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案齊眉 第二章
    「辟啪,辟啪啪啪……」

    鑼鼓喧鬧、炮竹震天,聚在碼頭看馮府迎親的人大概有半個金陵城那麼多。

    這一次,男女各半,不像上回那樣人數懸殊。

    卿容容在炮聲中踉蹌上岸,腳步虛浮得站都站不穩,更遑論弄清東南西北。

    惡……

    暈船暈了十幾天,好容易習慣了時時刻刻都會搖蕩的甲板,留住一條小命到南京,怎知一踏上陸地,反而又暈了起來?

    難怪少爺昨日派人往馮府鋪房時叫她留下來陪小姐,今天小姐上轎前又另外派人陪著小姐,並且對她說:「你只要自己能到得了馮府便可。」

    真是老狐狸呀。

    惡……

    *9     *9     *9

    新郎到了嗎?

    大紅蓋頭下,細心妝點過的麗容泛起疑惑,端坐轎中的嬌軀覆在由婿家送來的羅絹金裙下,柔若柳枝。轎外,充斥著炮聲,鑼鼓聲,以及迎客們拔高了嗓門的吉利辭句,這樣的喧鬧下,她仍敏銳地感覺到少了什麼。

    容容,到哪去了?

    從小相依相伴,為了陪她撇下心心相印的情郎到金陵來的貼身愛婢,現在,不在她身邊。

    心有旁鶩下,她被扶下花轎,如牽線木偶般,在喜娘的提示下完成撒谷豆、牽巾、踏花席、跨馬鞍、坐富貴、拜宗廟諸親、拜天地這一整套繁文縟節。回過神時,那些曾讓她望而生畏的步驟已結束了十之八九。

    四周縈耳的,是繞舌的金陵方言。

    自識字起,父親便多請了一位先生教她這一帶的方言,以免她嫁至此地後言語不通。

    聽到聒噪過一千隻喜鵲的喜娘說著「男才女貌,珠聯璧合」一類毫無意義的廢話而被一旁等不及看新娘的親友搶白道:「新娘子臉都沒露出來,『女貌』個頭。快掀蓋頭啦!」她不由得微微笑了開來。

    在眾人的起哄聲中,馮子健握緊以紅綢包裹的秤竿,慢慢地挑開以美麗著稱的新人的蓋巾。

    鬧哄哄的洞房在瞬間靜得只剩下前廳隱約的嬉笑聲。所有人都屏息盯住天人之姿的洛陽新娘。

    這一刻,新房中的燭光似乎都集中在端坐在芙蓉錦帳中的女子的臉上。柔和的光線中她充滿了靈秀之氣的完美輪廓清晰得像要刻到每個人的心裡頭,精緻無瑕的五官似是老天爺最偏心的精心傑作,清澈澄淨的美目此刻帶著淺淺的笑意、幾分羞澀和一絲驚惶,這一款秀雅嬌媚,看呆了所有人。

    小姐真是怎麼都看不膩呢。

    吐得快去了半條命的卿容容正趕上「挑頭巾」這壓軸好戲,對上像見到救星般眼前一亮的卿-兒,不由失笑。

    如呆頭鵝般豎在小姐面前,身著大紅袍、一身書卷氣的斯文書生就不用提了,既然絕色佳人將是他的妻,他欣喜若狂到變為呆瓜也不是值得奇怪的事。其他人又妒又羨的回不了神亦屬常理。而神情複雜的不知瞪著小姐還是姑爺的少爺更不用說是百感交集、恨不得搶了小姐回洛陽去,指望他維持婚禮進行的正常秩序,好像也不太可能……

    卿-兒無奈地望著不知在想什麼的小丫頭,看她自言自語地遙點著一個個人數過去,眉飛色舞地將指頭停在鼻尖上,驕傲地翹起小鼻子「格格」輕笑出聲。

    現在,她最大。

    嬌小的身軀繞過一干色授魂予的閒人,靈活的指頭點穴般戳向中了定身法的喜娘,對方如夢初醒地嚷道:「新官人新夫人喝交杯酒-」

    嘖嘖,佩服啊,不用吊嗓子,一開口就高八度,真不愧是具有最高水準的媒婆啊。

    尖到刺耳的嗓音喚得眾人紛紛回魂,呆呆看著她左一句:「新官人吃匙百合羹,夫妻恩愛,百年好合!」右一句:「新夫人喝口蓮子湯,並蒂花開,連生貴子。」就這麼滔滔不絕的一句吉語一道菜餚一一勸食後,再風風火火將貪看美人忘了鬧洞房的親友們轟出房門,遣退侍婢,最後再為他們帶上門。

    「砰!」

    大功告成。

    喜娘眉開眼笑地捧住卿家打賞的十兩黃金,以手舞足蹈的姿態翩翩退場。

    *9     *9     *9

    「砰!」

    事實證明,值得卿家花重金聘請的媒婆確實物有所值,一言一行都深有其意。

    重重的關門聲總算震回新郎官尚未歸位的一魂一魄,馮子健抬頭對上新婚嬌妻似喜還羞的玉顏,脫口道:「我馮子健是幾世修來,方可得娘子這般天仙絕色為妻。」

    卿-兒素頰酡紅,輕聲應道:「官人取笑了。」

    他,應是良人吧?

    馮子健益發移不開眼,鼓足了勇氣坐到她身旁,溫柔地握住她收在薄綃袖中的纖手,柔聲道:「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卿-兒手足無措得差點把手抽回來,清柔低婉的聲音微顫:「官人才名顯著,文采出眾,賤妾得適官人,才當撫掌稱慶呢。」

    據她所知,馮子健在金陵一帶頗有文名,且已於今秋參加解試,以便明春入京大比。之前頻頻遣人至洛陽請期,急欲趕在初冬完婚,大抵也有小登科而後大登科之意。

    他,是良人嗎?

    馮子健劍眉一揚,面露喜色,笑道:「娘子過獎了,小生只不過薄有虛名罷了。夜已深了,娘子請就寢吧。」

    就寢?!

    卿-兒嬌軀一顫,玉顏「轟」的一聲染上朱紅,羞不可抑:「官人請。」

    繼母大人的課豈是白上的。這「就寢」究竟要做什麼,她理論上是一清二楚了,至於實踐……呃-

    肌骨細勻紅玉軟,眼波微送春心。嬌羞不肯入鴛衾,蘭膏光裡兩情深。

    將她的窘態看在眼裡,馮子健不捨地放開她柔若無骨的纖手,起身道:「娘子連日風浪,定是辛苦了。可要小生喚你的貼身侍婢進來服侍娘子安寢?」

    卿-兒訝然抬首,對上他溫柔的眼,平靜了下來,暗暗感激地道:「有勞官人了。」

    他,是良人吧。

    *9     *9     *9

    小姐動心了。

    少爺昨日便啟程返鄉。臨行時看著妹妹含羞帶笑的花容,既寬心又不甘心的面部肌肉抽搐出詭異的笑容,令見者噴飯。

    一直以來,他們擔心的,便只是卿-兒不滿意馮子健這位乘龍快婿而已。至於馮子健會否善待卿-兒,從頭到尾都沒人想到過-當然,除了卿-兒自己。

    以卿-兒的仙姿玉質,輔以卿家之雄厚財力,百萬妝奩,娶到她的男人酬神拜佛都來不及了,怎會有所不滿?

    馮子健這兩日來對卿-兒的珍惜憐愛,便是鐵證。

    第一夜,憐她一路辛苦,所以讓卿容容進新房陪她,讓她能好生安歇;第二夜,又念她送長兄上路,勞累了一日,還是由卿容容陪著她一夜好眠。

    這樣的體貼細心,善解人意,卿-兒情生意動,當在意料之中。

    也因而,卿-兒真正的洞房花燭夜,是今夜。

    此時此刻。

    卿容容對牆壁皺皺小鼻子,放下手中的針線,「呼」的一口氣吹熄燭火,爬上床去。

    不是她愛抱怨,這邊的隔音效果真的很差勁。

    當然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再好再厚的板材也不可能做到沒有一絲絲的縫。何況她的房間與新房緊鄰,隔壁若小聲說話,她是聽不清內容,不過那些嘰嘰咕咕、小貓打架的動靜統統難逃法耳。

    所以,她沒有漏聽半聲嬌喘、抽氣、輕歎、低呼……

    蘭細香聞喘息,此時還恨薄情無?

    坊間有一種書,專門描繪男女床事。風氣再保守,這種書也有人看,翻錄無數,一本書往往數十金仍是供不應求。

    呃,而她卿容容,便因一時好奇,偷偷弄了一本開開眼界-

    就算她沒有聽過,她也「看」人做過。

    她非常明白這些「異響」,絕對不是小貓打架弄出來的。

    卿容容豎指堵住耳朵,空曠的房間裡心跳聲清晰可聞。

    新房內,當是何等香艷高血旖旎啊。

    小姐今夜,心肯意願了吧?

    情竇初開的小丫頭臉紅耳熱,聽隔壁擋也擋不住的細喘聲漸漸變急,男子的鼻息也慢慢濁重。突然間,柔和悅耳的女聲低低「啊」了一聲,緊接著男子似是充滿驚駭的聲音傳來:「你-」旋即靜得只可聽見壓抑著的喘息聲。

    出什麼事了?

    卿容容悄無聲息地下床,輕輕開啟一道門縫,屏息細聽隔壁再次響起的低沉男音。

    在說什麼?她凝神,卻聽不分明,再一會變成——的穿衣聲,而後有人重重冷哼,開門走了出來。

    卿容容驚詫地退開,門縫外,仍著新郎袍,束髮,卻未帶冠的馮子健似一陣疾風蒼白著臉衝出新房,連門都未關。

    「小姐-」卿容容閃進新房,卻啞然失聲。

    這是一間二進深的套房,外間擺放妝台、書桌、琴案等物,裡間以珠簾間隔,僅放睡榻與衣櫃。

    而此刻,珠簾錦帳俱垂,人影隱約,繡工精美的鴛枕鴦被拋棄於地,甚至被摔到外間,她立即轉身栓門,方進房挑開喜帳。

    卿-兒裸裎著雪白晶瑩的玉體蜷在床角,深邃得似藏著人世間最美好的夢想的秀眸怔怔望著沉香榻上鋪著的一方潔白無瑕的綺羅。

    電光石火間,她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天!

    為何要這樣戲弄人?

    拉開白綾,她取過睡袍為卿-兒披上,俯身半跪在榻上,將這美人兒嬌柔無力的嬌軀輕輕擁住。

    卿-兒天籟般動聽的仙音低低道:「他問,『是何人憑般無恥,先盜我妻紅丸?』他說,『我馮家世代書香,男守禮女守節,只有烈女絕無淫娃。』他再說,『怪道卿家爺兒如此大方,大繆商人重利之說,將個傾城妹子和十里紅妝一齊送至金陵,原來如此。』……」

    他還說:「從來女子只可死節不可貪生,你枉讀《烈女傳》,怎偷生至今?」

    他又言:「果然商人無恥,你這商人妹便可見一斑。」

    他復道:「當年我父竟會折節與汝父建交,以至今日有辱門庭。」

    他甚至說:「這三尺白綾既不見桃紅,你緣何厚顏苟活?」

    不問情由,不由分說-

    翻臉無情啊……

    「容容,我的清白便如這三尺白綾,未染點塵呵。」

    但卻再沒法證明的了。

    初夜未有落紅是一,馮子健已沾了她身是二,從此之後,她當真再非清白之軀了。

    一顆芳心猶如刀絞,血湧不休。

    那一句句冷語惡言,分明迫她自了。

    她呵氣如蘭,梨渦深露,滿滿盛著的,卻只是苦澀無奈,以冷靜得令人心驚的語氣道:「我若就這麼死了,豈不是落人口實,更顯得心中有鬼。卿-兒俯仰無愧於天地,絕不會糟蹋自己的。他馮子健若有膽便休了我或殺了我罷。」

    她賭他不敢。

    馮府確是世代書香。百無一用是書生,祖業再大,累代不諳經營之道的書生坐吃山空,家業漸衰在所難免。堂堂「世家」只剩一個空殼,勉力維持體面而已。與卿府聯姻,則可帶來數不勝數的經濟利益-單是她的嫁妝就可支撐整個馮府風光百年了。若休了她,馮子健該會想到以卿別量商場上的狠辣手段,不要說留不住一分她的嫁妝,還須提防卿府緊隨其後的報復。

    另一方面,想來死要面子的儒生也丟不起馮家娶了個「喪德婦」,方成親便休妻的臉。

    至於要她死-她既不肯自了,給個天作膽,那馮子健也沒本事下手殺人吧?

    若馮子健想不到休了她的後果,就由她來告訴他吧。

    這教洛陽傾城男子心動的絕世嬌媛緩緩起身,攏住睡袍的襟口,向滿眼擔心關懷的愛婢苦笑道:「容容放心吧,-兒不會尋死的。」再輕輕道:「可以弄一桶水來嗎?我想淨身呢。」

    誰能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呢?

    若非馮子健太過絕情,不問青紅皂白便逼她尋死,縱被他休了她亦無話可說,現在卻是另外一回事。

    他有他馮家的面子要保,她也須守住卿家的。

    卿-兒沉進卿容容叫來的幾名侍女扛來的浴桶中,徐徐吐氣。

    父親與兄長不用多久就會知道她與馮子健不合了吧。

    他們為她已是煞費苦心了,她又怎能教他們背上個「門風敗壞」的牌子失禮人前?

    是造化弄人吧。一直擔心著「所嫁非人」,怎知卻成了馮子健要向老天爺哭訴「娶妻不貞」呢。而她莫名其妙不見了的元紅,令她百口莫辯,糊塗得差點要把自己當作蕩婦了。

    只是呵,她看著前一刻尚對她輕憐蜜愛的如意郎君在下一刻冷面絕情,恨不得置她於死地,頓覺啼笑皆非。

    而眼淚,一滴也不曾落下。

    那樣的翻臉無情呵,她冷心冷情,辯不清亦無意分辯。

    若她不是出身對世德教導較寬的商家,換個閨訓嚴謹的女兒家,在他丟下那些話拂袖而去後,定是尋了短見以示清白。

    馮子健大概認為天亮便可喚人來為她收屍吧?

    真高估她了。

    從來就不曾想做什麼烈女貞婦,「以死明志」的蠢事更不是她這向來要權衡利弊的「商人妹」做得出的。

    賠本買賣,她所不取。

    仔細洗淨自己身上每一寸肌膚,不再留下馮子健半點氣息後,她換上乾淨的衣裳,再將用過的被枕撤下,命人換上嶄新的物件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道:「馮子健此刻應是在他的書房裡,容容替我請他來吧。」

    卿容容點頭應是的同時,知道自己縱然從今後再也見不到風莫離都不會懊悔當日所做的決定。

    對她恩重如山的小姐若在她未曾隨侍身邊的時候出了什麼「意外」,卿容容死都不會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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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緊閉的門再次開啟,已是天亮。

    馮子健臉色慘澹無光,腳步踉蹌,離開新婚三日的新房。

    卿-兒再國色天香,在他眼中也是可怖至極。

    此姝失貞在先,無一絲羞愧悔意。復以財勢壓人,對他陳明利害,令他不敢休她,甚至言明從此與他僅保持夫妻之名,要他另辟居停,另納美妾。

    可怕的女人,生得再美又有什麼用?端地是蛇蠍心腸,敗德喪志。

    賤人!

    他怒哼,卻無法否認卿-兒確是點中要害。馮家確實需要卿-兒這筆豐厚的妝奩。卿家老爺早知女兒不是清白之身了吧?才會以如此可觀的嫁妝陪嫁出空有姿色卻無德行的卿-兒,逼他不得不看在錢的份上吞下這只死鱉。

    無恥小人。

    他豈能容得他們這樣欺他?

    馮子健咬牙,卿-兒休想安安穩穩在馮府作她的少夫人。

    清晨淡淡的日光下原本公認的「守禮君子」換上猙獰面孔,額上青筋暴起,目中射出令人不敢正視的凶芒,一夜之間判若兩人。

    那樣不堪一擊的斯文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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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一夜,她從洋洋樂土跌至萬丈冰川。

    初見馮子健,還道他溫文君子,飽學儒生,夫妻恩愛可期。

    翠鬟冠玉葉,霓袖捧瑤琴。應共吹簫侶,暗相尋。

    她不求他是畫眉張敞,只望可以有個接案梁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怎知亦是奢求?

    卿-兒無奈地望向鏡中一樣無奈的眼眸,澀澀失笑。

    呵,她忘了,傳奇之所以會流傳千古,只為世間罕見。

    怎能妄想那樣的幸運啊。

    經綸滿腹的書獃子認死了她失貞,於是她的不肯自了便是不知羞恥。

    是不是,守禮,同時便代表著迂腐呢?書生衛道,順理成章,似乎也不能怪馮子健如此對她呢。

    然而,能怪她嗎?

    只是馮子健的態度太過傷人,逼得她不得不沒法自保。

    她閉上整夜未合的美眸,沉思片頃,憐惜的目光落到嗜睡如命卻寸步不離的小丫頭身上、「容容困嗎?」

    全身每一根汗毛都處於警備狀態的卿容容精神好得嚇人,搖頭道:「小姐歇歇吧。」

    貝齒在失色的櫻唇上輕頓,卿-兒黛眉微蹙,下了決心般道:「容容上街去替我抓副藥來。」

    卿容容探探她的額,慌道:「小姐哪裡不舒服嗎?」

    卿-兒壓下她的手道:「我很好。嗯,你想辦法換身男裝,再化點妝,別讓人認出你。」

    卿容容奇道:「去抓什麼藥怕人知曉?」

    卿-兒沒有一絲血色的玉容露出一分令人心碎的淒怨,輕輕道:「我豈能在這種景況下為他生兒育女?」

    卿容容嚇了一跳,道:「小姐要打胎的藥嗎?」

    卿-兒慘淡的嬌顏溢出一絲笑意,用梳子輕敲她的小腦袋道:「為何容容這麼傻的?有人這時候打胎的嗎?打什麼胎?」

    卿容容差點搔起頭,不解地道:「那又是什麼藥呢?要到哪裡去抓?」

    卿-兒俯下身,湊到她耳邊低聲說:「聽說青樓女子常有服用一種草藥,以免懷上孩子,容容扮成男人去逛一下妓院吧。」

    卿容容駭得瞪大眼睛,奇怪地道:「小姐怎麼知道的?」

    重點是,為什麼小姐知道她不知道?這些市井小道,怎都該是她懂得的多吧?

    卿-兒將玉指壓在香唇上,做出「噤聲」的動作,才輕聲道:「你忘了乳娘原本是什麼人?」

    卿-兒的乳娘,原是青樓出身,從良五年後丈夫去世,一人無力撫養幼子,只好給人做奶媽以賺取生活所需。

    卿容容省起,明白的「噢」了一聲。

    卿-兒想了想道:「青樓太亂了,你先到藥鋪去問問罷,也許多花些錢便可配到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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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很聽話。

    穿了套個子瘦小的小廝的青布衣裳,把眉毛加粗得像兩條毛毛蟲,卿容容走在路上,渾然不覺旁人指指點點的注視。

    她的樣子,太奇怪了。只是那粗得無人能及的怪眉便夠引人注目,偏偏又是生在一張唇紅齒白的嫩臉上的。

    在眾多怪異的目光下,她截住一個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大爺問路:「請問大爺,城中最好的藥堂怎麼走?」

    長得便像個老好人的老頭子眼光掃到她的怪眉,自己的眉毛不可抑制地跳了一下,再一下,這才答話:「我們這裡最好的藥鋪是『采善堂』,你往前直走兩個路口,朝右拐再走三個路口,再朝左拐走一個路口,右拐走三個路口,再左拐……」

    她記住的,只有「往前直走兩個路口」。

    卿容容耐心地聽老人詳細地說完路徑,扮出恍然大悟的感激模樣:「原來這麼走呀,多謝您老人家了。」

    未變聲的女音被當作童音,與嬌小的身材勉強搭調,那兩道大號毛筆拖出的彎曲長蟲卻非常刺目、老人看到她的眉毛,自己的眉毛忍不住又跳兩下,乾笑道:「不客氣。」

    「往前直走兩個路口……」卿容容默念著惟一記住的一句,在第二個路口張望,然後的向左還是向右拐呢?

    「到『采善堂』的話,向右拐。」

    咦?

    卿容容回頭,清朗的女聲似乎發自她右後方的位置,一個儒生打扮卻一眼便可看穿其性別的女子朝她頷首示意。

    她的改裝本領比她還差。

    卿容容偷偷得意了一下,隱隱卻記起說書先生講的江湖逸事中似乎有人正是這麼打扮的。

    白衣儒巾,青籐藥箱,男子裝束,女兒嬌媚-

    黑色毛毛蟲底下的一雙秀目陡然閃了起來,她將那勞什子「采善」「采惡」丟到腦後,衝到她面前,緊張地邊四下張望邊壓低嗓音問道:「請問這位姐姐貴姓?」

    對方配合地壓低聲音,輕聲道:「小女子複姓歐陽。」

    卿容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傳奇中的女子,興奮得聲音都沙啞了地道:「歐陽子夜?」

    白衣女子微笑點頭,學她方纔的樣子四下張望了一番,見無人注意,放心地道:「正是。」

    歐陽子夜!

    呵,如雷貫耳。

    卿容容也不管人家是否看出她是女子,兩眼放光地抓住她的衣袖求道:「歐陽姐姐去見見我家小姐好嗎?她一直都很想見你呢?」

    這下子引人注目了。

    歐陽子夜苦笑著抓起這可愛的小姑娘的手,拉她轉進比較少人的小巷後問道:「姑娘的小姐是什麼人?為什麼想見子夜呢?」

    卿容容想起小姐現在的處境,神色一黯,道:「小姐一直都很仰慕您呢,又羨慕您可以自由自在的四處行醫,嗯,我家小姐名叫卿-兒。」

    被譽為「再世華佗」「重生扁鵲」的女子以自由的一隻手遮住她易容失敗的「蟲眉」,道:「那麼姑娘是卿容容了?」

    卿容容老實地點頭,奇道:「你怎麼知道。」接著放棄得到答案的權利,祈求地搖著高她半個頭的女郎道:「歐陽姐姐,跟容容去見見小姐呢。」

    歐陽子夜反握住她的手,淺笑道:「誰能拒絕這樣可愛的小姑娘的要求呢?要何況是要去見卿-兒小姐。」

    雲想衣裳花想容,洛陽女兒色傾國。

    洛陽才女,巧手繡師,這一雙出色的主僕,她也是聞名已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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