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拐了誰? 第二章
    這次的蘭倩化妝品案子搞掉快半年,活動廣告全包給IMP做,好不容易挨到下午做簡報,廣告公司過來的人一起跟客戶開會,會議室原先的八張椅子便不夠坐。負責案子的而雅叢不是生手,不知為何今天卻心神不寧,緊張地拉住語瞳:

    「開會時你進來陪我吧,拜託。」

    語瞳訝笑!

    「又不是我的Case,我去幹嘛?」

    「就算當我的助手,幫我放影片也好啊!」而雅急得快跳腳!「今天殷以淮會來啦,我看到他一定會緊張的!」

    「你發什麼瘋?!」語瞳取笑她。

    中午一過,語瞳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怎地,總覺得辦公室裡的女人都心不在焉,手上的工作有一搭沒一搭的,心思全掛在那隨時都會打開的大門。

    「來了來了!」

    而雅激動地拍拍語瞳,語瞳好奇地伸長脖子張望,霎時呆楞住!她並非像其他女同事被殷以淮的丰采震懾,她駭異的是——這人竟是她上回在廣告公司裡遇見的那個冷漠男人!

    殷以淮從門口一路走來,總機小姐的臉紅了半天,公關部的那些女人興奮得搔首弄姿,而雅則癡望著。語瞳聽了有關他的那麼多傳言,還跟他吵過架,可她仍覺得殷以淮實在耀眼得可以。

    不止耀眼,還有那嘲諷似的高傲……那場面像極一個驕傲的國王在巡視自己的疆土……語瞳不由得冒出一串突兀的笑聲來。

    那笑聲引來很多女人的橫目怒視,也引來殷以淮的目光。他似笑非笑的漂亮唇型微微一揚,好像在說:「啊,是你。」

    語瞳收起笑聲,靈燦明眸挑釁般對視回去。

    「是啊,又是我。」

    殷以淮腳步不停,暫且保留語瞳的挑釁似的,逕自走進了會議室。

    而雅興奮到看不見以淮和語瞳之間的微妙,滿臉堆笑,像見了偶像那樣地抓著語瞳的膀子搖晃。

    「怎樣?他很帥吧?」

    語瞳口出驚人之語——

    「我之前就見過他了。」

    「怎麼可能?!」而雅圓睜了眼。

    語瞳毫不保留地說:「記得上回我去廣告公司幫殷瑋蘭拿資料?碰到的那個可惡男人就是他。」

    「這麼巧?!」而雅太驚訝,羨慕的神情全擺在臉上。

    「巧有什麼用?我對他一點意思都沒有。」語瞳笑著慫恿她:「去吧去吧,趁現在會議還沒開始,趕快進去跟他說說話。」

    「算了吧,」而雅吐吐舌頭,躊躇。「聽說他有不少女朋友,滿會騙女人的哩,這麼帥的人,我才不敢要。」

    「他不是你的偶像嗎?真的給你機會你又不敢了。」

    語瞳取笑著而雅,不過機會稍縱即逝,一不把握就沒了。迎面殷慕淮伴著蘭倩的經理從大門進來,語瞳跟而雅飛快地奔進會議室整理開會事宜,沒時間再討論殷以淮了。

    會議按事先計畫進行,井然有序。由於擔責任的不是語瞳,她只是被而雅臨時抓進來當助手罷了。她坐在電腦前偶爾按按Enter,更多時候她得以置身事外似地打量眾人。

    她看見慕淮,悄悄跟他交換了一個笑容;視線接著移到她的上司殷瑋蘭——慕淮的妹妹;以及在她對面,來開會卻像是來旁聽、酷得不發一語的殷以淮。

    他們三兄妹其實有著相似的共同點——一樣挺直的鼻樑,纖薄漂亮的唇型。只是慕淮抿著的唇顯得沉穩內斂,瑋蘭鮮艷的朱唇隨時可能吐出刺人的尖銳,而以淮那顯得嘲諷的嘴角,予人冷漠隔離的感覺。

    三兄妹一樣具有自信。慕淮的自信是基於他內斂沉穩的心思;瑋蘭的自信是她眼高於頂;以淮的自信是最特別的——像是漠視眾人,超脫於外,不在乎別人的眼光。

    心思飄遠了。語瞳定定心神。會議上討論到媒體廣告主角的問題;原本廣告公司那邊的企劃是尋找一氣質清新、形象單純的女影星做代言人,不過廠商似乎有不同的看法。

    「找一個具知名度的女星,她可能同時接拍許多廣告,」四十來歲的蘭倩經理深思熟慮。「今天賣我們的化妝品,明天去賣啤酒……我不希望這樣,我要她就只代表我們蘭倩。但要她單單只為我們,這花費又太大,不是我們負擔得起的,所以我的想法是,找個沒有知名度的新人也無所謂。」

    「可是沒有知名度的人,大眾都不認識,說服力也降低了呀。」瑋蘭忘了她的職權不在廣告公司而在公關公司,當下越級發起言來。

    慕淮瞟了多事的瑋蘭一眼,很快地把瑋蘭造成的嚴重畸見扭轉回來。

    「或者我們可以找一個小具知名度的新人,同時兼顧到大眾的熟悉度與預算。」

    經理搖搖頭。

    「找個沒什麼名氣的小女星,還不如找個新人來培養,把她塑造成只代表我們的蘭倩小姐。」

    瑋蘭正想再堅持己見反駁,一直不開口的殷以淮突然插話了:

    「我贊同經理的想法。」他說,不理會瑋蘭射來銳利如箭的目光,不在乎慕淮不悅而防備的眼神,他閒閒說下去:

    「蘭倩化妝品針對的並非高齡階層,而是三十歲以下的年輕女性。這年代的年輕女人強調的是思想、主見,知名度並不是重點,甚至廣告的主角也不需要絕艷的美麗,太亮太艷麗的女人反而假,反而讓人難以相信。」

    「對、對!」經理滿意地呵呵大笑。「你說中了我的想法。」

    顯然以淮的發言已無人能駁,但他仍是那副模樣——淡泊無爭的閒適姿態,卻足以震懾全場的氣度。

    「我想我們該找一個漂亮得簡單、自然,卻搶眼的女孩。她的美麗不會嚇走人,不會讓人覺得誇張,我們該強調的是知性與個性的美吧?這種女孩絕對不難找,也絕對不會超出預算,我們可以辦個甄選的活動,或者……。」

    以淮頓了一頓,語瞳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跟眾人一樣,不自覺地把心思專注在他的話上,默默贊同而等待著他的建議。然而那雙閃動星芒的深邃眼睛,在掠過在座每一個人之後,利刺般銳利地停在語瞳的臉上。

    「或者,眼前的凌小姐就是個很適合的人選。」

    慕淮的臉當下綠了!瑋蘭則瞪大了眼睛,完全不認同語瞳這個沒身份地位的人怎麼有資格來拍蘭倩的廣告!而語瞳自己在呆楞了幾秒之後,繼之而來的是憤怒!揚著怒氣的臉,好像教誰凌辱過似的。

    「我是講真的。」以淮神色自若地面對他掀起的軒然大波。

    「凌小姐很漂亮,但她的漂亮是女人能欣賞的那一型。女學生或年輕上班族會認為如果用了蘭倩的化妝品,看起來便能跟凌小姐一樣知性明亮。而且,最重要的,與眾不同。」

    「我不認為我適合這項工作,殷先生。」語瞳生硬反駁,似乎忘了是在會議中,忘了自己的職位身份,她站了起來,只針對以淮,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戰爭。

    「我並非專業演員,對鏡頭一向沒概念,我相信如果找個模特兒什麼的,會更能勝任。」

    然而以淮已達到了他的目的——讓蘭倩經理的注意力集中在語瞳身上。只見經理深鎖著眉,細細品味語瞳的美,細細考慮……。

    「想想這張脂粉未施的臉,畫上透明彩妝的樣子,」以淮像個導演,像個畫家,引領所有人進入他導演的想像世界。

    「淡紫色的眼影,粉亮的淺藍口紅,唔,剪掉那頭半長不短的頭髮。」

    他突如其來地起身走向語瞳,動手撩起語瞳披在肩上的秀髮,轉頭半命令似地跟而雅說:

    「你的髮夾借我。」

    而雅應一聲,被催眠似地迅速解下長髮上的大髮夾遞給以淮。

    以淮接過,隨意把語瞳的髮絲往上攏,高高聚在腦後。

    語瞳知道自己絕不願任他擺佈,也痛恨他如此唐突的舉止,然而當他修長的手指觸及她的髮鬢,她全身肌肉倏地緊繃起來!他呼出的氣息吹著她的髮絲,吹掉她的理智,她從不曾這樣——頓時喪失任何應變的能力,有如被下了魔咒……

    語瞳兩鬢髮絲被束了上去,現出整張臉,稜線分明,嬌嫩皎潔如玉,細緻得像精靈;個性化的美感,令人由衷讚歎!蘭倩經理看亮了眼,當下乾脆決定:

    「凌小姐,不知你意下如何?」

    語瞳本能地急急推辭:

    「我對幕後的工作可能還有興趣一點,要我站到幕前,我實在不覺得我是那塊料……。」

    「你不敢。」以淮在她身後低聲似耳語。

    「你!」語瞳驀地回頭怒視那雙寫滿嘲謔的眼神。雖然是惡劣的激將法,卻正巧激出語瞳好強好勝的個性,她恨恨地緊咬著牙,不說話了。

    「沒關係,沒關係!」蘭倩經理笑呵呵地打圓場。「我很講理的,你考慮考慮,沒人逼你立刻做決定。」

    這天的會議在語瞳眼中有如一場災難!接下來討論的議題對她來說根本無關緊要。滿心煩亂中,她不時瞥見以淮深邃如星的黑眸,充滿嘲諷挑釁卻又迷人心魄。

    災難繼續延續,一直到會議結束之後。慕淮凝重地拉語瞳進他的辦公室;門反手一關,語瞳看見從來不曾在慕淮臉上出現過的嚴肅表情。

    「你認識以淮?你們兩個搞什麼鬼?!」慕淮的一串話逼問到語瞳臉上來,情緒激動而焦躁。

    「我怎麼認識他!根本就是上回去幫殷瑋蘭拿文件時見過一面而已。」語瞳煩躁地喊:「我哪裡知道他搞什麼鬼?!」

    慕淮陡地托起她的下巴,直直凝視她的雙眼,那深沉的目光足以看穿她。語瞳不是個複雜的女人,她的眼裡藏不住秘密,謊言、背叛,他都讀得出來;然語瞳現在眼裡卻是一逕的清明澄淨。

    「抱歉。」

    慕淮霎時鬆了手勁,很快回復到平日的溫文,唯一還能顯示他內心憂慮的舉動是他燃著了一支菸。

    「我不該對你說話這麼大聲,我只是……不曉得以淮在搞什麼把戲。以淮雖然是我弟弟,但是他很多的作為我並不苟同。」

    語瞳知道慕淮不喜歡他弟弟,可是眼下她顧不得他只看見她表面上的委屈。

    「他還能搞什麼把戲?倒楣的人是我罷了。不過你放心吧,我不會隨著他起舞的,蘭倩廣告我不會接。」

    煙霧漫漫吐出,像把慕淮隔在霧裡,他忽然不說話了,遠眺十八樓外的窗景。慕淮沉思的模樣深沉,語瞳常覺得他不像個公關人,而像實業家。

    「其實……狀況也許不像你想的那麼糟。」慕淮沉默半晌開口。「蘭倩經理的個性我瞭解,一日一看上了你,她很難改變主意接受別人。」

    語瞳訝異!

    「你鼓勵我接?」

    才抽了半截的菸被慕淮捺進煙灰缸裡,像是他再不需要借助菸來鎮定一般。

    「說實在的,以淮這個建議很聰明,我們不需要再花費時間去尋找人選;而最主要的是,蘭倩那邊也滿意,皆大歡喜。」

    語瞳微微困惑地——

    「我以為你不希望我接受這個建議。」

    「我為什麼不希望?」

    他笑著走過來,手臂輕輕圍在她肩上,溫柔親膩地凝視她。

    「你長得那麼漂亮,我當然希望每個人都能在電視上看見我美麗的女朋友——你不曉得我多想拿你出去炫耀。」

    語瞳噗哧一聲笑出來,快被說動了。

    「你可以只簽這一次的廣告,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這樣你就不會有太大的壓力。」他理智而合理地給語瞳建議。

    語瞳這下開始認真考慮了。

    其實慕淮的諒解與否在這整個事件中並不佔有太大的決定因素。語瞳如果願意答應蘭倩做代言人,只怕也只是為了賭一口氣——衝著殷以淮高傲的銳氣。她不是不敢,也不是不能,只是她願不願意。

    這像是個挑戰。語瞳也許不肯承認,但其實在以淮飽含揶揄的薄唇吐出「你不敢」三個字的那一刻,她其實已經接下戰帖了。

    以淮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氣,激出她好勝本性中那種征服的慾望……。

    「我只答應拍這次的廣告,拍完之後我立刻回公司上班,以後絕對不考慮了。」語瞳抬起頭來對慕淮認真地說。

    語瞳搖身一變成廣告明星的消息驚動了凌家的一家子人。

    凌媽媽笑逐顏開,逢人便驕傲地說女兒要上電視了,家裡失修已久的錄影機也被凌爸爸送去了修理,準備萬全以等待廣告首映。妹妹語蓓眼睛一亮,跳至她面前問她:

    「這下可有免費的化妝品了吧?」

    語瞳對這所有的反應啼笑皆非,心想乾脆把拍廣告的酬勞都拿去買化妝品送語蓓算了,橫豎酬勞也沒多少。語瞳之所以答應下海拍廣告完全只為爭一口氣——被以淮所激起的倔傲氣。

    艷陽下廣告開拍,導演鎖定南台灣一景。白雲藍海綠樹,一群人數程到北迥歸線以下的地帶開工。廣告公司出動大隊人馬,語瞳這兒只有而雅跟來;慕淮有客戶脫不了身,說好明天下來陪她。

    天熱地熱,大片沙灘蒸發著炎炎熱氣,像是發了一天的高燒,倦懶燙紅。語瞳被陽光一照,差點整個人蒸發掉,卻仍得照著腳本在沙灘上作清爽狀地遊走,適時螢幕下端會打出一行字:知性,個性,掌控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美。

    聚集了一天熱氣的沙灘有如燒紅的鐵板,烤燙著語瞳的腳丫。如此惡劣的環境,語瞳還得巧笑倩兮地面對鏡頭。別說她這輩子還沒上過鏡,就算來個職業演員,只怕也需要點能耐。

    從排練加NG,語瞳在沙灘來來回回走了四十多趟,臉部僵硬到沒表情,腳下行步如機械,妝被汗水沖成溝渠,什麼清爽自在知性?!知性個鬼!

    折騰半天,導演只好無可奈何地放人下來休息。

    遠處塵沙滾滾,意外出現吉普車;而雅眼尖,興奮地拉著語瞳手臂急晃!

    「是殷以淮耶!他怎麼來了?」

    是啊,他來做什麼?現下的災情狀況加上殷以淮對語瞳來說猶如雪上加霜!她拍攝的過程挫敗如斯,此時最怕見和最不願見到的人就是他。

    「咦?怎麼有空突然跑來?台北沒事好忙?」導演跟以淮像是舊識,綻開笑臉。

    以淮仍是一貫的嘲弄。

    「台北沒我的事,這裡想必也沒我的事,反正到哪裡都沒我的事,我人在哪裡也沒什麼差別。」

    以淮身穿簡單的T恤、牛仔褲,帥勁爽落得足以壓倒烈日驕陽,鼻樑上一副墨黑太陽眼鏡隱藏住視線,不過語瞳卻覺得有一雙無形的視線射向她,強烈透悉般讓她如芒刺在背。

    「你來監工好了。」導演玩笑似地拍拍以淮的肩,轉身招呼喊人:

    「來來!休息時間結束,繼續開始之前的那個鏡頭!」

    如果可以的話,語瞳真想掉頭就走!她不想讓以淮看見她的失敗,重複了四十多遍的動作,導演怎能對她還有信心,認為今天一定可以拍攝完成這個鏡頭?語瞳素以為傲的自信心霎時消失,只剩下懊惱與沮喪。

    她等著讓殷以淮看她的笑話了。

    「語瞳,你發什麼呆?導演在喊你呢。」

    而雅提醒地推推她,語瞳百般不願,但全體工作人員——包括以淮,全在等她,她只好硬著頭皮咬牙上陣,繼續她的沙灘漫步。

    「卡!」

    導演明察秋毫,嚴厲喊停,足夠讓十里外的人聽見的大嗓門喊過去:

    「凌小姐!你這樣子表情不行,要很隨意、很自信的神情!我剛才跟你解釋過了不是?要抓住那個味道,你懂不懂?!」

    語瞳羞得只恨地上沒有一個洞好讓她鑽進去躲。她懂不懂?她當然懂!她的智商又不是零!只是她不是職業演員,表情透過鏡頭之後是什麼情況她根本無法揣摩,要她如何拿?!

    語瞳緊咬著下唇忍耐不語,咬得唇上現出一道深深牙印。同樣的事週而復始不斷上演,沙灘上留下語瞳無數個腳印與導演不停的卡卡卡,太陽等不及下山了。

    「算了算了,收工吧,明天再來!」搞了一天,導演自己也乏力,揮揮手叫大家收拾器材回飯店。

    苦難折磨終於暫時解脫!語瞳連往以淮那邊多瞧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橫豎是丟臉丟夠了。

    筋疲力竭!拖著無力麻痺的步子走回而雅身邊,而雅則把行動電話遞給她。

    「剛才殷慕淮打過電話給你,要你回電。」

    拿著打給慕淮的行動電話像溺水的人終於抓著一支浮木,語瞳才喊了一聲:「慕淮……。」眼眶立刻紅了起來。

    「你怎麼了?拍攝過程還好吧?」慕淮沉穩親切的聲音傳來,溫柔如和風。淚水逼進語瞳的眼,濛濛化成一層薄霧。

    「嗯,還——還好。」語瞳有時真恨自己的好強,明明難過到只想找個溫暖有力的肩膀靠著大哭,卻還死撐。

    「你什麼時候來看我?」

    「喔,我就是要跟你說這個,」他歉然地。「客戶臨時改成明天走,我恐怕沒空下去看你了,沒關係吧?」

    慕淮最後那句「沒關係吧」其實不像問句而像知會。他所認識、欣賞的語瞳就是這樣——獨立自主。自己可以解決問題,不像別的女孩慣於軟軟依附著男朋友;於是語瞳現在即使有女人的依賴柔弱之心,也非得硬生生逼回去不可。

    「沒關係,反正也拍不了幾天就回去了。」語瞳還是得扮演一個體諒男人為事業忙碌的女人。

    「也是,那我等你回來。喔,客戶在等我帶他們去吃飯,我不多說了,晚上再打給你。」慕淮掛掉了電話。

    語瞳有些茫然地瞪著那只電話,瞪了好幾秒,訝異自己的情緒怎麼比接電話之前還差!慕淮的聲音完全沒有撫慰到她,她淪落得更沮喪。

    「怎麼了?殷慕淮不下來了嗎?」而雅陪她走回飯店,小心翼翼地猜測著。

    「語瞳,你沒事吧?」

    「嗯,我很好。」語瞳擠出一個笑容。在慕淮面前都可以逞強了,在而雅面前難道不能嗎?

    飯店離海灘不過幾步之遙,如果不是因為工作,這裡還真是個渡假天堂。語瞳淒怨地歎一聲;那邊導演和以淮一道走進飯店來,電梯門口兩邊人馬擦身而過,語瞳不巧聽見導演一句:

    「你怎麼找了個這麼不專業的來當女主角?我真懷疑你的眼光。」

    「也許吧。」遠遠聽見以淮在說。「我怎麼知道她這麼差。」

    語瞳登時如同挨了狠狠一棍!她這輩子從沒像這一刻那樣狼狽、氣憤和羞慚!他竟能如此殘酷地批評她,將她說得一文不值!

    他竟敢!

    而雅眼見苗頭不對,不敢再繼續等電梯,拉了語瞳爬樓梯,期期艾艾地安慰她:

    「你別為了殷以淮的話生氣,我看他這人就是這種個性,有什麼說什麼,也不管對方是誰的……。」

    「你的夢中情人呵。」語瞳冷笑,恨死殷以淮那尖酸刻薄的言辭,還有那種盛氣凌人的倨傲!

    「你別這樣嘛。」而雅吶吶開口,不曉得該說什麼了。

    語瞳無知無覺爬上一層層樓階,氣得臉色煞白!一整天的委屈與挫敗的自卑,加上慕淮的失約,全在這時湧上心頭,煎熬翻滾霸佔她所有情緒。她的腦子再也容不下別的,氣忿難平的感覺在心裡頭胡攪亂翻。是的是的!這一切都是殷以淮的錯!沒有他的多事,她現在根本不會站在這裡!

    心情亂糟糟地爬上五樓,她的房問是524,聽說殷以淮住512,驀地,她甩開而雅的手往那房間走去,一股衝動讓她想指著以淮的鼻子罵上一頓!

    那個可惡、殘忍、冷酷的男人!

    「語瞳,你幹什麼?!」

    而雅嚇一跳地追過去,卻被語瞳推回房間。

    「你別管我,你先回你房裡去!」

    「呼」一聲,語瞳替而雅關上門,轉身想也不想就推開以淮房間的門,面色冷若冬日寒霜,斜倚房門劈頭就是一串:

    「你看我今天表現得這麼差勁,很開心是嗎?」

    以淮只比語瞳先一步進房門,沒想到一轉身就被她指著鼻子罵,簡直莫名其妙!不與她一般見識地想關上門,未料語瞳「啪」一聲把門擋了回來,用恨怒的眼光瞪他——

    「你故意整我?!既然覺得我的表現很差,當初幹嘛還執意推薦我?!我早說過我不是演員!」

    以淮不再退避,不耐地撐在門上冷漠開口:

    「我是對事不對人。我對你並沒有成見,我哪裡知道你的美麗與能力不成比例?」

    「你!」語瞳再也忍耐不了地爆發出來!沒想到以淮真的可惡到了可恨的地步!她口不擇言了!

    「你除了會無情的嘲諷、冷漠地擺酷,還會什麼?!你懂不懂得別人也會難過、也有自尊?!我根本懷疑你的血沒有溫度!」

    說到尖銳和鋒利,語瞳又何嘗遜色!以淮明顯被激怒了,他冷冷地、嘲弄地近乎殘酷:

    「喔,我懂了。你的意思是,不管你今天的表現多差,你都希望我像對待小孩那樣,摸摸你的頭安慰你、哄你,騙你說你的表現很好……原來你需要的是這個?」

    語瞳死命地瞪著他!她氣忿不過,她找上了他,她得到了她想得到的,卻不是洩忿後的舒緩,而是侮辱、傷害和更多的怒氣!

    她終於明白自己的行為有多可笑!她想從他這兒得到什麼?一句抱歉?她的腦子忽然清醒過來,清醒到足以看見自己的魯莽。

    她倏地扭過頭,頭也不回地往自己的房間走去。衝回房間,她鎖上房門,往床上一倒,淚水終於決堤,她狠狠大哭了一場。

    長到這麼大,她頭一回後悔自己做過的決定。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一次,她斷不會理會以淮莫名的挑釁,打死也不答應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她招誰惹誰了?何苦拿自己的自尊自信給人踐踏?!

    她恨死那可惡的男人!也恨自己的好強!爭哪門子的氣?賭什麼氣?她根本可以不要理他的。算了,不拍了,晚上收拾行李回台北。

    糊里糊塗不知哭了多久,淚都哭干了,語瞳抹抹眼睛坐起來,床前的梳妝鏡裡映出一張哀怨蒼白的臉,忿恨漸漸淡了,倔強的本性又漸漸浮了上來。

    就這樣放棄了嗎?就這樣認定自己做不到,給殷以淮有嘲笑的話題?不,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語瞳一向這麼認定的。

    「……像對待小孩那樣,摸摸你的頭安慰你、哄你,騙你說你的表現很好……你需要的是這個?」

    不。

    以淮縱使可惡冷酷,但這幾句話卻說進了她心底。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人家的憐憫,當所有的委屈與自憐統統過去,她會站起來面對事實。

    不可能在這時候退縮,不可能在這時收拾行李回台北,這不是凌語瞳會做的事!

    語瞳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忽然又有了鬥志。她今天的表現不好,因為她不是演員,她從沒有揣摩過鏡頭下的狀況,但如果她多花一些工夫去研究呢?

    她不會,並不代表她就沒這方面的能力;今天表現不好,也不表示明天就一定差……。

    對著鏡子,語瞳下意識開始做出不一樣的表情、角度,想像如果一面鏡子是一個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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