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極星(上) 第六章
    可惜的是,儘管兩人快速吃完了飯找借口回房,也仍然沒有能夠走出府門去調查新得知的這個信息,因為蘇煌剛剛換好夜行衣,就在自己房間的窗台上看見了一隻雪白可愛的鴿子。  

    「不會吧?……」他禁不住摀住眼睛呻吟了一聲。  

    「怎麼啦?」穆峭笛從隔壁房伸出一個腦袋,一眼瞥見那只鴿子,也是大吃一驚,「不會吧,來的這麼快?」  

    雖然已經猜到白羽的天使攜來的會是什麼,但兩人仍然沒那個膽子裝沒看見,蘇煌伸手捉住鴿子,從它爪環上解下一個小竹筒,倒出個紙卷兒來,慢慢展開來看。  

    「說什麼?」穆峭笛緊張地看著搭檔的臉色,「罵得很凶嗎?」  

    蘇煌搖搖頭,跌坐在椅上,「沒罵。」  

    「沒罵?沒罵你怎麼這個臉色?」穆峭笛一伸手,「拿來我看。」  

    「我們兩個被停職兩個月,不准參加一切行動,手頭所有未了事務全部上報移交。」蘇煌臉上陰沉沉的,將紙條丟了過去,「是東南區的文老大親筆寫的。咱們這次可真夠露臉的。」  

    「怎麼這樣!」穆峭笛憤憤不平地抱怨,「這種事兒好多人以前都幹過,上頭可從來沒罰得這麼重過!!就是咱們倆,也不是第一次干了,以前也就是訓斥一下……」  

    蘇煌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還知道咱們不是第一次違命行動啊,有一種說法叫做『再犯從重處罰』聽說過沒有?看你出的什麼餿主意要去探查魚府,現在舒服了?」  

    「蘇五少爺,」穆峭笛嚴肅地走到他面前蹲下,伸手捧住他的雙頰向裡一擠,「請允許我提醒您,我的所有餿主意都是事先徵求過您的同意的。」  

    蘇煌被噎得一怔,張了幾次嘴都找不出話來反駁,只好氣呼呼地向床裡一倒,扯過被子一裹,獨自生悶氣去了。  

    穆峭笛見他這樣,心裡便有些後悔不該認真與他爭辯,就是讓他拿來出出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歎口氣上前揉揉他的頭,輕聲道:「都是我不好,思慮不周,現在事已至此,你也別過於氣惱了。」  

    蘇煌也不是無理取鬧的人,只不過在搭檔面前一向任性慣了,並非是真的在埋怨他,剛剛裹著被子一躺,已經自知不該亂罵人,此刻又聽得他軟語安慰,臉上頓時一紅,坐起來低著頭道:「咱們一起做的錯事,怎能全怪你一人?我只是擔心最近人手原本就不夠,我們兩個停職,小況他們會很辛苦的。」  

    「你別擔心,」穆峭笛一手摟住他的腰,另一隻手將他的頭按在自己胸前靠著,道,「也許只是嚇嚇我們,等真的需要人手時還是會叫咱倆的,難不成這種時候真的停職兩個月在家裡養膘?現在我們要做的事就是乖乖的,裝成被老大們嚇到的樣子,讓他們覺得已經達到了儆戒的目的,說不定過幾天就開恩減刑了呢。」  

    「哪裡用裝啊,」蘇煌咕噥著,「我是真的被嚇到了。咱們還是老實一點,明天把那三個胡人的事報上去,讓諜星們去查吧。」  

    「對啊對啊,」穆峭笛見他心情恢復了一點,又把手臂收緊一些,「你這陣子連出任務,也真該休息一下,再說咱們兩個這一年多被拆開來用,聚少離多,不如乘此機會,多親熱親熱不好嗎?」  

    蘇煌怔了怔,突然發現不知何時開始,自己跟搭檔居然已是耳鬢廝磨的姿勢,抱成一對連體人一樣,臉上禁不住一燙,用力推開他道:「你坐遠些,兩個大男人這樣抱在一起像什麼樣子!」  

    穆峭笛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悠悠道:「咱們以前經常一起洗澡一起睡覺,同騎過一匹馬,同在一個小箱子裡擠著等待行動開始,那次我受傷發燒,你還一絲不掛地抱著我一整夜為我取暖,都沒見你有過什麼不自在,怎麼沒分開多久,就感覺這麼疏遠了呢?」  

    被他這樣一說,蘇煌不禁呆了呆,自己也想不明白這種異樣的感覺從何而來,愣了半晌才強辯道:「那……那都是在緊急的情況下,現在……現在可是在我家,要是被人看見了要怎麼解釋?」  

    穆峭笛頗富深意地一笑,沒再多說,隨隨便便揮了揮手,丟下一句晚安,竟自起身開門離去了。  

    「喂,你笑那麼噁心是什麼意思啊?」蘇煌在後面追了幾步,又覺得追上去好像也問不出個名堂,悶悶地回轉來。  

    白鴿捎來的小紙條還放在桌上,他拈起來又看了一遍,放在燈上燒了,想著未來兩個月的停職期,又想想搭檔越來越古怪的態度,百般煩惱湧上心頭,倒在床上狠狠捶了幾下床板,睜眼盯著頭頂絲帳的長長流蘇,盯了好久也沒有睡意,翻身起來凝神細細地聽隔壁的動靜,沒一會兒,就聽見隱隱的呼嚕聲響起,氣得更加地睡不著覺。  

    次日一大清早,蘇沛晨練已畢,散步到小兒子的院落,剛進院門,就看見穆峭笛一身勁裝打扮,神清氣爽在練劍法,從他背心透出的些微汗跡就知道,這孩子已經練了不短的時間。再邁步上台階,推開自家兒子房間的窗戶往裡一看,蘇五少爺象堆軟泥一樣趴在被窩裡,呼呼呼睡得正香,散亂的頭髮絡兒貼在臉邊,枕頭的絲面兒上還染著一小片口水……  

    「小煌睡覺的樣子好可愛哦……」穆峭笛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笑瞇瞇地說。  

    蘇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也看不出哪裡寫著「可愛」兩個字,反而越看越是心頭冒火,回身一個旋風踢,將房門砰得踢開,一步跨進去怒喝一聲:「小五!」  

    蘇煌猛地被驚醒,條件反射般從床上彈坐起來,無焦距的目光茫然地在房間裡掃了一圈兒。穆峭笛搶步上前將棉外套披在他身上,在耳邊低聲道:「快醒醒,你爹來叫你起床了。」  

    「小五!你看你像什麼樣子!太陽都曬屁股了還在睡!快給老子滾起來!」  

    在父親的咆哮聲中,胡思亂想到深夜才睡著的蘇五少爺頂著兩隻熊貓眼不情願地下了床,扁著嘴穿戴梳洗。  

    「看看人家穆哥哥,一大早就起來練武強身,哪兒像你,成天就會睡!」蘇沛還在扯著嗓子叫,被聞聲而至的蘇夫人連勸帶拉拖了出去。蘇煌在後面扮了一個鬼臉,坐下來抓著桌上果盤裡的冬梨啃了一口。  

    「剛剛你睡著的時候我出去了一趟,把那三個胡人的事上報,齊大哥叫我今天跟父親一起去看看。」穆峭笛擠在他身邊坐了,將他拿梨的手拉過來,也啃了一口。  

    蘇煌登時大怒:「憑什麼你可以去?」  

    「因為恰好我父親是巡衛將軍啊。你也別生氣,只是叫我跟去看看,不准許有任何行動的。」穆峭笛笑著拍拍他的肩,「要是有什麼情況,晚間回來我再跟你說,先去吃飯吧。」  

    蘇煌重重吐了一口氣,沉著臉兒站起來,剛走到院中,突然腳步一頓,回頭盯著穆峭笛的眼睛,快速地問道:「你一大早就獨自出去,是想先一個人把罵挨了,好讓齊大哥出了氣,不再責罵我嗎?」  

    穆峭笛微微一笑,攬住他的腰柔聲道:「怎麼會?我最喜歡看你挨罵了,不過是見你睡得香,捨不得叫醒你罷了。」  

    蘇煌白了他一眼,但心裡卻很是明白搭檔的好心,覺得胸口一暖,忙把頭一扭,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朝飯廳走去。  

    早餐時穆峭笛說太悶,提出想跟父親一起出去巡衛,自然立即獲得首肯。蘇沛聽得他們父子二人一起行動,煞是羨慕,回頭朝小兒子看了半天,五少爺也沒表示出半點想跟他一起出去的意思,反而只是埋頭大吃,氣得他搖頭大歎自己生子不肖。  

    飯後蘇煌獨自回房,關在帳中練了一會內功,看看離午時還早,便換上一件時尚的長袍,擺出一副游手好閒的風流樣子,晃到街上去了。  

    外面是冬日裡少見的暖陽天氣,街面上的人流較平時要多個兩三成,蘇煌先到古玉齋看了看新到的貨色,再在玉春樓的台階前跟相熟的姑娘調了幾句情,最後晃到最常去的松月酒樓,找了個雅座坐下來小酌歇腳。  

    由於還沒到中午,二樓雅間客人並不多,三三兩兩地散坐各處,有幾個認識蘇煌的,抬手跟他打招呼,寒暄了兩句,但因都不算太熟,也沒有邀到一處飲酒。  

    蘇煌刻意揀了個臨窗的位子,從這裡望出去,能看見半條街邊的廷尉衙門,那兒是紫衣騎日常辦公之所,若有什麼異常的行動,大略也可以看得出來。  

    店小二端著個大托盤上來送菜,麻利地擺上桌面,笑道:「蘇公子,今兒這道你最喜歡的燒黃魚,可是新鮮活殺的,請嘗嘗。」聲音突然壓低,「你不是停職了嗎?出來幹嘛?」  

    蘇煌拿著筷子挾了一塊魚肉放進嘴裡:「嗯,是不錯,味道挺好的……(我出來玩,關你什麼事?)」  

    店小二臉上浮現出忍笑的表情:「謝蘇公子誇獎……(不過你們倆這次還挺出風頭的,齊大哥被氣了個半死。)」  

    「這塊銀子拿去,獎賞你們盡心侍候的……(死小況,沒事快滾!!)」  

    小況展顏一笑:「謝公子賞!」樂呵呵地下樓去了。  

    蘇煌有些氣悶地喝了杯酒,換了個姿勢,腳一動,好像踩到個什麼硬物,彎腰揀起來一看,是塊做工精巧的小鐵牌,上有隸書的兩個字——南槿。  

    乍一見到這兩個字,蘇煌不禁愣了愣,心頭浮上好笑的感覺,小聲自言自語道:「天哪,這個南槿,丟三拉四的本事這麼強,簡直就像我家的……」一想到這裡,心頭突然針扎般的刺痛,忙閉了閉眼睛忍住,將小鐵牌放到桌角,又將視線轉向窗外。  

    約摸過了兩盞茶的功夫,樓梯口響起腳步聲,蘇煌回頭一看,鐵牌的主人正衝上來,俊秀的臉上一副著急的表情。  

    「南兄是在找這個?」蘇煌拿起鐵牌,站起身衝來者微微一笑。  

    南槿定晴一看,長長鬆了一口氣,忙上前接過來,不好意思地道:「多謝蘇五公子了。」  

    「不客氣,日前在魚千歲府,也曾有勞南兄施以援手啊。」  

    南槿客氣地笑了笑:「我也沒做什麼。不過你們這些貴家公子膽子可真不小,喝了那麼多酒,居然還敢闖到千歲的內宅去,好在那天是厲統領的喜日子,千歲爺沒發脾氣,也算是萬幸了。」  

    蘇煌心裡微微一動,閃念之間已把手一伸,讓道:「如果南兄今日略有空閒的話,可願賞臉與在下小飲幾杯?」  

    南槿愣了愣,微微紅了臉道:「怎麼好意思打擾五公子的雅興?」  

    「南兄就不要客氣了。」蘇煌按住他肩頭,又招呼夥計添一副杯筷。兩人坐定後,蘇煌用閒聊的口氣道:「南兄這塊腰牌,倒和上次的那塊不太一樣?」  

    「哦,這個是當值時用的,上次那塊是出入宮廷的身份木牌。」  

    蘇煌執起酒壺為南槿斟了一杯酒,道:「南兄這麼年輕就已是紫衣騎的大人了,將來前途一定不可限量啊。」  

    提到這個話題,南槿卻出人意料地沒有接話,微微垂下眼睫,看了看杯中琥珀色的液體,仰頭一飲而盡。蘇煌立即又給他滿上一杯,道:「京城裡誰不知道,紫衣騎雖然名義上只是魚千歲下屬的侍衛軍,但實際的地位卻遠在皇城禁軍、巡衛衙門和緝捕司之上,南兄這身官服,可比一般的四品京官還要威風啊。」  

    南槿握著酒杯,勉勉強強抬頭微笑了一下,又灌了一大口。  

    蘇煌輕輕放下酒壺,有些不悅地道:「不過若是南兄自持身份,不願與我們這些閒人交往,直說就好了。」  

    南槿吃了一驚,登時有幾分手足無措,慌忙解釋道:「不是……不是……其實蘇五公子的盛情,我還是很感激的。一般人與紫衣騎交往,都是懼於魚千歲的威勢,或是有求於我們,像蘇五公子這樣真心實意想與我們交好的人根本沒有幾個,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侍衛,有什麼好自持身份的……」  

    「南兄也不要妄自菲薄嘛。厲統領連代去迎親這樣的重責都交給你,一定是對你十分信任啊。」蘇煌唇角輕揚,拍了拍他的肩頭。  

    南槿頰邊略略褪了些許血色,低低道:「也不是……說出來蘇五公子不要見笑,我原本是一個小縣城的捕快,在協辦紫衣騎的一件案子時碰巧幫到了厲統領的一點小忙,他就把我帶到京城,加入了紫衣騎。可是我實在是不習慣這裡的生活,再加上生性散漫,又喜歡丟三拉四的,周副統領對我很是頭疼,來了一年多,什麼行動也沒參加過,每日裡就是做些雜事。厲統領實在是因為太沒把那樁婚事放在眼裡,所以才隨意指派我去迎親的。」  

    蘇煌呵呵一笑:「不參加行動有什麼不好?難道你喜歡跟著他們出去打啊殺的,沾上一手的血腥?」  

    「能不殺人自然是好,可長此以往,我總有一天會在紫衣騎無立足之地,被副統領趕走的。」南槿說著說著,聲調漸低,眉頭漸漸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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