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不分離 第八章
    隋緣發著高燒,口中囈語不斷。

    到了夜裡,復又哭醒,幸而裴容謙時時在旁安慰照料。

    「我要找娘……娘……」她在昏迷中囈語。「爹……爹快走、快走,皇上派人來殺你了……不要殺我爹,他是好人……我爹他沒有違旨誤國,他沒有……皇上、皇上,我爹是無辜的……你識人不清、你是個昏君……爹,緣兒以後乖了,以後一定乖乖聽話,再不會惹你生氣了……」

    連續好幾天,他都是日日夜夜,守在她的床邊,輕輕哄著她。「沒事了,緣兒,沒事了,我在你身邊呢!別怕!」

    又過了幾日,隋緣的神智才略微清醒,雖是心中哀傷,但在裴容謙細心的照顧下,總算漸漸有了起色。

    ☆        ☆        ☆

    「緣兒。」裴容謙端著一碗粥進來,卻見隋緣倚在床上,望著窗外發呆,臉上猶有淚痕。他放下粥,拿了件衣服,替她披上,一面撫著她的發,一面柔聲問道:「你醒了?在想什麼?」

    隋緣順勢靠著他,輕聲說道:「我剛才作了一個夢,夢見我爹、我娘還有你,咱們仍像以前一樣,快快樂樂的過日子,可是忽然吹來一陣好大的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等這陣風過去,我再睜開眼,你們卻都不見了,」她輕輕顫抖一下,淚珠欲滴。「只丟下我一個人……」

    「那只是個噩夢罷了。」裴容謙微微一笑,又替她擦了淚,哄道:「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待在你身邊嗎?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的。」

    隋緣看著他,心裡一陣溫暖,點點頭,安靜的吃粥。一會兒,又聽她說道:「容謙哥哥,我想去大空寺祭拜我爹娘。」

    「這樣不好吧!」裴容謙微一沉吟。「最近風聲還很緊呢!尤其是官府的人也猜你若回來,必定會去大空寺,所以在那兒附近派了不少人守著,你現在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隋緣聽了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緣兒,你聽我說。你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辦。」裴容謙見她身體情況巳恢復得大致無礙,心想也是告訴她實情的時候,便從懷裡拿出那封信來,交給隋緣。「這是你娘臨死前交給我的東西,也是你要為你爹洗刷冤屈的惟一證物。我想這件事才是你爹娘更希望你早點去完成的事。」

    「證物?」隋緣一愣,忙打開信來看。半晌,緩緩說道:「原來我爹是因為得知西夏這次分明是想詐降,所以才又回頭去打他們。」

    「嗯。」裴容謙點頭,說道:「而且,這封信是以魏相國的名義發給西夏國王的,你看,下面還有他的簽名落款。信上說朝中一切均巳打點好,還說你爹的大軍不好對付,不如先詐降,待軍隊返鄉,心情鬆懈後,再來個回馬槍,或許比較容易得逞,而且只要除去了你爹,一切就好辦了。由此看來,只怕他們打你爹的主意已經很久了。誰料到這回卻讓你爹無意中攔下這封信,壞了他們事。」他歎了一口氣,說道:「也沒想到這魏相國這麼厲害,居然能夠想得出這將錯就錯的法子,找到一個『違旨誤國』的借口,終究是借了皇上的手除去了你爹。」

    隋緣折好了信,不發一言。

    裴容謙見她神色淡漠,便說道:「你先好好休息,等身子養好了,再上京澄清這件事。」

    隋緣卻搖搖頭,說道:「不,我不想管這件事。」

    裴容謙訝異。「你說什麼?」

    「我說不想管這件事,你沒聽清楚嗎?」隋緣驀地站了起來。怒道:「我為什麼要為了這件事上京?我的家人全都死了,我還有什麼好爭的?朝廷裡那些爭權奪利、結黨營私的混帳敗類,他們愛賣國求榮又與我有什麼關係呢?就算他們全死光了,也不關我的事!」

    「你怎麼能這麼說?」裴容謙也站了起來,拉著她說道。「你難道不想替你爹洗雪沉冤?」

    隋緣甩開他的手。「人都已經死了,就算現在皇上還我爹一個清白又有什麼用,能讓我爹我娘死而復生嗎?」

    「緣兒,話不是這麼說。我相信名譽經生命更重要,難道你要你爹不明不白的成為千古罪人嗎?再說,西夏的野心和魏相國的賣國求榮,這些事實俱在,你應該速速上京去揭發這件事,也好讓朝廷有所防備……

    隋緣大聲怒道:「我就是不想管他們。你沒看到京城那班人的嘴臉,冷心無情,平時與你交好,有難時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可是我看到了,當日事發之時,他們就是那麼對我的。現在我倒是想等著看看,看他們日後任西夏人宰割的樣子。她別過頭去,不想再談這件事。」反正,我再不想管他們的死活。還有那個沒良心的昏君,他更該死!「

    「可是百姓何辜?」裴容謙沉聲道。

    「不要再說了。」隋緣一揮手。「我不想再聽了!」

    他還待勸她。「緣兒!

    隋緣一擊桌面,怒道:「我爹在沙場拚死拚活多年,沒想到那個昏君只聽別人說一句『違旨誤國』,就下旨將我家滿門抄斬,還連審都不審!」她氣得臉色鐵青,恨聲道:「說實話,我真恨不得西夏人現在就打了進來,將他從高高在上的皇位裡給拉下來,讓他也嘗嘗滿門抄斬的滋味。你聽明白了嗎?」

    「緣兒!」裴容謙捺著性子勸她。「我瞭解你心裡的恨,可是緣兒,自古以來,一發生戰爭,最先遭殃犧牲的不都是平民百姓,難道你就忍心看他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你若是想到你爹一生總是拚死護衛百姓的心意,便不該將你的怨恨發在他們身上。「

    「對,我爹的確是將他的一生貢獻在朝廷百姓上!」隋緣哭道。「可是你看他得到了什麼樣的下場!我爹他若是戰死在沙場上,我不會怨誰。可是如今我為他感到萬分不值!」

    「緣兒,你若是不上京澄清這件事,那你爹的死的確是不值了。」他語重心長的說。「你娘臨死之時跟我說,她相信你一定會回來,替你爹洗刷這個莫須有的罪名。因為你是隋家的女兒,你絕不會躲在蕭家,寧願一輩子抬不起頭來做個縮頭烏龜的。」

    「你根本什麼都不瞭解!」她叫道。

    「我瞭解你!」他看著隋緣。「你不是真心要逃避這件事的,你只是在生氣。可是此事已迫在眉睫,再不去做就來不及了,我不希望你將來後悔莫及。」

    隋緣一時無話可答,便恨聲道:「又是這句話!為什麼你總是要拿這句話來逼我?非逼我離開不可?上一次是這樣,這次還是這樣!好,你若不想見到我,我走就是。」她欲往外走。

    一時心急,容謙伸出手打了她。

    隋緣挨了一掌,登時愣住,也忘了要哭。

    裴容謙雖是生氣,但一時衝動打了她之後,馬上也覺得後悔。「緣兒,對不起,我……」

    「走開,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他剛要伸手安慰她一番時,隋緣卻一把推開他,轉身跑了出去。

    「緣兒……」任憑他在後面大聲叫喚,她仍是頭也不回地遠遠跑開。沒多久,就再也追不上她了。

    「唉!」他歎息。

    ☆        ☆        ☆

    隋緣趁著附近的守衛沒注意時,一個躍身,翻牆進入隋王府。

    只見人去樓空、花木不修,放眼望去,甚是淒涼。

    「爹、娘,緣兒回來了。」她忍不住熱淚盈眶。

    從小到大,十七年來所有的回憶幾乎都在這府裡。如今隋緣悄然佇立在大廳上,剎那間覺得似有所聞、似有所見。似乎隱隱約約還聽見著全家夜宴時的笑聲、母親的溫柔叮嚀、父親的慈愛言笑、還有奶娘、秋蕙、和叔、薛遠志……

    所有熟悉的聲音都好像在這廳上不停迴旋著。

    她不知在那兒站了多久,才怔怔地循著舊路,穿堂過庭,一間間看著。只是舉目所見,一片凌亂殘敗,心中不禁悲痛,再想自己親人凋零、孤苦無靠,就索性放聲痛哭起來。

    到了此時,她心中積鬱多日的傷痛,這才痛痛快快地得到發洩。

    「緣兒。」裴容謙不知何時悄悄來到她身邊,將她緊緊抱在懷中,輕輕搖著,像對小嬰孩一般的呵護。他一語不發,只是低下頭去,深深地吻遍她爬滿淚水的臉。直到她覺得溫暖安全。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眼前一盞燈火也沒有,只有昏黃的月色透過窗欞,灑將進來。裴容謙托起隋緣的下巴,疼惜的看著她,但見她一雙眼睛早哭得像桃兒一般、還有那猶留掌痕的左頰。

    「你要我怎麼說才好呢,」他忍不住伸手輕輕撫著她的臉。

    隋緣的眼淚又再度撲簌簌的落下。

    裴容謙伸手替她拭了淚,輕聲說道。「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打緣兒的。還疼麼。」

    隋緣搖搖頭,又靠回他的胸膛。「不,是我不好,我不該故意說那些話惹你生氣。」

    裴容謙無奈的笑笑,說道:「你知道嗎?其實,打從我將你帶到靜心小築之後,心裡無時無刻不想著要偷偷燒掉那封信。」

    隋緣一愣,抬眼望著他。「為什麼?」

    「我若把它給燒了,那封信上的內容再無人知曉,我只管藏好你、或者帶著你走得遠遠的,咱們不就可以永遠都在一塊兒了,一切盡如人願,豈不甚好?」他牽了牽嘴角,低聲說道:「但我終究是沒有那麼做。」

    隋緣看著他。

    他沉聲道:「我不能為了一己之私,而讓你成為一個不忠不孝的人,即使我的出發點是為了愛你、保護你,但權衡輕重,我實在沒有權利這麼做。」

    「我呢?我有沒有選擇?」

    「我想沒有。」他平靜的說。「就像你身為隋家的女兒,就有該負的責任一樣。當初你得聽從皇上的指婚嫁給蕭國舅,現在你就得為你爹洗刷冤屈,你得為國為民出來揭發魏相國通敵叛國的事。緣兒,當初你沒有選擇,現在也是。」

    過了好一會兒,隋緣才幽幽說道:「你又不要我了……」彷彿已經認命。

    「不會的。」他低下頭去,吻了吻她的額,溫言道:「這回,我會一直陪著你。」

    「你要陪我上京去?」她訝異。

    他點點頭。

    「不,不行的,那太危險了。」她急道。「你不知道,現在我成了欽犯,有許多人在路上等著抓我。」

    「那我就更要去了。」裴容謙笑了笑,說道。「我不想待在這裡,成天為你提心吊膽,或者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容謙哥哥,他們那班人如此狠毒,若見你同我在一起,連你也不會放過的。」

    他輕輕掩住她的嘴。「我已經決定了。」看著她說道。「我說過,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陪著你,是不?」

    隋緣感動。

    一時,似乎聽見人聲漸近,兩人便速速從後園離開。

    在回去的路上,天上又落起雨來。裴容謙忙脫下外衣,替隋緣蓋頭披上。「你的病才剛好一些,可禁不起再淋雨。」

    隋緣見他處處關心,深切的感動中忍不住眼眶一紅,卻又無言以對。「容謙哥哥……」

    「什麼都不必說了。」裴容謙緊了緊她的手。

    一切,他都明白。

    ☆        ☆        ☆

    待兩人回到了靜心小築,因方才淋了雨,少不得各自梳洗一番。

    一會兒,裴容謙進得房來,見隋緣巳洗淨了發,正拿著手巾擰乾頭髮。想她自小衣食住行,哪一樣不是丫頭、婆子們侍候得好好的,從來不須自己動手。直到這陣子,左右無人,她才不得不學著打理自己。只是做來手腳仍不甚俐落就是。

    裴容謙見了微微一笑,便走了過去接過手中,替她把一頭烏油油的長髮擰得干鬆鬆的,再拿支梳子來梳了幾下方罷。

    「照你這樣磨磨蹭蹭的弄,那這麼長的頭髮幾時才幹得了呢?真是想不透,老看你舞刀弄劍那樣得心應手,怎麼偏偏就是不會拿梳子、鏟子呢?」

    隋緣噗哧一笑。

    「好了,都二更天了,快睡吧!」裴容謙替她放下床幔,留了一枝燭,然後自己便在旁邊的軟榻上歇息。

    隋緣向來睡不深,夜裡常會醒個幾次。一時翻身醒來,隔著紗幔,就看著睡在軟榻上的裴容謙。

    難為他那麼大個子的人,手長腳長的,睡在那臨時加的軟榻上,的確有些將就,一定不好睡吧!都個把月了,也沒聽見他抱怨一聲。隋緣想來,又是心酸。

    一時又憶起小時,師父常在這兒教她武功,裴容謙不喜學武,只拿著書在一旁默讀。她若學了新招,便喜孜孜拉著他,在他面前比劃起來。

    「我使得好不好?」她問。

    「好哇、好哇!」其實他也不懂,但見隋緣飛上跳下,長劍在手矯捷俐落、使得虎虎生風,想當然是十分厲害了。所以每回總是大聲鼓掌叫好。「緣兒,你真棒。」

    隋緣聽了他的誇獎,很是得意高興。

    有時午後暑熱,他兩人也在這兒午睡小歇,那時候人小,只覺得這床很大,就算兩人一起睡仍是綽綽有餘,也不覺有何不妥。尤其這小築蓋在林蔭深處,涼風吹過,甚是清幽,往往一覺起來,精神百倍。

    這些事,就像是昨天才發生的……隋緣輕歎一聲。

    又想,容謙哥哥說要陪她上京,有他陪伴自然是再好不過,可是仔細想起來,魏相國手上那麼多人,究竟能不能對付得了,實在難說。看來此行不免危機重重,不該再拖他下水的。她如此思潮起伏,難以平靜。

    隋緣下床走到軟榻旁,蹲了下來,看著裴容謙沉睡時的面容,不由得怔怔落淚。又見他身上的被子滑下,便伸手替他拉上蓋好,一時卻驚醒了他。

    裴容謙微一睜眼,只見隋緣蹲在他身旁,兩人頭臉相距不過寸餘,吹息可聞。

    「緣兒……」

    他還來不及完全清醒,隋緣溫軟的雙唇已經湊了上來,讓他惺忪之際又一陣意亂情迷。他輕吁一聲,迷糊中將她拉向自己,好讓自己可以更深入的吻她。而隋緣也是跟著臉熱心跳、心神俱醉,纖細的身軀忍不住微微的發抖,於是他更用力的將她抱緊,用他的雙唇去安撫她。

    隋緣覺得此時此刻自己像個快要溺水的人,而裴容謙是她的浮木,她得緊緊抓住才行,不能放,即使是她快要被這貼著她的火熱身軀給融化了,即使是這樣急迫的親吻,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但她還是緊緊的環住他、貼著他結實的胸膛,不能放手……

    ☆        ☆        ☆

    當晨曦透窗而入時,裴容謙就醒了過來。隋緣則倚在他的身旁,枕著他的臂猶自酣睡著,他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她均勻的呼吸和輕柔的起伏。這會兒他一動也不動,因為知道隋緣驚醒,恐將吵醒了她。

    看她睡得香甜安適,他不禁微微一笑。她該再多睡一會兒的。他想。於是自己也就靜靜躺著,感受她的髮香、嬌軀的溫軟,還有這難得的寧靜祥和。

    再過一會兒,天色漸亮,樹枝上的鳥兒吱吱啾啾,叫個不停。隋緣翻個身喃喃咿唔一聲,順勢把頭埋進他頸項間輕輕地摩掌著。她醒了。

    「醒了?」裴容謙伸個懶腰。「那好,讓我先起來吧!」讓她枕了大半夜的臂膀,此刻也不免發麻。

    但隋緣不但沒有把勾在他身上的手腳挪開,反而索性整個人賴到他身上,把他當床板似的,然後趴著繼續睡。

    裴容謙輕笑了笑。輕撫著她四下披散的青絲,半晌忽然開口說道:「我愛你……原來我是這麼的愛你。」

    隋緣聽了微微一顫,抬起頭來看著他,復又埋在他的肩上輕輕啜泣。

    「怎麼了?」裴容謙忙問。

    「我怕。」

    「怕什麼呢?」

    她哽咽道:「我怕老天爺不肯成全我們,到頭來仍是叫咱們倆分開。」

    裴容謙聽了,頓了一頓說道:「你別胡思亂想了。況且,若真是如此,那你這會兒擔心也是無用啊,是不是?」又拍拍她,柔聲說道:「傻丫頭,快別哭了。」

    ☆        ☆        ☆

    「什麼,隋緣溜回來了?」龍盛榮大感意外。「她倒是真有膽子,人人在這兒等著抓她,她還敢回家來!」一時又瞅著吳立身問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是小的親眼看到她的。」

    自從隋王府出事之後,偌大的宅院無人管理,倒是成了衙門裡的人最好的聚賭場所,起初也只是幾個守衛夜裡閒著無聊,小賭兩把,但王府寬敞舒適,又不會叫外人發現,所以沒有多久,衙門裡上下及龍府的管事下人們,無人不知這麼個夜裡聚賭的好去處,十個裡倒有八個來賭過,漸次成了局勢。

    事也湊巧,吳立身那日喝多了,心想先溜進隋王府小寐一下,待夜裡人到齊之後再玩兩把。誰知卻意外聽見隋緣與裴容謙的對話。起初只聽見隋緣哭聲,還以為是鬼哭,嚇得半死,動都不敢動。後來不知怎麼又加進了一把男聲,他心裡覺得奇怪,忙輕手輕腳爬到窗外一看,這才知道了究竟,所以今兒個一早就忙報與龍盛榮知。

    「你真的沒看錯?」

    「千真萬確。」吳立身信誓旦旦的點頭,說道。「少爺怎麼忘了,小的那幾顆牙還是斷送在她手上,怎麼會看錯?而且那姓裴的大夫也跟她在一塊,再不會錯的。」原來那吳立身就是當日,隋緣下令摑掌二十的人。有了這層恩怨,他自然不會看錯。

    「又是那個姓裴的,我就知道他們兩個關係不簡單。」龍盛榮冷笑。「他們還說了什麼?」

    「那個丫頭會武,所以小的不敢太靠近,怕給她發現。也沒聽得很明白。不過聽他們說,他們好像是要上京去。」

    龍盛榮狐疑。「上京?怎麼他們活得不耐煩了嗎?不趕緊躲得遠遠的,倒反而要上上兒去?」

    「聽那姓裴的大夫說,好像有封什麼密函,要拿上去替隋王爺洗刷冤屈什麼的。」

    「密函」龍盛榮一聽就瞭解了七、八成,笑道:「有意思!前幾日我爹也接到封密函,是京裡魏相國派人快馬送來的,說是如果我爹抓到隋緣,也不必聲張,立刻除掉即可,以絕後患!」

    「難不成是魏相國有把柄在他們手上?」

    「這我也不清楚。」龍盛榮摸摸鼻子。「不過等我抓到隋緣那丫頭,不就一切都明白了嗎?」

    吳立身連忙陪笑說道:「對對對,如果少爺能除掉隋緣,可是大功一件,魏相國一定會很高興的。說不定會派個什麼官給少爺,再不然就給老爺升個官,調回京裡去。」說著忙就跪下磕頭,笑道:「那小的要在這裡先恭喜少爺了。恭喜,恭喜!」

    「好說,好說,」只捧得龍盛榮樂不可支,又笑道:「你放心,這次絕少不了你的好處。」

    「要不要小的現在就派人去殺他們兩個?」吳立身問道。

    「不急,不急,現在我還不怕她跑了,最要緊的是可別打草驚蛇。」龍盛榮在廳裡來回走了兩趟,又自顧笑了笑,說道:「那個姓裴的不打緊,不過隋緣嘛,嘿嘿嘿!她可長得真美,就這麼殺掉她,豈不是太可惜了,簡直是暴殄天物,那怎麼行呢?」

    昊立身會意,跟著笑道:「是是是。少爺向來最是憐香惜玉,像這樣的絕色,如果放過了,那還真是可惜。不過那丫頭可是枝小辣椒,不大好對付呢……」

    「你啊,真笨,」龍盛榮呻道。「如果有那個姓裴的落在咱們手上,你說她還凶得起來嗎?」他哈哈大笑起來。「到時候只有任我擺佈了。」

    吳立身喜道:「還是少爺聰明。」

    龍盛榮揮手。「好了,別在這兒拍馬屁了。快去多找人手來,想辦法跟蹤姓裴的,先找出他們藏身之處再說。」

    「是。」吳立身忙應道。「屬下這就去辦。」

    ☆        ☆        ☆

    「這幾天你覺得怎樣了?」裴容謙探探隋緣的脈息,問道:「還有沒有什麼不舒服?」

    隋緣搖搖頭。「我很好。」

    「那就好。我在想咱們也該準備準備上路了。」裴容謙說道。

    隋緣只呆坐著。

    裴容謙看了一眼,自顧說道:「這幾天我抽空去鎮上買些東西,順便請老姚替我挑兩匹好馬。」

    「你娘那裡怎麼說?」隋緣忽然說道。「容謙哥哥,你跟裴伯母說了這件事嗎?」

    裴容謙頓了一頓,說道:「我還沒跟我娘說。」

    「你想她會答應你陪我走這一段路嗎?」隋緣看著他。

    「我會說服她的。」

    隋緣輕歎一聲,走到窗下,看著外頭的冷月寒星,幽幽說道:「我希望你娘答應你陪我上京,可又希望她別答應你……連我自個兒都不知道怎麼樣才是對的。」

    「你怎麼有那麼多古怪念頭!」裴容謙不欲她再胡思亂想,故意笑道:「你以前從來不是這樣的,我記得你最是閒散無心、直肚腸的。」

    「從前我並不懂得人事無常。」她苦笑。「我覺得我現在就好像是在一夕之間忽然被人拉扯長大,渾身都痛楚不堪。」

    裴容謙瞭解她「繁華落盡憶舊夢、往事新愁知多少」的感慨。他柔聲安慰道:「緣兒莫怕,會過去的。更何況我知道你一向果敢堅強,會熬得過去的。」他說著把抱起了她,低頭親親她的粉頰,將她放在床上。回頭關上了窗、吹熄了燭火,自己也跟著在她身旁躺下。「且別想這些了,睡吧!」他摟著隋緣,輕聲說道。

    ☆        ☆        ☆

    「我不答應。」裴母沉下臉,說道。「謙兒,娘不答應你陪小郡主上京去。」

    「娘……」

    「不論你替王爺王妃料理了後事,或是現在為了小郡主隱居到靜心小築,這些我都可以依你。」裴母正色說道。「但你要陪小郡主上京一事,非同小可,為娘可就不能不說話了。」

    裴容謙未及開口,裴母又道:「你為隋家做得已經夠多了,難道你非得把命賠上才甘心嗎?難道你就不替為娘的想一想,咱們裴家只有你一個命根子!」裴母說到後來,不由得眼眶一紅。

    「可是娘,現在這件事丁已經不是緣兒一個人的事了。」他忙辯道。「那封密函事關朝廷百姓,十分重要,一定得盡快送進京裡才行。」

    裴母動了氣,厲聲道:「不管你怎麼說,反正無論如何我都不答應。」

    「娘,孩兒學醫是為了濟世救人。」裴容謙跪下央求。「您和爹不也是一直這樣教導孩兒的嗎?別說是人,孩兒以往見您連一隻小鹿也不忍心宰殺的,如今上京一事,關係著千萬百姓的命,您怎麼卻要孩兒見死不救呢?」

    裴母無話可答,不覺一陣心酸,落下淚來,說道:「為娘的怕你惹火上身,你知道嗎?」

    「孩兒但求無愧天地、心安理得而已。」他坦然道。

    待他回到靜心小築,遠遠便瞧見隋緣惦記他,所以立在廊上等著。他快步走了過去,伸手挽住了她,笑道:「杵在這兒做什麼?小心風吹著。」說著與她一塊兒進屋裡。

    「我好得差不多了,哪裡還那麼嬌貴!」隋緣也笑了笑。見他拎著包袱,又問:「你跟你娘說了?」

    裴容謙點點頭。「嗯。」

    「她答應了?」

    裴容謙想了想,說道:「應該說是她瞭解我的苦衷,不得不讓我去。」

    隋緣便不說話。

    只聽裴容謙說道:「我帶回來一些衣服,你過來看看,想你應該可以穿。」又道:「我也跟老姚說好了,請他先幫我物色兩匹馬,我明兒個再走一趟瞧瞧去。」

    正說著,忽然雷聲大作,下起雨來。

    「這幾日天氣陰晴不定,說下雨就下雨的。」隋緣看看外頭,秋雨瀟瀟,說道。「看這樣子,只怕明兒個也不會放晴,從這兒到鎮上又有一段路,說遠不遠,說近又不近的,我看你明天還是別去了吧!」

    「不過是下雨,又不是下刀子,我帶把傘不就得了。」裴容謙笑道。「再說我已同老姚約好了,不去不好意思。」

    隋緣靜靜關上窗。不知怎麼,心裡卻有些莫名心悸,總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麼事了……不好的事……

    但願是我多心了。她想,又不由得暗歎一聲。可是最近老天爺總是跟我作對,叫我怎麼能放心呢?

    ☆        ☆        ☆

    龍盛榮的人一連等了幾天,終於等到裴容謙到鎮上買東西,他們一聲不響地一路跟著他,也發現了他們兩人棲身的靜心小築。

    吳立身得到消息後,忙回去告訴了龍盛榮。

    「好。」他喜道。「既然知道了他們落腳之處,那咱們也可以開始準備準備了。」又吩咐吳立身說道:「現在這事可千萬不能讓我爹知道,否則他老人家怕事得緊,一定公事公辦,二話不說,立刻砍了隋緣,那我還有什麼趣兒呢?」

    「是,少爺。」吳立身忙應道。「小的早就告訴各位兄弟們了,叫他們切勿聲張。」

    「嗯。」龍盛榮又道。「你再找兩個妥當的,在松樹林盯著,如果再見裴容謙離開靜心小築,就趕緊回來報告一聲。」他笑了笑。「嘿嘿嘿,到時咱們再帶著人,等在回去的路上捉住他。你說那隋緣會不趕緊出來救她那個相好,我就不信。」

    那日,龍盛榮得了消息,說是裴容謙離開了靜心小築到鎮上去了。忙就帶了手下,埋伏在松樹林,只等裴容謙從鎮上回來,準備來個「甕中捉鱉」。

    直等到日將西下之時,才見裴容謙提著一些日用雜物,走進林子。龍盛榮一夥人忽地現身,將他團團圍住。

    裴容謙一驚。「你們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龍盛榮哈哈一笑。「抓犯人啊!」

    「我犯了什麼法?」

    「你窩藏欽犯,這個罪名難道還不夠大?」

    裴容一怔,但隨即冷靜下來,臉上不動聲色。「我不曉得你在說什麼。」

    「裴容謙,你別裝蒜了!我早就打聽得一清二楚了,你還想賴不成?」龍盛榮冷笑。「我說的就是隋緣,那個落難郡主啊,好小子,我只看你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誰曉得你私底下卻是艷福不淺,居然在走桃花運啊,只可惜您福小命薄,偏偏這朵桃花又帶煞氣,我看你是無福消受了。」他好整以暇地說道:「哼,這會兒我說,你馬上就要應了那句老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你信不信?」

    裴容謙聽了,怒道:「你滿口不乾不淨、胡說八道些什麼!」

    龍盛榮悠哉地說:「你也用不著嘴硬了,我看隋緣這會兒也應該趕過來了才是。」

    「你說什麼?」

    他索性就在旁邊一塊大石坐了下來,閒閒說道:「當然了,方纔我已經派人去跟她說你在這兒,請她過來一敘,所以,我猜她應該很快就會趕過來了,你說是不是呢?」

    不一會兒,只見隋緣寒著臉,提劍走來。

    龍盛榮向吳立身使了個眼色,他忙拔出劍,抵著裴容謙的脖子。其餘的人也各自持劍,嚴陣以待。

    裴容謙忙道:「緣兒,你不要管我……別過來……」

    隋緣搖搖頭。「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說得好啊!」龍盛榮拍手大笑。「爽快!爽快!」他看著隋緣半晌,又道:「不過這禍福也是難講得很,全看小郡主你肯不肯合作……喔,不,現在你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小郡主了,而是我的階下囚。」

    「你到底想怎麼樣?」隋緣冷冷說道。

    「你若肯乖乖依著我,咱們一切好商量。」

    「緣兒……」

    裴容謙方要開口,龍盛榮卻一掌揮來,喝道:「現在這裡沒有你說話的分!你給我住口!」

    「龍盛榮,你放了他。」隋緣沉吟,說道。「我聽你的就是,你先放了他。」

    「放了他,那怎麼成?他可是我的護身符啊!」龍盛榮哈哈一笑,說道。「好妹子,你當我是傻子麼?你的武功這樣厲害,我要是放了他,你還會放了我嗎?」

    隋緣怒道:「那你待如何?」

    龍盛榮淫笑道:「這還不簡單?我先暫時囚著他,等你乖乖成了我的人,那時,咱們夫妻一體,相親相愛,我自然就用不著怕你嘍!那時你要為夫的放人,為夫豈敢不遵!」

    隋緣登時氣白了臉。

    「龍盛榮你這個畜生!居然說得出這種無恥的話來。」裴容謙怒罵道,心中卻也不由得暗暗心驚。心想:龍盛榮若真以我挾持緣兒,恐怕緣兒也是無計可施,只得就範,那該如何是好?一時,也不及多想,咬了咬牙,叫道:「緣兒快走!」說著將頭一側,欲自刎於吳立身的劍下。

    「容謙哥哥!」隋緣驚叫。「不!」

    幸而吳立身這人素來膽小猥瑣,見裴容謙毅然決然將頭頸靠過來,嚇得大叫一聲,手足無措,於是手一鬆讓劍落了地。

    因此裴容謙的脖子也只被劍鋒輕輕劃過一道血痕而已,傷勢並不嚴重。

    龍盛榮那一夥兒,登時不是亂成一團,就是瞧得目瞪口呆。

    隋緣見機不可失,忙趁亂使開劍式,搶身救人。

    這時不但夕陽將近,光線不明,而且林中白霧愈重,濕氣窒悶,舉目所望俱是迷迷濛濛的一片,再不多時,各人相距不過數尺,身形卻已是模糊難辨,儼然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

    隋緣在視線不清之下以一敵眾,不免有些心慌。兼之她救人心切,故而出招之際十分凌厲迅猛,只盼快刀斬亂麻,早點解決那些人才好。

    正自酣戰,她忽然聽得背後有風聲撲來,料想是敵人由後攻至,飛身而來。她忙將身子一斜,跟著反手將長劍一揮,直刺來人。

    卻萬萬沒有想到,那個「來人」竟是裴容謙!

    原來正當隋緣忙著與眾人纏鬥之時,龍盛榮好不容易也在迷濛中找到了裴容謙。便忙撲上去想再逮住他,以要挾隋緣。然而裴容謙並不會武,與他揪打抵抗之間,一個張口,就狠狠咬住龍盛榮的手臂不放。龍盛榮一時吃痛,於是猛力將他推開。沒想到,就這樣陰錯陽差的將他送到隋緣劍下。

    也是隋緣大意,遞招大急、劍快眼慢,所以待她發覺時,已然太遲。

    就這樣鑄成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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