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說:鬥牛是唯一一種使藝術家處於死亡威脅之中的藝術。
這就是鬥牛的魅力,在於它是一種冒險的藝術,過程充滿了驚險血腥與美麗藝術,但也有人認為鬥牛是一種殘酷無情的屠殺,無論如何,鬥牛一進入場中便注定了死亡的命運,這是事實,但鬥牛士所面臨的死亡威脅亦是不可否認的,這便是鬥牛的真髓。
在鬥牛場上,鬥牛士與鬥牛都是死神最親密的朋友。
十月到翌年三月是墨西哥的鬥牛季節,在這段期間裡,每座鬥牛場每逢週日都會有一場鬥牛賽,每一場鬥牛賽通常有三位鬥牛士,他們必須殺死六條牛,前後約費時兩個鐘頭。
「Shit!」
龔以羚瞪住「客滿」的牌子低咒半天,最後只好找著出口處,拿下背包,背靠著鬥牛場圍牆邊盤膝坐下等候。
一般而言,鬥牛賽的票並不是很難買,唯有知名鬥牛士的場次時常出現一票難求的情況,特別是在慶典前後,若不事先購票,只能委屈去看看肉腳鬥牛士的表演了。
「天哪!他們一定得這樣叫嗎?」
聽著場內頻頻傳出歡呼聲,或者噓聲倒喝采,甚至吃驚的尖叫,龔以羚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長了腳似的正在偷偷往上爬,場內每傳來一陣聲音──不管是歡呼或喝倒采,她的心就多往上爬幾步,腦海中同時浮現出過往曾經在電視上看過的驚險鬥牛場面,還有前幾天看到某個鬥牛士死在鬥牛角下的新聞,她的心不由得又悄悄往上溜幾步。
「Shit!Shit!Shit!為什麼我要在這裡受這種活罪!」
她不應該來這裡的,但是飯店那邊只上下打量她一眼,便拒絕讓她進去找人,可是不來這邊,她還能到哪裡去?
驀然一陣驚駭淒厲的尖叫,緊接著靜默數秒,然後是另一陣轟雷也似的歡呼、掌聲與讚歎,整個鬥牛場彷彿在震動,龔以羚一個驚嚇跳起來摀住嘴,以為自己的心已經從嘴裡跳出來了,沒想到它仍在胸腔內快速又猛烈的撞擊。
為什麼尖叫?
又為什麼歡呼?
究竟是為人?
或是為牛?
天哪!這種等待真不是人受的,她敢打賭,鬥牛士的老婆一定活不久,光是這種煎熬就足夠她死上一百次,在老公完蛋大吉之前,老婆早就嗚呼哀哉了!
真是該死,她怎麼忘了問維克多,迪卡斯的資歷到底如何?
倘若是斗第一、四頭牛的資深鬥牛士,現在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她就馬上可以結束這種煎熬;但若是斗第二、五頭牛的中度資歷鬥牛士,可能還得再候上二十分鐘左右,如果是資淺鬥牛士,那就還有得等的,他究竟是哪一種排名呢?
這個答案在五分鐘後出現。
「快,快溜,否則那女人又要追上來了!」
「真麻煩,每次都必須這樣逃,我寧願去面對公牛也不想去惹那個女人!」
「又不是我去惹她的,明明是她來惹我的呀!」
「我知道,可是……咦?」
「怎麼……上帝!」
兩個匆匆忙忙逃難的身影在龔以羚前方兩公尺處緊急煞車,望著雙臂抱胸,一副傲慢姿態的女人,兩張臉兩張表情。
一個詫異,一個慌亂。
龔以羚一見到迪卡斯出現,兩眼便忙著在他身上打量,只見他一手拎著鬥牛士的黑帽,另一手掛著鬥牛士的紅巾,那一身黑底鑲金的鬥牛士傳統服飾優雅又殘酷地在燦亮的陽光下閃閃生輝,更顯得他英姿挺拔、華麗耀眼──雖然與他臉上的驚慌神情不太搭軋。
身上沒有任何血跡,很好。
「總算讓我逮到你了!」
☆ ☆ ☆
墨西哥城是西半球最古老的城市,保留了濃郁的民族文化色彩,但也是一座絢麗多姿的現代化城市。美麗的改革大街橫穿市區東西,是一條風景大道,也是一條歷史街;而縱貫南北的起義大道風格恰好相反,新建大廈林立,繁華異常,是一個標準的現代化商業區。
迪卡斯名下的五星級觀光飯店就位在起義大道上,三十二層樓高,想當然耳,住宿費肯定高到嚇死人,而迪卡斯如同以往一般佔用整層頂樓,免費。
「我想你最好和她好好談一談,最近這半個多月裡來,你不管做什麼都是心不在焉的,我可不想看見你被人從鬥牛場上抬出來。好,就這樣,兩個鐘頭後我再回來。」
裡維拉說完便扔下他們離開,留下迪卡斯尷尬地咧著嘴,看不出是哭還是在笑,龔以羚慢條斯理地放下背包,再慢條斯理地回復雙臂抱胸的傲慢姿態,慢條斯理地說了兩個字。
「孬種!」
迪卡斯瑟縮了下,滿頭大汗地想找個理由躲開。「我……我能不能先去換下衣服?還有隱形眼鏡,戴太久會不舒服的。」
龔以羚斜睨著他片刻。
「十分鐘。」
「十分鐘?」迪卡斯抗議地重複。
「五分鐘。」
「耶?怎麼……」迪卡斯錯愕地呆了呆,再見蒙上她臉的黑霧似乎愈來愈濃厚,趕緊掉頭就跑。「好好好,五分鐘就五分鐘!」
五分鐘夠想出一個最佳理由嗎?
整整五分鐘後,房門開啟,迪卡斯又是一身黑,臉上的表情是仍想不出好借口的無措。
「要……要不要來一杯?」然後再一杯,又一杯……直到灌醉她為止。
「半杯都不要!」依然是雙臂抱胸的姿勢。
「那要不要……」
「什麼都不要!」龔以羚不耐煩地低吼。「我現在只想知道為什麼?」見他張嘴,又加了一句,「你不要給我裝不懂喔!」
迪卡斯闔上嘴,一副認命的態度垂眸望著地下,無語。
龔以羚翻了一下白眼,放下手,走到他面前。「或許當時不懂,但現在你我應該都搞清楚了,你喜歡我,所以你吻我,我喜歡你,所以我讓你吻,這明明是很簡單的事實,所以請問你,到底是什麼原因使你逃開這種狀況?」
他仍不看她。
她挑高眉,又瞇起眼。「啊!我懂了,或許你終究是那種人,跟我爸爸一樣的花花公子,不過你不玩墨西哥人,專門玩我們外國人,對不對?」
他迅速瞥她一眼,想說什麼又吞回去,依然望著地下。
龔以羚握拳按捺下想海扁他一頓的衝動。「喂!隨便什麼都好,回我一句啊!」
「……對不起……」話聲剛落,驀然身子一歪跌到電視前面,迪卡斯捂著陣陣發痛的下巴,又說了一次,「真的很對不起。」
差點又K出去另一拳,不過她的手已經很痛了,不想待會兒還要去看跌打醫生。
「你是說你承認玩弄我?」龔以羚怒吼。
迪卡斯依然垂眸不敢看她。「對……對不起。」
「對不起?」龔以羚眼裡的火花更熾,比國慶煙火更輝煌燦爛,「好,很好,一句對不起就算了,沒問題,算了就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放心,我絕不會自找死路,不過……」她連哼兩聲。「我現在就去墮落給你看!」
咦?墮落?什麼墮落?不是那個墮落吧?
「等等!」迪卡斯驚叫,連滾帶爬地追上龔以羚,後者已經打開門要衝出去了。
「以羚,你……」
「放手!」
奮力一甩甩不掉他,她益發憤怒,馬上改用右腳使盡全身力道踢過去,踢得他縮手抱腿痛呼,隨即又跳著腳追上去,她剛按下電梯按鈕。
「以羚……」
「放開我!」
她又要踢他,他趕緊使出鬥牛場上的迴避姿勢輕輕一側身便躲開了,再一把抓住她揮出的拳頭,又一隻,然後用身體迫她貼上牆壁動彈不得。
不,她還有嘴可以咬。
「該死!」
他齜牙咧嘴地空出一手把她的腦袋自他的手臂上拔開,再用自己的嘴阻止那兩排凶器繼續逞兇,她奮力掙扎,但他比她高,比她壯,也比她有力氣,不過片刻工夫後,她認輸了,臣服在他粗魯狂野的熱吻下。
好半天後,他才放開她,埋首在她沁著淡淡花香的烏雲中。
「你真的想知道?」
「廢話!」她在他胸前咕噥。
「不後悔?」
「如果我就這樣什麼也不明白的走開,那才真的會讓我後悔!」
「即使事實很可怕?」
「再可怕的事實也不會有當我知道我媽媽只剩下半年生命時那麼可怕。」
「……好吧!」他深深歎了口氣,一掌按下禁止電梯停在這層樓的按鈕,再緩緩抬起頭,上身略微往後仰,俯眸凝睇她。「看看我,以羚。」
「嗯?」龔以羚疑惑地仰起雙眼,繼而驚駭地倒抽了口寒氣。「你……」
他那雙美麗的紫眸不知何時竟然變成鮮紅色,妖艷詭異的鮮紅色,就好像……好像……妖怪!
徐徐退後一步,「還要看嗎?」他問。
龔以羚睜著眼,嚥了口唾-,遲疑地點點頭。
他又歎了口氣,旋即,他的頭髮也開始變色,變成如雪般的純白,他的嘴裡突然冒出兩顆長牙,就好像吸血鬼的獠牙,他舉起雙手,修長的手指上彷彿戴上了十支利刃,閃著令人膽寒的瑩芒,比佛萊迪的利刃鋼爪更教人不寒而慄。
龔以羚砰然跌坐地上,容顏慘白。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他低低呢喃。「我也不想生出另一個跟我一樣的妖怪,有我一個,夠了!」
瞪大著眼,視線始終盯在迪卡斯臉上,好半晌過後,龔以羚才張了張嘴,闔上,停了一下,再一次張嘴試圖說話,又闔上,眨了一下眼,吞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氣,吐出,再張嘴,這一次她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了。
「你……你是一出生就……就是這樣嗎?」她結結巴巴地問,聲音沙啞低。
他沒有立刻回答她,那雙鮮紅妖異的眼深深凝視她片刻。
「你不害怕嗎?不想馬上逃開我嗎?」
害怕,當然害怕,而且是害怕得不得了,害怕得她差點學老鼠一樣吱吱尖叫著逃開!
但是在她準備逃開的前一刻,眼角瞄見了棲息於他眼中的悲哀與無奈,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的驚懼與恐慌突然消失不見了,心寒不再,戰慄也退到一旁去休息,因為──
他的悲哀正在告訴她:他自己也不希望自己是這種模樣啊!
他的無奈也在告訴她:他好希望自己不是這種模樣!
不,他不是妖怪!
妖怪不會有這種悲哀,妖怪也不會這般無奈,妖怪更不會做他所做的那些事,就算他真的是妖怪,他也是個最最善良的好妖怪!
善良的妖怪沒什麼好怕的。
「不,」筆直回視他的雙眸坦誠平靜,龔以羚斷然否認,語氣堅定不再結巴。「我想知道我問的問題的答案。」
他又注視著她好一會兒,然後,鮮紅的眼逐漸恢復紫色,蒼白的發再回到烏亮的黑,獠牙不見,長如利刃般的指甲也悄悄縮回去,他緩緩蹲下去,見她沒有畏懼的反應,這才盤膝坐在她前面。
「在我八歲之前,我是現在這個樣子,可是在我八歲那年的某一天,我母親正要帶我去找父親,不知道為什麼,我家養的兩條大獒犬突然對著我大吼了起來,不管我母親如何制止它們,它們還是愈吼愈兇猛,最後竟然掙脫鐵鏈對著我咬過來,我只記得當時我好害怕,害怕得拚命叫拚命叫,等我回過神來之後,我就變成剛剛那副樣子了,而那兩條獒犬……」
他吸了口氣。
「也已經被我扭下腦袋開膛破肚,我母親則縮在角落裡連聲叫我妖怪,叫我不要傷害她,叫我趕快走開,還說如果她早知道我是這種妖怪,一開始就會先殺了我,那時候我才知道,我母親根本不是我母親,我父親也不是我父親。之後,因為害怕他們會殺我,我就慌慌張張的逃走了。」
「可……可是……」龔以羚疑惑地猛皺眉。「你的祖父祖母……」
猶豫一下,他遲疑地按住她的手,她並沒有驚恐的縮回去,而是抬起詢問的眼神望住他,他不由得心頭一陣激盪,猛然握緊她的柔荑,而她也立刻回握住他,他更是激動地垂下眼,不好意思讓她瞧見他眼中的水光。
「我逃了一天一夜,也不曉得自己在哪裡,只記得當我察覺自己又恢復原來的樣子時,突然聽到一聲爆炸巨響,連忙跑過去看,原來是一架失事飛機因迫降而爆炸,然後我聽到有人叫救命,原來還有人活著,於是趕緊一個個把他們拖出來,可惜活著的沒幾個……」
他輕輕喟歎。「後來,前來搜救的人也把我當作飛機上的人一起帶走了,數天後,一對來自墨西哥的老先生和老夫人說我就是他們的孫兒,因為我有他們兒子的黑髮和媳婦的紫色眼睛,而且根據航空公司的紀錄,飛機上只有一個小孩,那就是他們的孫子……」
「慢著!」龔以羚突然喊停。「你不是墨西哥人?」
迪卡斯想了一下。「我應該是美國人。」
「美國人?不太像耶!而且……」龔以羚更覺疑惑。「你祖父母……呃,他們沒有孫兒的照片嗎?或者,飛機上的遺體應該會多一具吧?」
「這確實是巧合,我和他們的孫子真的有幾分相似,所以祖父母毫不懷疑。而飛機上的遺體不但沒有多,甚至還少了好幾具,包括那具小孩的屍體,因為他們迫降在山上,有一半的飛機殘骸和屍體散落在整個山頭,甚至山下都有,而那一帶的野獸特別多,所以……」
龔以羚一臉噁心的表情。「被吃了?」
迪卡斯頷首。「應該是。」
「真噁心,不過……」她突然垮下臉,可憐兮兮地瞅著他。「我還是會餓,為了等你,我連午餐都還沒吃呢,雖然現在時間不對,可是能不能先叫點東西來慰勞一下我的肚子?」
迪卡斯不覺漾起欣悅的笑,現在他能確定她是真的不在意他的另一面了。
「沒問題。」
墨西哥人用餐時間比較特別,從下午一點到四點之間都是午餐時刻,晚上八點喝杯酒吃個開胃小菜,晚餐則是九點以後的事,而且用餐時間通常都很長,因為他們喜歡邊聊邊吃,邊喝邊吃,邊消化邊吃,一頓飯吃個四、五個小時是常事,晚餐吃到半夜一、兩點也不奇怪。
可是現在還不到六點,上不上,下不下,連吃開胃小菜都不對時候,不過對迪卡斯來講這應該是小事,畢竟他是這家飯店的老大。
「啊,等等!」
「什麼?」
「不要辣椒!」
☆ ☆ ☆
端著一杯加冰的琴酒,迪卡斯怔愣地注視眼前正在狼吞虎嚥的人,一時覺得她吃東西的樣子比他另一個模樣更恐怖。
「你知不知道你真正的父母是誰?」
龔以羚一邊拚命把盤子上的食物掃進嘴巴裡,一邊抽空問了一句,順便噴得滿桌屑屑,迪卡斯悄悄挪動屁股把椅子推後半步。
「祖父母過世後,我確實有請人去調查過,那真是不容易,花了好多錢,費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我才得到完整的結果。」
「什麼結果?」
迪卡斯垂下濃密的睫毛。「我沒有真正的父母親。」
龔以羚停住嘴,給他一個白癡似的困惑表情。「嗄?」
盯住手上的酒杯,「我是個複製人。」他說。
龔以羚呆了呆,「復……」差點噎著,連忙吐出嘴裡的食物再問:「複製人?」
「有位大富豪,我不說他是誰,因為他已經去世了。」迪卡斯低低地說。「總之,他只有一個極為出色的獨生子,他非常非常疼愛兒子,疼愛到在兒子不幸因先天性心臟病去世之後,他竟然不想再設法生個孩子,而是計劃用他兒子的細胞做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兒子,所以他建造了一座秘密研究所,聘請了一大堆生化醫學界的專家權威,期望他們能為他完成願望,當時,這個研究代號為:新生。」
「他真是瘋了!」
龔以羚不以為然地喃喃道,迪卡斯亦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當然,這種事並不是如同做蛋糕那麼簡單,說要做出什麼樣子就可以做出什麼樣子來,就算複製羊、豬、馬都做出來了,但其實它們都不是很成功,不但出現生態上的突變──譬如白色變黑色,而且都活不久,像人類這麼複雜的生物,自然更不容易複製成功。」
「廢話,要是真那麼容易複製成功的話,這個世界肯定大亂!」龔以羚咕噥。
「總之,那些專家們一再實驗一再失敗,失敗後再重新來過,直至那位大富豪去世,他們擁有的仍然只是一份失敗紀錄表。但那位大富豪去世前把他所有的財產都轉為這家研究所的研究基金,條件是他們一定要為他複製出兒子。」
「真是死不悔改啊!」龔以羚喃喃嘟囔。
「不過科學家就是科學家,科學家通常都很瘋狂,既然沒有人繼續盯著他們按照正常步驟來,他們便開始忘了大富豪的條件,只專心在複製人這件事上,他們只想要成功,不擇手段,於是他們決定把導致失敗的因子拿掉,換上比較有可能成功的因子來試試看,所以……」
說到這兒,迪卡斯突然端起酒杯來一飲而盡,長長吐出一口氣,再繼續說:「所以如果有人拿我的細胞去仔細檢驗,他們將會發現有許多動物基因摻雜在我的細胞基因裡,譬如豹、狼、老鷹,甚至兔子……」
鏗鏘一聲,叉子掉了,「天哪!」龔以羚驚駭地捂嘴低呼。
迪卡斯瞟她一眼。「其實這已經不能算是複製,而是無性繁殖,物理學家也表示我們不可能完全複製一樣東西,因為量子系統是不能完全被複製的,但是那些科學家們認為完全複製是不需要的,只要……」
他指指自己的腦袋。「這裡面的東西一樣,身體其它部分最好能夠改造成更有力、更強壯、更敏銳、更健康,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目標。事實是,他們是考慮到他們自己,煩惱倘若有一天他們也老了,要死了,這世上失去他們那種天才不是很可惜嗎?」
「可惜?」龔以羚大笑三聲。「像他們那種變態,最好早死早了,這世界還會安全一點!」
「更精確一點的說法是,他們打算做出自己的改造複製體,再把自己的腦子移植到新的身體內,由於是他們自己的細胞制做出來的身體,排斥的可能性會降至最低,這樣他們就可以繼續活下去,而且更活躍、更健康,說不定可以活得更久。」
「什麼?」龔以羚扯著嗓子尖叫。「那……另外一個腦子怎麼辦?」
「毀棄。」
龔以羚張口結舌。「這……這真的是太變態,太……太不人道了!」
「總之,這就是那些科學家們的想法,於是研究代號改為:重生。但是……」聳聳肩,他繼續說:「我的成功只是一個意外,在我之前,他們已經失敗過無數次,之後仍然繼續失敗,而且製造出許許多多名副其實的怪物,幸好他們都活不長,否則他們一定會很痛苦。至於我……」嘴角一撇。
「我也不能算是真的成功,因為我也會改變模樣,但起碼我的模樣不像那些半人半獸的怪物,也不像那些怪物活不到十年就死去,不過這點他們可能不知道,長久時間下來,他們或許認為我已經死了,所以在十年前就停止了『捉妖』行動。」
「捉妖?」
迪卡斯點點頭。「因為我是『妖怪』,他們不能放任我到處傷害人;最重要的是他們絕不能讓外界知道他們的實驗,否則必然會引起輿論攻擊,因此他們展開『捉妖』行動,目的是要把我捉回去。」
「我看真正的妖怪是他們吧!」龔以羚恨恨地說。
他吁了口氣。「不過我仍然很小心,無論如何絕對不能進醫院,否則很有可能被醫院檢驗出我的異常基因,屆時被他們知道也只是早晚的事了。」
「難怪你那次腳傷都不肯進醫院,只願意讓熟悉的醫生來為你診治。」龔以羚恍然大悟,隨又皺眉。「可是鬥牛不是最容易受傷的嗎?」
「也許是,不過……」迪卡斯忽地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意。「八年來,我上場過六百多回,但一次也沒受傷過,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龔以羚俏皮地眨了眨眼。「你厲害?」
迪卡斯失笑。「不,或許是因為我的細胞中包含動物基因,所以我天生對動物有種特別的控制力。小時候我不懂得如何駕馭這種能力,所以那兩隻獒犬才會因為想反抗而企圖攻擊我,不過現在我懂得如何使用這種能力控制動物了,所以我不擔心任何動物會傷害我。事實上,對於意志力比較薄弱的人類,我也有某種類似催眠的影響力……」
一聽到這裡,龔以羚驀然失聲啊了一下。「所以你才有辦法安撫得了那些傷心的女孩子們,還能夠『說服』她們將愛慕你的心意轉變為友情?」
迪卡斯赧然頷首。
「可是對於你這種意志力堅強的人類,我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幸好。」龔以羚喃喃道,「啊!對了,你那個……」她拿起他的手。「也是能夠隨意控制的嗎?」
迪卡斯微微一笑,龔以羚驀地尖叫一聲丟開他的手,旋即又抓回來,驚歎地仔細端詳那五根尖銳犀利的長指甲,尾端微勾,呈大弧度的圓弧形,還有如同金屬物般的銀亮色澤,如果有人說狼人的爪子就是這模樣,她一點也不會懷疑。
「酷!」不曉得這算不算是隨身攜帶凶器?
「一般時候我都能控制自如,但在神志昏亂的情況下就不一定了。」
龔以羚怔了怔。「神志昏亂?發瘋?」
「不是,」迪卡斯再次失笑。「譬如生病發高燒意志不清的時候。」
「你……曾經那樣?」龔以羚試探地問。
「一次。」迪卡斯坦誠道。「所以我祖父母和阿蓋得醫生都知道我的異常,但他們什麼都沒說,只要他們認定我是他們唯一的血脈,他們就會竭盡所能的保護我。」
「所以為了報答他們,你也竭盡所能去幫助他們的同胞──墨西哥人。」龔以羚接著說下去,摩挲著他修長的手,她輕輕歎息,「這,或許真的是妖怪的手,」抬起頭,她盯住他的眼。「那,或許真的是妖怪的眼,妖怪的牙,妖怪的頭髮和妖怪的能力,可是……」
她伸出一掌抵住他的心口。「這是一顆人類善良的心,所以千萬不要懷疑,你是人類,絕對不是妖怪!」
迪卡斯幽邃的紫眸深深望定她好一會兒,然後他垂下雙眼,一聲不吭,長而銳利的指甲悄然縮回去,他緊緊地反握住她纖細的柔荑,從中得到他所渴望的接納與溫暖。
可是她還沒有說完,龔以羚若有所思地硬掰起他一根手指,沉吟地繼續端詳。
「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人類一直是走在持續進化的道路上,既然你的身體能夠成功的結合人類與動物的基因,說不定你的孩子會出現更完美的形態,你不這麼認為嗎?」
「完全不,」迪卡斯斬釘截鐵地否決。「我可不想生出另一個妖怪!」
不過他否決他的,龔以羚完全不理會他的「意見」。
「嗯!中國古代也有很多妖怪的傳說,還有日本的妖怪,以及歐美的什麼狼人、半人馬之類的,也許他們也是人類基因與動物基因結合的結果……」
「你在異想天開!」
「……據說瑪雅的文化比我們現代人更先進,」龔以羚繼續自顧自編織她的優秀歷史。「嗯嗯嗯!說不定就是瑪雅人製造出來的,或者是……」
「你……你別信口胡扯好不好!」
「……外星人,對,許多學者都認為埃及的金字塔是外星人建築出來的,所以他們順手用人類和動物做出一、兩個妖怪也不奇怪……」
「喂喂喂!你別太走火入魔了……」
「……可是他們最後都消失了,為什麼呢?」自問,再自答,「沒錯,必定是跟某人一樣,說是不想生出另一個妖怪,卻不曾考慮到這或許是結合各種優秀基因促成進化大躍進的一種契機……」
迪卡斯啼笑皆非。「愈說愈離譜了!」
「……也就是說,如果當時的妖怪能夠勇敢一點,說不定早就出現超人類新物種,這個世界搞不好會比現在更美好。」龔以羚終於正眼看向他了,再加上擠眉弄眼。
「你不覺得這種想法很吸引人嗎?」
「不,」迪卡斯拚命搖頭。「那一點也不吸引人,我不……」
仍然不理會某人的反對聲浪,龔以羚繼續擠眉弄眼。
「如何,我們一起來生個孩子試試看?說不定他就是新新超人類喔!」
迪卡斯猛然抽口氣,繼而大吼。
「死也不!」
「可是……」
「不准再說了!」
龔以羚眨了眨眼,望著他怒氣填膺的表情,聳聳肩。
「好吧!不說了。」頓了頓。「以後再繼續勸你好了。」
迪卡斯哭笑不得,無言以對。
他怎麼會忘了這個女人有多頑固呢?
☆ ☆ ☆
「我就知道你需要跟她好好談一談!」一見到迪卡斯,裡維拉便脫口這麼說,並滿意地連連點頭不已。「之前你一直是一副半死人樣,讓我擔心得要死,現在總算又活回來了!」
龔以羚以調侃的眼神斜睨著迪卡斯,抿唇拉出揶揄的笑,後者尷尬地咳了咳,沒說話。
「真不簡單,我死勸活勸他都聽不進去,你究竟是如何『救』活他的呢?」裡維拉好奇地問龔以羚,故意的。
「簡單啊!」
「嗄?」裡維拉愣了一下,繼而掩嘴輕咳,好笑地別開眼。「原來是這樣。」
但見龔以羚踮高腳尖大剌剌地把雙臂掛在迪卡斯的頸子上,紅唇主動貼上他,將自己的熱情一古腦兒全傳送出去,狂放得迪卡斯幾乎招架不住。
裡維拉在一旁竊笑不已、直至龔以羚良心發現決定暫時放過迪卡斯一馬,他才又問:「對了,你下個月真不去秘魯嗎?」
「我這邊的行程都已經排好了不是?」迪卡斯奇怪地反問。
「可是利馬那邊一直打電話來拜託我,」裡維拉無奈地說。「希望你至少能去一場。」
迪卡斯略一思索,然後轉注龔以羚。「你想去秘魯玩嗎?」
龔以羚也想了一下,再點頭。
「好,那就排給他們一場吧!」
「他們希望是兩場。」
迪卡斯歎氣。「好吧!兩場就兩場。」
「如果排給他們兩場,明年哥倫比亞的鬥牛季也得排給他們兩場。」裡維拉得寸進尺地再進一步。
迪卡斯翻了翻白眼。「你就不能一次說完嗎?」
裡維拉無辜地直眨眼。「還有委內瑞拉兩場。」
「好吧!」迪卡斯沒力的應允,旋即振作精神。「那從現在開始直到星期六,我可以自由活動了吧?」
「現在?等等,你不用吃晚餐了嗎?」
迪卡斯與龔以羚相對一笑。「我們吃過了!」
「可是現在才八點呀!」現在應該是「來一杯」的時候,怎麼可以說已經吃飽了呢!
不再理會他,迪卡斯逕自牽著龔以羚走向大門。
「我帶你去跳舞。」
「耶?不要!」
「放心,我這次一定教得會你。」
「我聽你在說!」
「我抱著你跳?」
「我踩在你肚子上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