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白質保母 第七章
    單白芷永遠也忘不了,大學畢業典禮那天--「喂,你家人今天會來嗎?」幾個要好的同學站成一列,一面對著鏡頭擺出各式自以為瀟灑的姿勢,一面詢問著彼此。

    「我爸媽說要來。」

    「我爸媽也會。」

    「拜託,我家連姊姊、姊夫都要來呢!真不曉得他們來湊什麼熱鬧?」

    「那你呢?小芷。」

    「嗯,我想大概不會吧。」單白芷淡淡一笑,伸手扶正學士帽,「我們家在南部,很遠的。」

    「好可惜啊。好不容易熬到畢業,卻沒有人來參加畢業典禮獻花。」

    「哈,你以為小芷還缺花束嗎?你沒看到旁邊那堆花束,全是她社團學弟妹送的。」

    「咦?小芷這麼有人緣啊!」

    「你現在才知道啊?」

    「別說這些了。」她開口阻止兩個男、女同學繼續鬥嘴,「要拍了。」

    「C--」神采飛揚的畢業生們對鏡頭綻開燦爛笑容,俏皮、活潑,帶著青春獨有的甜美。

    四處拍了幾張照片後,同學們的家長一個個來了,加人這群學生小團體,一起在鳳凰花開的美麗校園做最後的巡禮。

    看著平素自認成熟有禮的好友,在父母面前一個個成了長不大的孩子,又是撒嬌,又是要脾氣的,單白芷微笑更深,可掩在鏡片後的眸卻也在不知不覺中掠過一絲惆悵。

    爸爸……大概不會來了吧?她瞇起眸,仰望牽出幾許白痕的藍天,六月的陽光在她臉上輕拂,有些暖,有些燙。

    忽地,一陣竊竊私語喚回她遊走的心神。

    「那個老頭是誰啊?」

    「好奇怪,不會是哪個同學的爸爸吧?」她流轉眸光,順著眾人好奇的焦點瞧去。

    是一個男人,一個皮膚黝黑、髮際蒼蒼的老男人,穿著件鬆垮垮、顯然極不合身的黑色西裝,廉價的白襯衫與紅領帶更凸顯出他的毫無品味。

    「好像是我們學校校工,以前似乎看過。」

    「學校校工幹嘛穿成這樣?」

    「笨!今天好歹也是畢業典禮啊,算是正式場合,當然要穿體面一點。」

    「神經病!又不是他兒子畢業,幹嘛穿這樣?打掃起來也不方便。」

    「咦?小芷,那傢伙好像一直在看你。」一個同學忽然新奇地喊道。

    她一慌,「啊,是嗎?」是的,那人是正在看她沒錯,他搓著雙手,用一種很猶豫、很不好意思的表情看著她。他想叫她嗎?想過來嗎?「小芷,你認識他嗎?」她僵凝原地。

    「你們怎麼認識的啊?沒想到你連學校校工都認識。」

    「不,我……不認識他。」她在說什麼?「我不、不認識……」她喘著氣,體溫隨著吐出的每一個字逐漸升高。

    「真的不認識?」

    「真的!」她尖叫一聲,匆匆旋身,逃離這令她難堪的一切。

    ★★★

    她在哭。

    纖瘦的身子癱靠在陽台上,單白芷蒼白的容顏仰起,凝望夜空一輪明月,陷入回憶中的她,澄淚一顆顆沿著頰畔滑落。

    楚懷宇止不住心痛。看著月華映上她雙頰,他竟有股錯覺,彷彿那清冷的月光正一刀刀割著她的臉。

    月光劃過她的臉,她的心,是否也因此疼痛?想著,他閉眸,深吸一口氣後,終於緩緩走向她。

    溫暖的手臂自身後環住她的腰,溫暖的氣息拂過她髮梢。她身子一僵,回轉星眸,愕然瞪他。

    他默默回凝。

    「我爸爸……對我真的很好。」她沙啞地說,漾著淚的明眸蘊著某種傲氣。

    他點點頭。

    「你剛剛不該那樣說他。」她繼續說著。

    他苦笑,撥了撥她鬢邊的亂髮,「對不起。」彷彿沒想到他竟會道歉,她愣了好一會兒,才說:「你說……什麼?」

    「對不起。」他啞聲道,認真地盯著她,「我剛剛不該那麼說的。」她搖頭,半晌,僵凝的身子一鬆,淚珠卻成串碎落。

    他伸出食指替她抹去淚痕。

    「我爸……他真的對我很好。」她別過臉頰,躲開他的撫觸,「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媽便丟下我們兩個走了,是我爸爸……一手帶大了我。」

    「嗯。」他溫聲應道。

    「家裡很窮,爸爸只是個清道夫,賺的錢不多,可他幾乎省下每一分錢給我,供我唸書、買衣服。我每年都有新衣服穿,而他自己,卻老是拿舊衣服縫縫補補,將就著穿。」夜風襲來,她身子一顫,他則收攏臂膀,將她納人懷裡。

    「我到城裡念高中,爸爸在學校附近為我租了個房間,每個月定期給我生活費,還想辦法湊錢讓我去補習。後來我才知道,當我假日跟同學去吃冰、看電影時,我爸爸經常只吃稀飯配醬菜,他……真的對我很好。」她握緊雙拳,指尖掐入掌心。

    他輕歎一口氣,扳過她身子,拉起她的手,一指一指替她鬆開。「會痛的。」他看著她掌心深深的印痕。

    她卻毫無所覺,像是根本沒感覺到疼痛,也感受不到他奇特的溫柔,只是怔怔地瞪視前方,瞪視那一輪圓滿清潤的明月。

    「大學畢業典禮那天,我爸爸特地從南部上來看我,可我、我卻……」她聲音破碎得幾乎說不下去。

    「你怎麼了?」

    「我拒絕認他。」她啞著嗓音,眼神空洞,「我跟同學說,我不認識他,在那麼多人面前,我當他是陌生人……他很難過,我看得出來,我也很想求他原諒,可不知為什麼就是說不出口,然後,他就轉身走了。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他一震,瞥了一眼她雪白的面容,再次展臂擁緊她。

    「等我趕回老家,家裡已經空了,爸走了,只留下一本存摺給我。」話說到此,她再也忍不住滿腔激動,痛哭失聲,「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怎麼找……也找不到。他把所有存款都留給我,那他自己……怎麼辦?我不敢想像他以後要怎麼過活……」

    「別哭,小芷。」他拍撫著她激頭不已的背脊,語氣微微慌亂,「別哭了。」

    「我一直……一直想跟他說對不起,可我……找不到他……」

    「小芷,」聽著她哽咽的哭音,他心痛難抑,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笨拙地安慰著,「別哭了,別哭了。」

    「我太過分了,我……對不起我爸爸……」

    「他後來一直沒跟你聯絡嗎?」她仰起頭,伸手抹去眼淚,吸了吸鼻子,「去年過年,他寄了一張明信片回老家,說他過得很好,還鼓勵我好好念完研究所。」

    「那就好了。」他微微一笑,伸手替她拂開凌亂的發絡,「他有一天會回去的。」

    「不,他不會的。」她絕望地搖頭,「我傷他太深了,他不會原諒我的。」

    「他會原諒你的。」他眸光溫柔,「有哪個做父親的捨得讓自己的孩子痛苦呢?」

    「可是--」黛眉依然深鎖。

    「我知道,我說這種話可能沒有說服力。」他自嘲,深眸一黯,嘴角扯出苦笑。

    她一震,抬起眼瞼望向他。掛著眼鏡的他看來不再像過去那般冷漠,表情蘊著微微苦澀。

    「你的意思是,你對翔飛也是這樣嗎?」

    「……總之你剛剛罵得很對,我是對不起翔飛。」他澀澀地說。

    「不,你別聽我剛剛的氣話。」她慌忙解釋,「我只是……只是有點擔心翔飛,其實我--」

    「什麼?」其實她能瞭解的,她懂得他不是不愛翔飛,而是因為太過愛他,所以怕他受傷,所以才教他冷淡待人。

    她知道他是愛翔飛的,那天見他悄悄躲在泳池畔注視翔飛的那一刻,她就懂了,懂得這男人幽微深沉的心思。他並不如表面上那樣滿不在乎,他只是假裝——受過傷的人通常會學著假裝……思及此,才凝了的淚霧又不禁融了。

    「……我們進屋裡去吧,吹太多夜風,著涼就不好了。」

    「嗯。」她點點頭,由著他溫柔地將她扶回房裡,靠上床背,然後接過他遞來的熱茶。捧著熱呼呼的茶杯,她靜靜睇他,「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是我不好。」他推了推眼鏡,「不該用那種語氣說你父親。」

    「不,錯的人是我。」她嗓音微微尖銳,「你說得對,我確實曾經以他為恥。」

    「都過去了。」

    「我大概……永遠沒機會跟他道歉了。」她瞪著杯緣。

    「會有的。」

    「不會有的。」

    「會有的,你相信我。」他柔聲強調。

    那樣的溫柔震撼了她,心韻不受控制地加速。她咬唇,悄悄自眼睫下凝望今夜待她格外溫柔的男人。

    「你的……你老婆為什麼要離開你?」他默然。

    「你千萬別誤會,我沒有探問你隱私的意思,只是……我覺得你很好啊,你這麼好、這麼溫柔,她怎麼會——」他奇特的眼神讓她噤聲,心跳一停,忽然警覺自己說錯了話。「對、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這個話題。我真是的,剛剛我們就是因為這個才……我只是、只是覺得你人挺好的——」他沒給她機會繼續解釋,因為他忽然吻住她,輕柔而深沉地吻住了她。

    玻璃杯從她手中滑落,清脆聲響像風鈴搖蕩著她的呼吸,溫熱的液體滲人被單,迅速消逸於那繪著淡粉花卉的世界。

    「為、為什麼?」她傻了。

    「因為我想。」他簡潔地回答,捧起她的臉,前額抵住她的,「你好甜。」低啞的嗓音宛如琴弓,柔柔撩撥著她的心弦。

    她說不出話來,只能緊緊回抱他。

    ★★★

    「楚律師最近知名度很高呢。」又到了下午茶時間。今日,三三兩兩聚在二十四樓交誼廳內的男女,開了個有趣的話題,焦點正是剛被某娛樂雜誌評為台灣十大雅痞新貴之一的楚懷宇。

    「你是指他當選十大雅痞新貴這件事嗎?」剛進事務所才半年的菜鳥助理興奮地接口,「我也看到雜誌了,好帥啊。」

    「對啊。」暗戀心事在事務所內已呈半公開狀態的咖啡女郎,愛嬌地笑了,「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雜誌上的相片?粉紅色襯衫耶!我還是第一次看楚律師穿那種顏色,簡直帥得沒話說。」

    「要不是因為他最近接了那個大集團的案子,今天被選上雜誌的可能就是我了。」穿著向來中規中矩的某男律師哀怨地道,「那小子可真不是普通的好運啊。」

    「你的意思是,作為一個雅痞新貴,你的品味不比懷宇差羅?」穿著光鮮亮麗的紅茶女郎加入談話,紅唇微彎,「明天穿件粉紅襯衫來瞧瞧。」

    「語涵,你非得這樣拆我的台不可嗎?」

    「只是想澄清一點,男人有錢、有名,並不代表就有品味。」莫語涵絲毫不給同事面子,「你說對嗎?」

    「是是是,你說什麼都對。」這女人!「拜託幫我注意一下,以後絕不要安排我跟語涵合作同一件案子。」對他半真半假的抗議,莫語涵只是優雅地聳聳肩。

    「不過真的很奇怪,楚律師以前穿衣服很嚴謹的,怎麼會穿成這樣上鏡?」菜鳥助理發出疑問,「而且最近我在走廊碰見他時,經常聽見他哼歌哩。」

    「我也覺得他最近不像以前那麼嚴肅了。上回我在電梯裡遇見他,他居然還跟我開玩笑。」咖啡女郎勾起夢幻般的微笑,「他對我笑耶。」

    「那很不可思議嗎?」莫語涵蹙眉,「懷宇以前又不是沒笑過。」

    「可他很少主動對人笑的。」

    「他的秘書告訴我,最近他經常要她幫他去買一些小點心帶回家。」

    「哦?給他兒子吃嗎?」這下莫語涵可訝異了,她不知道楚懷宇這麼寵兒子。

    「嗯,還有他家的保母。」

    「保母?!」驚愕的呼喊在交誼廳裡此起彼落。

    廳內眾人面面相覷,為這則最新的八卦新聞感到吃驚。

    楚懷宇特地帶點心回家給他兒子的保母?怎麼回事?「要聽內幕消息嗎?」菜鳥助理忽然神秘地眨眨眼,「我知道他兒子的保母是哪一個哦。」

    「是哪一個?」無數對發亮的眼集中於菜鳥助理身上,「是那天來參加筆試的女人之一嗎?」

    「嘿嘿。」瞬間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菜鳥助理不禁飄飄然,「據說就是那個——」——地一頓。

    「哪個?」

    「潑了他一身咖啡的那個女孩。」

    「嗄?那個毛躁的女孩?」訝異的喘息再度在交誼廳內交織。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暗示楚律師--」

    「為什麼不可能?愛情這回事本來就很難說。」於是,交誼廳內開始上演一場辯論會,正反兩方為了推論某項難以置信的事實,各自提出精采絕倫的申辯及論證。

    負責上陣的代表滔滔雄辯,旁聽的眾人則聽得津津有味。一片混亂中,唯有莫語涵心不在焉,纖長的手指緊緊扣住茶杯,秀眉深鎖。

    然後,她甩了甩頭,決定不理會這場荒誕的辯論會,直接找當事人對證去。

    來到楚懷宇的私人辦公室,莫語涵看見他正跟秘書交代事情。

    「有他的消息立刻通知我。」

    「嗯。」方秘書接過一疊資料,點點頭,瞥了一眼忽然闖進辦公室的莫語涵,「如果沒事,我先出去了。」

    「有事嗎?」顯然也是剛回到辦公室不久的楚懷宇,看來有些疲倦,上半身深深陷人椅背。

    莫語涵瞪視他,「究竟怎麼回事?」

    「嗄?」突如其來的質詢令楚懷宇挑了挑眉,他伸手鬆開領帶,望向氣勢凌人的莫語涵,「我們什麼時候上庭了?」

    「上庭?」莫語涵一愣。

    「在質詢證人以前,至少要讓我先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吧,莫律師。」湛眸隱隱躍動笑芒。

    他在開玩笑?莫語涵不敢相信地瞪大眸子。楚懷宇竟會對人說笑?「我——」嗓音忽然梗在喉頭。

    「是不是聽說我接受法官庭外和解的條件了?」

    「庭外和解?」她呆了下,「你在說什麼?」

    「你不是來問我有關那件大案子的事嗎?」他微微一笑,「我說服委託人庭外和解了。」庭外和解?他是指那件如果勝訴絕對會讓他狠狠賺上一筆,同時名氣更加水漲船高的侵權案嗎?「為什麼?你明知道可以勝訴的!」

    「對手是那種毛頭小伙子,勝訴也沒什麼意思。」他淡淡回應。

    「可是……你是怎麼說服委託人接受和解的?」大集團財大勢大,氣焰高得很呢。

    「我『暗示』他們,如果不接受,可能反而會賠上很大一筆。」

    「怎麼會?」她不解。

    「因為我有個『朋友』或許會替對方辯護。」他淡笑,摘下眼鏡,慢條斯理地擦拭著。

    意思是,如果委託人不接受庭外和解,他會想盡辦法讓這場官司敗訴。

    她瞪著他閒適的動作,「懷宇,你……最近真的怪怪的。」

    「哪裡怪了?」

    「你從前不會這樣的。」

    「不會怎樣?」

    「不會主動對人笑,不會跟同事開玩笑,不會因同情被告而寧願得罪委託人,更不會吩咐秘書買什麼點心帶回家……」

    「是因為那個保母嗎?」

    「保母?」

    「是因為她,你才像變了一個人嗎?」

    ★★★

    是因為單白芷,他才變了嗎?她,改變了他嗎?楚懷宇不確定。事宣上,他連自己是否改變了都不曾察覺,又怎能確定自己是因為她的影響才有了變化呢?挺拔的身軀在經過玄關的落地鏡前,他停下來端詳那張不再總是面無表情的臉龐,他凝望自己,望入那對墨幽深潭。

    他真的變了嗎?一雙眸子不再清冷,透著微暖……也許他是變了。

    他擱下特地帶回來的蛋糕,脫下皮鞋,悄悄踏進屋內。

    一陣呢噥笑語傳來,勾起他唇角淡淡一揚。

    「蛋白質,你騙人!」是他兒子控訴的嗓音。

    「我沒騙你,信不信由你。」是單白芷甜美的嗓音。

    「那只是電影、故事書,不是真的!」

    「你怎麼知道不是真的?」

    「可是--」漂亮的黑眸在望見他時驀地一亮,「爸爸!你回來了。」楚翔飛從客廳地毯上-起,「今天怎麼這麼早?」

    「我回來得早不好嗎?」

    「不!當然好。」小臉微紅,回他一個燦爛笑容,「我太高興了。」楚懷宇也笑了,伸手揉揉兒子的頭,眸一轉,落向同樣笑意盈盈的女人。

    「嗨。」他打招呼。

    「嗨。」她輕聲回應,下意識地伸手-繞著發尾,似乎有些緊張。

    她今天沒扎馬尾,一頭黑髮難得柔順地直直垂落肩後,而她緊張的小動作讓那頭秀髮顯得更加動人。

    「對了,問爸爸吧。」楚翔飛沒注意到兩人之間不尋常的電流,興奮地一拍手,朝單白芷揚起勝利的笑。「爸爸一定不會騙我的。」

    「什麼事?」

    「我們剛剛在看哈利波特的電影,爸爸,蛋白質說真的有魔法世界。」

    「哦?」楚懷宇輕輕佻眉。

    「這不是真的吧?!爸爸。」小臉滿懷期待地尋求他的支持。

    他不做正面回應,「你說呢?」

    「當然不是真的啦!只是大人在編故事騙我們小孩而已。」楚翔飛不屑地撇撇嘴,「丁丁跟蓉蓉都說是真的,我才不信。」

    「為什麼不信?」單白芷開口了,「難道你連朋友也不相信嗎?」

    「那兩個笨蛋連聖誕老人都相信!」楚翔飛冷哼一聲,「還說聖誕老人每年都會送禮物給他們,真蠢!根本就是他們爸爸媽媽在哄他們的,對吧?爸爸。」

    「嗯哼。」楚懷宇點頭。聖誕老人只是編造出來的人物,這是他早在兒子四歲時就聲明的事。「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嗎?」話語才落,他立即感覺到兩道凌厲視線。是單白芷,她正蹙眉瞪他,他可以看出那對清亮的眸正責怪他不該破壞孩子美好的童年幻想。他聳聳肩。

    「所以啦,哈利波特一定也是騙人的。什麼魔法學校,還有會飛的掃把,笑死人了!對吧?爸爸。」

    「這個嘛……」面對兒子的求證,一向主張務實的他竟遲疑了。

    「那不是真的吧?爸爸,只是童話故事,對不對?」今天是他的生日。

    單白芷用唇形警告他——是警告吧?那掀眉瞪眼的模樣,分明在暗示他答案只能有一個——「嗯,也許是真的吧。」善意的壓力下,他說出了違心之論。

    楚翔飛一愣,「什麼?」

    「這世界上有很多我們不瞭解的事,也許真有人擁有魔法也說不定。」他對兒子微笑。雖然天曉得他根本不知道那個哈利波特究竟是何方神聖。

    「爸爸,你的意思是說真的有魔法學校?」魔法學校又是什麼?「……也許。」

    「真的有人騎掃把打球?」這麼神奇?「……可能。」

    「貓頭鷹會送信?照片上的人會動?人可以變成一隻貓?」楚翔飛眼睛愈瞪愈大。

    太誇張了吧?「……嗯哼。」

    「哇哦。」楚翔飛的小嘴頓時圈成O型。父親說的話令他太過震驚,久久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驚歎。

    「嗯,翔飛,你聽我說——」深怕兒子太過「誤人歧途」,楚懷宇試圖委婉解釋一番,卻被尖細的童音打斷。

    「爸爸,那我也可以去嗎?」

    「去哪裡?」

    「去上魔法學校啊!」楚翔飛天真地仰望父親,「如果真的有魔法,我也想學。」輕笑驀地揚起--是單白芷,她急急伸手掩唇,堵住亟欲竄出的笑聲。

    楚懷宇瞪她一眼。「翔飛,你聽我說,因為那個……嗯,呃,所以你不能……」他歎息,正懊惱不知該如何收拾殘局時,兒子卻主動提供了理由。

    「我知道,因為我是『麻瓜』對吧?」楚翔飛失望地垂下眼。

    麻瓜?什麼意思?楚懷宇一臉茫然。

    「沒錯,翔飛。因為你爸爸很顯然是個麻瓜,所以你當然也是啦。」單白芷帶笑地瞥了他一眼。

    那是某種貶抑的詞彙嗎?楚懷宇似乎聽出一絲諷刺意味,他瞇起眼,狠狠瞪住面前笑容詭譎的女人。

    單白芷卻只是攤攤雙手,吐吐舌尖,一副天真無辜的神態。

    「好了,翔飛,我們來吃蛋糕吧。」她拍拍手,拉起小男孩的手。

    「蛋糕?今天有蛋糕吃?」楚翔飛顯然十分驚喜。

    「當然啦,今天是你生日啊。」她笑容甜美,「而且,你爸爸還買了一份好大的禮物給你呢。」

    「真的嗎?」他充滿期待的目光射向父親。

    楚懷宇點點頭。一星期前便不停遭人耳提面命的他,哪敢忘了準備這份禮物?「吃完蛋糕你就可以拆禮物了。」

    「耶!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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