馴妻秘密行動 第一章
    十年後    台中伊甸園

    晚風如水沁涼,青草的淡香流動在夜晚的寧靜空氣裡,露水凝在一片片草葉上,喬笑雨一個人躺在伊甸主屋前庭那一大片草坪上,絲毫不介意覆在葉上的露水滲過棉質叫T-Shirt親吻她背上的肌膚。

    想她們三個同窗好友,盼望一起打造一座花葉王國的夢想,從最初學生時期的談論,到最後決定付諸實行,中間歷經了整整十個年頭。

    感覺上她們三人彷彿才在昨日、在教堂前許下諾言而已,那段早已飛逝的無憂青春依然像剛醒的夢般清晰。可現在,她們夢想構築的花葉王國--伊甸園,已真真切切實現了。

    五年前,她們三個人在台中茶館思索,該為即將成立的花草園地取什麼名時,她頭一個喊出「伊甸園」。仔細回想五年前,伊甸園的初創時期,她們三個人要忙學校課業、忙伊甸園的雜務瑣事,那段日子挺不像人過的。

    然而,熬過五個年頭,伊甸園從一片荒蕪的山坡地,變成今天擁有五大植物區塊的大型園藝造景公司,五年的青春代價,付得十分有價值。

    如今伊甸園已走上軌道,花若語負責伊甸園的所有行政業務,言——負責讓園區內所有植物生意盎然,至於她--喬笑雨,則負責貢獻腦子裡的園藝設計點子。

    五年的光陰啊……笑雨有時不免要想,如果這五年沒有若語、——,今天的她會變成什麼樣子?她靈魂裡不安的因子,還能不能找到另一塊像伊甸園這樣安詳的地方,得到慰撫?

    「笑雨,你明天要上台北,不早點睡會沒精神。」在大屋一樓辦公室忙的花若語,關了燈走出屋子,看見躺在草坪上的笑雨。

    「你要不要坐下來,陪我聊聊?」笑雨拔了根青草,放進齒間嚼磨,態度隨性。

    「睡不著嗎?還為『開陽』的設計圖心煩?」若語凝視躺成一條直線的笑雨,笑了笑,坐下。

    「開陽的設計圖,我修好了。明天上台北忙完『大毅』的案子,我會順便跟開陽作最後討論,如果這次修改,那個老頭子再不滿意,我們別接這個案子了。」

    「喂、喂!喬大小姐,你別耍脾氣好不好?你這張園藝設計圖已經花了兩個多月,人家說時間就是金錢,你沒聽過嗎?都到最後關頭了才說要放棄,我不准!何況,我們伊甸園從來只有一開始就不接的生意,沒做過接了一半的生意,你別想開這種先例!」

    笑雨悶哼一聲,以示不悅。

    「我就知道你這雙眼睛,只有金錢沒朋友!」

    「喂!這話欠公平喔……」

    「好啦、好啦,別婆婆媽媽、囉囉嗦嗦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會乖乖把開陽這個案子結束掉,就算那老頭子給我再多苦頭吃,我都會咬牙忍過去,這下你滿意了吧!」

    「喬笑雨,我話都還沒說完,你就說我婆婆媽媽,我看是你太男人了吧!真不是我想說你,你實在是……

    好好一個人,明明就漂漂亮亮的,偏要弄得像男人婆,頭髮剪得比男人短,穿得像個二十歲的小伙子,這樣有什麼好?你要是肯聽我的話,好好的、乖乖的打扮自己,別說開陽的老頭難搞,只怕你拿張白紙給他看,他都會流著口水對你說好。

    何況開陽的老頭也不是真那麼老,人家還跟你同樣姓喬,講真話,你跟喬經理有沒有什麼關係?」

    「你想像力太豐富了。」笑雨語氣淡淡的,吐出嚼在嘴裡的草葉,自地上翻身躍起,率性地隨便拍了拍兩下牛仔長褲,轉頭說:「我要去睡了,別再跟我推薦美人計,那只會讓我更加確信--男人全是色迷心竅的豬。」

    「你很偏激喔……」

    「別嘗試說服我,想說服我,先說服你自己吧。你要真覺得一百個男人裡找得到一個好的,怎麼不去找個好的來玩玩?」

    「你……實在很欠揍!」笑雨的話還真是一針見血,若語頓時只能回她這麼一句話,她的確跟笑雨一樣,對男人沒多大信心。但至少,她不像笑雨那般極端,把自己弄得像男人。

    「好說、好說。」笑雨皮皮笑著,滿是不在乎的態度。「若語,不用替我擔心,我不是為了逃避男人,才變成你眼中的男人婆,我只是想當我自己而已,我喜歡我現在的樣子。」說完,她轉身離開。

    若語望著突然認真起來的笑雨,怔忡半晌。

    笑雨當真喜歡現在的樣子嗎?可是,她印象中的笑雨分明不是這個樣子,印象中的笑雨,是個開朗率直的女孩;印象中的笑雨,是充滿熱情活力的……

    現在的喬笑雨,依然率直,卻少了幾分開朗;現在的笑雨依然有活力,卻少了熱情,她的熱情,像蒸發了一般,消失了。

    笑雨真的喜歡現在的自己嗎?若語不禁搖頭。

    不知道笑雨國中轉學後,那五年裡發什了什麼事?

    *      *      *

    一個高大男人自寵物店走出來,手裡提了個粉紅色塑料寵物籃,一件深黑色西裝外套,跟著寵物籃隨意拎在同一隻手上,另一手則無聊重複著將車鑰匙拋上拋下的動作。

    男人身穿米褐色絲質襯衫,整整齊齊搭了條深藍色領帶,深黑色西裝長褲裡,修長的雙腳踩著流暢穩當的步子,準備過街。

    陽光很美好,熱度恰好得讓他想去海邊衝浪,想著想著,他沒來由心情一陣好,吹起了口哨,提著寵物籃的手渾然不覺加大了晃動的弧度,扔上扔下的車鑰匙也越拋越高。

    嗯……他的心情確實很好,好到居然闖入一家寵物店,拿幾張白花花的鈔票,替一隻愚蠢的、沒啥貢獻力的小白貓贖身!

    他討厭做這種投資報酬率為負成長的事,但話說回來,反正碰上梁紫築之後,投資報酬率為零的事,他也做了不下十數次!壞就壞在他的心太軟……也不對,他不是對任何人都心軟,只是獨獨對長得像極自家妹子的梁紫築心軟。

    覷了眼搖晃的寵物籃,唇邊湧了朵懶懶笑意,小築會喜歡這只軟綿綿的小白貓吧!

    他可是下了特大的決心才買下這只沒貢獻力的生物,若不是這陣子小築老是死氣沉沉的……唉!那個小妹妹梁紫築啊,怎麼老叫他放不下心呢!

    過了街,他穩穩接住拋了數十次的鑰匙,正打算按下解除防盜的按鍵,才注意到他那輛耀眼的粉紅愛車,被一輛「長相」粗魯的藍色小貨車並排,擋住了出路。藍色小貨車旁有人正忙上忙下,搬出一盆又一盆植物。

    那搬著一盆盆植物的人,看起來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子,一身曬得略呈古銅色的膚色,褐色鴨舌帽、藍色牛仔長褲、寬鬆的黑色印花T-Shirt,上頭的圖案是白色骷髏頭,圖案下方印著「生人勿近」四個大字。

    現在的年輕人,腦袋究竟都想些什麼?

    古岳威看著擋住出路的藍色小貨車、看著忙碌的年輕男孩,失笑。

    也許是陽光美好、他心情也很好,才破天荒的注意起一個男孩子,看樣子那男孩子了不起二十一、二歲左右吧。

    他按下解除防盜的按鍵,粉紅愛車發出兩聲「嗶啵」,他想這應能提醒藍色小貨車的主人,該移車子了。等了好一會兒,他沒想到,對方竟渾然未覺,自顧自地繼續忙碌!

    「先生,麻煩你--」他只好靠近,發聲提醒對方。

    話沒說完,對方居然給了他一個白眼,忿忿說:「你眼睛瞎了嗎!?」然後不甩他,繼續忙。

    「先生,你擋住我的車了,請你--」古岳威捺著性子,重新申訴。

    他實在想不通,明明被並排車子擋住的人是他,他何苦如此低聲下氣?

    一定是他今天心情太好!否則照他平時沒耐性的個性,早跟這個不知死活的年輕男孩翻臉!

    果然是什麼樣的人穿什麼樣的衣服,這個脾氣火爆的小伙子,確實該貼上「生人勿近」的標籤。

    「瞎了眼的『小姐』,既然眼睛瞎了,就不該開車亂晃!」年輕人索性停下手邊的工作,雙手交叉在胸前,微仰著頭,以滿是敵意的視線對上喊她「先生」的男人。

    這不是她第一次被誤認,或許是太陽過烈,今天被誤認的她,就是超不爽的!

    「瞎了眼睛的人是你才對,我明明就是--」古岳威反擊,正氣著怎麼碰上一個「番邦人士」,自己明明就是個如假包換的男人,居然被喊成「小姐」!

    然而,對上那雙雖充滿敵意卻略顯清秀的黑瞳,他在下一秒省悟可能犯下的錯誤,說了一半的反擊頓時打住,接上口的,是不肯定的詢問:

    「你……是女的?」

    「不錯嘛!你的眼睛突然管用了。」對方冷冷嘲諷。

    「嗯……對不起……小姐……」古岳威頓了頓,望著那張男性化的臉龐,怎麼都覺得「小姐」用在眼前這個年輕人身上,怪得教人渾身難受。

    「你不要喊我小姐,我不習慣!」她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回。這男人大概高她八、九公分左右,以她一七三的身高往上加個八公分,男人少說也有一八一    。

    這麼大的個子,手上卻拎著粉紅色寵物籃、開了一輛粉紅色的高級跑車!

    唉,這世界是怎麼了?現在的男人,怎麼個個都少了男人樣?

    她真是替那輛名貴跑車叫屈,一輛該是虎虎生風、叱吒街頭的Z3跑車,偏偏讓一個娘娘腔男人改漆成秀氣的粉紅色,噁心極了!

    「我想也是!』古岳威咕噥,吐了口氣,他索性說:「好吧,不是先生也不是小姐的中性人,麻煩你移一下你的車子,我才能把車子開出來。」

    什麼叫「我想也是」?這男人會不會說話?竟然叫她不是先生也不是小姐的中性人!?

    「你既然有空帶寵物逛大街,應該不趕時間,我就算移了車子,那堆盆栽一樣擋住你的路。」她晃了晃下巴,點著地上散放的盆栽,「所以,請你這個視線突然復原的人忍耐十幾分鐘,我把這些盆栽搬進那棟辦公大樓後,立刻移車,你不要跟我計較這一點時間。好男不跟女鬥,這句話聽過吧?」

    哇!這是什麼世界啊?古岳威睜大了眼,一臉不可思議,他從沒看過如此理直氣壯的「違法者」!

    好男不跟女鬥!?真虧她說得出口!一個連人家稱呼小姐都不習慣的「中性人」,這時居然想使用性別「優勢」?

    更何況,她也不想想,她是並排停車、公然違反交通法則的人。

    從不知詞窮二字怎麼寫的古岳威,實在是傻眼了!

    提著寵物籃的手突然舉了起來,舉了老半天,又悶悶放下-那間,他才驚覺這個中性「小伙子」,簡單兩三句話就惹毛他,讓他差點想扔出手裡的寵物籃!

    都怪籃子裡的可惡小貓咪,害他被誤認為不趕時間的「閒人」!

    「老頭子,如果你真趕時間,可以暫時把寵物籃放進我車子,然後貢獻一點男人的力氣,幫我搬這些盆栽,這樣可以節省很多時間。」她一副施恩的口氣。敢叫她中性人,她也沒什麼好客氣的,很自然就送他一聲老頭子。

    「老頭子!?不是先生也不是小姐的中性人,我的實際年齡加上虛歲,了不起二十九歲,就算把中國人的忌諱算進去,不談九,頂多三十歲--」古岳威徹底失去耐性,哇啦哇啦扯起嗓子來。

    「我對你的年紀沒興趣,你想等就等,不想等就幫忙,再不然去找警察申訴,舉發我並排停車也行,別跟我囉嗦你的年紀,我才懶得管你什麼中國人的忌諱。反正在我眼裡,你比我老,就是老頭子。」

    「你實在是不可理喻!」

    「我一點都不希望你理我。」說完,她不再理他,回頭繼續忙。

    這個上午,陽光由美好轉為刺目,燒得他頭昏腦脹,八成是因為這樣,他興起生平第一回對女人動手的衝動,真想狠狠掐住「中性人」的脖子!看看不能呼吸的她,還囂不囂張得起來!

    話說回來,氣歸氣,事後連古岳威自己都想不明白,明明氣得恨不得掐人的他,最後竟然把寵物籃放進粉紅跑車裡,然後忍氣吞聲地捲起衣袖,幫那位「不是先生也不是小姐的中性人」,搬完一盆盆大小不一的盆栽。

    當他們終於搬完那堆植物,古岳威心想,總算能擺脫不小心跟他擦槍走火的不男不女中性人(老天,她的稱呼還真長)。

    兩人走出辦公大樓後,他無意間掃視到,那輛藍色小貨車被開了張紅色罰單,下意識就在唇邊開了朵幸災樂禍的大笑容,充滿感激地想著:老天畢竟還是有眼睛。

    可惜的是,中性人看見罰單時的反應太過輕鬆,拿起擋風玻璃上的紅單,隨意折了幾次就塞進長褲口袋裡,絲毫沒正常人被開罰單的懊惱模樣。

    正當古岳威為著不能看見中性人的懊惱而惋惜時,對方在踩進藍色貨車前,爽快地說:

    「用這張罰單,買你老頭子十幾分鐘勞動力,我覺得很划算。」

    他、他……今天是招誰惹誰了!?忍氣吞聲賣力,對方非但不感激,還不改老頭子的稱呼,Shit!

    古岳威兩眼噴火看著藍色小貨車揚長而去,像根被釘死的木頭杵在定點,暗自詛咒。

    喬笑雨由車內照後鏡,看那個顯然氣得走不回粉紅跑車的男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其實那個男人挺帥氣的。如果她不是心情很差、如果他沒誤認她為「先生」,或許(只是或許),她會在他懷著怒氣的幫忙後,附上禮貌性的感謝。

    再其實,那個男人的修養挺好的。五官分明的一張臉,在怒氣攻心的情況下,還願意捲起衣袖幫她搬一堆東西,她蠻佩服他的。

    說實在話,喊他老頭子,確實是蠻惡毒的,無怪乎他會氣得用惡狠狠的眼神,目送她離開。

    要怪就怪他眼拙,外加挑錯時間錯認她是男人!

    身高一八一的男人,今天就算你倒霉吧!

    用力踩下油門,笑雨打了右轉方向燈,看著後照鏡裡的男人身影縮小、消失。她嘴邊的笑,一路噙到開陽企業大門前,沒中斷過。

    *      *      *

    開陽企業,貴賓接待室裡--

    「你是想怎樣?這也不好、那也不對。已經照你的意思改了,還不滿意?大不了我這樁生意不做,你另請高明,爽快點!」喬笑雨拍桌子、瞪眼睛,抄起設計圖想撕爛。

    「搞什麼?才說你兩句,脾氣那麼大,真不知道你們伊甸園是怎麼撐下來的?」對桌男人眼捷手快地搶下差點毀滅的圖稿,他用手掌撫按被揉出一堆皺紋的設計圖稿,頗不認同地責備著。

    「脾氣大?你為什麼不說自己太難搞?早知道你找上伊甸園沒安好心,有什麼事衝著我來,別拿工作的事找我碴。」

    「笑笑,回家看看嘛!事情過那麼多年了,爸媽其實很想你--」

    「喬毅安,我警告你很多次,別跟我談私事,我沒你這麼閒。」

    「我好歹是你哥哥,以前你都大哥長、大哥短的--」

    「以前是我眼睛瞎了,分不清好人、壞人。喬毅安,你別跟我談以前,從平平死的那天起,我就跟以前一刀兩斷了。」

    「笑笑……」喬毅安想說的話根本沒機會說,才喊了名,就讓笑雨硬生生截斷。

    「不要叫我笑笑,噁心死了!」

    「你一定要抱著這麼多恨意過日子嗎?平平的死,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難過,這幾年大家都不好過。上帝說過:要原諒你的敵人。更何況我們不是你的敵人,我們是你的家人,笑笑……」

    「不要跟我談上帝、不囡跟我重複上帝說的蠢話!我不想聽。對我來說,上帝根本不存在,如果上帝存在,平平不會死;如果上帝在聖經上說過的話有用,幾年前你們會給平平活下的空間,而不是逼死他!上帝在我眼裡根本一無是處。」

    「笑笑,我知道你跟平平的感情最好,可是……」

    「喬毅安,我要走了。那張設計圖,如果你還不滿意,你們公司空中花園的工程找別家做。」

    笑雨撂下話後,走出貴賓接待室,留下拿著設計稿、神情無奈的喬毅安,跟他一肚子沒機會說完的話。

    *      *      *

    基督教公墓的特色之一是簡單、整齊劃一,如茵綠草上落定一排一排白色十字架,所有墓位大小一致,樣式也幾乎一致。

    離開喬毅安的開陽企業,笑雨開著藍色小貨車,沒意識地就朝基督教公墓的方向走。

    許久後,小貨車停在好些年沒來的公墓入口處,看著入口,笑雨發怔許久。

    喬毅安的話,突然響在耳畔--

    「笑笑,我知道你跟平平的感情最好……」

    她想起小時候在教會裡,大人們碰上自家小孩打得不可開交時,總會搬出一句話:「你們看平平跟笑笑感情這麼奸,為什麼不學學人家?」

    是啊,凡是認識喬家三兄妹的人,莫不知喬家二哥跟小妹的感情好得讓人既妒又羨。

    她記得國小一年級時,有一回她跟平平在離家不遠的公園玩,她不慎跌倒撞破膝蓋,當時已經讀六年級的平平趕緊抱她坐上公園椅凳,說:

    「笑笑不要哭,我回去拿藥,你不哭喔,我等一下帶你去吃芒果冰。」

    她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總是陪她玩、照顧她、疼她、寵她,別人的哥哥都討厭有個小好幾的歲妹妹黏在身邊,平平卻是走到哪兒都帶著她。

    她痛的時候,平平會哄她、帶她去吃她最愛吃的芒果冰。

    還有一回,有個小男生在學校欺負她,她放學回家告訴平平,隔天,不愛打架的平平拉著她找上對方,說:

    「我爸媽告訴我,打架是不好的行為,但你要是再欺負笑笑,我會揍你。」

    欺負她的小一男生,在平平的警告下,從此不敢欺負她。

    她跟平平的事,是想不完的一大串往事。

    後來平平高中到台北唸書,將上國中的她,曾經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吵著不讓平平到台北。最後,平平哄著她說,每個月最少回家兩次、保證每個星期寫一封信給她、兩三天就打電話給她,她才心不甘情不願讓平平北上。

    上了國中後,她認識——、若語,生活裡多了兩個知己,她逐漸減少對平平的依賴。

    然而,她跟平平依然固定維持一星期一封書信往返。為了這件事,平平告訴她,他被同學取笑有戀妹情結。當時笑雨回信說:如果要找男朋友,一定要找個跟平平一樣帥、又願意保護她的男人。

    她跟平平之間,有種誰都無法取代的強烈情感。

    與平平書信往返那幾年,她把所有心情、所有秘密,毫無隱瞞寫進信裡。

    她也一直以為平平對她,同樣也毫無隱瞞,直到有一回平平來信寫著--我戀愛了;直到平平說出他戀愛的對象是高中時期大他一屆的同學,平平讀的是男校;直到悲劇發生……

    她才發現,她從沒瞭解過真正的平平。

    平平自殺後,把日記留給她。

    讀完平平的日記之後,她再也無法原諒家人、原諒自己,更無法再走進教會,因為上帝的存在,逼死了平平……

    笑雨掙扎著--要不要下車走進公墓?

    *      *      *

    公墓裡,一個男人手裡捧了本聖經,站在烈日下,對著一處十字架朗讀了十幾分鐘聖經。

    闔上書,他蹲下,由擱置在腳邊的寵物籃裡抱出一隻小貓咪,絮絮叨叨說起話來:

    「小靈,這隻貓咪很可愛吧,大大的藍眼睛,無辜得讓人想虐待它。哈哈,你要是還在,一定會罵我變態吧。放心、放心!我買這只藍眼貓咪,不是為了虐待它。

    我要把它送給小築。小築,我跟你提過吧?前兩年我在路邊撿到的一個女孩子,長得好像你,一個可憐的女孩,最近她從日本回來,我看她心情不太好,才買了這隻貓咪。

    對了,你最近當天使,業績壓力大不大?上帝要你照顧的人多不多?如果你的業績壓力不太大,撥空幫忙哥哥我照顧一下小築。她挺需要一些運氣的,她愛的那個男人智商有點低,吃了不少苦。

    最近公司比較忙,沒什麼時間來看你,不過答應你的事,我快做完了,下下次,聖經的啟示錄就讀完了。你要我讀完整本聖經三次,終於快做到了。你高興嗎?

    下下次之後,就能多些時間跟你聊天,你要乖乖,做個快樂的天使。

    好啦,我該走了,公司下午有個很重要的會議,說到公司那些不濟事的傢伙,我就忍不住頭痛!只會在我後面罵我是不會笑的惡魔,那些不懂反省的傢伙,他們要是能把罩子放亮點、讓我不用那麼辛苦,我也可以像現在跟你談笑的樣子,嘻嘻哈哈對他們笑啊!

    我跟你說太多廢話了,再不走會來不及,下次再跟你聊。」

    他將貓咪放回籃子,關緊蓋子,吹起口哨。

    提著寵物籃,古岳威走出公墓。

    突然,一個似乎有些熟悉的身影,與他錯肩而過。對方低著頭,心不在焉踏著步,他發呆了幾秒,才轉頭看對方背對他走遠,他十分確定那件T-Shirt上的骷髏頭花樣,他幾個小時前見過。

    是那個……不男不女中性人?

    算了!那個不可理喻的中性人,他還是遠離為妙!

    這麼一想,他重新起步,甚至加快了走路的速度,生怕心不在焉、已經走遠的中性人,突然回魂,轉頭發現他的存在,又喊他一句「老頭子」!

    老頭子--哼,她真是敢喊!

    沒想到在社交界素來有花花美公子稱號的他,竟會遇上如此不識貨的中性女人!

    古岳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臉頰,然後又是擰眉、又是擠眼,沒道理地竟起了幾分懷疑--

    會不會他最近真變老了?

    *      *      *

    十分鐘後,他坐在粉紅跑車內,聽著藍眼小貓不時喵嗚喵嗚亂叫。貓咪可能是餓了,上午他應該連藍眼小貓的媽媽一起買下來,現在也不會吵得他耳根不靜、判斷能力停頓。

    他歎氣、擰眉,一隻手擱在已經入了鑰匙孔的鑰匙上,遲遲無法轉動那把鑰匙發動車子。

    他……實在該走了!他應該趕緊離開「中性人」的出沒地帶才是啊!

    他幹嘛沒事把車開到藍色小貨車後頭,像個白癡,笨笨的瞪著主人不在的貨車!?

    古岳威吐了口大氣--

    剛剛他不小心瞄到中性人失魂落魄的模樣,一下子湧上他說不來的震撼。比起上午的囂張,方才跟他擦身而過的中性人,實在太頹廢了。

    那個中性人會不會是工作上遇到什麼挫折,才來這墓園找過世的親人告解?他盯著貨車猜測。

    也不知怎麼搞的,他就是覺得,她很可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走出來。

    再等等看好了,如果待會兒她沒紅著鼻子、腫著眼睛出來,他就火速駕車離開;如果待會兒她哭著走出來,他就……就怎麼辦呢?

    若是中性人真哭著出來,他大概會上前象徵性地安慰幾句話……

    就算她胸很平,一雙腿又長,根本像個年輕男人,但老實說,她有對很水亮、頗女人的黑色眼眸,若不是那對稍有女人味道的眸子,他八成認不出她是女人。

    她那對水亮亮的眼睛,要是哭腫了,多難看啊!

    想著想著,他瞧見黑色骷髏頭叫T-Shirt的主人出了墓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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