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塞納河 第一章
    千鳥之淵,櫻花亭亭玉立,染白了天地;湖水碧澄,在櫻花的輕吻下泛動著輕輕的漪瀾;湖面形似千羽鳥展翅欲飛,靈動得如夢似幻。

    細雨乍歇,櫻花沾著絲絲雨露,宛如佳人清淚。寒緋櫻如輕染了胭脂的少女,酡然的容顏嬌美而柔雅,醉人心魂!

    一輛銀色跑車緩緩停在一處寧靜的山腳下,一個高大的身影利落地跳下車,然後閒適優雅地靜靠在車旁,凝望著無邊的飛花雪影。

    他的衣襟被風吹開,優美的長髮輕揚於身後,俊帥的容顏揚起極輕極淡的笑容,顯得無比幻魅,散發著優雅而神秘的氣質。

    伊籐辰介遙望著這片寧謐的天地,感受著「無」的境界。雖然身為日本人,但他並沒有賞櫻的習慣;他的世界,從不存在風花雪月和詩情畫意。只是剛完成一宗大型的收購案件,感覺有些窒息,才想找個寧靜的地方喘息。

    約莫過了二十分鐘,他拾級而上,漫步在幽靜曲折的小道上。微風吹拂,黑色的長髮在花木掩映中無羈無縛地飄動,將高大頎長的身形襯托得飄忽神秘,完美得不近人情。

    忽然,一張輕薄的紙搖搖曳曳地飄過來,落到腳前。他停住步履,俯身撿起,發現是張素描圖。

    望著畫上的人物,他眉頭漸漸蹙起。竟然是他!而且是在剛剛停佇車旁時畫的!

    流暢的線條,利落地勾勒出優美的形體,形神兼備,表現力很強。畫面的角度,是從遙遠處眺望俯視,看來對方就在這附近。

    他微蹙眉頭,緩步朝畫紙飄來的方向走去。

    一抹纖細的身影不經意地闖入他的視線中,他的腳步隨即停住。

    隔著紛飛的櫻花,朦朧得似近若遠,少女花夕影佇立於花海下,一頭亮麗飄逸的長髮隨著身影的輕移而飄擺。寒緋櫻將她的粉頰點映得嬌艷嫣紅,紅潤的嘴唇猶如可口的草莓,而那雙水盈盈的美眸卻露出焦急,不斷四下張望。

    一會,花夕影感覺有異,徐徐側過臉來,赫然望入一雙深邃懾魂的黑眸,紅唇馬上張開。

    白絲襯衫、黑色的緊身長褲,飄逸的長髮、俊美的容顏、神秘的氣質,不、不就是她剛剛描畫的那個男人嗎?身形僵了僵,她立即心虛地移開眸光,卻猛然掃過他手中的畫紙。

    完了!她低吟一聲,臉蛋轟然發燙,微垂下去。

    伊籐辰介緩緩地走近了,柔柔的夕陽映照在他的身上,讓他整個人籠罩在金黃的光暈之中。

    「請問,這是你的東西嗎?」他垂下眼靜靜凝視她,唇間流逸出動聽的磁音。

    「是、是的。」夕影微垂首,繃緊頭皮答道,嬌柔的聲音好像和煦的暖風,還帶著淡淡的櫻花之香,有著說不出的風情。

    感覺到她的緊張,他的薄唇抿了抿,一絲似笑非笑的戲謔淡淡揚起,「你的畫很美。」

    「呃?」她微微一愣,抬起頭。近距離凝視他,發現他的輪廓很深、面孔俊美,溫文爾雅中還夾帶著天生的尊貴氣質和帥氣的性感。她臉蛋倏地嫣紅,才想起他的話,忙羞赧地回道:「謝謝!」

    她看起來好溫柔、好羞怯、好窘困!沐浴在柔雅潔白的氣氛裡,她清靈得令人心折!她身上甜美而純淨的氣息以及澄淨清澈的目光似乎讓周圍的空氣都乾淨了起來。伊籐辰介猛然感到一陣微微的眩惑。

    「為什麼畫我?」他的磁嗓輕柔到飄忽,高大的身子一動也不動,如子夜般的長髮因風勢而不羈地飄揚著,深邃神秘的眸子與她交纏。

    「因為……很美……」她不好意思地低語。

    他聞言一愣,濃眉緩緩地往上挑,隨即唇邊泛開一抹性感有趣的笑意,「這是讚美嗎?」

    「我沒有別的意思。」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說得不對,急忙搖手澄清,「我是說……剛剛那個畫面很美,所以就忍不住……啊——」話還沒說完,夕影馬上轉為驚叫,一隻烏鴉猛然掠過她的肩膀。

    雖然烏鴉在日本是吉祥的象徵,但她實在很害怕那些有肩膀那樣寬、那樣肥大的烏鴉群。剛剛那畫紙就是這樣被「嚇跑」的。

    她瞠著大大的眼眸,緊張兮兮地瞪著那只降臨在前方樹上的烏鴉,好像它會隨時飛下來攻擊她這個嬌柔纖細的人。

    「別怕,它們不會攻擊人。」安慰的嗓音像和風般溫柔地飄散出來,灼熱的氣息拂過她細嫩敏感的頸項,繼而包圍住她。

    「可是……」她仍心有餘悸地盯著那個黑色的物體,身體因為頸項間的灼熱氣息而輕顫了一下。

    等等——

    頸項?灼熱的氣息?她雙目倏地瞠得更大,緩緩地將視線從那只烏鴉移到身前,正好對上那張離自己不到幾寸之遠的俊美臉孔。

    不知什麼時候,她把人家當成了尤加利樹,像只無尾熊似的緊緊抱住。

    她一定是在做夢!

    回過神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離他身體,站到好幾尺之遠的地方。

    「我很抱歉……」她粉嫩的臉頰,嫣紅得像個熟透了的水蜜桃。

    伊籐辰介不語,黑若深潭的眼眸氣定神閒地凝視著她,性感的嘴角噙著一絲輕淡的笑意。

    就在這尷尬、沉默的時候,山下隱約傳來一陣車聲。兩人不約而同地望過去,正好看到一個高挑的黑衣女子走下車。

    「我該走了。」夕影微仰起美麗的臉蛋,無瑕細緻的五官仍洋溢著嬌羞。她輕聲說著,若有所期地望向他手中的畫紙。

    伊籐辰介微垂眼瞼,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深邃的眼裡閃爍著異樣的光芒,「這幅畫我很喜歡,可以送給我嗎?」話說得溫和有禮,可卻有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夕影眨眨翦水雙眸,一時愣在那兒,無言以對。

    迎上他漾著笑意的眼睛,她才下意識地扯著僵硬的笑靨道:「當然,我……很樂意把它送給你,很……高興你喜歡……」她臉在笑心在哭。百年難得遇上一回的美景,百年難得一次的心愛之作,就這樣被那個「美景」給奪去了,還得強顏歡笑相送。

    為了避免淚眼汪汪,她口是心非地說完,轉過身朝山下走去。

    伊籐辰介凝望著那抹娉婷的倩影下到山腳,走向那個黑衣女子,然後坐上車離去,他俊美奪人的深邃面孔,緩緩漾出一抹神秘魅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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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千鳥之淵回來後,夕影一直心神恍惚,若有所失,郁夜發現她的異樣,微揚紅唇,霧綠的眼眸漾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但沒有開口。

    郁夜是個極其優雅的女子,高挑窈窕的身段,儀態萬方的舉止,既高貴又冷漠,稍微挺胸抬頭,雙眸遠視,旁若無人,頓然給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感覺。她給人的壓迫感來自她的高貴,更因為她的深沉,一種不輕易被看出的深沉,卻在無形中輻射出某種危險的氣息。

    入睡前,夕影敲開郁夜的房門。

    面對郁夜噙笑、靜默不語的神情,彷彿已經早有所料,夕影頓時侷促起來,臉上閃過一絲淡紅。

    「我今晚想和你睡。」她躲過郁夜的目光,爬上她的床,將絲被拉到脖頸處,輕貼著臉蛋。

    郁夜微揚了下眉,笑了,關上房門,也上了床,「今天的寫生怎樣?」

    「畫了一張。」夕影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語氣有著失落和惆悵,「可是被要走了。」

    「要走?」郁夜揚眉,飽含興味地側過身望著她,「聽你的語氣好像不是心甘情願的,被敲詐還是被勒索?」看似揶揄,卻是不容躲避的詢問。

    夕影眼神有些閃爍,猶豫了一會兒,才支吾道:「我在山上見到……一個男人,便將他畫了下來,卻不小心被他發現了,他很有禮貌地提出希望我能將畫送給他,我不好意思拒絕,所以……」

    郁夜淡笑,瞭然於心了。看來她失落的不是那幅畫,而是畫中人。她沉吟了一會兒,道:「你還記得他的樣子嗎?」

    夕影輕點頭。那修長優雅的身影已經深入她心中,也許他太過耀眼,魅力逼人,才讓自己對他的印象如此深刻。可是她為何覺得內心有些空空的?東京說大不大,可說小也不小,要再見到他是不可能了。想著,她微側過身背對郁夜,輕輕咬著唇瓣,雙手微微用力揪住絲被,想揮去那種遺落了某些東西的一樣惆悵。

    「如果你真的很喜歡那幅畫作,可以再將他描畫出來。」郁夜饒有興味地建議。

    這下,夕影聽出了她話語中的笑意,她臉蛋紅了紅,低頭埋進絲被中,依然背對著她,「我沒有別的意思。」她急忙撇清。

    「我也沒有別的意思。」郁夜忍住笑意,望著她微僵的背影,輕緩開口,「我只是在建議你將它作為寫生作業而已。」就在夕影稍微放鬆下來時,她又不疾不徐地加了一句,「要不把它貼在尋人啟事欄目裡?」

    「轟」的一聲,夕影臉蛋霎時嫣紅了一片,急忙轉過身,窘困地解釋:「我、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她的雙手不由自主地交纏著,「只是……那幅景真的很美。」

    郁夜抿唇微笑,「說說看怎麼個美法?」

    夕影望著潔白的天花板,神情專注又迷離,「他是個優雅的男人,特別是他及腰的長髮,讓他看起來很飄逸,突兀地立在花海中,卻又顯得那麼完美和諧。很奇怪的感覺。」說著她微顰了下秀眉,隨即微揚唇瓣,漾著淺笑。

    「長髮?」郁夜一怔,眼神微閃,腦海裡迅疾閃過一個影像。驀然,她綻開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的確是個很特別的男人,用來做人體模特很不錯。」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東京這麼大……」而且人家未必會答應。注定是要花落他家了,呃,不對,是川歸大海——無望。

    郁夜微勾唇角,淺笑道:「要找個長髮的男人不難。東京和全世界,對我而言都一樣。當然,將他的畫像張貼出去。」她強調,若有所指地望向夕影。

    「真的?」夕影一陣欣喜,當望見郁夜笑得有些意味深長和胸有成竹的神情時,她的內心有些忐忑不安,急忙強調,「我只是想要他當模特兒,沒有其他意思,所以……所以你不能太過強求別人。」因為她清楚她的作風,害怕她會「強取豪奪」。

    「好好好,只是模特兒,我會很尊重他的意見,行了吧?」她輕笑出聲,帶著揶揄的意味,讓夕影聽得耳根都紅了。

    等夕影臉紅了一陣,郁夜才滿意地轉移了話題:「這個月中旬,巴黎有場藝術展覽。」說著,她從一旁的檯面拿過一本《世界藝術》遞給夕影,「是JC-埃佛瑞蒙德的《守戀天使》復展,為期一個星期。」

    「《守戀天使》?!」夕影激動地打開雜誌,望見上面的圖文,臉上的紅潮轉為燦爛的笑靨,興奮和驚喜溢於言表,「真的是繪畫之父的《守戀天使》!」一年前這幅畫作的首展轟動了全世界,對於那次的錯過,她一直念念不忘,渴望有一天能夠親眼目睹其容。

    感染到她喜悅的氣息,郁夜笑得愉悅、篤定,似乎早已料到。

    「三月二十號,那天你有空嗎?」夕影跪坐在床上,望向郁夜。

    「我要搜集和分析日本法律的有關案例,時間有些緊迫,所以不去了。我會在巴黎準備好一切,到了機場會有人來接你。」

    「不用了,我能照顧自己。」夕影搖搖頭,有些遺憾,她希望能兩人一起去游游巴黎,也能讓她放鬆一下。這五年來,她從沒有真正休息過。

    「我已經安排好了。」依然是輕柔而篤定的話語。

    「你總是這樣,為我安排好一切,包括人生。可是什麼時候你才能讓自己休息,做自己喜歡、讓自己快樂的事?」夕影輕緩開口,語氣有些憂傷,更多的是無奈。

    「我現在很快樂。」郁夜微微一笑,不以為意,然後望向窗外,霧綠的眼眸裡流蕩著一抹游離的波光,「就快了。」聲音近乎低不可聞,輕得沒有一絲重量,卻又沉重得像是負載著多年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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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的巴黎還很冷,樹木剛發新芽,微微探出嫩綠的小腦袋,窺視著這個馥郁芳香的世界。

    一大早,夕影謝絕了主人的陪送,走出巴黎16區的帕西住宅區,坐上公交車來到市區商業街這片黃金地段,找到了埃佛瑞蒙德的藝術營業大廈。

    頂層是展覽《守戀天使》的大廳。入口處掛著沉重的天鵝絨帷幔,過道裡裝飾著牆毯,環境幽雅,富有貴族氣息。巨型吊燈的璀璨光芒揮灑出大廳的富麗堂皇,烘托出鑲嵌在豪華金色畫框中的作品的名貴。

    《守戀天使》前,人潮湧動著。

    畫中人是一位甜睡的少女,一身天藍色的薄紗洋裝,恬靜地側躺在籐蔓纏繞的椅子上,金燦燦的捲曲長髮柔順地披散在身畔,她的周圍是一片高雅脫俗的鬱金香和千姿百態的鮮花,一隻丹金色的小松鼠在追逐、戲弄著花海中的蝴蝶。

    少女姿態優雅,睡顏恬靜,氣韻盎然,宛如童話裡等待王子將她吻醒的睡美人。即使閉合眼睛,卻依舊形神兼備,混雜著甜美、純淨、文雅、端莊、性感、可愛……給人一種渴望和錯覺,總以為少女會被嬉戲的小松鼠吵醒,就要睜開眼睛……

    繪畫之父,果然名不虛傳!

    即使站在遠處,夕影內心仍然受到極大的震撼,她屏住呼吸,似乎怕吵醒了少女,也似乎在等待她睜開眼……繪畫之父是如何將她的童話世界刻畫得如此淋漓盡致?

    《守戀天使》,不愧名如其畫!

    人潮在她的前方像水一樣流淌著、湧動著,但她依然恬靜地睡著,不管是達官貴人,還是販夫走卒,她都不願張眸,彷彿要在醒來的那一刻,見到想見的人。

    夕影輕輕掃向四周,想在人群中找個視角佳的位置。

    一道頎長的黑色身影猛然從她餘光中閃過,她心弦一顫,下意識地望向入口處的走廊,正好看見一個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轉角處。

    她的心怦然一動,雙腳不聽使喚地跑了出去。

    右邊寬敞明亮的走廊已經空無一人,她追到盡頭,看到一排專用電梯,急忙調轉頭,朝來時的路跑去,坐進電梯下到首層。

    當她氣喘吁吁地跑出藝術大廈時,只看到一輛黑亮的房車駛離她的視線,消失在車流中。

    她內心一陣失落。會是她看錯了嗎?可是那修長的身影、那深黑的長髮……她茫然地四處眺望,眺望著眼前讓她陌生的一切。

    她的情緒頃刻間低落下來,覺得內心空空的,像是失落了什麼。

    今天是週末,賽納河畔不允許車輛通行。街頭的露天咖啡座散發出淡淡的香氣,人們坐在籐椅上,圍繞著小小的圓形桌子,悠閒地品茗著杯中的咖啡,任由溫暖的陽光灑落一身。

    身處這個夢幻之都,每個角落都有浪漫的剪影,瀰散著雅致風情。

    她徘徊在賽納河的左岸,卻對週遭的一切視若無睹,連岸邊的藝術都無法吸引她了。

    身為繪畫者,觀察力要比常人敏銳。但她卻對剛剛偶然閃過的一幕感到懷疑。即使是真的,又有什麼用?要在陌生的國度尋找一個僅一面之緣的陌生人是根本不可能的……

    她緩緩停住腳步,眺望著右岸,似乎能從空氣中觸摸到香榭麗捨大街的影影幢幢和馥郁芳香,感受到那個高貴優雅的世界。

    她的心一震,猛然想到什麼,匆忙尋到車站,坐上公車趕回帕西住宅區,但她沒有回住的地方,而是在周圍閒逛,期望遇見他。

    帕西住宅區整個街道高級公寓林立,是上流人士的居住場所。如果他住在巴黎,應該會落腳於此。雖然對他一無所知,但他渾身散發出的高貴優雅,無形地展示出他不凡的身份和地位。

    一日將盡,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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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幾天,她一直在巴黎街頭徘徊。

    她覺得自己好傻!第一次做出如此瘋狂而癡傻的舉動。一次又一次地冀望,一次又一次地落空,直到第五天,待在巴黎的最後一天,她帶著失落和惆悵,去觀賞了《守戀天使》最後一眼,然後一個人落寞地走在大街上。

    身邊不時有亮麗的時裝閃過,有醉人的香氣飄來。才下午三點,天色有些陰霾,灰霧漸漸籠罩著巴黎的天空。空氣冷得像冰,吹得臉生痛。夕影裹緊大衣,走進街邊的一間咖啡屋。

    裡面燭光搖曳,玫瑰飄香,輕歌妙韻。她選了一個窗邊的位置。

    一對對的情侶正在燭光下,喝著咖啡,或含情脈脈地相互對視,或臉朝窗外欣賞街上迷人的景色。她腦海裡驀然浮現那個修長的身影,那個一臉輕淡笑意的優雅男人。

    濃香從精緻的杯子裡悠悠地溢出,在她身邊瀰漫著。她微斂眉目,揮去心中悵然若失的感覺,往咖啡中加了些牛奶,呷了一口,視線落到窗外。

    灰濛濛的天空不知何時飄下了綿綿細雨。雨落地無聲,溫柔有致,在地上濺起了一朵朵小小的雨花。頃刻間,外面的世界籠罩在一片煙雨雲霧中,人們或急匆匆地走在大街上,或悠閒地漫步在大樹下。

    綿綿絮絮的雨絲中,一個身披嫩黃雨衣的少婦推著一輛童車,眼裡漾著幸福而滿足的笑意,透過透明雨罩,望著躺在裡面津津有味地啃著一個布娃娃的金髮嬰兒。

    夕影靜靜凝視著,覺得眼前的畫面透著一絲浪漫,還有……感傷。

    媽媽是否也曾這樣,推著童車裡的自己漫步在雨中?

    她討厭雨天,不,是害怕雨天。雨天對她來說,意味著分離、孤獨。紛飛的雨絲中,她彷彿看見了爸爸、媽媽、姬娜院長……一滴眼淚輕輕地滑落下來……

    她靜靜地凝視著窗外的世界,纖弱的身子在溫馨的咖啡屋裡顯得孤寂憂傷。

    雨絲紛紛揚揚地下著,使得巴黎更顯得沉靜,冷艷得讓人灰心喪氣。街上的人影在她迷濛的眸光中閃爍。

    遠處,一道黑色的昂然身軀不期然地闖入她的視野。一襲黑色大衣,修長挺拔的背影,在雨中流動,深黑的長髮被冷風掀起,飛揚出一種不羈和優雅。

    拉開玻璃門的剎那間,一股刺骨沁心的冷風撲面襲來,她深吸了口氣,拉緊外衣,朝那抹黑影跑去。

    他真的在巴黎!

    她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在距離他大約一百米遠的後面跟隨著。內心的緊張、羞怯讓她不敢上前,默默地跟著他走在雨中,任憑冰冷的雨水灑落在身上,卻全然不在乎,眼眸緊緊盯住遠處的背影,害怕一眨眼,他就不見了。

    他的步伐矯健輕緩,和周圍人匆忙的腳步不同,不似在趕路,更像是散步。高大的身影在雨中緩緩移動,添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孑和卓絕。他靜靜地走著,漫無目的,卻又像在尋找著什麼……

    她咬咬唇瓣,忍住徹骨的冰寒,走著跑著,微啟的紅唇不斷呼出一片白霧般的熱氣。

    不知走過了多少條街,來到賽納河畔。他停住,佇立在橋邊,衣襟飄動。

    夕影緊緊環抱住自己,站在遙遠處的路燈下,凝望著眼前的一幕。

    他修長的身形沐浴在灰蒙的雨幕中,獨立於光和影之間,姿態昂首,雨水順著他的髮絲往下滑,掛在額上,那份飄逸優雅的氣質,讓人癡迷。

    她急忙將這一幕拍攝下來。白皙的臉上閃過一絲紅潮,手有點顫抖,有些心慌,有些羞怯,拍完後急急塞進手提袋中。

    就在她臉紅心跳的空檔,他移動高大的身軀,步上亞歷山大三世橋,向賽納河左岸走去。等她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走到了橋中央。

    她急忙小跑上去。過了橋,勉強追了一條街。當她轉過一處街角時,前方有幾個人影在移動,卻沒了他的身影。

    人呢?她內心一陣揪緊,無助地四下眺望。

    纖細的身影開始在曲折迂迴的小巷中穿梭。她的眼睛被雨水迷濛了,淋濕的髮結成小綹垂在耳際,冰冷的雨和冷冽的風將她裸露在外的雪膚凍成了紫色。

    她顫抖著身子,在雨中追尋,心慌意亂地環顧四周,搜尋著在窗幕石牆間的鵝卵石路上閃爍著的身影。

    確定已經失去了他的蹤影,她沮喪地停止了奔跑,纖弱的身子在風雨中瑟瑟顫抖。

    踉蹌著腳步穿過一條迂迴的鵝卵石道,她停在一間古老的教堂前,抬頭凝視了一會兒,走了過去。

    在踏入教堂的那一刻,她抬眸望向前方,教堂周圍一排排的燭火搖曳,數百張座椅排得細密有序,左邊第一排,坐著一個高大的黑色身影,正是她尋覓的男人。他交握的雙手輕抵著額頭,似乎在祈禱,又似乎在假寐。

    夕影屏住呼吸,忘記了顫抖,輕輕地移動腳步,靜靜地在他身後遠處坐下。

    「哈啾——」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微微哆嗦著身子。

    伊籐辰介轉過頭,與夕影躲閃不及的視線在空中相遇。

    他臉上一片平靜,目光柔和,薄唇抿著一抹輕淡的笑意。但他的內心卻不若外表所表現的那麼淡然冷靜,甚至可以用驚詫和震撼來形容。

    他在恍惚中聞到一陣若有似無的淡雅馨香,以為曾在千鳥之淵邂逅的美人兒就在自己身邊,卻一次次被理智否認,認為是自己太過疲憊太過渴望而產生的錯覺。當那種似曾相識、類似櫻花的馨香飄入教堂時,他仍以為是幻覺。

    在他用笑容掩飾內心的震撼和驚喜時,夕影吸吸鼻子,有些尷尬地站起身,和他相視而笑。

    「真的很抱歉,打攪到你。」她半是羞澀半是歉意地微向前傾身。

    他淺淺笑著,直起高大的身軀向她走來。注意到她的髮絲和衣服上都沾滿水珠了,身子正微微地瑟縮著,原本嬌嫩雪白的肌膚,已被冰冷的雨水滲得一片紅一片紫。他的眼眸略微瞇起,裡面閃過一抹異樣的情緒。

    夕影神情嬌羞,有些不知所措,屏住呼吸看著他不斷朝自己逼近。

    他靜默不語,在她身前緩緩停住,脫下西裝外套,輕輕裹住她顫抖不已的身子,上身僅剩一件白絲襯衫。

    「呃,謝謝!」夕影受寵若驚,卻一直不知說什麼好,忙微低首道謝。

    伊籐辰介仍是微微地笑著,沒有說話。此時,他只想聽她嬌柔的聲音。她的聲音和馨香,竟奇妙地驅散他內心的倦意和沉重。

    尷尬的沉默,夕影更加不自在了,急著打破沉靜,「我剛看到你在雨中走……不知為了什麼……」

    伊籐辰介微揚薄唇,露出一抹興味的笑意,「你呢?為何在雨中走?」

    夕影聞言,原本蒼白如雪的臉蛋透著幾分暈紅,她窘迫地開口道:「呃、我……」

    他凝視她閃躲的眼眸,輕輕一笑,緩解她的尷尬,「我只是覺得有些累,想散散步,舒緩一下心情。」

    「你常感到累嗎?」渴望知道的問題脫口而出,問出口時才發覺自己的唐突。

    他臉上的笑意漸漸隱去,輕抿著薄唇,微側過身,望向禮壇,一會兒才開口道:「每次談成一筆交易,除了成就感,還會感到累。」不論是戰場還是商場,打一場戰,談一筆交易,結束後拖著疲憊不堪的軀體卻不想回家,只有教堂才能洗滌他身心的罪惡和疲憊,「當我覺得累的時候,喜歡靜靜地坐在教堂裡,不需要禱告,就會感到很寧靜很安詳,有時候還會睡著。」

    這些話,他從來沒有對誰說過。但是她對他而言,就像是上帝派來慰藉他的天使。剛剛在巴黎談完交易,他突然很渴望能見到她,聞著她身上的獨特馨香,聽著她柔柔軟軟的話語……

    夕影微微笑著,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雙手交纏在他西裝外套內。衣服上殘留有他的體溫,清爽淡雅,很舒服的味道。雖然雨水已經滲透了她的衣服,帶來一陣又一陣的冷意,但是她的內心卻暖呼呼的,有點羞澀,有點甜蜜。

    他側轉過身,視線落在她微微低垂的臉蛋上,清楚地看到她濃密的睫毛上沾著欲滴未滴的雨水,俏挺的鼻子和粉嫩的臉頰沁著細細密密的小水珠,更顯得楚楚動人。

    他靜靜地凝視著她,吐吶出別有深意的話語:「希望有一天,我累的時候,不用再來教堂靜坐,而是回家……」

    夕影抬起頭,不解地對上他深邃而高深莫測的眼眸。

    他抿唇淺笑,沒有說話,轉身走向剛才的座位,拿起一旁已濕的大衣搭在手臂上,走回她身旁。

    「走吧。」

    「去哪裡?」夕影有些愕然,內心卻禁不住雀躍起來。

    「一個地方。」他笑,沒有給出答案,「相信我嗎?」

    夕影點點頭,臉上漾著愉悅的笑容,卻有點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巴黎是個充滿艷遇的浪漫之都,但她沒想到這種事竟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頃刻間,她覺得自己好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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