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 第一章
    北魏末年,柔然、契丹等少數民族日漸強大,他們經常派兵侵擾中原地區,搶劫財物。北魏朝廷為了對付他們,常常大量徵兵,加強北部邊境的駐防。

    近日裡,據聞契丹又有所動向,朝廷於是在各地徵兵入伍,以避免被契丹突破邊境揮兵直下。

    此次被朝廷派遣領兵出征的是素以英勇著稱三軍的石塘州節度使李嚴之子,被策封為鎮北大將軍的李廷玉。

    消息一出,民間免不得又是一片悲呼哀哭,誰沒有父母高堂?誰沒有妻兒之累?

    誰都可以哭,唯有李嚴卻不可以。

    他已是古稀之年,但為了保邊關無事,保百姓平安,他也只能讓自己的獨子赴沙場殺敵,還要對皇帝付自己獨子以如此重任而三呼萬歲。

    「你一定要平安的回來,爹在家等著給你慶功。」

    這句話,一直陪伴著李廷玉遠行萬里,直達邊關。

    不過李廷玉那一群損友就沒他爹那麼誇張了,非但沒有一絲眷戀之情,反倒把他取笑了個夠。

    最口不積德的劉元度一向說話尖酸,「聽說那邊的女子皮膚粗糙,相貌平凡,你確定你不要帶上幾個歌妓同行?山高皇帝遠的地方,你可不要做出什麼天怒人怨的事來哦。」

    粗黑的眉緊緊皺起,李廷玉道:「你就不能說幾句餞別時該說的話?」

    「這還不叫餞別該說的話?我是在為你著想嘛。」劉元度嘿嘿直笑。

    「天怒人怨?怎樣的事叫天怒人怨啊?」長著一張清秀可愛的娃娃臉的洛淨擠眉弄眼的跟著劉元度一唱一和。

    劉元度盯了他一眼,眼光疾閃,笑道:「你也是男人,知道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對不對?那種鬼地方你是沒去過,去了就知道啦,找個眉眼長順了的比在這邊找個天香國色的美女還不容易。」伸指輕佻他下巴,「那,就你這種姿色,肯定也是搶手貨了。」

    嚇得身子向後一縮,洛淨不滿的道:「劉大哥你怎麼拿我幹這種玩笑?」

    李廷玉瞪了劉元度一眼,「你就老沒個正經的,真以為大漠去著玩啊,一個搞不好我就沒命回來見你們了。」

    「這麼沒信心啊?那你還當什麼將軍?」劉元度搖搖扇子笑道,「阿淨,有沒有興趣去邊關看看啊?」

    「你是說,陪李大哥一起去?」洛淨興奮的張大了溫潤的細長雙眸。

    「如果你說得動你父親的話,當然沒問題啊。」劉元度微笑起來,洛淨的父親洛翔身為京城首富,對他這個獨子可寶貝得不得了,哪肯捨得讓洛淨去邊關冒險?

    洛淨一聽他提起父親馬上就皺眉了,「父親哪可能會答應?劉大哥,你悄悄帶我去不就好了?大不了回來後被父親罵一頓了。」

    劉元度卻只是微笑不語,就算洛翔讓洛淨去,他也不會答應的,如果洛淨出了事……

    「劉大哥……」洛淨想軟磨了。

    李廷玉怕劉元度心軟,搶著道:「這事沒的商量,阿淨你不可以去,等我凱旋回來你還要準備好酒菜給我慶功呢。」

    劉元度摸摸洛淨的頭道:「好啦,你還小,以後還怕沒機會出去玩嗎?這次就不要跟著去了。」

    「那劉大哥你怎麼就可以去?」洛淨還是不甘心。

    「因為,」劉元度微微的笑開了,「我是監軍啊!」

    *************************

    大漠。

    黃沙連天,風物蕭索。

    十里難見一物,百里難見一樹。

    目之所及處,包括太陽都是黃色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重汗水了,濕透的衣衫粘在身上,膩重得像一座山。

    「大漠就是這個樣子啊,真是有趣,以前從來沒見過呢。」

    「花……啊,你是叫花木蘭對吧?」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看著他,「是南方人嗎?居然連你們書生也要應徵入伍啊。」

    清亮的黑瞳在如雪如水的眼白裡骨溜溜滾了一圈,「對啊,你呢?你叫什麼?」

    虎頭虎腦的少年憨憨的一笑:「我叫張濤。」又指著身邊一個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道:「他是我同鄉,他叫林江。」

    「哦,你們是哪裡的啊?」

    「我們是河南商丘人氏。」

    「我也是啊。」唇邊露出了微笑,不能露出破綻來,一定要把自己的名字和籍貫記清楚一點。

    張濤笑著拍拍他的肩,「那我們也是老鄉了,我是張莊的。」

    「啊,我是,花家村的。」管他,胡謅一個好了。

    林江好奇的看著他:「花兄弟,你說話怎麼不像河南口音?」

    「啊,這個,我因為從小在江南長大,最近才回家鄉,結果就遇上這事了。」真是,這麼點小事也會注意到,「所以,我的口音還沒改回來呢。」

    「原來是這樣啊。」林江突然向前一指:「啊,軍營到了,就是那裡了。」

    軍營到了啊,那麼,自己該是要小心注意的時候了,被人發現身份就不得了啦。

    鎮北將軍李廷玉坐在中軍帳中,手中玩著硃筆,眼睛雖然盯著花名冊,心思卻已經不知道飛去了哪裡。

    「林江—林江—」

    「到。」

    「張濤—張濤—」

    「到。」

    「劉……」

    「啊!!啊!!」有人很不給面子的打了個呵欠,手臂長長的伸展著,修長的手指掩在唇邊,腰都軟得要掉下去了。

    真是的,青璃恨恨的努力張大嘴打著呵欠,他都在這鬼地方站了一個時辰了,到底要站到什麼時候啊?那個什麼鬼將軍到底在搞什麼名堂嘛,點名就點名啊,點過的人不是就應該放出去休息了嗎?

    說來說去,都是那個花木蘭不好,仗著救了他就要他頂替自己來參軍,搞什麼,他是狐仙耶,堂堂的狐仙居然來上戰場開殺戒,他又不是嫌自己命太長了,那個女人簡直是豈有此理。

    沒錯,就是女人,那個代父從軍的花木蘭是個尚未出閣的大姑娘。

    說起來也算孝女了,是吧?

    是又怎樣?難道就因為是孝女就得讓他來幫她上戰場?

    「我遇到一個自稱姓蘭若的男子,他指點我來山上救一個會被雷劈的少年,說是這個少年可以代替我從軍,如果沒猜錯,應該就是你了,那麼,你是不是應該替我從軍報答我的救命之恩呢?」花木蘭既然會替父從軍,當然也不是什麼柔弱無能的女子,以救命之恩相脅,令得青璃只能無言對蒼天。

    花木蘭居然是蘭若亭那傢伙故意指點來的,簡直,就像是故意布下的陷阱引他入局。

    是的,他敢肯定蘭若絕對是看不慣他過得太悠閒故意陷害他的,才會讓那個女人來救他。

    「該死的花木蘭,該死的蘭若。」一想到這一點,他忍不住跳腳了。

    「何事喧嘩?」

    手拿硃筆隨意在花名冊上塗塗點點,心思亂飛的李廷玉被他突如其來的怒罵聲驚得收回心神,眉尖微蹙,伸手在桌上一拍,斥責道:「你這大膽兵士,居然敢在本帥點兵之時大呼小叫,不把本帥放在眼中,該當何罪?」

    青璃愣了半天,才發現李廷玉雙眼直直的瞪著自己,莫名其妙的伸手指著鼻尖:「你是說我?」

    在軍中呆了十多年,從沒見過這麼不懂規矩的兵士,李廷玉詫異得連手中硃筆一直點著他也忘了收回。

    「喂,你的筆,這樣點著人是很不禮貌的,真不知道你怎麼當的將軍。」青璃走上幾步把他點著自己的手推回去。

    李廷玉的臉無可避免的鐵青了,「所有人暫時迴避,你,」他指著青璃,「你給我留下來。」

    「我?」再次點著自己的鼻尖,青璃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了這個虎著臉的什麼大將軍,但他既然是冒充的花木蘭,當然就得乖乖當好自己的小兵角色而不能去和堂堂大將軍對著幹,雖然說自己也是個堂堂的狐仙,但,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倒霉的狐仙當然也不如一個沒什麼用的將軍啦。

    眼看一眾將士撤得乾乾淨淨,整個中軍帳只剩下自己和那個什麼將軍,青璃指著自己鼻尖的手指不由自主成了咬在嘴裡。

    「說。」李廷玉從沒覺得自己如此生氣過,自己好歹是天下知名的鎮北大將軍,居然被一個小小的兵士當眾奚落,這口氣總是要找回來的。

    「說什麼?」青璃莫名其妙的看他。

    「你的姓名、籍貫、年紀、來歷,還有你的企圖。」李廷玉斜斜靠在支撐著中軍帳最大的那根柱子上,雙手抱在胸前,一臉不信任的看著他。

    搞什麼嘛,不信任就不要問哎,青璃眼尖的看穿他的心思,愛理不理的道:「花木蘭。」

    「哦?」李廷玉挑眉看他,「名字很適合你嘛。」

    適合他?青璃可一點不覺得呢。

    微微的笑著,李廷玉接著道:「和你一樣娘娘腔。」

    頓時翻了臉,青璃對自己的皮相是很在意的,說他漂亮美麗都沒關係,可是說他娘娘腔,這話聽在耳中怎麼都是侮辱人的意思了。

    「這該死的破名字。」咬牙之餘,尤記得這不是自己的名字,越發覺得冤枉之極。

    見他發怒,李廷玉終於消了一點點氣,不過,令他當眾出醜的帳還沒結呢,他們之間,可要好好的算上一筆了。

    *************************

    「什麼?我?」青璃氣得雙腳亂跳,「為什麼又是我?」

    奉命傳話的林江被他暴跳如雷的樣子嚇得不由自主的縮頭,「是,是李將軍的意思。」

    「他的意思?我憑什麼要被他牽著鼻子支使過來、支使過去?」青璃都累了一天了,不停的在各個軍營中來回跑,李廷玉一時讓他去一軍,一時又讓他去二隊,反正就是不讓他停下來,現在,居然要他這個狐仙去做飯給這些凡人吃,也不怕夭壽。

    不錯,李廷玉又下令了,讓青璃調去廚房當火頭軍。

    「好男兒自當為國捐軀,怎麼可以躲在後營裡煮飯?」慷慨激昂、口沫橫飛之際,突然發現身邊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青璃喃喃自語:「怎麼都跑了?不想為國捐軀也不用躲這麼快吧?真是的,難道我就想?可是面子總是要裝的啊,讓你們裝英雄嘛,又不是要你們扮狗熊。」

    「既然你那麼想為國捐軀的話,我成全你。」身後傳來李廷玉的聲音。

    「霍,你怎麼躲在人背後裝神弄鬼的?」青璃一見是他,頓時如火上澆油,不客氣的指著他的鼻子道:「你故意整我是不是?」

    「娘娘腔,自己膽小如鼠還好意思怪我?」李廷玉笑著看他頓時變色的臉,心裡大感快意。

    不行,鼻子要噴煙了,青璃用力握緊自己的手,避免因一時之衝動殺人而被砍頭。

    「沒話說了?」李廷玉微笑著,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看這張很容易就被氣得發青的臉,皮膚那麼白,肯定是沒怎麼被太陽曬過了,四肢那麼修長,雙手那麼柔軟,當然也沒做過什麼粗活了,這樣的男人,只有一句話形容:小白臉。

    在這樣的戰亂年代,百無一用,也就是書生了。

    不過,既然這個娘娘腔來到了他的軍營裡,那麼不管是小白臉還是沒用書生,他就有責任把廢人變成有用之人。

    「你不必去廚房裡幫忙了,看你這樣子,什麼都不會,去了也只是幫倒忙,反而麻煩,我另行安排你幹別的好了。」李廷玉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胛,發現他並不似自己所想般單薄無力,手掌下結實的肌肉是騙不了人的,也許,這個娘娘腔並不是沒用的書生,調教一下的話,搞不好上陣殺敵還可以立功呢。

    他雖是好意,但聽在青璃耳中,自然又深覺受辱,堂堂的狐仙居然被一個凡人嘲笑他沒用,這口氣怎嚥得下去?

    「總有一天收拾了你。」暗暗在心裡發著誓,想到自己只要熬到戰爭勝利,大軍班師回朝,然後自己冒充花木蘭退了軍籍,就可以自在逍遙了,那個時候,他非得把這有眼不識狐仙的李廷玉折磨個夠本。

    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的李廷玉突然覺得背心一陣發寒,彷彿有某人心裡計算著惡毒的計謀要對付他。

    托李廷玉的「照顧」有加,我們可憐的、可愛的、可悲的青璃雖然擺脫了去廚房燒火的命運,卻成了挖戰壕的一員。

    這當然是李廷玉的命令了,理由是:曬曬太陽,練練臂力,身體強壯一點的話,就不會像個娘娘腔了。

    平日裡悠閒懶散、養優處尊慣了的狐仙,突然成了窮苦勞工,這怎是一個慘字了得?

    真想一口咬死那個洋洋得意,作威作福的所謂大將軍。

    心裡把李廷玉罵了個腸穿肚爛,手裡可還得幹活,青璃一邊揮舞著鏟子一邊咬牙切齒。好在雖然不能用法力,但挖挖土搬搬石頭一類事還難不倒他,只是……

    惋惜又心疼的看著自己攤開的雙手,原本白皙修長的十指,現在粗糙了不說,還有傷痕,原本是透著粉紅光澤修剪整潔的十片橢圓形漂亮指甲,也因為太容易斷掉而被迫剪短貼肉,而且有了裂紋。

    他是狐仙啊,為什麼要來被一個惡劣的凡人欺負呢?

    「蘭若亭,我砍,我砍,我砍砍砍……」手中的鏟子隨他的哀號有節奏的揮出,幾下就挖好了一段戰壕。

    「挖得很快嘛,看樣子,不是沒用的廢物膿包呢。」李廷玉站在不遠處看他活力充足的一路砍殺過去,雖然他挖的戰壕很不規範,但只要他負責了挖戰壕,其他人修整起來就快多了。

    「將軍,探子來報,契丹大軍離邊境已不遠,是不是應該早做準備?」副將賀然得到急報,頓現憂慮之色。

    李廷玉點點頭道:「說得有理,尤其是新進的兵士,務必要好好操練他們,既然來了戰場,來了我的軍營裡,他們的生死,便有了我的責任,我不想讓他們毫無反抗就慘死。」

    「將軍放心,新兵的操練進展十分順利,不出幾日,他們便可成為英勇的戰士,為國殺敵。」賀然是負責新兵訓練人之一,見李廷玉問起,當場便誇下海口。

    「胡說。」突然一顆頭在他胸前冒起來,耳尖的青璃不知道什麼時候鑽了過來,「我也是新兵,怎麼我什麼都不會也沒人來訓練我?」

    賀然不吭聲了,其實是因為李廷玉三天兩頭把青璃四處調整,所以從一開始新兵訓練名冊裡就根本沒他的名字。

    青璃瞪了李廷玉一眼,「又是你搞鬼對不對?」不用想也知道啦,不過無所謂了,他也不想參加什麼訓練,有那時間,還不如多睡一會呢。

    李廷玉淡淡的道:「你說得是,那麼,從現在開始,賀然,你帶他去和新兵一起接受訓練吧。」

    「是,將軍。」賀然應了一聲,沖青璃一招手道:「你跟我來。」

    「啊?」青璃傻了眼,轉頭看向李廷玉:「好,我記住你,有機會我會討回來的。」

    「請便,本將軍隨時候教。」李廷玉挑起眉看他,不知道他在生什麼氣。參加新兵訓練也是為他好啊,免得上了戰場還沒開打就死掉了,而且訓練不是比挖戰壕要來得輕鬆嗎?他可真是搞不懂這個容易生氣的小兵了。

    恨恨的一頓足,轉身跟著賀然離開了。

    青璃發誓,他總有一天要把該死的李廷玉踩在腳下收拾個夠。

    閒閒的靠在樹蔭下那張躺椅上喝著涼茶,青璃對自己目前的生活並不滿意。

    雖然說大家看他瘦弱,每每只等賀然等人離開便讓他去一旁休息,但對他而言,這日子可並不見得有什麼好高興。

    他是狐仙中數得上號的人物啊,本來應該悠閒的呆在山上遊玩享樂,吃吃美味的糕點,喝喝瓊漿玉液,熱了就去千年古泉泡個澡,累了就在那張精心編織的花床上睡個覺,而不是在這裡忍著一身膩汗躺在硬邦邦的椅子上喝著又苦又澀的茶水。

    「……木蘭……花木蘭……花木蘭……」

    呼聲由遠及近,直到他的耳邊。

    搞什麼?不耐煩的皺眉,找花木蘭就去找啊,在他耳邊叫什麼?

    「花木蘭,將軍傳你去見他。」傳令兵張希推了他一把,「你怎麼當沒聽見啊?」

    哦,對對對,他現在是花木蘭的身份呢。

    沒奈何的起身,「又是什麼事啊?」

    張希搖頭道:「我要知道什麼事我就是將軍了。」

    「你要是就好了,不過看樣子要等來世才有機會。」青璃白了他一眼,不想當將軍的兵不是好兵,一看就是一輩子傳令兵的命了。

    「你就快別拖拖拉拉了,去吧去吧,將軍等著呢。」張希推著他向前走。

    不滿的嘀咕著,可將軍有令,為了不被軍法處治,還是得乖乖去。誰讓他目前的身份是花木蘭呢?花木蘭就只是一個小小的士兵,不會法術,要聽命於將軍,如果他一胡鬧被判個什麼罪名要殺要剮的,他倒不怕,就怕被人發現他不是花木蘭會害死花家全家人,那他的罪過可就大了。

    「那個傢伙,反正除了想欺負我就沒別的事了。」心裡轉著念頭,不能光被他這麼欺負,可花木蘭又不能把將軍怎麼樣,除非他還是青璃。

    可惜,現在青璃是不存在的,只有一個花木蘭在。

    早知道就不要答應了,都是蘭若不好。

    「將軍,花木蘭來了。」張希拉著青璃進了中軍帳,恭恭敬敬的向坐在案後看地圖的李廷玉行禮報告。

    「嗯。」頭也不抬的隨口應了一聲,李廷玉仍然目不轉睛的盯著地圖研究。

    很想叫他不要在狐仙的面前擺將軍的臭架子,但礙於自己目前的身份,只能忍下氣來。

    青璃為了轉移自己的怒氣,張著一雙圓圓的眼四下看有沒有什麼有趣的東西。

    突然,視線對上了一雙眼睛,心裡湧上一股不舒服的感覺。

    那個人,身著文官的官服,坐在遠離李廷玉的角落裡,眼風如刀,有一股厲煞之氣。

    眼尾斜斜上挑的貓兒眼瞪著那個人,青璃現在的感覺就像自己以狐身遇上了獵人。

    那是,不寒而粟,來自心底深處的懼意。

    青璃大是惱怒,不甘於迴避那個人的眼光,努力讓自己克服害怕,挑戰似的與那人對視。

    那人突然「撲哧」一聲笑開了,這一笑,令得他的眼馬上柔和下來,竟讓人如沐春風般溫軟。

    青璃詫異的一揚眉,不知道這男子在笑什麼,只覺他笑得甚是囂張,但又煞是好看,一時倒呆住了。

    李廷玉被他的笑聲引得回頭,不滿的道:「劉元度,你收斂一點好不好?」

    「一隻,哈哈,一隻小狐狸。」劉元度指著青璃笑得語不成聲。

    青璃頓時臉色大變,這個人居然可以看出他的本相?

    「胡說什麼呢?」李廷玉不高興的瞪他一眼,他一向反對這些怪力亂神的論調。

    「你不覺得他長得像隻狐狸?很可愛的樣子啊。」劉元度笑得直不起身來。

    李廷玉看了一眼青璃,轉身對劉元度道:「他叫花木蘭,以後就由他負責你的飲食起居。」

    「我不要他,」劉元度道:「一個新兵什麼都不懂,又要從頭教起,太麻煩啦,把你那個隨從給我好了。」

    李廷玉皺眉道:「你這客人也太不客氣了吧?沒聽過客隨主便?」

    劉元度笑道:「既然知道我是客人,沒理由不多照顧我一點啊,你不覺得應該讓我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嗎?」

    「你還知道自己是客人啊?真是,諸多挑剔的傢伙,實在不適合上戰場。」李廷玉橫了他一眼,然後道:「張希,那你就帶劉監軍去他的營帳吧,花木蘭,你跟著去學學,免得什麼都不會做。」

    莫名其妙間,青璃終於發現自己就像被人賣身了一樣,成了別人的奴役了,而他連一句話都還沒說,也沒人問過他的意見。

    「喂,我……」

    不等他說廢話,張希趕緊抓了他離開。將軍都下令了,還由得他說不的嗎?真沒見過比他更不懂禮數的兵了。

    李廷玉看著他的背影,嘴角浮起淡淡的微笑。

    本來是打算讓青璃去照顧那個挑剔又任性的劉元度,好讓他受點苦,不想劉元度懶散成性,終於還是推給了自己留著。

    也好,那就讓他來操練一下這個不懂規矩的新兵吧。

    *************************

    夜涼如水,青璃瞪著滿天星子,恨不能用法術把黑夜變成白天。

    「還站在那裡幹什麼?」李廷玉不懷好意的笑聲傳出來,「身為我的隨從,你不是應該要幫我打好水、鋪好床、再為我更衣讓我好好睡一覺的嗎?莫非張希沒告訴你?看樣子他失職了,讓我想想應該用哪一條軍法來處置他。」

    「他有說過,不關他的事。」青璃咬著牙看他,是不是看見自己著急難堪他就特別高興啊?這個混蛋。

    李廷玉斜睨了他一眼,「那麼,你是不是應該去做這些事了呢?」

    要死了,居然讓他這個堂堂的狐仙來當隨從,這個傢伙早死早投胎好了,免得活在世上也不過是多造罪孽。

    轉身出門,氣沖沖的去旁邊的河裡端了一盆水進來。

    「拿去。」不耐煩的聲音裡處處透著不滿。

    李廷玉俯低頭看他,「這就是你對將軍說話的態度嗎?」站近身來才發現青璃比他矮了整整一個頭,加上看來纖細單薄的身子,真是個標準的文弱書生樣兒。不過他還記得在自己掌下那結實的肌肉,絕不該是書生應有的,而且,如果真是書生,沒道理連基本的禮節都不懂。

    這個花木蘭,到底是什麼來頭?

    發愣中連青璃一氣之下硬塞進他手中的木盆也沒注意。

    「匡!」

    木盆打翻在地,濕了兩人的衣角。

    「哇啊啊,你看你,你看你有多笨,連盆水也端不住,你當的什麼將軍啊?」青璃氣得又蹦又跳,凡人果然都是很笨的啊。

    看一眼濕掉的衣袍和鞋子,李廷玉淡淡的道:「濕了。」

    青璃不滿的嘀咕:「我知道啊,當然是濕了,討厭,最討厭濕漉漉的東西了。」繞過李廷玉到自己的小床邊從包袱裡翻出套衣服。

    再一次見到青璃的失禮舉動,李廷玉已經見怪不怪了,他也沒奢望過青璃會突然變聰明的知道應該先來服侍他這個大將軍更衣,然後再去換下自己的濕衣服。

    算了,反正自己也不是一定要別人服侍的。

    不過,這身盔甲總得要人幫忙卸下來吧?

    「花木蘭,花木蘭。」

    居然沒人理他。

    回頭又叫了一聲:「花木蘭,花……」沒等他聲音落地,一個枕頭就已經沖臉上飛來了。

    眼疾手快的接住枕頭一看,只穿著內衣褲的青璃雙手叉腰一臉的凶悍,「換你的衣服去,叫什麼叫?沒見本大爺也在換衣服嗎?」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李廷玉徹底服了這個傢伙了,除了他老爹,還真沒人如此斥罵過他,連皇上也對他禮敬有加,十分器重,這個沒大沒小的混小子居然敢罵他,簡直是反了。

    「我好歹是個將軍,你對我客氣點要死啊?」李廷玉無可奈何了,若現在是在訓練場上,他非把這小子軍法處置了不可,居然敢對他連吼帶罵的。

    青璃換好衣服轉頭看他,「好,客氣點,將軍,你想要怎樣啊?」他也不想把事情鬧大,他還要以花木蘭的身份混下去呢。

    終於扳回一城的感覺實在讓李廷玉心情大好,「幫我卸下盔甲吧。」雙臂展開等他來解開絆甲帶。

    上下看了看,確實,要一個人脫下這身麻煩的衣服是不容易辦到,好,幫他啦。

    這帶子綁得好緊,討厭。青璃皺著眉,想用法術吧,被李廷玉那雙黑亮的眼盯著哪裡敢亂來,總不能大刺刺的告訴他,自己不是花木蘭,是狐仙,來幫他參軍的。要能說他不早說啦,還在這裡被這個笨蛋欺負什麼啊?

    「解開了沒有啊?」李廷玉等了半天也沒見他有什麼動作,莫名其妙的問道:「叫你解盔甲,不是叫你瞪著我發呆的。」

    瞪著他發呆?

    青璃大張著貓兒眼,沒搞錯吧?這個凡人以為他是什麼美人嗎?居然敢說自己瞪著他發呆?真是的,狐界那麼多絕世美女,哪個不比他這一身汗臭的男人好看了?也值得讓自己看他看到發呆?

    「眼睛瞪那麼大幹嘛?」李廷玉好奇的俯下臉看他,「想什麼呢?」元度說得沒錯,他果然很像一隻可愛的小狐狸,睫毛密長,一雙眼睛又圓又亮,眼尾上挑,標準的狐狸眼,臉型比較小,下頜秀巧,這樣的容貌絕對說不上英俊威武,雖然纖秀了一點,但眉間那股飛揚跳脫卻不會讓他露出絲毫柔弱。

    死盯著我幹嘛?看上我啦?青璃沒好氣的在心裡直嘀咕,當然要不甘示弱的瞪回去啦。

    貓兒眼越發張得大了,凡人就是凡人,長得那麼醜,皮膚又粗又黑,眉毛太濃,不好,眼神太凌厲,不好,鼻子太有稜角,不夠秀氣,不好,嘴寬唇薄,不好……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倆倆相望?」一個聲音突然插了進來。

    對視良久幾乎忘了身在何處的兩人驚得差點跳起來。

    劉元度微笑著走進來,「小狐狸,又見到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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