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溫柔共舞 第九章
    舞坊的人都下班走了。從現在開始到隔天舞坊排定的課程上課之前,這裡將會是MTC副總裁復出後,第一出舞碼第一次排練的場地。丁鴻開舉世矚目的新作,將是國家劇院開春後第一檔節目,至今門票已經被來自世界各地的媒體、舞迷們預訂一空,預測將造成藝術界空前的轟動。

    希亞伸手輕撫過光潤冰冷的鋼架扶手,稍一用力、腳尖一踮,輕輕巧巧就畫出了一個完美的弧步。

    丁鴻開還在更衣室換裝,他為這出新舞親自甄選出來的舞者也還在準備中,空蕩蕩的舞室中就只有希亞一人。她抬頭環視一圈不算大的空間,和MTC可容納數百人的專屬舞室比起來,這裡真的顯得太侷促了點。

    丁鴻開堅持這出對他意義非凡的新舞要在國家劇院演出,只因他說這是個對他意義非凡的城市,在這裡他不但找回舞蹈的生命,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一生的摯愛。

    希亞緩緩地閉上眼,回味著──她永遠不會忘記的──阿開說這句話時深情款款的凝睇。

    簡直美得像夢一樣!

    阿開的腿好了、他們向彼此表白,自然而然地成為情侶。住在一起、陪在他身邊成為最好、最理所當然的安排。

    他再也不需要她堅強的扶持了,阿開已經將自己變成最強硬洗練的領導者。先是向眾人宣佈了他的康復,接著就刻不容緩地投入新舞碼的製作,馬不停蹄地籌畫著一切,讓所有人相信他們眼中最燦爛不朽的舞星丁鴻開是真正地回來了。

    在和她相處的時候,他從不隱瞞自己對她的深情摯愛,時而軟語呢噥、時而恣意掠奪,一遍又一遍地對她傾訴著無窮盡的愛意,再也不復以往自殘、自卑的心境。

    面對阿開有如狂風暴雨般席捲而來的熱情,她除了報以同等的情感,實在也沒有別的法子。而他這個貪心不足的傢伙,卻總是嫌她不夠愛他。

    她怎麼可能不夠愛他!每每在花前月下、在遠處凝視他的挺拔身影,或是在夜深人靜,他只屬於她一人,她伸手輕滑過他俊美的睡顏時,她都不時讓滿溢的深情嚇壞。她不曾對愛情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認真過,這回卻是實實在在地一頭栽了進去,再也逃不出這個頑皮男子的手掌心。

    這不是好現象,希亞垮下臉、抿著嘴想,她已經在失去自我而不自覺了。平常這個時候,她應該是在洽商著下個復健case,或是在世界的某處度假當中,而不是像現在,整日無所事事地以陪在他身邊為最大職志,偶爾兼任他的秘書或管家。

    這是不對的,希亞有些困惑地瞇眼注視著正推門進來、對她笑得很燦爛的丁鴻開。真愛是不會改變一個人的真我的,否則那就只是迷戀,而不是真愛了。

    丁鴻開輕輕執起她的手,將希亞帶過另一邊,讓她輕易完成轉圈的芭蕾舞步,再順勢帶回他懷中,給她一個綿長的深吻。

    「在想什麼?又笑又噘嘴又發愣的。」

    一切還是等阿開舞展結束後再說吧。希亞心不在焉地想著,現在的他急切地要向她證明自己,需要她待在身邊,其他的就再說吧。

    「沒什麼。你該開始排練了。」

    舞者已經一個個進場,丁鴻開神情嚴肅地開始每一個動作、每一段劇情的解說、練習;希亞在角落裡望著他發怔,再度陷入沉思。

    ☆☆☆

    「你今天挺奇怪的,東西吃得少,話也少。」

    丁鴻開細細審視著希亞的臉,想在其中找出一絲端倪。

    希亞回了他一個安慰的笑容。「一大碗牛肉麵還算少?」

    刺骨的寒風從四面八方鑽進衣服的空隙,寒流來襲時路上的行人減少許多,四周顯得有些蕭索,空寂的街道上就他們兩個不怕冷的情侶牽著手四處走。

    這兩個月來,丁鴻開開始嚴格的控制飲食,希亞則維持著一貫不小的食量。

    一碗牛肉麵她就會飽?他可不是那麼好騙的,他和希亞在一起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你有心事。」丁鴻開嚴肅地做下結論。

    希亞還是微笑地看著他,並不說話。

    丁鴻開有些喪氣。即使正式進入男女朋友的階段,大多時候他仍然摸不清她究竟在想什麼。希亞是個相當內斂的女人,旁人多半無法見到她有什麼失控的舉動。在一起久了,他能抓住她一些小動作、眉宇間的小變動所代表的情緒,但是她真正在想的事,他仍舊一籌莫展,絲毫不得其解。

    她只失控過一次,丁鴻開不自覺放鬆了僵硬的表情。她為他著急、生氣、掉眼淚──在她說她愛他的那個晚上。

    他們是最適合對方的一對!在一起的這段日子,他對這一點深信不疑,希亞就是他這一生不變的摯愛。

    可是她真的好難懂!

    丁鴻開這輩子從沒花這麼大力氣只為弄懂一個女人,弄清楚她喜歡什麼、討厭什麼,什麼時候會高興、會失望、會生氣,以及弄清楚她對他的感情。

    像希亞這樣優異、完美的女人會鍾情於他,並死心塌地地愛他,對他來說是受寵若驚,亦是擔心受怕的開始。

    「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平和,一副沒事的樣子,從來就不肯讓我多知道一點你心裡想的事。就像你說過的,我也想和你分享你的快樂悲傷啊!」丁鴻開抱怨道。

    希亞的笑容又更加深了一點。「我已經很努力了,可是積習難改嘛!我不習慣把私事拿來和別人討論。」

    「我不是別人,我是你的阿開耶!」丁鴻開孩子氣地摟住她,「快告訴我你剛剛在想什麼。」

    他總是這樣,希亞好笑地想著,霸氣地要佔有她的每一分,就連她在想的事也不放過。

    「阿開,你真的愛我嗎?」她正色問道。

    「這是什麼話?!」丁鴻開覺得深受侮辱,「我當然愛你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指的是……你愛的是真的我嗎?」

    「我聽不懂。講清楚一點。」

    「我是說,你愛的是這個以前照顧你、逼你做復健,現在則成天待在你身邊陪你的女人。但這不完全是真的我,真的我是待不住的,我會世界各地到處跑,我會一個接一個地換case,你也會愛這樣的女人嗎?」

    丁鴻開輕輕地笑了,原來對自己有所懷疑的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啊!

    「別傻了。我就是愛上你的聰明、自由和自主。你願意陪在我身邊,我當然很高興;但當你要展翅高飛的時候──我承認我會很想你──我也樂於見到你找尋自己的快樂。我想你也不會要我放下舞蹈整天陪著你吧?」

    「當然。」看來在愛情的成熟度上,她顯然是比不上阿開的。

    「那不會煩了吧?」丁鴻開的下巴蹭著希亞的頭頂,「至少等我這場舞結束了才走,好嗎?」聲音中有著萬般的不捨。

    希亞拉下他的唇吻住,「我從來也沒想過要錯過你任何一場舞。」她承諾道,拉下他的頭熱烈地吻住。

    數分鐘的纏綿熱吻,使一切暫時歸於平靜。

    「你不是這麼放得開的男人,」希亞依著丁鴻開的肩頭,慵懶地開口,「說說你心裡打著的主意吧。」

    「我就是什麼都瞞不住你,是不是?」丁鴻開又是甜蜜又是認命地說,「我本來打算等公演結束後才說的。」

    他放開希亞,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深藍色的絨盒,交到希亞手上,神情緊張地看著她。

    「給我的?」希亞睜大眼睛好奇地問。

    「嗯,打開來看看。」他的聲音也很緊張。

    希亞慢慢打開盒蓋,漆黑的夜色在瞬間被突現的光彩照亮──讓盒子裡的東西和希亞臉上進射的光彩。

    一隻小小的白玉戒指躺在盒裡,幾顆碎鑽圍繞著鑲在中央的一朵淡紅玫瑰……是紅珊瑚!

    「你說你不喜歡那些有顏色、會發光又貴得要死的石頭,珍珠太貴氣,又不適合你自在灑脫的氣質,我想來想去只有紅珊瑚,那麼『活』,又那麼炫麗的一生最適合你了。」丁鴻開緊張地說著。「希亞,你喜歡嗎?」

    希亞愣愣地注視盒裡令人屏息的美麗戒指,好半晌才回過神,「天哪!好美……」從來沒有人送過她這麼漂亮的東西。

    丁鴻開溫柔地親親她閃著晶瑩淚光的眼睛,催促道:「拿起來戴戴看嘛!」

    希亞拿起戒指,有些遲疑地往無名指套去,完美無暇地嵌合著她的纖纖玉指。

    「這裡沒有賀禮的賓客也沒有鮮花、燭光,但是我用我最真誠的心,完完全全的愛向你求婚。希亞,你願意嫁給一個曾經殘缺,因你而復元,但仍稱不上完美的男人,讓他用一輩子來愛你嗎?」

    希亞低著頭凝視手上的戒指,並不答話。

    「你不用擔心結婚之後會有什麼不一樣,」見她沒答應,丁鴻開又急了,「你還是可以當復健師,在世界各地到處跑、做你愛做的事──」

    「你會不會覺得太快了?」希亞驀地打斷他。

    雖說他們住在一起快半年了,但真正開始談戀愛也不過是近兩個月的事,現在談結婚似乎稍嫌急躁了點。

    「那又怎麼樣?我們對彼此的瞭解已經遠超過許多相處了一輩子的人。」

    「但是婚姻並不止是相互瞭解就夠了。」

    婚姻還包括彼此包容、習慣,確切的珍惜與配合。希亞無法預計在回到自己原來的生活,他們是否還能像現在這般甜蜜?

    「我不懂。我愛你,你也愛我,還有什麼不能克服的?」丁鴻開一臉的問號。

    「我……我一時也說不上來。總之,別這麼快好嗎?至少等你這場舞結束再說。」希亞狠下心脫掉那只她愛不釋手的戒指,放回盒裡,遞還給丁鴻開。

    「你留著。」丁鴻開堅持將小盒子塞回她的手中,「當你決定嫁給我的時候,隨時將它套上手指,好嗎?」

    希亞注視他專注、包容又深情的眸子,她回以同樣的愛意,無聲地點點頭。

    ☆☆☆

    電話鈴響的時候,希亞在廚房裡泡麵解饞,丁鴻開正在客廳地板上拉筋,做他的睡前運動,他伸手拿起話筒。

    「喂」了一聲後沒多久,他放下話筒,「希亞,找你的。」

    「找我的?」希亞把面端進客廳,奇怪誰會在這個時候找她。「誰啊?」她問著丁鴻開。

    「一個女的,很生氣的樣子。」他邊說邊繼續伸展筋骨。

    她不記得最近得罪過什麼人啊?希亞一手拿泡麵一手拿起話筒,「我是艾希亞。」

    「艾希亞!」電話那頭傳來高八度的女聲,震得她趕緊把話筒拿離耳朵十公分。「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距離十公分,憤怒的女聲還是清晰可聞。

    「詩亞,你要害我變聾子嗎?」希亞邊抱怨邊坐下來繼續吃她的泡麵。「今天是什麼日子?」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心肝寶貝妹妹的生日!一年只有一次,你自己說這是我第幾次提醒你了?」詩亞仍沒放低音量,每一句話都是用吼的。

    「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腦袋不是用來記這些雞毛蒜皮的事的。」希亞不在意地回道。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電話另一端又是一陣疲勞轟炸,希亞有種快被口水噴到的感覺。

    「好好好,生日快樂!我說了,看吧,我今年有說喔!」

    轟炸又持續了將近十分鐘才結東,希亞老神在在地吃完泡麵又換了一邊耳朵,最後像沒事一樣地放下電話。

    「什麼事讓詩亞那麼生氣?我躺在地上都聽得她的叫聲。」丁鴻開坐到沙發上摟著希亞。

    「老問題,我又忘記她的生日了。」

    「『又』是指第幾次?」

    希亞偏著頭想了想,「我好像從來就沒記得。」

    「你從來不記得你唯一妹妹的生日?」丁鴻開驚訝地問。

    「這有什麼好奇怪?我連我爸媽的生日都很少記得。親戚朋友這麼多,誰有閒工夫記那些亂七八糟的日期,還得抽空送禮物打電話的,麻煩!」

    「這樣才表示你在乎他們。」

    「在乎?在乎平常就可以表示,每年才在乎一次,多虛偽啊!」希亞自有一套理論。

    丁鴻開吻上她不以為然的唇,「實際的小傢伙。」他貼著她的耳邊呢喃,雙手一路下滑,往希亞的領口探去,「你會不會記得我的生日?」

    「唔……嗯……」希亞被撩撥得渾身發熱,思路也大堵塞,「我也不知道,或許吧。」她勉強地開口回答。

    「你非得記得不可,三月五日,你老公的生日,知不知道?」丁鴻開霸氣地堵住她的唇,拒聽她可能有的反駁。

    求婚失敗後他和她之間並沒什麼改變,依舊維持一貫自然而然的相處生活,只是丁鴻開似乎變得更成熟、更細膩、更體貼也更有耐心,但是也多了更深的佔有慾,總是非得她將他放在第一位才能安心。

    在生活中是這樣,在床上也是這樣。希亞閉上眼睛享受他在她身上製造出的效果,酥麻、燥熱,和小腹間一股熟悉的騷動。性,於她或於他都不是什麼禁忌,它就這麼自然地發生了。而且,希亞有些模糊地想,美妙得不可思議,他們在床上配合得完美至極。

    正當兩人在沙發上廝摩得難分難捨之際,門鈴聲卻很不識相地響起。

    希亞和丁鴻開都很有默契地當作沒聽見,並沒有停下動作,可惜門外的人很堅持,門鈴聲一直沒斷,還愈按愈急。

    「殺風景的傢伙!」丁鴻開懊惱又百般不願地放開希亞。

    「大概有什麼急事吧。」希亞為他氣憤的表情失笑。「看來我們會有個挺熱鬧的夜晚,又是電話又是門鈴的。」

    丁鴻開滿肚子不情願地去開門,留下希亞在沙發上整理凌亂的儀容。

    「你最好有什麼重要的事,否則我鐵定要你好看。」他邊嘀咕邊把門打開,一見來人是誰後登時嚇了一大跳。

    「夏綠蒂?!」

    門外站的是笑臉盈盈的金髮碧眼美女,不似一般西方女性的高大健碩,她擁有修長纖細的身材。

    「好久不見了,阿開。」夏綠蒂開口,說的是標準英語。

    「你不是應該明天才到嗎?」夏綠蒂是他新舞碼的第一女主角,要和他搭檔演出這出復出後的代表作。

    「我改變主意,搭了早一天的班機來。」夏綠蒂微笑道,「別擔心,我已經安頓好了。這麼晚來打擾你們,只是有件事要趕快辦好。艾希亞在這裡吧?」

    「誰找我?」希亞不知什麼時候也走到門邊,聞聲探出頭來,「你是?」她望著門外那張美艷不可方物的臉,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夏綠蒂!」她想起來了,夏綠蒂是MTC旗下赫赫有名的舞星。

    「很高興你認識我。」她朝希亞的方向稍稍點了個頭,接著看向丁鴻開,「你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當然。」丁鴻開拉開自己和希亞,讓出通路,比了個「請」的手勢。

    夏綠蒂姿態優雅地步入客廳,在長沙發上坐下來。

    「你這裡不錯,挺舒適的樣子。」她環視四周,狀似不經意地隨口說著,似乎還不打算進入正題。

    希亞進廚房倒飲料給客人,剩下丁鴻開在客廳不耐煩地和夏綠蒂對看。「你找希亞有什麼事最好快說,你該知道這麼晚了還造訪別人家,是件相當不禮貌的事。」

    「很沒耐心喔,阿開。」夏綠蒂不在意地輕笑著,柔若無骨的纖手按住丁鴻開的手,「好歹我們也曾有過挺甜蜜的一段。這可是你們中國人的待客之道嗎?」

    丁鴻開一把抽出手,同時坐離夏綠蒂更遠。「我跟你連開始都不曾有過,頂多是合作愉快的夥伴而已。像你這種不速之客,我們老祖宗可沒說得對你們和言悅色;我已經非常客氣了,你最好別得寸進尺。」

    夏綠蒂完美無缺的笑容一點也沒變。「早知道你會對我疾言厲色。」她瞄了在廚房裡忙著煮咖啡的希亞一眼,「是為了她,是不?」

    「我承認我現在心裡只有希亞一個人,但是這和我對你的態度完全無關。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你向來只顧自己不管別人感受的脾氣。」丁鴻開沉聲道。

    夏綠蒂聞言,臉上的笑容變得有點僵硬,但仍竭力維持著優雅儀態。「為了她,你寧願在這個又濕又熱又亂又沒藝術水準的小島演你的代表作,花一大筆錢把設備道具佈景空運過來,出天價請我飛來,就為了她?」她故意忽視丁鴻開對她的批評。

    「請你注意一下,你口中這個又濕又熱又亂又沒藝術水準的小島,正好是我的祖國,我出生成長的地方。我高興在哪裡演出是我的事,我為了誰更不關你的事,沒有人用槍抵著你逼你飛過來,你不願意大可以走,不用在這裡大發謬論!」丁鴻開毫不留情地反擊回去。

    夏綠蒂倒抽一口氣,臉上勉強維持的笑容已不見蹤影。「你會後悔的!」她惡狠狠地說,「你會後悔你這樣對待我,更會後悔愛上那個女人,你一定會後悔的!」

    丁鴻開懶得理會這歇斯底里的女人,逕自抓起希亞丟在茶几上的雜誌看了起來。

    夏綠蒂本來就是刻薄又自戀的人,在法國時,他只是因為工作勉強和她維持朋友的關係。這回要不是一時找不到舞技比她更完美的人選,他才不會浪費錢把她從法國請來,簡直是替自己找罪受!

    「咖啡好了。」希亞從廚房端著兩杯咖啡出來,放在丁鴻開和夏綠蒂面前,絲毫未曾察覺客廳內詭異的氣氛。「不好意思,家裡沒什麼東西,我煮的咖啡希望你不會嫌棄。」

    希亞靠著丁鴻開坐下來,在他耳邊輕聲說:「算你走運,有客人來,破例讓你喝一次藍山。」咖啡也在丁鴻開的飲食控制之列。

    丁鴻開笑著在希亞額頭上親了一下。

    「夏綠蒂小姐,不曉得親自來找我有什麼重要的事?」希亞回了他一個吻,笑著回過頭來問夏綠蒂。

    夏綠蒂已經戴回她那嘴角微揚的招牌微笑。「其實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總裁-我這一趟來台灣順便將酬勞交給你。」她從隨身的皮包中抽出一張支票,交到希亞手上。

    「什麼酬勞?」丁鴻開靠過去看希亞的支票。

    「復健費啊!」希亞頭也不抬地看著支票上的數宇,多太多了,是一筆天文數字。

    「這好像不是當初我和米契爾約定的數目?」希亞狐疑地望向夏綠蒂。

    「總裁說你將你的工作做得非常好,他非常高興你充分發揮你復健之外的長才,所以在你要求的額外酬勞外,又加了一筆錢來感謝你。」

    「什麼額外酬勞?」丁鴻開聽到了一個讓他覺得不對勁的字眼,不由得皺起眉頭。

    「你不知道嗎?」夏綠蒂在希亞能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先開了口,「希亞是舞蹈界聞名的復健師,她以全方位復健著稱,除了一般復健師工作外,她還提供許多其他服務,收費當然也和別人不同。」她笑吟吟地把話說完,語氣極盡曖昧之能事。

    「是這樣的嗎?希亞。」丁鴻開的眼神閃著危險的訊息。

    「她沒說錯,但不完全是那樣子的。」希亞轉過來看向夏綠蒂,「多出來的錢我不能收。」

    「你還是收下吧,畢竟你做得很成功,不是嗎?」夏綠蒂別有深意地來回看著希亞和丁鴻開。

    「不行,我不能──」

    「你還是收下吧。」丁鴻開突兀地打斷希亞的話,聲音很冷硬。不等她申辯又轉向夏綠蒂,「你如果沒別的事,應該可以走了吧?」

    「當然。」夏綠蒂優雅地起身,面帶微笑地步向門口,一步步都像踩著勝利的步伐。

    丁鴻開送她到門口,神色冷峻地任她在他臉上親暱地印上道別吻。

    「我早告訴你,你會後悔愛上她的!」夏綠蒂對他耳語道。

    大門在她面前重重地關上,關去她臉上所有的得意和看好戲的表情。

    丁鴻開打發掉了討人厭的夏綠蒂,轉過身來,雙手插在口袋裡,兩眼直視著希亞,「你最好有個好解釋。」他不帶任何感情地說。

    「解釋什麼?」希亞莫名其妙地望著他,「我不認為自己做過什麼需要解釋的事。」

    「你還敢說沒有?」丁鴻開大步向希亞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盯著坐在沙發上的她,「剛剛有人告訴我,你是為了錢而和我在一起,而你卻覺得這沒什麼好解釋的。」

    「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好解釋的。」希亞也不甘示弱地站起來,「我從來沒隱瞞過我是專業舞者復健師,我的收費比別人高也是事實啊。」

    「所以你也提供『特殊』的服務,挖人隱私,佯裝友善和關心,藉機達成你復健的目的,甚至不惜出賣肉體、騙取感情?」他揪心蝕骨地說道,每個字都刺向內心的最深處,傷害和受騙的感覺如排山倒海般向他襲來,幾乎將他擊倒,但他表面上卻仍是一派冷漠。

    「你太過分了!」希亞毫不掩飾這些話對她的傷害。「你沒有資格這樣說我,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難道他不知道,她對他的關心早就超過了她對其他病人所付出的,她早就忘了這只是她的工作,更甭提當初和米契爾談妥的價碼和約定。如果她真是這麼見錢眼開的人,她大可在一次又一次的挫折中離去,依照約定她不會少拿一毛錢的。

    「沒錯!我是什麼都不懂,才會笨到相信你會平白無故關心、照顧一個殘廢。」丁鴻開扯出一抹鄙視的冷笑,「你倒是說說,你對多少人做過這種『特別服務』?」他痛恨知道她的關愛並不僅止是對他一個人,更痛恨自己該死的是這麼樣的在乎。

    「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希亞無法置信地搖著頭,幾乎是語不成聲,「我愛你啊!阿開。」她不知道單純的愛竟會被扭曲到這樣的地步,更不知道一相情願的付出會遭到這樣的誤解。

    「愛?!」丁鴻開冷哼一聲,執意要保護自己殘存的自尊,不顧一切地傷害希亞,即使心中某個聲音吶喊著要他相信她的愛是不在金錢利益下,赤誠無悔的付出。「拿人錢財而去做的事,恐怕和愛扯不上任何關係吧?怎麼樣?我是個不錯的顧客,不是嗎?有了這次經驗,相信你下次一定會更得心應手,讓你下個顧客更滿意吧?」

    他把她說得像個妓女!

    希亞蒼白的臉早已佈滿了淚珠,她茫然地看著眼前一臉鄙夷不屑的丁鴻開,不敢相信這是她深愛著的人。那個柔情似水、呵護關愛的情人呢?那個信誓旦旦,對她全心全意的愛人呢?他居然連一點最起碼的信任都不肯給她;在她將自己完全地奉獻出來之後,這不啻是將她的深情一古腦兒狠狠地砸回臉上。

    「怎麼,說不出話來了?我終於知道你拒絕我求婚的真正理由了,什麼太快、感情不夠成熟全是-詞。和病人上床你還肯允許,和他結婚就太過分了是吧?」丁鴻開不放過任何一個羞辱她的機會,他口不擇言地說,「不過你打錯如意算盤了,我是座金礦,嫁給我之後你會賺到更多,可惜現在已經來不及了!」他麻痺著知覺,全力忽視見到希亞的淚水時的心如刀割。

    希亞用力揩掉滾滾而下的淚水,「你現在失去理智,我沒辦法和你溝通。」帶著殘存的尊嚴,她推開丁鴻開,頭也不回地走向房間──壓抑著拔足狂奔的衝動。「無論你對我有什麼誤會,我還是只有一句話,『我愛你』。」停在房門口,希亞背對著他說。

    「為什麼?」

    希亞停下了開門的動作。

    「你為什麼要愛我?愛一個可能一輩子困死在生理和心理殘障的人,一個拒你於千里之外的人?」丁鴻開追問著。

    「我……我不知道。」希亞艱難地吐出這一句。

    「你根本不是真的愛我!」

    希亞轉動把手,開門走進房間,房門在她身後輕輕地關上。

    靜靜的,門內和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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