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不早朝 第八章
    太后的鳳駕非常低調的從禮讚寺返宮,她一心向佛,因此早在六年前便長居寺中,潛心念佛。

    這次因為段智暉大喜,已經擇了四月初八立後,身為他的親生母親,她自然得回宮發落一切。

    這件喜事讓她開心得眉開眼笑,趙蘭芷國色天香又知書達禮,當年老皇爺為段智暉定這門親事可說是極有眼光。

    前幾年北朝的國後生辰,她前去祝賀又見了趙蘭芷幾面,她越來越標緻美麗,對於出身高貴又進退得宜的媳婦,她是滿意得不得了。

    後位空虛已久—段智暉是該大婚了。

    「太后。」梅妃笑盈盈的扶著剛下轎的太后,「你老人家的氣色越見紅潤了。」

    「梅妃,你怎麼來了?哀家不想驚動任何人。」

    梅妃乖巧柔順,很得太后的喜愛,加上她常前去寺裡陪伴太后,因此太后對她的疼愛又比別人多一些。

    「臣妾每天巴望著太后回來,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怎能不來迎接呢?」

    「你這張嘴真甜,怪不得哀家疼你。」她的眼光落在她微凸的小腹上,「你有了身孕可得多保重。」

    太后雖然不在宮中居住,但仍是耳目眾多,宮中發生的事她都瞭如指掌。

    「臣妾知道。」她肚子裡的龍胎是皇上前幾月寵幸她時留下的,是她今後的依靠,她當然會小心,這是她千方百計才留下的龍種。

    「跟哀家去看看平揚公主。這幾年沒見了?哀家的媳婦一定更標緻。」

    「當然。」梅妃笑著說,「皇上整天跟著公主打轉,愛得不得了,連宮女都說皇上毫不避諱的跟公主在他們面前親熱呢。」

    太后樂得眉開眼笑,「這小倆口感情倒好,當初這門親事還怕皇上反對呢。」

    「太后,人家說千里姻緣一線牽,這婚姻是早就注定的,就算想賴也賴不掉。」

    梅妃心裡嫉妒得牙都酸了,可是太后最忌人家爭風吃醋,在她面前她得要表現得溫柔賢淑、落落大方。

    太后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你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難為你了。」

    「太后,千萬別這麼說。公主雍容華貴、美麗無雙,皇上寵愛她是應該的。」

    「聽起來,你已經跟公主會面過了。」太后點點頭,含笑問著。

    「是的,我們處得極好。只是……」

    「怎麼了?怎麼不說了。」

    「沒,只是公主似乎體弱多病,臣妾本以為是她剛到大理,還不習慣的關係,可是公主進宮都快五、六個月了,看起來還是那麼蒼白瘦弱,似乎風一吹就跑了。」

    「沒有請御醫看看嗎?」

    奇怪,她記得平揚公主臉色紅潤,健康狀況極佳,不像是有病之人。

    「太后別心煩,公主雖然病弱,應該不會影響生育。」

    就怕這一點!太后皺起了眉頭,「要御醫調調她的身子,就要大婚了,可不能出錯喲!」

    「臣妾知道,就交給我好了。」

    「要麻煩你多費心了。咱們去看看她吧。」

    ****************

    當太后和梅妃連袂進沁心閣時,雪月正陷在一股深深的愁緒之中。

    她赤了雙足坐在窗邊,拿著一把木梳慢慢的梳理著長髮,眼光落在北邊。

    北朝…….她的依歸,她像是倦鳥但卻無法返巢,她渴望殿下復國成功,讓她可以重回北朝。

    將身份還給真正的公主,當初她假冒公主是因為誤認公主已死,如今公主無恙,她應該可以回復原來的身份了。

    可是,為什麼孤鷹卻遲遲沒將公主送進宮中?

    樓下突然傳來一聲又一聲的通報,「太后駕到!梅妃娘娘駕到!」

    她猛然一驚,太后回宮了?!

    事情總會揭穿的,太后只要一見到她,就會知道她並不是平揚公主。

    幸好段智暉已經答允派兵北上,而公主也無恙,只要她將一切說明,她就能回家了。

    他終究能明白,她為何不是他的後了。

    雪月心碎地跪下地,以頭觸地。

    太后一上樓來,看見一名少女跪倒在地,忍不住輕咦了一聲。

    「公主,怎麼行此大禮,快起來吧。」梅妃連忙說道。

    「是呀,公主,咱們是一家人,不用行此大禮。」太后向前扶起她。

    雪月站起身,和太后打了一個照面。

    「你是誰?!」太后驚訝的後退了一步。

    這個美麗的少女,並不是平揚公主!

    梅妃低聲道:「太后,她就是平揚公主趙蘭芷呀。」

    「不是!」太后喘著大氣,「她不是,她不是平揚公主!」

    她的年紀比平揚公主小一些,身材也比較瘦弱嬌小,雖然明眸皓齒,是個少見的美人,但卻沒有平揚公主的珠圓玉潤、國色天香。

    「她不是平揚公主?!」梅妃瞪大了眼睛,「那麼她是誰?刺客嗎?」

    「你好大膽!居然敢冒充公主!!你究竟是誰?」

    雪月連忙「咚」一聲跪下地,頭抵著地板,「奴婢是公主的貼身宮女,假冒公主乃是不得已的。」

    梅妃見這名公主居然是假冒的,心裡那份得意更是不用說了。

    「你這個奴才,居然假冒公主混進宮來,究竟有何企圖?」

    「太后,奴婢沒有惡意。當初誤以為公主身亡,怕大理因此拒絕出兵相助,因此才假冒公主。」

    「胡說!」梅妃轉向太后道,「太后,這名賤婦混進宮來想必是要不利於皇上。」

    「你說!」太后要雪月親口說明真相。

    「不!奴婢絕不會謀害皇上,奴婢說的句句是實話!」

    「你沒有謀害皇上,那麼皇上身上的傷哪來的?」梅妃利用從內侍那得到的消息,故意要陷害她。

    其實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知道皇上好像受了傷。

    愛子心切的太后一定不會詳加查問,就將這名假公主處以極刑。

    「那是……那是……」她能說嗎?段智暉說過這件事要保密。

    「皇上受傷了?!」太后驚慌的問:「沒有大礙吧?」

    「不清楚。皇上居然寵愛她到了這種地步,連她傷他這種事都替她掩飾!」梅妃氣憤的說。

    「不是的。」雪月淚如雨下,「太后,請相信奴婢絕無害皇上之心!」

    「住口!」太后憤怒的大吼,「給我掌嘴!」

    一個白頭宮女應了一聲,粗魯的拉起她,左右開弓的打,劈哩啪啦的聲響迴盪在室內。

    「還不說實話!」

    雪月白嫩的臉頰高高腫起,軟弱的說:「奴婢說的句句是實話。」

    梅妃喝道:「你混入宮來是為了謀害皇上,是也不是?」

    「不是、不是!」她猛搖頭,「太后,奴婢說的都是實情!」

    「好嘴硬的奴才!」梅妃在太后耳旁獻計,「看樣子她不會說的。為了皇上的安危,她一定得將一切說出來,搞不好她還有黨羽。」

    「沒錯。」太后沉著臉,「來人呀,把她帶走。」

    ****************

    雪月被關入牢裡,四個角落裡有火把忽明忽暗的照耀著,兩邊的窗戶用木條封死了,她被丟在冷硬的石板地上。

    她哀哀的啜泣著,為什麼她們不肯相信她?她說的是實話呀!

    而另一方的段智暉,怒火燃燒得瘋狂而且猛烈,他不相信她會這樣對他。

    他有如狂風般的衝入地牢,看見她半倚在鐵欄杆上。

    她容色憔悴,蒼白的臉絲毫沒半點血色,兩隻眸子黯淡無神,對於有人走近,淨是渾然不覺,一動也不動。

    他心下大痛,一聲呼喚梗在喉嚨裡竟然說不出口。

    他要叫她什麼?他喚習慣的名字嗎?不……他喚不出口那個不屬於她的名字。

    段智暉靠近她,隔著欄杆呆呆的望著她。

    雪月抬頭看著他,微微一笑,「死了反而比較好,是嗎?那日你就該讓我墜樓而死,不該救我。」

    段智暉雙手握拳,捏得格格作響,「你叫什麼名字?」

    「雪月。」她輕輕的說,等於承認了她並不是平揚公主。

    「雪月。」他咬牙切齒道,額上青筋直冒。

    「我很抱歉,我只是個奴才,我永遠也不會是你的後。」

    「為什麼?」他不願相信她是這種人,她不是愛慕虛榮的人,她假扮公主不是因為要飛上枝頭。

    「皇上,別怪我、別怨我、別恨我。」

    「你是假公主,那麼,連詔延殿下都是假的,你費盡心思就是為了要騙朕?」

    「不!」她含著淚,「殿下是真的,而且我已經跟太后說過了,假扮公主是不得已的,當時我們以為她死了。」

    「你以為她死了,所以你可以乘機假扮她。你好可怕!」

    他不能相信她的城府如此深沉心機如此狡詐。

    「你不相信我假扮公主不是為了我自己?」

    「你很聰明。」他惡狠狠的盯著她,「把朕耍得團團轉,一招以退為進就讓朕心甘情願立你為後。」

    「我沒有!為什麼要冤枉我?」她心碎的說:「你可以去問殿下,他可以證明我沒有說謊。」

    「我不相信你。」

    「你不相信我?」她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心碎而神傷,「好,很好,我假扮公主的確是因為貪圖榮華富貴。」

    他大吼一聲,往外疾衝,他無法再面對她,他無法再多看她一眼!

    他衝出地牢,撞倒幾名侍衛。

    一切都在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發生,一團黑影直對著他撲來,利刃森寒勢如迅雷。

    他完全不想還手,一朵血花綻放了開來。

    他愕然的捂著胸口,鮮血正不斷的從指縫中滲出,露出一抹苦笑,「獅……你來的不是時候……」

    「該死的!龍,你瘋啦,」蒙面黑衣人更是驚駭莫名,他那一劍應該傷不了他的,所以他便沒做樣子,也沒收勢的朝他刺去,就為了要避開叛黨耳目,但誰知……該死的!

    宮中侍衛大驚,紛紛呼喝衝上前攔擊。

    「護駕!」

    「有刺客!」

    「有刺客!將反賊擊斃!」

    狂獅長劍急舞向前開路,眾侍衛抵擋不住而亂成一團。

    四下鼓聲響起,宮中千百扇門窗紛紛緊閉上閂,內班侍衛嚴守各處要道,宿衛門傾巢而出追趕刺客。

    都護府飛快的得到消息,在宮牆上加駐兵力人人彎弓搭箭,長刀出鞘,嚴密的把守,只要看見刺客的影子就格殺。

    「棠大人,刺客傷了皇上!」惶恐的侍衛對著都護府的府台惡狼棠列說道。

    「通知燕將軍,要他守住宮門別讓任何人進出!」他心裡竊笑,誰知道獅就是刺客呢?

    他們兩個倒會演戲,獅要是能傷了龍才有鬼呢!

    然而等到他看見臉色慘白,滿身是血的段智暉時,一時愣住了。

    演得也太逼真了吧!再差個一寸他就真的死了,難不成獅真的要反了,這太離譜!

    段智暉一看見他,緊抓住他的手,低聲道:「收……收網。」

    終於等到這個命令了,惡狼忙道:「你傷得很重,先別說話。」

    「她……她騙了朕……」一口氣提不上來,話還沒說完他就暈了過去。

    「慘了!」惡狼大吼道:「快傳御醫!快呀!」

    ****************

    子夜,雪月一個人坐在稻草鋪成的床上,牆角上一支火把發出淡淡的光芒,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投射在牆上。

    一個人影如鬼魅般的出現,一身的黑衣,在夜色的掩飾下,悄然無聲而來。

    他輕而易舉的打倒侍衛,扭斷鎖鏈,「雪月,跟我走。」

    她抬頭看他,「你是誰?」又是一個知道她名字的男子。

    「我是棠列。孤鷹吩咐過,一旦出事要我盡速將你送走。」

    看樣子龍是知道了雪月的真實身份,大受打擊才會心神恍惚的被獅傷了。

    「我不走。」她固執地搖頭。

    「你不走可沒人顧得了你,龍都快死了,沒空管你,趁現在回北朝去吧。」

    「你說什麼?誰……誰快掛了?」

    「當然是你的心上人呀!」棠列說道,「快走吧。我知道太后誤會你是來行刺他的人,現在他受了傷,太后一定會懷疑是你幹的,還是先走吧,這些事以後再跟龍解釋,他會明白的。」

    如果不是獅誤傷了龍,他早就可以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孤鷹早就交代他,一旦雪月的身份曝光之後,當務之急就是要跟龍說明白,沒想到陰錯陽差的被獅搞砸了。

    「我不走。」如果她就這麼走了,他會恨她一輩子,她不要他恨她。

    「你要不要命呀?留下來是死路一條,太后如果要趁龍昏迷時對你不利,沒人救得了你。」

    「我還是不走。」

    真是固執的美人,還好不是他的人,「我一定要帶你走。」

    他正考慮要把她打昏帶走時,像是明白了他的企圖,雪月抓起面前的瓷碗砸個粉碎,右手一翻拿著碎片抵住自己的胸口,「我不走。」

    「有話好說,別這樣!」惡狼懊惱的說:「別這樣威脅我。」

    雪月用力的將碎片刺進胸口半寸,鮮血登時染紅了衣衫,「我不是威脅你,我是在求你!你走吧。」

    「好好好。」他只好投降了,「我會再來的。」

    惡狼一走,她虛弱的坐在地上,她多想飛奔到他身邊。

    段智暉……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死的。

    才這麼想,這時鎮南王威風凜凜的來到地牢,他奉了太后的懿旨來審問犯人,想到皇帝重傷,又有替死鬼替他背黑鍋,他怎能不開心?

    北朝的軍馬就要南下,助他登基,再過幾日他就能君臨天下,他又怎麼能不躊躇滿志?

    「大膽反賊,居然敢謀害皇上,還不快從實招來!」他厲聲大喝,一拍驚堂木,顯得威風凜凜。

    幾名侍衛壓著雪月,讓她跪在地上,她緊抿著唇一聲不吭。

    「刁奴才,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人呀,把這個刁奴才吊起來打!」

    侍衛們七手八腳的將她吊在橫樑上,火辣辣的鞭子毫不留情的朝她打去,痛得她長聲慘呼,碎裂的衣裳帶著點點的鮮血飛濺了起來,斑斑點點的濺上其他人的臉。

    那巨大的痛楚擊垮了她所有的勇氣,涔涔而下的冷汗,還有因痛苦而咬破的唇,都透露出她正處於巨大的煎熬中。

    「招不招?」

    「不,」她淒厲的喊著,「我沒有謀刺皇上。」

    「再打!」

    她纖細的身軀根本禁不住毒打,一下子就痛得暈了過去。

    「王爺,她暈了。」

    「把她弄醒,叫她畫押。」他不耐煩的說。

    侍衛們將她鬆綁,接著一大桶冷水把她潑醒,她痛得直吸氣,劇烈的發著抖。

    「還敢嘴硬嗎?說,你還有哪些同黨!」

    「沒……沒有同黨。」她抱著身子縮在地上,將自己蜷曲起來,像只受驚的兔子。

    「用刑!」

    雪月驚恐的看著夾棍夾上了自己的手指,忍不住驚恐的發抖。

    「收!」

    夾根倏地收緊,隨著她的慘叫聲越收越緊。

    十指連心,那種劇痛是無法忍耐的,她覺得自己快死了,完全沒辦法呼吸,她冒著冷汗,又暈了過去。

    這一次,是尖銳的痛楚讓她再次甦醒,她傷痕纍纍的背上有一塊燒紅的烙鐵。

    她不斷的尖叫,並且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醒來!

    這一次,段智暉不會再來救她了,他一直都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他會保護她免於一切的苦難。

    可是……他恨她了!

    她尖叫到聲音都破碎了,「我……招了。」

    鎮南王滿意的將供紙送到她面前去,拉著她的手,胡亂的畫了押。

    眼淚和著血水一滴滴的落在紙上,將墨演給暈了開來。

    她已經無力再反抗,就將她的命運交給上天吧,她已經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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