潦倒、三餐不濟,我們也不會伸出援手!」

    「和佳人有約是這麼人神共憤的事嗎?」烙威一臉的震驚,想四兩撥千斤地說道。「你們是不是在嫉妒我?」

    烙晴冷哼。「如果你非去不可,就帶歡晨一起去。」她折衷說道。

    這匹頑劣野馬如果沒人看管,今晚肯定會在溫柔鄉里流連忘返,烙晴不想讓歡晨明早吃早餐時,遇到才剛倦鳥知返的烙威,她一定會心碎的。

    「為什麼?」烙威大叫。他就是要避開歡歡呀,為什麼大家都要阻擋他?

    「烙晴姊!」歡晨忍不住喊了出來,戰火燒來燒去,還是燒到她身上來了。

    她就是不要這樣!大家對她都是一番好意,但如果烙威是因為被趕鴨子上架而和她在一起,那她寧可在屋裡牽掛他,也要讓他一個人去會心愛的女人。

    況且,她看得出來,烙威今天真的很想、很想見阮悠悠一面。

    「還敢問我為什麼?」烙晴覺得她的飄逸長髮快要被烙威氣鬈了。「歡晨是你帶回來的,也是因為你覺得她一個人住不安全,要她跟你一起行動,所以你該負責!」要命,這種緊要關頭,IQ賽諸葛的烙海跑到哪裡去了?

    就在歡晨極力推卻、烙威大力抗議時,榮伯和烙海一起出現了。

    「紀小姐,俺看你今晚跟三少爺出去吃飯好了。」榮伯苦哈哈地說,濃眉皺成一團。「今天是俺初戀情人滴生日,俺只顧惦記她,菜都燒壞了。通心粉是糊滴、牛排硬滴像輪胎,連買回來滴勃艮地紅酒都是餿滴……」他好委屈啊。「俺……俺不想獻醜,你就跟三少爺一起出去吧。」

    「哇,榮伯!」-兒的雙眼瞪得比聽到王鋒戀的大八卦更大。「我都不曉得,原來你也有過初戀情人。」

    「俺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的。」他小聲咕噥,不明白二少爺為何要他這樣說。

    他的蒜味麵包明明烤得很香,海鮮-通心粉也可口誘人,牛排鮮嫩多汁,雞蓉玉米湯好喝得足以讓人吞下舌頭;他做得這麼好,幹麼要說反話?

    「我試吃過了,的確上不了檯面。」烙海悠然微笑,維持紳士風度,卻睜眼說著顯而易見的瞎話;他根本不怕被人知道他說謊,只有小-兒還傻傻當真。

    「沒關係,我剛好愛吃作壞了的菜。」歡晨努力微笑,只想讓烙威快點脫身。

    他快樂就等於她快樂;愛情不是佔有,何苦絆住不愛她的男人的腳步?

    「噢──」烙威低聲咆哮。

    他知道二哥在說謊,也知道他看似溫和如風,骨子裡卻藏著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狂放;拆穿了謊言又怎麼樣?二哥可能會為了留住他而刺穿所有名貴汽車的輪胎,或召一隊工人迅速挖爛附近的道路,到時候他一樣出不了門。

    「真是敗給你們了。歡歡,我們走!」他一把抓起她的柔荑,氣沖沖地。

    他從來沒有過像今天這樣,對家人有這麼多意見;他們根本不曉得見阮悠悠對他的意義是多麼重大,重大到足以平衡他跟歡歡之間的關係,就淨會瞎攪和!

    別以為他們送作堆的意圖他看不出來,重點是歡歡!人家只要他當哥兒們而已,那句話雖然年代久遠,但威力不減,依然把他的綺念束縛住,時時刻刻在點醒他,要是敢動歡歡一根手指頭、一點歪腦筋,那他就不仁不義了!

    「我去拿外套。」-兒目送他們出門,也準備往樓上房間跑。

    「慢著,你幹麼?」烙晴一把抓住她嬌小的身影。

    「晚餐那麼失敗,我們當然也要出去吃啊。」她天真地回答。

    穿著圍裙的榮伯掩面奔回廚房,多麼傷心情同祖孫的小-兒竟是如此不信任他的廚藝。嗚嗚,那些話都是二少爺要他說的,他沒砸鍋,根本就沒有啊!

    ※       ※      ※

    華麗氣派的法國餐廳,氣氛最是浪漫,最適合情侶雙雙對對前來用餐。全場的提琴輕奏,燭光焰影搖曳,而洛曼蒂法式餐廳裡也的確都是成雙成對的佳偶。

    另除了靠近氣窗邊、小樹盆栽後那一桌,一男兩女的奇怪組合外。

    「威,你的黑菌鮮蠔塔看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一身桃紅雪紡小禮服、香肩微露、酥胸半掩、背部全裸的阮悠悠,嬌滴滴地說道。「可不可以餵我吃一口?」

    喂?同桌而食的其他兩人,同時動作一僵。

    埋頭苦吃的烙威抬起頭來,瀟灑一笑。「來吧,張開嘴巴。」

    「啊──」誘人紅唇緩緩分開,她一口含住烙威遞過來的叉子,螓首再慢慢退後,狐媚的眼神往上勾,似笑非笑地瞅著烙威。

    那性感風情,足以讓人懷疑她是不是上過絕代寵妓特訓班。

    四方桌上,坐在她與烙威之間的歡晨假裝什麼都沒看見,沉默地品味前菜,迷迭香干貝串,不能明白自己為什麼也在這個荒謬的情境裡。

    自從被烙威拉出葉家之後,不管她怎麼說,怎麼替自己想出打發時間的辦法,他都以一句「安全考量至上」,堅持把她帶在身邊,要她當PHILIPS。

    結果,阮悠悠一看見她,就拉長了晚娘臉。她知道自己的確是個不速之客,但那又怎麼樣?歡晨無奈地想著,這一切都不是她自願的呀。

    她只好埋頭苦吃,當個存在感極低的隱形人,不斷按捺想要逃走的衝動。

    然而想逃走的,不只是她一個。在同一張桌上,烙威也漸漸坐立難安。

    他懷疑,全天底下的人都想跟他作對到底!

    餐廳侍者一開始把脂粉不施的歡歡擋在門外也就算了;三個隨桌演奏的提琴手也真是莫名其妙,一直對他們演奏情歌;餐廳經理更是離譜,為了討好VIP顧客,居然以他的名義,自作主張送了九十九朵紅玫瑰給阮悠悠。

    最最莫名其妙的人是他自己!明明是他想見阮悠悠,結果到頭來,最想把她轟出去的人是他、最想把她的嘴封起來的也是他;他甚至想要叫她別再用奇怪的姿態吃東西,讓他和歡歡至少能平靜而有尊嚴地用完這一餐。

    事情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樣!他本來想證明,他喜歡的是阮悠悠;結果現在反而產生嚴重的自我懷疑:他以前怎麼會有被這種女人電到的感覺?

    她跟歡歡站在一起,根本就是烏鴉比天鵝;他對歡歡的感覺會逐漸變質,好感激升,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威,我的維多利亞烤鮭魚很不錯,你要不要也試試?」不等他同意,她便逕自切了一小塊,以誘哄的口氣嗔著他。「來,啊──」

    最難辭謝美人恩,他只好很愚蠢地跟隨著她張開嘴巴,羞憤得直想奪門而出。

    「好吃吧?」她媚笑,安排今晚的節目。「對了,我們等一下去哪裡?」

    不能怪她今天的行徑比以往更大膽、更急切。當時想釣上葉烙威,是要為名模生涯鋪路。誰知道他一句「工作忙」便跑得不見人影,害她釣上金龜婿的超級八卦還沒開跑,魅力不足、鎩羽而歸的小道消息便到處流竄。

    只要今晚與他同游的照片上了報,她明天就鹼魚翻身嘍!

    用白酒沖掉嘴裡的魚腥味,烙威扯開浪子笑容卻答得興致缺缺。「再看看吧。」

    看著一聲不吭的歡歡,他從來沒有過如此期待飯後甜點的經驗;他好想知道她在想什麼,是單純地覺得吃飯很無聊,還是開始對他很反感?歡歡第一次介在他跟女友之間用餐,一定在想,他以往千百回的約會都是如此下流無趣吧?

    一想到此,他就很煩躁。好不容易捱到甜點吃完了,便忙不迭拿出金卡結帳。

    在等待侍者將信用卡簽單送過來之前,阮悠悠的嬌軀俯向前,對他誘惑道:「威,到我那兒去喝咖啡吧。」她的眼神暗示他,可以做的不只那麼簡單。

    「呃。」覷了一眼夾在兩人之間的歡歡,烙威推辭。「不行,我得回家。」

    這是欲拒還迎的客氣話吧?整晚都因為他們的打情罵俏而心情糟透的歡晨,假裝什麼都沒聽到,眼神瀏覽著牆上名畫。

    「你不想要我嗎?」她紅唇一噘。「不要嘛,人家今天不讓你回去。」如果讓記者拍到他進出香閨的鏡頭,那她就等著大紅大紫吧。

    「我……」歡晨清了清喉嚨,揚聲說道。「我先過去把車子開過來,在門口等你們。」幸好烙威把鑰匙寄放在她這邊,不然真不知道如何脫身。

    不只尷尬,她也不想再聽下去。她知道,在阮悠悠甜媚的誘惑之下,烙威最終還是會投降的;不如就讓她先過去取車,如果她能剛好迷路找不到餐廳門口,那他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招輛計程車,直赴最近的一張床上去嘿咻嘿咻……

    「不用了,歡歡。我們等一下一起過……」烙威反射性地伸手拉她,沒想到卻撲了個空。

    嗚嗚,歡歡,你不是我的解語花嗎?為什麼把我一個人拋下?你難道聽不見我心底渴望逃出生天的吶喊嗎?

    歡晨沒理會烙威心裡的哀鳴。她若有所思地走向幽暗的停車場,這時,在暗夜裡伺機而動的狙擊者開始行動了。

    一把尖刀乘其不備,抵住她柔嫩的玉頸。「那一天的照片呢?」

    ※       ※      ※

    身邊的嘍囉不是出派任務,就是去執行他的命令,偌大的別墅頓時變得很空。

    關衛鴻百無聊賴地拍著沙發椅,面前的水晶桌上擺了一瓶約翰走路,他自斟自飲,目光被擱在茶几上的A4文件夾吸引住。

    左右無事,來看看今晚大禍臨頭的倒楣鬼也好。

    他走了過去,打開文件夾,身軀在目光觸及檔案照片時,倏然僵直。

    ……怎麼可能?天底下怎麼可能會有這麼相像的兩個女人?

    他火速撞進書房裡,打開骨董書桌的小暗格,拿出珍藏許久的泛黃照片,兩相對照,令他驚訝不已。

    ※       ※      ※

    一雙男女從旋轉門走了出來,階梯兩側的餐廳侍者立刻恭敬地鞠躬歡送。

    「威,你真的不到人家家裡喝咖啡嗎?」阮悠悠仍喋喋不休。冷風吹,她卻不忍心套上大衣,怕狗仔隊會拍不到她的好身材。「人家今天……什麼都可以給你喲。」她萬分嬌羞地暗示。

    拜託,願意把自己給他的女人,可以從美東排到美西,他根本就不稀罕。烙威盡可能維持風度,不把話說得太難聽。浪子嘛,變心時有所聞,不過好聚好散始終是最高指導原則。

    「我真的得辜負你的好意。」他說著,心思卻在歡歡身上轉。怎麼還不見她的蹤影?她該不會已經自顧自地溜走了吧?

    帶頭往停車場走去,烙威有些咕噥。這間餐廳什麼都好,就是專屬停車場有點遠。他剛才實在不應該讓歡歡一個人跑走,說什麼也要把她留下來;雖然看似柔弱的她,最討厭別人命令她怎麼做。

    「等等我嘛,威。」穿著高跟鞋的阮悠悠,辛苦地在他身後走著。

    再往前二十公尺,就到停車場了,但隔壁的喑巷底,卻傳來細微聲響。

    「那天拍的照片到哪裡去了?」粗嗓惡狠狠地威脅。「識相就快交出來!」

    「什麼照片?」氣音盪開,像被人扼住脖子,無法大聲說話。

    歡歡!

    甫經過的烙威,雖然身邊有阮悠悠的喳呼聲,但仍精準地捕捉到聲音。

    「威,你幹麼?」走得好好的,幹麼突然又拐進巷子裡?

    「閉嘴!」他頭也不回地低聲悶吼。

    阮悠悠狐疑。難道說……他是嫌回家上床太沒滋味,想一試偷歡的刺激?這樣也好,她跟著走,因為眼前一片漆黑,只能顧著腳下,走得很緩慢。

    烙威敏捷地逼近,夜色為他掩護了行跡,看到暗巷底有盞微弱的燈,歡歡被上次帶頭大鬧工作室的傢伙用尖刀抵著,其他的小伙子則團團將他們圍住。

    可惡,竟敢拿刀威脅歡歡!

    烙威從路邊撿來一顆男人巴掌大的石頭,在面前精確放准,揚腳一踢。敢動歡歡一根寒毛,就讓他們見識他的厲害!

    「痛、痛痛痛痛痛!」石頭正中阿南的腰眼,力道太大,讓他疼得蹲下身。

    「有人來了!有人來了!」小伙子慌成一團,其中個子最嬌小的一個,馬上往外頭逃跑。

    烙威伸開長腿,絆他一跤。「近來可好,小卒子?」他從地上撈起人,毫不客氣朝他下巴揮出一拳,小卒子竹竿似的身體便往同伴身上飛。

    「誰?」阿南捂著腰眼,吃痛地站起來。「是誰敢來拆老子的台?」

    「是我。」烙威從暗處走上前,暈黃燈光照著他,那矯健的身段威脅著每一個曾經動過歡晨的人。「就是我來拆你這個老子的台。」

    他一喝,再也沒人敢碰歡晨,她被鬆開,因為呼吸不順而軟軟地蹲了下來。

    「烙威……」她輕聲喊著,頭好重,幾乎支持不住。「不要打人……」她很清楚,他一旦被挑起怒火便很難收拾,倒楣的是這些人。

    「別為他們求情,好好休息一下。」看她發白的臉色,他真恨自己竟讓她步入危險。他一定要痛扁這些人,為歡歡報仇。「你們哪個要先上?」

    「啊──啊──」看清楚眼前的情況,阮悠悠開始放聲尖叫。

    眾人面面相覷,只敢擺出架式卻按兵不動,還記得小卒子胸口那片腳印形狀的瘀青,連鞋底紋路都印得一清二楚,怕都怕死了。

    「你們避不了這一劫,在欺負歡歡的同時,就已經在找死!」烙威將拳頭弄得嘎吱作響。「今天就讓你們嘗嘗葉家鐵拳的厲害!」他衝過去,開始大動拳腳。

    拳風虎虎,一記拳換來一聲悶哼,較膽小的人已經往巷口逃竄。

    「威,快來救我!」阮悠悠被逃兵撞倒,開始歇斯底里地哭叫吶喊,全場數她最投入、最忘情。「他們要殺我啊──」

    烙威飛撲上前,將離他最近的小子抓起來,賞了一記右鉤拳。「他們的目標不是你;如果臨時改變主意,一定是因為受不了你的鬼叫。」

    坐在地上閉眼痛哭的阮悠悠哭聲一停。「這什麼意思?」

    「意思是沒你的事,滾蛋!」一條人影撲過來,他剛好一腳踹飛他。

    歡歡被尖刀抵住的模樣,使他骨血裡的殘暴因子復甦。烙威平時嘻皮笑臉,足以擔當世界和平大使,但只有在最在乎的人被威脅時,殘暴才會傾巢而出。

    「保護我,威!」阮悠悠不死心地喊,根本沒發現揍人的揍人、挨揍的挨揍,大家都很忙,誰也不理她。「威──」

    「滾吧,我不會保護你!」媽的,又沒有性命之憂,她哭什麼哭?

    「你太過分了,我要跟你分手,分手!」她聲嘶力竭地大喊。

    阮悠悠跑了出去,也沒發現逃亡過程格外順利。八卦新聞她不要了,再跟葉烙威在一起,她遲早會送死;萬一她被黑社會抓去當大哥的女人,那多悲哀!

    真是個三八女人!瞄準一個傢伙的下腹,捶出拳的烙威邊打邊歎息。今天別說人家懶得動她了,就算她和歡歡同時涉險,他也一定只專心救歡歡一個!

    這個選擇,從剛才晚餐起,明顯浮上他的心,他不會再托詞逃避。

    「兄弟們,大家一起上。」阿南鼓舞士氣地道。「咱們打爛這個礙事的人!」

    「不錯嘛,有志氣!」烙威輕佻笑著,拳也出得更賣力了。

    四、五個人一起上,他反而省事。這些笨蛋被他兩個兩個抓住對撞,不一會兒就幾乎倒光,連阿南也被摔在地上呻吟。

    「不要再打了。」恢復規律呼吸,手腳終於有力氣的歡晨,掙扎著想要打開手袋。「我打手機報警……」

    倒在她腳邊的阿南突然爬起身,拾回尖刀抵向她。「住手,不准再打也不准報警,不然我一刀刮花她的臉!」

    「有膽就試試看。」烙威正好一拳又解決了一個傢伙。他彎下腰,拾起教訓過阿南的石頭,壞心笑道。「你一定不知道,我還曾經是棒球隊的當家投手。」

    電光石火間,他的手臂在半空中劃了四分之三個圓,石頭往前疾速飛去,剛好打中阿南手臂的麻筋,尖刀應聲而落。

    烙威大步上前,將他一拳打回地上去。「早就告訴過你,不准動她!」

    「不要再打啦,老大叫我們回去,不要再打啦……咦?」通風報信的傢伙大叫,在看到自己人都躺在地上呻吟後,怯怯地瞪大眼睛。「快……我們走吧。」

    那些人狼狽地爬起身,烙威原想再乘勝追擊,但歡晨拉住他。「不要再打了,已經夠了!」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有了她的勸阻,人一下子就逃光,烙威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

    「呼,打得好爽!」他舉手揩掉嘴角的血絲,也掛了彩,不過這很公平,他扁人,也被人扁。「歡歡,你還好吧?」

    「我沒事。」歡晨跪在他面前,擔憂地問。「倒是你,有沒有怎麼樣?」

    她用袖口擦擦他額角的汗。天哪,他好狼狽,西裝扣掉了,襯衫也被扯破,臉上手上都掛綵,連領帶夾上那顆又圓又大的珍珠也不知滾哪兒去了。

    是心疼也是心痛,他向來只肯當她是好哥兒們,為她出氣應該不用像為女人一樣拚命吧?她心疼他受的痛苦,也為他們始終是兩條平行線而感到心痛。

    如果她是他的女朋友,被他保護的感覺一定很窩心,不像現在如此五味雜陳;如果她是他的女朋友,可以理所當然地撲進他懷裡,不必忍淚只盯著他看。

    她不懂,為什麼他肯為她出頭、待她極好,像是把她當作心愛女人一樣地保護,卻獨獨不肯讓她進駐他的心?

    烙威抬起頭,重重喘氣,衝著她笑。「知道嗎?歡歡。」看著她逐漸泛紅的眼眶和顫抖著的唇,他心中一動,卻滿不在乎地說道:「為了紀念共赴險惡,我們應該要一起做一件事。」

    她紅著眼睛,抬眉示意他說。

    「Kiss。」他笑著宣佈。「我們應該要接吻。」

    好半晌,暗巷裡的兩人都沒有動靜,只是大眼瞪小眼,瞪得烙威好心虛。

    他激烈的喘息漸漸停止,窘迫乾笑著。「呃,我不曉得你知不知道這個通則。總之,一男一女經歷性命交關,如果兩人都脫險,就要以接吻作為紀念。」

    歡晨的目光朦朧,定定地瞅著他。

    他潤了潤唇,愈講愈心虛。「你記不記得「MissionImpossible2」。在差點墜崖後,阿湯哥不也吻了那個黑美人?」他努力遊說著,絞盡腦汁。「有阿湯哥作榜樣,我們一定要看齊,才不會使他的苦心白費……」

    他運動過後的熱汗已經停止,冷汗卻慢慢滲出來。歡歡為什麼不說話?是不是不認同他的提議,覺得他在鬼話連篇?

    真是廢話!連他自己都覺得舉出來的例證薄弱得很,怎麼可能說服她?他根本就是想吻歡歡嘛,還故意找一堆借口當煙幕彈。

    他還記得很清楚,上回歡歡流淚,那種想擁她入懷的衝動多麼強烈,卻被他硬生生地壓抑。現在,他要正視那種感覺,那叫憐惜,是只有對心儀的女人才會有的情緒,不再隨便打壓,也不再誆自己:歡歡於他只是個哥兒們而已。

    他早就把她當作女人來喜歡──在許久以前;只是她的一句話,束縛了他的心。經過今晚和阮悠悠同桌進食的痛苦證明,他發現自己還是喜歡歡歡,而且這種感覺有別於「刻意去喜歡」其他女人;他決定要無限解放被壓抑的感覺。

    他想要一點一滴攻佔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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