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翎格格 第四章
    鴻飛的病情,果然在逐日康復中。復元的狀況更是一日好過一日。

    說來,這大概全得歸功於水翎。她是這麼個怡情悅色、裊娜多情的女子,除了她的一顰一笑緊緊牽繫著鴻飛的心情之外,她以十分的關心及慧心調養著他愈後的身體。

    為了培補他的元氣,她不惜多花銀兩,央人配了一劑以當歸、黃芷、人參、獲苓、棗等藥物組成,並以煉蜜製成的「氣血雙補九劑」,針對他的積病虛損幫他益氣補血。經過近一個月餘養養心寧神的調養,鴻飛整個神形漸趨豐榮,愈來愈有鬚眉英氣。再加上他原本就有的雍雅氣質,整個人看來更是猶如芝蘭玉樹、風度翩翩。

    而水翎也當真拜了鴻飛為師,從頭開始學畫「墨竹」。說起他的筆墨功力,自然不是他所自謙的「三腳貓功夫」他對竹畫的來歷典故也多有涉獵,由此可見,他真是個愛竹成癡的有心人。

    話說自新婚那夜之後,鴻飛便不曾再踏人「新房」,反倒是水翎,來鴻飛的「舊房」來的勤快。哈,就一對本該新婚燕爾的小夫妻而言,這倒真是一種奇特的習慣與默契。這日,在鴻飛的房裡,鴻飛正充滿學養的對水翎解說竹的畫法——

    「古人曾以正、草、隸、篆四種書法來比喻寫竹的各個部分。寫竹竿如寫篆書,寫竹節如寫隸書,寫竹校如寫草書,寫竹葉如寫正楷,這正是所謂的『書畫同源』。」鴻飛先醮濃墨在小碟千里,再人水調成淡墨,然後以懸肘式的執筆法,一筆畫出一節竿,一氣呵成。

    水翎看著他這濃淡有致、光暗分明的幾筆,內心便已佩服三分;等他加上竹節、竹校、竹葉、竹筍,輕鬆寫意的完成一幅墨竹之後,水翎更是敬佩的五體投地。

    「記得小時候,我曾在阿瑪的納寶庫房」裡見過一幅『朱竹』上面落款是『東坡居士』.想必是宋文人蘇拭的畫作,可惜不知道是不是真跡?」水翎突然想起這件兒時的事情。

    放下羊毫筆,鴻飛點頭笑著「『朱竹,的確是蘇東坡的首創,其來歷是某次他做科舉的主考官,正手握紅硃筆批考卷時,突然靈感來臨想畫竹,可是一時案上無墨,他就利用紅硃筆取代。畫成之後,有人譏問他:『竹有朱色否?』東坡居士答日:『竹亦無墨色。』從那以後,有許多人就跟著他畫朱竹。由此可證,繪畫並不一定得拘泥於成規,有時一些不經意的靈感或小改變,也能成為創意水翎也點頭笑了,顯見她十分同意鴻飛的說法。水翎正是這樣一個女孩,有相當的巧心與慧心,當她身為一個學生時,她總是虛懷若谷、虛心受教,因此她的墨竹雖然無法在短時間內達到像鴻飛那樣爐火純青的地步,卻也大有精進。

    至於水翎本身也有些手上功夫,是鴻飛所不及卻深感興趣的,那就是水翎對各類布帛衣裳以及針芾刺繡的如數家珍,這令鴻飛真是深感驚異與佩服。

    或許有人會懷疑;尹鴻飛好好一個男兒郎,幹嘛對那些應該只有女人家才會重視的東西感興趣?不過這大概脫不出遺傳,誰讓鴻飛的爹以前是個專門鑽研、管理織繡的「江寧織造」呢?

    鴻飛曾聽妹妹霜若提起,水翎陪嫁過來的嫁奩當中,有為數繁多的布帛與織繡品,甚至還有許多衣飾成品,都是水翎親手裁製完成的。

    母親田氏和妹妹霜若也都曾收到不少水翎饋贈的衣裳,或荷包之類的衣飾玩意兒。

    那日,鴻飛順手借來霜若放在桌上的一個荷包賞玩,除了再三暗讚水翎手工的絢麗精美之外,心中也浮起了一股隱隱的渴望,渴望有朝一日,水翎會主動為他織繡一件他能賞玩、能收藏的人間精品。當然,究其原因也並非鴻飛真計較著有或無。他只是渴望保有一件水翎曾「用心」在其中的東西。

    說來鴻飛這樣的想法確是包涵了一些感情的期許,奇的是,水翎似乎和他一樣,也有著期許,更有著默契。  

    鴻飛和水翎婚後的這個江南盛夏來的特別早。這天深夜,是月裡的十六日,月雖圓,天卻燥,鴻飛格外心煩意亂的在自己房們外踱著。一度,他以為這又是發怪病的前兆,因為他每次發病之前總是渾身不對一勁,除了坐立難安還兼頭腦昏沉。可是這次他雖坐立難安,頭腦卻半點昏沉的感覺都沒有,滿心滿眼只有水翎那似顰似笑的表情。

    巧合的是,水翎彷彿和他心有靈犀,正蓮步輕移的打新房那頭走過來,兩人在相通的小草徑中途相會。在月色下,相對的兩雙眼睛,同樣的脈脈,同樣的含情。

    是女子的嬌羞心態,讓水翎先遷開了眼光,但她卻勇敢的塞了幾件東西到他手中。

    「這是我剛完成的荷包、扇囊,還有鞋,送你的,希望你不嫌棄!」把東西塞給他之後,她羞羞的垂著頭。

    就著月色,鴻飛又驚又喜的看著手中的物件,那荷包和扇套,全是繹絲料、藕合色的,還帶兩根小飄帶及幾顆金裸子。鞋前是正時興的蝴蝶落花鞋,月白色的緞子樹黑絨雲頭貼花,再嵌金線,另外鞋頭還裝上了能顫動的絨剪蝴蝶做裝飾,十分的精緻顯眼。

    鴻飛真可謂驚喜到無以復加,因為在他們清王朝,姑娘們還講究做鞋,不但做了自己穿,也做精美的鞋送敬重的人或……心愛的人。

    而這是否象微著一在水翎心中,他果真佔有一席之地?

    他幾乎想高歌了,他的內心在歡唱,他更想趁著夜色抱起水翎來兜轉幾圈,但他終究是個舊式男子,為了怕失態、怕蝓矩,他的神情反而顯得有些凍結。

    「你不喜歡嗎?」水翎因他奇怪的反應而失措。

    「我喜歡!」鴻飛的語氣依舊僵硬。

    「可是你的模樣好像……」

    「傻翎兒!」瞥見她懊喪的樣子,鴻飛終於放棄重重矜持。「我恐怕……我是太喜歡了!」他情不自禁的拉過她的柔菟。

    水翎非但沒有排拒,還主動的挪了幾步,偎向他順長的身軀。兩人互望著,感受彼此坪悴的心跳與脈脈的情意。漸漸地,鴻飛的頭俯下,吻向水翎仰高的唇,融著彼此。

    水翎的吐氣如蘭、芳香竟體,鴻飛自然是毫無招架之力,什麼家教,什麼規矩,全拋向九霄雲外。

    他托住水翎的下領施予深吻;水翎則回應他以柔化之唇、嚶嚀之聲。天地,彷彿渾灑於這頃刻問。渾沌過後,月色明瞭,夜卻更深了。像另一種默契,鴻飛依依的鬆開水翎的手,水翎則羞答答,逕往新房那邊走去。

    鴻飛欲留水翎又不敢留,只能懷抱張惘望著水翎的背影投入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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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水翎依舊來到鴻飛的房要學畫墨竹,只是乍見面時,水翎似乎還為昨晚那突然的一吻忸怩尷尬。她一適低著頭,別彆扭扭的,一向對畫竹表現出濃厚興致的她,連鴻飛攤開玉扣紙打算落筆時,她也不曾抬頭。

    鴻飛沒轍了,只好暫時擱筆,「翎兒,你……是不是還在氣憤我昨晚的……逾越?」

    水翎不語,頭俯的更低。

    「你真的生氣了!」鴻飛的心情因她的無語變得慌亂,變得自抑自貶。「我知道以我這貧病之軀,是不配碰二格格的,可是我……情難自禁。我保證,我立誓!以後絕對不會再犯,我……」

    「鴻飛,不要再妄自菲薄了,好嗎?」水翎低喊,仰起的臉龐微微泛紅,但表情之中沒有不悅,卻流轉著深濃的柔情。「你我已是夫妻,注定是同林而棲的鳥兒,何來貧富貴賤之分?關於昨夜,我沒有生氣,也不可能生氣,我甚至恐怕——我是太喜歡你的逾越了。」話一說完,水翎的頰色由粉紅成了霞紅。

    鴻飛楞了一楞,這才恍然大悟水翎正向他傳達些什麼訊息。果然,水翎對他是有情意的。這一想通,鴻飛又活潑、又肆無忌憚了起來。

    「假如翎兒不嫌棄,甚至很喜歡我昨個夜裡的逾越,那麼敢問翎兒姑娘,今日,我能不能再逾越一次呢?」說著,也不待她反應,便揪過她,在她頰上啄了一下。

    明白他正得寸進尺,水翎嬌瞪他一眼,咕噥著,「你呀——得著風,便扯蓬;難怪有人要說『粉洗烏鴉白不久』。」

    「喝——我又變成粉洗的烏鴉了,不過,我倒寧願自己是只啄木鳥。」

    「幹嘛?」

    「可以一天到晚的在你的嫩頰芳。唇上啄呀啄的。」

    「貧嘴。」水翎赧然的別過頭去,心中卻有幾分的驚奇。沒想到自己競也能如此自然的和一個男子打情罵俏。回想以前,。她並不喜歡耍嘴皮子,偶而耍耍,也僅止於幾個嬸妹之間。而這一刻她無法否認,滿喜歡和鴻飛這樣「類似」情人間的小拌嘴。

    才想著,鴻飛又笑嘻嘻的說道:「我是貧嘴,請翎兒妹妹賞打賞罵!  

    「我打你罵你又是幹嘛?」

    「打是情、罵是愛呀!打我罵我,表示你對我有情有愛。」

    「沒個正經,淨會瞎說。」水翎臉紅紅的,艷比桃李。

    「聽水翎提起「正經」兩個字,鴻飛競突然收斂了笑容。「今日倒真有一件正經事和翎兒你商量商量。」

    「什麼事?」水翎好奇的張大杏眼。

    略為沉吟,鴻飛才說:「聽娘提起,你曾帶了為數不少的嫁奩過來,可是為了我的病,卻散去不少,甚至,你還拿了你阿瑪和額娘給你的珠玉寶貝讓霜若拿去典當,買那什麼補血氣的丸劑來給我服用,翎兒,你的真情摯意,鴻飛真是感激不盡,可是,我這病一向是治標難治本,它說犯就犯,醫也醫不好。說實話,對這苟延殘喘的身軀,我早已不抱任何期望,倒是希望你,好好守著你阿瑪和額娘給你的嫁奩,不必再為我多作浪費,畢竟,你還如此年輕,往後的路漫長得很,總得留些東西在身邊。」

    鴻飛的語氣一改方纔的嘲譫,變得很肅穆、很沉抑。水翎不喜歡他這猶如宣讀遺囑的靜寂聲調,於是她便也顧不得矜持的揚聲砥勵道:「鴻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你養好身子,怪病就不會再侵害你,怪病不再侵害你,便等於你是個健康的人,這是一種良性循環啊!至於那些嫁奩,對我而言只是空泛的身外之物,只有你才是我今生的青山,今世的指望啊!」

    鴻飛和水翎都因為彼此的一番話而雙雙紅起了眼眶。

    「可是咱們遲早要坐吃山空的。」鴻飛務實且殘忍的說:「窮苦日子,我自小便過慣了,靠租借典當度日,更是家常便飯。翎兒你自小生長在富貴人家,定難體會那樣的枯搪日子會磨斷多少人的心志。而我染這一身怪病,之前拖累的是娘和霜若.她們算是活該倒楣,和我生成了一家親,但是今日,我又如何能忍下心來拖累你?」

    「說拖累!難道……你不當我是你的親人嗎?如果說你真要這麼妄自菲簿,那麼算來我也是活該倒楣,因為我嫁給了你,我們的命運便因此被牽繫,被糾結。鴻飛,我雖是個文弱女子,可是我一直篤信天天絕人之路,就算咱們米糧用磬、銀兩散盡,我相信只要咱們同心,總可以想出辦法來的。  

    「什麼辦法?雖說他喜愛極了水翎的樂觀,可是現實總歸是現實。「難不成要你回靖王府伸手?」

    因這點有失志氣的想法,鴻飛邑郁著一張臉。水翎自然明白鴻飛雖長年為病情及貧苦折磨,卻仍保有著他。

    「竹」般的高傲氣節,因此她根本不敢承認最初她的確有回王府求助的想法。鴻飛的倔氣著實困擾了水翎,她喜他的做,又氣他昀傲。

    不過從小到大水翎就是個資穎心巧的人,雖然不好表現,但她不只腦筋轉得快,而且每次轉出來的點子,都有其務實性與建設性。

    像這一刻,她腦海又飛快竄過一種想法,她慢吞吞的反問他,「你若恐怕我回王府伸手,那咱們只有自食其力了,是不是?」

    「當然是,我也想自食其力,可是我沒學過武功,想和霜若一樣去當個捕役,我恐怕衙門都嫌累贅,平日除了塗塗寫寫,我實在無一擅之長……」

    「正是,塗徐寫寫正是你的一技之長。 水翎亮起眼睛,低喊著,也盎然的笑著。「我看,咱們就這麼辦,過幾日我散些銀兩,讓霜若到海寧街坊租個小鋪子,你賣字畫,我賣織繡,咱們夫妻倆同心協力,我就不信老天爺能餓死咱們。」

    水翎的點子聽來好是好,可是鴻飛也難免有顧慮。「我相當懷疑,誰會花錢買我這名不見經傳之人的字畫?再說,你貴為一個格格,讓你在街坊上拋頭露面,對王府,我實在難以交代。」

    「鴻飛,你的顧慮未免也太多了!」水翎的微笑變成了苦笑,但她的決心可沒有因此而改變。「所謂『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你若不嘗試著讓自己在他人面前勤於表現,勇露鋒芒,又怎能達到名見於經傳的境地呢?而誰又說過你需要為我的拋頭露面對靖王府做交代呢?我水翎這身,已是潑出王府的水,嫁了雞便隨雞,嫁了狗便隨狗,阿瑪和額娘難免會心疼我,但他們最明理的人,應該不會抒格我們為了生活所做的努力才是。」

    水翎的頭頭是道令鴻飛不得不折服。再幾經商量,他們決定把這家開在海寧的鋪子取名為「海意坊」。

    算來,水翎還真是個有生意頭腦的人,她先要霜若以一傳十、十傳百的方式,告訴他人她的格格嫂子要開舖子。而好奇心人皆有之,每個人除了慕名要來看看格格賣的是什麼東西之外,當然啦,最重要的還是想靠近點瞧瞧,養在皇室的格格究竟和尋常百姓有何不同?

    正因為這樣高明的一著生意棋,「海意坊」開業的這天,門庭若市。再加上塘院的謝大人也聞訊領了些官員趕來湊熱鬧,一時,海意坊內賓眾雲集,熱鬧非凡。

    不出水翎所料,光開幕這幾天,海意坊便為尹家掙淨了一筆足夠讓人眉開眼笑、信心大增的銀兩,連婆婆田氏和小姑霜若都難以置信水翎——一個供養在皇室的閨秀,競有這樣的生意頭腦與手腕。

    不過鋪子開了近半個月餘,物品賣相的好壤便一清二楚。

    鴻飛的字畫,雖曲高,卻和寡,尤其在海寧這種窮鄉僻壤,每個人關心物質更勝於精神,吃飽喝足了之後,有閒錢的,鮮少買什麼圖書字畫,寧可買些現成的衣裳手帕,尤其水翎那些精鑲細繡的京式小物品,像荷包、香袋、扇囊、眼鏡盒、中帕、鞋等等……皆色澤嬌麗,金銀煥彩的,除了看來好時鮮,頂討喜,送禮自用更是兩相宜。

    也因此村婦姑娘們個個愛不釋手,連有的鄉紳村夫電趨之若騖。眼證這情形,連鴻飛都不免要修改蘇拭畫竹時的牢騷詩句——「早知此畫不人俗,多買胭脂寫牡丹」來自嘲道:「早知吾畫不入俗,多買絲線做針芾。」

    聽過鴻飛這一番自我調侃,心細如絲的水翎自然有些著急。原本,開這脯店是為了讓鴻飛拾回自信,她可不願因為自己的鋒芒蓋過鴻飛,而導致適得其反的效果,讓鴻飛再度蜷縮回無邊的憂鬱裡。

    為了如此的擔心與害怕,水翎還背著鴻飛,同婆婆與霜若竊竊私語了兩回,後來無意中聽婆婆提起,鴻飛對針莆刺繡這些女紅雖沒研究,但他對布類的漂染織印倒是曾經鑽研,且頗有心得。

    聽婆婆這麼一說,水翎心上一喜,又興起了一個念頭。

    這日下午收好店舖正走在回家的途中時,水翎裝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摸樣,偶而還輕聲歎息。

    見她這等奇怪的神思,鴻飛自然要問:「翎兒,你怎麼了?瞧你悶悶不樂的,有心事嗎?」

    問得可好,正中下懷。水翎心虛的瞅了鴻飛一眼,又歎個氣,回道:「別理睬我,我只是有件事不知如何解決,情緒有點糟。」

    「告訴我,是什麼事?能解決的我幫,不能解決的,我也幫。」身為水翎的丈夫,鴻飛自然有一般義無反顧的氣度。

    「你——」水翎測頭凝視他——又假裝出一副他大概無能為力的表情。「這件事情有點難,依我看你也幫不上什麼忙!」

    「說來聽聽總是無妨啊!」

    「好吧!」忖度片刻,水翎才說:「事情是這樣的,你也知道,自從咱們『海意坊』開張,塘院總監謝大人就一直很照顧咱們的生意。日前,他親自來店裡同我說想訂做幾件兼具南北特色的別緻夏衣,要送給親朋好友的。

    這會兒,我正為這件事愁著,謝大人的要求是夏衣,又得別緻。問題是夏衣輕薄,總不能像荷包、鞋那樣鑲了大多珠珠玉玉、繡的大過密密麻麻,所以我就構思找些有特色的江南料子,來施予漂染或彩繪,至於我拿手的鑲繡,就當做畫龍點睛之用。可是構想歸構想,想我,會的只是針莆功夫,裁布縫衣是沒什麼問題,糗就糗在我對江南的布料所知不多,漂染繪印的技法也不純熟,唉,可真難煞我了!」 

    「若真為難,就把謝大人這門生意給推了!」

    「說是容易啊!推了,我看咱們『海意坊』的匾額也得順便給拆了。」水翎邊走邊搖頭喟歎。

    「海寧這小鄉小鎮的,什麼事情傳不出去?謝大人這件生意若沒做成,等於失了信用,還有誰肯上門光頤?

    鴻飛沿路想了一想,水翎說的不無道理。又斟酌了半晌,他才相當謙虛的自薦道:「關於江南的布製品及漂染技術,我略懂一、二,或許我能夠幫的上忙。」

    「真的?」水翎裝出驚異的表情,內心卻暗喜鴻飛果真有心幫忙,也慶幸終於又找到一件能讓鴻飛對鋪子產生參與感的事情來。「依你之見,近江南這一帶,有些什麼料子可以運用在夏裳?」

    「多著呢!」鴻飛想了想,說:「就我所知,在廣東地區,有以苧麻和蠶絲交織而成的輕薄織物,叫『魚凍布』;廣西邕州地區,也有一種精細至極的苧麻布,稱『練子』,一端長約四尺餘,重量卻僅有數十錢,何況離汗,是製成夏衣的好料子。」

    頓了頓,鴻飛又說:「最特殊的布類該屬廣東特產『香雲紗』,它是以塊莖植物『薯蓖』汁液塗抹在廣續坯綢上,呈紅棕色後,再用含有鐵鹽的河泥徐覆,綢面即成棕黑色。可別小看這又是棕紅又是棕裡的布料哦,由於坯布纖維表面包裡了層薯莨的棕紅膠模,所以穿在身上既滑爽又舒適,也因此沿海漁民最喜歡穿用的,莫過於這這種布類。」

    水翎確實曾在額娘屋裡見識過那類的布料,只是那種布料和皇室的衣用布料並不相符,所以額娘將它柬之高閻,偶爾怕它生蠹才拿出來揮一揮。不過話說回來,那布的顏色雖然單調,其實卻頗有深度的美感,水翎因此決定,這「香雲紗」可以派上用場。

    至於彩印漂染,更是沒難倒鴻飛,他如數家珍的對水翎暢談中國從古至今的染印方法,什麼「五色土」的應用;利用植物汁液的「植物染」,尤其到了明、清以後,可以運用於染色的植物已多達幾十種。更有趣的是染布的方法,除了饒富民族風味的「蠟防染」、「絞額染」之外,還有「凸版印花」以及「鏤空版印花」等加工技術。

    鴻飛就這麼竭己之所知,鉅細靡遺的同水翎一路走、一路淡,說的人興致昂揚,聽的人更是笑意盎然。

    總之,水翎因謝大人這門生意,找到了讓鴻飛參與的藉口,讓鴻飛得以在書畫之外的另一領域中一展長才。

    接下來的一、兩個月,在鴻飛精神健康許可的範圍內,這對小夫妻有了極好的合作默契。鴻飛負責採買及染印布料,水翎則裁裁縫縫,再於某些部分加以精鑲細繡,讓那服裝有了「出色」的感覺。

    因為兩人如此的努力,不止謝大人對他們巧作的服裝深表滿意,再經謝大人的到處「抬舉」,慕名來到海意坊光顧的人絡繹不絕,。訂單更如雪片般的紛紛飛來。

    尹家的幾口人因此而忙碌了起來。霜若恐怕兄嫂太過操勞,在府衙裡閒來無事的空檔中,便忙著找幫工,母親田氏偶爾也會加人縫綴的行列。總言之,「海意坊」真是竄出一點名堂來了,尹家的日子也因此而篤定了起來、

    至於水翎格格對尹家的貢獻,也一時傳為海寧的美淡。不過水翎倒沒有因此而認為自己居功厥偉.或有任何過人之處。初到海寧,她原也感覺孤單淒清,無依無靠,可是自從至次見著纏綿病榻的鴻飛,她便起了憐借之心,之後兩人更有機會如影隨形,相依相傍。由憐生情、由情生愛已是無可避免。

    當然,一對仍陷在「欲語還休」情懷異的男女都有為對力多設想些什麼的心理。像水翎寧願為鴻飛而對尹家盡心盡力;像鴻飛為換得水翎的一顰一笑,心廿情願的做一他原本沒有想過要去做的事情;然後彼此再因對方為自已所做的一切而深受感動,而情感日篤。

    眼見這一切,尹家夫人田氏自然是喜上眉梢,歡溢心又。這日,在家裡挪出來的一間工具房裡,便見她和霜若母女倆在咬喳私語。

    「霜若啊,你瞧瞧,你的兄嫂兩人多恩愛哪,」田氏呶呶嘴,指向牖窗外那兩個有說有笑的身影。

    霜若依言側頭瞧了瞧,只見兄嫂鴻飛和水翎,正逸局衣袖在一處染缸前做著「絞瀕染」,兩人偶爾說說話,不過最常出現的表情則是含笑互望,然後又頰色微暈,默契十足的掉頭他顧。看著看著,面冷心熱的霜若故意取笑著母親,「娘,我看你人未老,兩眼就有些昏花了,哥哥和格格之間的距離少說也隔個兩、三尺,這哪算恩愛?所謂『恩愛』,至少也拉拉手啊、碰碰胳臂的。」

    「癲丫頭,誰灌輸你這怪念頭?響們這年頭,除了在煙花酒樓,有誰敢當著人前勾勾搭搭,抱抱樓樓?」田氏微抿著嘴笑罵。

    霜若似笑非笑的龐道:「娘,可是哥哥和格格兩人現在是在人後,可不是在人前,你瞧他們倆,還在發乎情、止乎『禮』呢?」

    「這沒什麼不好啊!」

    「不好!不好!」霜若換了一臉曖昧兮兮的笑。

    「娘,難道你不想讓哥哥傳傳香火?讓自已有個孫兒抱抱?」

    田氏的眼睛驀的瞪大了,「想是想啦,只是這種事強拗不得。一來,你哥哥病體初癒,那怪病什麼時候再犯還不知道;二來,讓格格嫁到咱們尹家已經夠委屈了,除非她自己心甘情願,否則我們怎能強求她替咱們尹家延續香火?」

    「娘說的是!」霜若想想,又似有所感的瞥了窗外一眼。「不過,二格格看起來卻不像身受委屈的樣子!」

    這正是二格格最難能可貴之處。生在皇家,卻不驕縱奢供,還聰慧賢德,鴻飛能高攀上地,算來是尹家祖上有德。」

    「還有尹家二姑娘尹霜若的跑腿有功。」霜若朝母親邀起功來。

    「是,你居功厥偉,不過癲和尚的功勞也不少啊!假使沒有他的提醒,咱們就不可能去靖王府履親了。」田氏又睨了窗外一眼。「只是依現在來看,你們這些功勞已變成其次,重要的是——他們之間有股牽繫,那是…種心情的糾結與歸依。」

    什麼是心情的糾結「與歸依?霜若愣愣的聽著,怔仲的想著,眼前赫然浮現出…個留著絡腮鬍的男子,那偉岸卻淡漠的身影……。

    心上腦海直藏著一個人,算不算一種糾結、一種歸依呢?霜若放眼窗外,不覺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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