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漾琴心 第八章
    “不好了,不好了,天大的壞消息呀!靜湖姊我跟你說……啊!工頭大哥你也在,剛好和你也有切身關系,趕快把耳朵掏干淨聽我說……” 

    正值用膳的時間,喳喳呼呼的大呼小叫聲在幽靜的荷花居響起,吵得窗台旁的一窪水荷發出顫抖,像是受不了嘈雜想捂住耳朵。 

    一年最後的一季該是最消寂的沉默,可是頭痛的方靜湖發現她非常不平靜,好笑又無奈的看著一道清桂似的身影又不請自來。 

    風聲大,雨點小,樓梯踩得踢踏響,但是一進屋的女孩卻忘了口中大事,兩眼一亮的直奔人家的餐桌。 

    “哇!比薩小弟大哥又送比薩來,他真是敬業樂群的好鄰居,怎麼不順便送到我的桂花居,肚子真餓。”一聞到味道就讓人流口水。 

    和以往一般不需人招呼,宋憐憐自動自發的開動了。 

    “別叫人家比薩小弟,比薩小弟可是藍天集團的總裁。”剛接任的。 

    神勇的宋憐憐一邊往嘴裡塞東西,一邊不忘回答。“習慣了嘛!你不也叫他為比薩小弟。” 

    “那倒是……”方靜湖失笑的想起自己也改不了口。 

    “慢點吃別噎著了,我可是拿不出第二個貪吃鬼還給你家美麗的警官。” 

    “不會,不會,我吃東西就怕慢,我家阿冰常罵我是急性鬼投胎。”起司好厚一層,比薩小弟大哥真有心。 

    下回叫他送她一張貴賓卡,買一送一外加打五折,順便可樂、薯塊一起包。 

    的確很急。 

    方靜湖滿眼笑意的看她大吃大喝,痛快的干掉三個厚比薩仍意猶未盡,捉起附贈的可樂就口一喝,純真的仿佛不知憂愁。 

    從舞台上退下來之後,平靜的日子讓她有時間思考,她常想自己的妹妹若有她一半開朗、愛笑,或許她們會少一些摩擦。 

    眼神微黯,她有多久沒想起那個與她不親近的雙胞胎妹妹,若不是她不死心的追到台灣來,也許她會就此遺忘她。 

    以前的她太專注於音樂上,一有空就鑽入琴房練習,不知不覺中和家人的關系變得疏遠,即使同住一屋簷下也形同陌生人。 

    維持表面平和的父母各有情人,他們之所以不離婚是為了她的形象,希望借著她的名氣獲得更多的好處,出入音樂界佯裝音樂人,到處攀交權貴。 

    而靜湘的生活環境復雜,常常她一早起床練琴她才一臉亢奮的哼著歌回家,平時很難在家裡見到她的蹤跡。 

    一個家四分五裂她並不痛心,失去對音樂的熱情才是致命的打擊,她一直以為鋼琴是唯一不會背叛她的朋友,沒想到它卻間接的傷到她。 

    “她會不會太自在了些,沒見過那麼會吃的豬。”赤裸上身的男子冷諷地露出精壯胸膛。 

    “豬沒她可愛,她幫了我不少忙,即使她是有史以來最昂貴的台傭。”論件計酬,千元以下不找零。 

    沒有她還真的很不方便,寄信、領錢、打掃和購物得自己來。 

    “對咩!對咩!豬哪有我可愛,我可是天下無雙,舉世無敵,人見人愛又可憐到不行的可愛打工妹,你們要繼續捧場、愛護我。” 

    大言不慚的宋憐憐自吹自捧的說了一大堆拉雜話,到最後終歸暗示、明示錢要給她賺,不能太小氣,她還是會撥空為大家服務。 

    “再愛護下去我們這裡就變成豬圈了。”光養她這頭豬。 

    “話不是那麼說,工頭大哥你那幢危樓才是考驗人性的大本營,你知道我差點動手替你拆房子耶!”簡直和廢墟差不多。 

    笑得極沉的魏天揚用眼角覷宋憐憐。 

    “你還說呢!懶惰妹,拿了我一萬元清潔費卻叫垃圾車把我屋內的一切清得干干淨淨,害我連張床都沒得躺。” 

    的確是干淨,以前他還不知道自己住的房子很空曠呢,打個噴嚏都有回音。 

    “呃!我是為工頭大哥你著想呀!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那些沙發、櫃子都長蟲了,不丟掉非常容易生病。 

    “而且沒有我的盡心盡力你怎能抱得美人歸,順理成章地搬來和靜湖姊同居,居功甚偉的我可不是從小處著手而已,放眼一看只有我獨家提供額外服務,你要好好的感謝我才是。” 

    口若懸河的說著豐功偉業,宋憐憐絲毫沒有一點做錯事的自覺,反而沾沾自喜的吹噓她的功勞,沒發現有人身子往後躺用白眼瞪她。 

    畢竟把家具和鍋碗瓢盆一起當垃圾丟了的缺德事只有她做得出來,要人家不瞪她都很難。 

    “靜湖老師,這個臉皮超厚的小鬼是誰,該不會是按錯門鈴的吧?” 

    配合著魏天揚的嘲諷,一臉恬雅的方靜湖露出困惑。“我也不認識她,大概是鄰居頑皮的小孩。” 

    一說完,兩人相視一笑,逗得宋憐憐哇哇大叫不公平,大人聯手欺負小孩。 

    “啊!對了,我是來報告天大地大的壞消息,和你們有關。”喔!真是的,故意用美食引誘她,害她腦子裡長油忘了正事。 

    “廢話。”無關她怎會貓哭鬼叫的沖進來,舉止誇張得不像法律系學生。 

    “別怪她迷迷糊糊,憐憐就是這點嬌憨可愛。”她所說的壞消息一定不怎麼迷人。 

    自從大廈裡住進形形色色的男人後,各種奇怪的消息來源她的嘴巴從不落後,一馬當先的得到第一手資料四處爆料。 

    每一住戶的原始主人都愛靜,不喜接觸人群,離群索居不與人往來,要不是她不時地跑上跑下串門子,說不定她們一輩子也沒交集。 

    “是可憐沒人愛,我同情愛上她的男人。”聒噪得像只麻雀,早晚被她吵死。 

    “是我比較值得同情好不好,我家阿冰是個大暴君,橫起眉像這樣。”宋憐憐故意拉高兩道眉,露出凶惡如虎的表情。 

    “至少他是個警察,不會動手揍你。”有時她真的很叫人火大,不識時務的老壞人家的好事。 

    才怪,她是受虐兒。“靜湖姊,你家工頭大哥很粗壯哦!小心他有打女人的傾向。” 

    “小丫頭——”敢挑撥離間,想必日子過得太舒服了。 

    “厚,變臉了,難怪人家緊追不捨要看四川國粹。”變臉。 

    眉頭一蹙的魏天揚望了愛人一眼,看不出喜怒的說了一句無聊。 

    “什麼無聊,工頭大哥你不知道女人的嫉妒心有多可怕,她居然找上鷹幫要靜湖姊好看,開價三千萬讓靜湖姊受辱並拍下裸照。” 

    她也想拍拍美美的半裸沙龍照,可是她家吝嗇的阿冰不准她露肉。 

    “什麼?!”一怒而起,他一掌拍碎水晶鎮石。 

    吼!好生氣哦!“你不要以為我在開玩笑,我的人面很廣,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交情。” 

    嘿!嘿!財源廣進,生意興隆。 

    “憐憐,是仇先生告訴你的嗎?”不擔心的方靜湖一臉平靜的問道。 

    “不是,是我遇到大個子石碣,他冷冰冰的將我拉到一旁,要我提醒你一聲。”差點嚇破她的膽,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劫財劫色。 

    不過他說得也沒錯,雖然有鷹幫的人在附近走動,可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誰曉得被逼急的女人會不會學狗跳牆? 

    她一聽這個消息嚇得連課也不上了,三步並兩步地趕回來做善事,不管當鋪老板是不是要當掉她的法學概論。 

    瞧!她多有心呀!好人好事代表應該推舉她來表揚。 

    “如果是他所言必是事實。”苦笑的一抬唇,方靜湖有幾分無奈。“天揚,你要不要和白小姐談談?” 

    她不想有人喪失理智鑄下大錯。 

    “沒什麼好談,她一向只以自我為出發點不采納別人的意見,說再多也沒用。”魏天揚憤憤的握緊拳頭。 

    他太了解白雪亞了,她是為自身利益一意孤行的人,從不考量別人接受與否,一味地要求人家要配合她,以達到她所要的私心。 

    請了長假不上工為的就是她的心機,他知道她一定會借機下手,只是時間不定。 

    沒想到她竟喪心病狂的找黑社會幫忙,低下階層的工作人員沒人不知曉鷹幫的勢力有多龐大,南獅北鷹由來已久,是令人聞之喪膽的黑道龍頭,沒有他們辦不到的事。 

    憤怒指數直線上升的魏天揚有殺人的沖動,若她派人傷害他心愛的女人,他會不惜一切代價給予反擊,不在乎對她及對她家所背負的愧疚。 

    方靜湖輕歎口氣,“不試試怎麼成,人是會變的,也許她要的只是一句道歉而已。”以和為貴,心平氣自和。 

    還是音樂的領域最易了解,她不懂復雜的人性也不想去懂,做好自己才是一門高深的功課。 

    如同蕭邦的 

    “夜曲”帶給人平靜和冥想,在音樂中她只要做自己就好,不必去面對汲汲功利的勢利面孔,音樂會洗滌一個人的靈魂。 

    淨化人心。 

    “理想化的想法,你這個音樂老師別把人性想得太美好,有些人是一生不變的。”例如她。 

    “對咩,我贊成工頭大哥的說法,砂子再怎麼洗還是砂子,絕對洗不出黃金。”砂金是砂子裡滲著金砂,而非砂子變成金。 

    以她的性格很少會討厭一個人,本著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服務精神和氣生財,她將每一個有緣錯身而過的大哥大姊都當成菩薩供奉,不時問安好確保金源不斷絕。 

    可是那個女人給她的感覺很不好,相當無禮,以扭曲的人生觀看待周遭事物,讓她由衷的產生厭惡感。 

    相由心生,心若不正易生邪,他們心理學的教授曾說過,要判斷一個人的人品是否純正先觀其眼神,濁而不清乃下品。 

    她是用功的法律系學生,將來也是個名利雙收的偉大律師,她看人的眼光鐵定不出錯,邪濁之氣的人在她面前無法隱身。 

    方靜湖瞥去一眼, 

    “丫頭,你干麼老叫他工頭大哥,他有名有姓。”她是不願讓事情變得不可收拾而非天真,凡事沒嘗試前絕不輕易放棄。 

    “順口嘛!不過工頭大哥有什麼魅力迷得人家暈頭轉向的,不惜對付你只為搶回他?”好奇怪哦!工頭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頂多七、八萬吧!還不及人家賣一幢房子的利潤。 

    被宋憐憐當成金窟瞧的魏天揚眼神閃爍。“我……我身上沒錢。” 

    “我知道呀!可是我怎麼清楚你是不是田僑仔,像秦獅子一樣有錢,或者會施法下咒之類,不然人家何必死賴著你。” 

    真人通常不露相,富人愛哭窮,他身上沒錢不代表他銀行的存款數字為零,千金貧女的她也是很窮呀!但她瑞士銀行的定存金額有九個零。 

    “呃!她……她比較好勝,輸不起。”他只能用這個理由搪塞。 

    “嗯!說得過去。”但書。“靜湖姊,你相信工頭大哥只是個單純的工頭嗎?” 

    她還是第一次聽說有工頭敢吼建築師,而建築師乖乖地被他吼不吼回去,可想而知一定有奸情。 

    “我……”櫻唇輕掀,才剛說一個“我”字的方靜湖錯愕地看著男友搶話。 

    “不關你的事,你少破壞我和靜湖的感情,管好你那張嘴就好。”一張壞事的嘴。 

    “嗚!靜湖姊,他凶我。”紅娘巧施媒,姻緣牽成線就不值錢了。 

    她哀怨呀! 

    “別理她,裝模作樣的小錢鬼,誰曉得她說的話是不是確實,鷹幫的人豈會輕易地將交易透露給外人知。”肯定又要A錢。 

    聞言,兩人愕然怔住,面面相覷的微露不可思議的神情,看得魏天揚一身怪異地起雞皮疙瘩,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靜……靜湖姊,你沒告訴工頭大哥這件事?”吶吶的說完,宋憐憐在心中大喊阿門。 

    “呃,我……我沒想到……他不知道……”“應該”每個新住戶都知曉其它人的背景。 

    “可是他好象什麼也不知情耶!”龍窩和乞丐窩是有差別的。 

    “你沒跟他說嗎?”最愛A錢的她怎會放過機會? 

    宋憐憐懊惱萬分的說道:“現在收取服務費還來得及嗎?” 

    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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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樓牡丹居的男人秦獅是珠寶大王,三樓芍藥居的東方奏是名音樂總監,四樓蘭花居的齊天豫是知名藝術品收藏家,五樓薔薇居的男人是位公爵,六樓言醉醉的菊花居住了一位黑幫老大…… 

    以此往上推,桂花居的刑天冰、茉莉居的於靖霆、瑞香居裡的殺手、梅花居的藍天集團總裁,一直到茶花居的雷嘯天,似乎個個都非簡單的人物,背後的實力不容小覷。 

    尤其是有法醫身份的六樓芳鄰居然與黑社會有往來,正邪無分野的成為鷹幫幫主的女人,這說出去實在叫人難以置信。 

    微瞇起眼的魏天揚終於了解她們為何有恃無恐的不當一回事,原來這幢大廈有黑白兩道的人馬保護著,難怪她們一點也不緊張人家踩到地盤上叫囂,因為 

    “兄弟”和警察站在同一陣線上。 

    “現在你明白憐憐的疑惑了吧!我們這一年新增加的男性住戶皆非普通人,非富即貴坐擁金山銀河,因此她才懷疑你是不是腰纏萬貫的金主。” 

    同樣地,她也有著疑慮,只是他不說她就不問,沒必要去探究他的身家,她本身累積下來的財富已是一筆可觀之數,用不著依賴男人才活得下去。 

    既然他不曾過問她有多富有,不愛生事貪靜的她自然也不會提及此類的事宜,交往是兩個人的事,與身家無關。 

    有錢的他,沒錢的他,二者都是他,何必去計算他之後所帶來的附加條件。 

    “金主?” 

    方靜湖好笑的解釋。“任何一個能讓她搾出油水的人都叫金主。” 

    “意思是她所謂的打工就是A錢?” 

    “沒錯。”她深知她們這些懶人的習性加以規畫,另創“商機”。 

    勾起唇的魏天揚有一絲怯懦的問道:“你呢?相信我是平凡的工頭嗎?” 

    “不相信。”明石隱於樸,難掩其芒。 

    “真老實,你就不怕我這個殺人犯有目的的接近你。”他自嘲地流露出苦澀。 

    方靜湖將頭枕在他肩窩輕笑。“貪我什麼,美貌還是財富?” 

    “我貪你的人。”細細聞著她身上令人平靜的幽香,他微閉起眼。 

    “很好,不吃虧,我貪你的心。”藝術家追求的是心靈的結合而非肉欲的享受。 

    他笑了。 

    礙眼的打工妹被人以一千元打發後,兩人靜下心的分享彼此的心事,聆聽穩定而規律的心跳聲。 

    擦拭得一塵不染的白色大鋼琴占據大半個客廳,光由窗外射進來照在無塵的琴身上,一股寧靜與祥和安撫著浮動的人心。 

    “想要聽個故事嗎?”輕撫著方靜湖的發,魏天揚低聲在她頭頂呼出熱氣。 

    “故事?” 

    “關於一名年輕有為、前途看好的富家子弟因年輕氣盛所犯下的錯誤。”他必須釋放自己,把內心的害怕給說出來。 

    “年輕有為、前途看好是別人的贊譽,哪有人自己誇自己。”想也知道是他的故事。 

    他微帶惱怒的輕咬她下唇。“你到底要不要聽?” 

    “我耳朵沒塞住,你想說就說,我會試著當個有耐心的聆聽者。”她暗示別太枯燥乏味,否則她會不給面子的睡給他看。 

    除了音樂,很少有事物能長期吸引她的專注。 

    “你喔!給我撐著點。”他無奈的一笑,語氣中含著一絲寵溺。 

    過往,該從何說起呢? 

    不是說故事高手的魏天揚先簡約的描述他的家庭。 

    三代單傳,一父二母,生母是元配,另一位是父親的妾室,一家四人不算多,他算是一家榮寵興衰的依靠,受盡無數關懷目光長大的天之驕子。 

    “我父親在中台灣是小有名氣的地主,新興商圈中的土地有一大半是在他名下,光租金一年將近上億……” 

    那年他剛訂完婚沒多久,利用暑假時間參與公司運作,一等學業結束後立即投入自家的事業效力,他的人生平順得像一盤安排好的棋。 

    他有個名叫白雲亞的學長一向對他十分照顧,因為世家的緣故彼此走得很親近,兩人常在一起研究未來的藍圖,親如兄弟一般沒有秘密。 

    白雲亞的女朋友是位中東女孩,年約十八歲左右,舉止保守又害羞,見了人總是低下頭看地上,甜美可人得叫人不由得多看一眼。 

    “那晚我剛參加完一個宴會回來,神智有點不清楚,一路開車開錯了路來到白家的別墅,我根本不曉得床上躺的女人是誰,一時興起的脫光她的衣服,以為她的哭喊和掙扎不過在作戲,自動送上門的女人哪需要客氣……” 

    他強暴了她,在一個無月的夜裡。 

    “隔天我酒一醒,發現身邊被狠狠愛過的女孩居然是學長的女友時,我心急又憤怒地認為她低賤,故意爬上我的床好破壞我與白家數代的交情。 

    “我太自負了,又不肯承認錯誤,扔了一張即期支票給她算買了她一夜,當她是妓女一般的羞辱一番,警告她不許聲張。” 

    但他錯了,床上的血漬正是她處女的象征,在他讓欲望控制理智之前,她仍是完璧之身。 

    不過他刻意忽視這個明顯的事實,食髓知味的一再要求她充當他臨時床伴,一逞獸欲地不斷在她身上宣洩,不准她說聲不。 

    直到三個月後的某一天她來找他,宣稱她懷了他的孩子。 

    試問正意氣風發的他怎麼可能相信那是他的孩子,反而指責她把別人的種栽在他頭上,要她自行看著辦別來煩他,當時他迷上一位時尚模特兒。 

    “中東的女孩最重貞節,她怕未婚生子會引來非議,因此找了一種墮胎的草藥胡亂服下,結果孩子沒了,命也差點掉了,我和她的事因此爆發……” 

    他記得氣爆如牛的學長忽地給他一拳,兩眼赤紅的怒責他沒義氣,豬狗不如,強暴了他的女友還讓她懷孕卻不認帳,其行令人發指。 

    而被揍一拳的他十分不甘心,自視高人一等不願承認自己的惡行,反唇相稽他識人不清,聽信謠言錯把妓女當聖女膜拜。 

    兩人一言不和的打了起來,旁人怎麼勸也勸不聽。 

    “我不知道當時凌亂的現場為何會出現一把刀,正在氣頭上的我一心想贏,好證實自己並非他口中的那種人,因而將刀一握,接連捅了他好幾刀,直到他睜大眼吐出鮮血,虛軟地癱在我懷中斷氣。” 

    他當場傻住了,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事。 

    那腥膻惡甜的汁液噴了他一身,握刀的手滿是學長的血,瞬時寒意由腦門直灌脊髓,他頓時醒悟的回過神,丟下刀。 

    但是已來不及了,了無生息的生命毀在他手中,而他也毀了自己。 

    “那女孩呢?”他做了補償嗎? 

    微微一怔的魏天揚不太能接受方靜湖平靜的一問。“你應該關心我殺人一事,而不是那個嫁給石油大王的女人。” 

    “她嫁人了?”幸好。老天是公平的,沒有遺忘她的幸福。 

    “她嫁不嫁人不重要,難道你都在打盹沒聽見我的話?”她到底有沒有用心在聽? 

    方靜湖拉下他的頭一吻。 

    “男人在意男人的問題,女人用心在女人的問題,你的心結在於殺了親如手足的學長,你認為對不起他,不該為了‘無關緊要’的女人而毀了兩人的情誼。 

    “可是你想到沒,你真正虧欠的是那個女孩,潛意識裡為沒機會出世的孩子感到愧疚,但是你太驕傲了,不願承認會為你眼中一文不名的母子而悲傷,因此把罪願轉嫁到他人身上。” 

    “你……你胡說,我給了她一筆令她生活無虞的錢……”為什麼他的心會因她的分析而起了浮動? 

    “錢是萬能的嗎?”唉!他不了解女人。 

    “這……” 

    “它買不到心安理得吧!”她目光清澈的反映出他的迷惘。 

    “我殺了人是事實……”魏天揚掙扎在心牢之中,用無形的荊棘扎裹著全身。 

    帶著撫慰笑容的方靜湖走向她的白色鋼琴。“聽我彈首曲子吧!我很久沒用音樂治療人心了。” 

    沒人發現她的手微微顫抖著,深吸了口氣在鋼琴前坐下,隨手翻了一頁久違的樂譜。 

    先試了個音,她的表情是極度神聖的,像要開啟潘朵拉的盒子,既惶恐又帶著興奮的期許,期望希望不落空,留下希望的種子。 

    不能再做音樂的逃兵,她不去試怎知是否能找回信心,她不是只會彈琴的彈琴機器,音符是有生命的,它在琴鍵上飛躍。 

    按下第一個音,悲傷的氣氛驀然輕染,眼前浮掠著盡是不幸的面孔,肅穆的禮堂,白色的花束,戀人哀戚的哭聲。 

    琴音一轉,忽高忽低仿佛出席一場葬禮,牧師的祝禱詞冉冉,哀傷的小提琴正悠揚地發出斷腸聲,聲聲切切的表達出舒曼的心情。 

    “亡靈幻想曲”。 

    鼻一酸的魏天揚無可抑止地紅了眼眶,慢慢的闔上眼融入琴音之中,感動於音樂的震撼人心。 

    黑暗中他看見一具褚紅色棺木,熟悉的親友一臉哀戚的抬起它走向陰冷墓地,沉重的負荷讓人幾乎邁不開腳步,一步拖著一步地來到死亡。 

    冬雨乍寒,冷風蕭蕭,棺木的蓋子無端的飛起,年輕飛揚的臉映入眼中。 

    他詫異的退了一步,那是二十一歲時的他。 

    他死了嗎? 

    一陣輕飄飄的白霧裊裊升起,他的身體也跟著變輕,心中的重擔在一瞬間化為烏有,輕得他想飛向雲層引吭高歌。 

    闔上的眼流下兩行淚,他告別了過去的自己,原諒原來並不難,他親手在年輕的他臉上灑下第一把泥土。 

    他,埋葬了自己。 

    “謝謝你,吾愛。” 

    豁然開明的心是一片清澈無雲,魏天揚輕聲地向他的愛人道謝,她所彈的琴音釋放了他囚禁的靈魂。 

    殊不知他的愛人也同樣獲得解脫。 

    兩人的心一起升華。 

    在貝多芬降E大調第二十六號鋼琴奏鳴曲之下。 

    名為“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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