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紅 第三章
    「誰上閒情拋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裡朱顏瘦……」

    窗前梳妝鏡中,映出少女憂鬱的面容,難描難畫的嬌美臉龐上佈滿悵然,幽幽的歎息聲時不時地溢出後間。

    「莫道春短夏日長,雨止靜夜思張郎……」

    「什麼?蟑螂!在哪裡,在哪裡!」紅色衫裙的女子手執掃把,如臨大敵地衝入房中。

    崔鶯鶯氣惱地瞪她,「討厭的紅娘姐,此『張郎』非彼『蟑螂』,你莫要一驚一乍的好不好!」真是,居然把張公子同害蟲混聽一氣,好好的愁思情緒被攪得一塌糊塗,蟑螂?真讓人啼笑皆非!

    紅娘愣了一下,恍悟崔鶯鶯所指為何,也不由掩唇而笑,「若是姓孫姓趙還好,孫郎、趙郎的也能入耳,怎麼偏巧姓張,張郎!也虧小姐喚得出口!」

    崔鶯鶯滿面飛紅,反唇相譏道:「虧得你這麼大的人,連只小蟲也怕,還舉著掃把壯膽子,若真見了蜘蛛蟑螂什麼的,怕是早就嚇得落荒而逃啦,還笑我?你才好笑!」

    「小姐是沒被蟲咬過,才說得這樣輕鬆。」紅娘收起掃把,即仍是小心翼翼地檢視一塵不染的雕花石玉地面,生怕有什麼不明生命體突然冒出來嚇得她半死,沒辦法她就是怕蟲嘛,尤其是腳多的軟體爬蟲。

    「紅娘,你被蟲咬過嗎?」崔鶯鶯好奇地問,陪她一同檢查地面。

    紅娘沉默了下,輕輕應道:「半夜裡,手隨便一摸,不知如何就會摸到毛絨絨的老鼠;臉上一癢,是只蟑螂剛剛跳過;蜘蛛垂暮蛛絲在半空搖來晃去;多腳的蚰蜒極快地爬走;揭開地席,蛐蛐兒和潮蟲亂竄……」

    「別說了!別說了!」崔鴛鴦駭得臉煞白,緊緊偎向她,「你小時一定吃過很多苦。」

    含糊一笑,她輕鬆地長吁口氣,「好在,一切都過去了。」

    崔鶯鶯也堅定地頷首,「只要有我在,紅娘姐就不必再擔心了,我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紅娘撲哧一笑,「小姐要替我捉蟲嗎?還是準備養我一輩子?

    崔鶯鶯瞼微紅道:「我是說就算日後……我嫁了,你也跟著我吧,你又沒親沒故沒依靠的,將來也沒誰可投奔……」

    紅娘皺起眉頭,她知道大戶人家的規矩,向來若是主子出嫁,會陪嫁過去幾個貼身丫環,以後姑爺多半會在這幾個丫環中挑選中意的收房做侍妾,小姐不會正作這個打算吧?

    「我現在是丫環,將來再做老媽子,我樣樣活計都能幹,老夫人也愛用舊人,我就在崔府裡熬一輩子了。」她淡淡一笑,手中掃把輕輕一揮,不起半點淨土。

    崔鶯鶯急切地執起她的手,「為什麼一輩子留在崔府,你同我做伴不好嗎?」

    「好,只是小姐將來會有別人一世做伴,到時,再貼身的丫環也不如那人來得親近,何況這世上,又能有誰一輩子陪著誰?」

    崔鶯鶯怔怔地,只覺她這句話冷冷淡淡地,雖有些傷人,卻也不失一番道理。

    紅娘瞧了一眼她失神的面龐,猶豫了下,又輕道:「不是我潑冷水,自從那日離了普救寺,到如今已有三四個月,張公子仍是音訊全無,小姐還是……」她頓住,因為崔鶯鶯的眼圈已經紅了,她心下不忍,卻也只能無奈地輕歎。

    「他必定……是因事耽擱了,才沒有尋來……」語聲哽咽,淚盈於睫,崔鶯鶯絞緊衣袖,止不住一顆芳心浮浮沉沉,飄悠悠懸在半空,找不到安心的定處。

    紅娘垂下眸子,一時也無言安慰,她想像不出一個人怎麼就那樣動了情,將顆心寄托在一紙輕鴻上,執著不捨的;也不管能不能望到將來。

    她就對自己的來日沒什麼想望,沒考慮過嫁人之類的打算,因為經歷過深切的絕望煎熬,也就由此不再有什麼渴望的希冀。

    掉了一陣淚,崔鶯鶯強笑道:「夜深了,你回房睡吧,廚娘準備的宵夜也不用送了,我不餓,吃不下。」

    紅娘點了點頭,服侍她更衣躺下,見她閉目睡去,這才端著燭台出了房門。

    時近三更,各處廝僕早已歇息,燈盞均熄了,只剩長廊中每隔數步懸在簷上的燈籠還綻著幽幽的光芒,那是長年不熄的燈火,是崔府向來的舊例,這習俗是為她壯了膽子,不然她是不敢獨自在夜裡回到西廂最內側自己的那間房的。

    鶯鶯向來有吃宵夜的習慣,因此老夫人特意命人在西廂院中另辟了廚房,方便小姐夜間用飯。那時其他下人已經睡了,均是由她到廚房取了早已備好的糕點送到鶯鶯房中。

    習慣性地走近廚房,臨到了門前才記起鶯鶯說過不用宵夜了,不禁恍然地一拍額,才要轉身,卻聽見廚房裡傳出細微的——聲,似是有人在裡面。

    彷彿聽見她的腳步聲,那聲音忽然停止,顯然原本就寂靜的夜更加悄然無聲。

    許是哪個丫環半夜餓了去尋東西吃吧?

    明知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她的汗毛就是忍不住堅起來,腦裡晃過一幕幕猙獰恐怖的妖鬼邪神畫面。都怪小姐,沒事給她講什麼《山海經》裡的傳奇故事,害她現在腿都有點發顫了!

    感覺門內似乎有一雙眼在盯著她瞧,她偷偷縮了下肩,準備落荒而逃。

    「咦,是你啊,進來進來!」

    聽到門內的男聲,她一怔,不由脫口而出:「少爺?」

    崔府人丁單薄,崔大人過世後,只遺下一子一女,少公子歡郎年僅十六,比鶯鶯小姐幼上兩歲,雖為富家子弟,卻頗是平易近人。

    只是他隨老夫人住在東廂,怎會三更半夜地溜進西廂廚房?

    「少爺是餓了嗎?」紅娘舉起燭台輕問。

    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一張青腫的臉,嘴裡還可笑地銜了塊著實不小的點心。

    「哪個少爺?是我啊,你辨不出誰是誰嗎?還是我的聲音挺像你們家少爺的?」他一手拿下口中咬著的糕點,邊嚼邊含糊不清地道。

    「你……」這張淤腫得有些慘不忍睹的臉……嗯,似曾相識。

    「我?」他氣結地逼近她半尺,「你又不認得我啦?」

    哦哦,好凶的聲音,醜醜的略有些扭曲的笑容,眼熟。

    「你是……」她遲疑地確認。

    「想起來沒有?」他另一隻手放開原本正捂著的門框,想將她拎得更近些,才觸到她的肩頭,就被她下意識地拍開。

    不經大腦的行為,粗率不避嫌的舉動,啊……認得!

    「你再杵在外頭,我就被人瞧見啦。」他三兩口將點心掃光,一伸手極快地將她拽進門裡,再小心翼翼地合上門扉。見她忙驚慌地護住差點熄掉的燭火,不由伸出手掌攏住燭焰,擋掉流動的微風,待燭焰穩定後才輕道:「你還是恁地怕黑啊?」

    紅娘心中微微一暖,這個有些古怪又好笑的男子,竟會這樣細心而體貼,連聲音都如此柔和親切。

    垂了下眸子,才發覺他的手為攏住燭芯而挨她極近,幾乎要觸到她胸口,趕緊退開一步。

    他仍是沒什麼顧忌地靠近她,拉她一同蹲下身,不知從哪裡摸來一隻精緻的食盒,頗有些興奮地打開,露出只剩下一半點心的內層。

    「崔府的廚子真是挺不錯的,你們從哪裡聘來的,挖走他要多少銀子?」他心滿意足地填了塊糖十涼糕人口,又順便送一塊給她。

    「我不吃……塊,這是小姐的消夜,你莫要亂動!」才發覺不對勁兒,紅娘忙去搶救剩下為數不多的點心。

    他居然很無恥地再搶回去,「有沒有先來後到啊你,這是我先找到的!」

    紅娘瞪他,「我沒喚人捉你這賊子已經很留情面了,你還敢跟我提先來後到!」

    他不服氣地又一塊棗子糕,「莫要血口噴人,我哪裡像賊子?」

    「全身上下都像!」瞧著他一身上好衣料卻毫不在意地盤膝坐在地上,紅娘忍不住罵道:「半夜三更暗潛入他人府宅偷吃姑娘家的宵夜,不是賊子是什麼!」

    「我是被人硬拖來的,而且我餓啊!」他低聲咕噥一句,見紅娘冷淡地睨著他,不由猙獰地嘿嘿笑幾聲,「姑娘,你還沒見過真正的賊子吧?那種污人清白,殘忍冷酷的歹徒,見到你這種深夜孤身一人,俊俏又弱質的女子,是不會放過的!」

    他作勢要獰笑著撲過去,卻被「弱質女子」那纖纖玉手握起的看起來毫無殺傷力的拳頭一拳揍了回去。

    「我開玩笑的,你幹什麼這麼用力!」他捂著被打的額頭低低慘叱哀怨地再塞一塊松籽糕進口。

    這人!紅娘好氣又好笑,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樣的人,不莊不謹,沒個正經兒,與世人口中所稱道的「謙謙君子,堂堂男兒」標準截然不符,卻讓她輕鬆而安心,竟端不出在其他人面前那般莊肅姿態。

    眼見他將整整一盒糕點全部吃光,而她的腿也蹲得漸有些酸麻,紅娘執著燭台站起身,「你吃也吃飽了,趁還沒有人發覺,你快走吧。」

    他也拍拍袍子上的灰塵站起,卻不見有要走的意思。

    紅娘皺眉,「你還在磨蹭什麼?若來了別人,真將你當作賊人扭送官府,你便有十張嘴也講不清。」

    「我在等人。」他將食盒放回原處,又四處打量後房各處擺設見了牆角的水缸,立即過去舀了一瓢水咕嚕咕嚕灌下肚。

    「你的同夥嗎?」紅娘淡淡地隨口道。

    「不,是個……和尚。」他青淤的傷臉上露出莫名的笑,像是極愉悅。

    紅娘卻無心再追問,夜色已深,早過了她通常歇息的時辰,她若再不睡,恐怕這一夜就難以人眠。

    「那你繼續等吧。」最好別閒得到處逛再起騷動,到時扯出她與其有些牽連就麻煩了,她平平靜靜地過日子,可不想惹事生非,平地起波瀾。

    她不再瞧他,逕自出了門,穿過半個庭院,來到自己房前。那是西廂最內側的房間,本因僻靜撥給雜役的粗使丫環住,她卻專程討了來住,是由於窗前垂柳枝頭繁茂,幾能完全遮住她房中徹夜不熄的燈火。

    雖然府裡人對她夜裡睡時也點燈的習慣早已見怪不怪,但她仍是不願以燈火擾人,向來不想引起過多關注,也就不愛煩擾他人,一切盡量自行解決。

    才進門,就發現有些異樣,一回頭竟霍地發現那人就跟在身後,正隨她一腳跨進門內,嚇得她低叫一聲,手中燭台差點落地。

    「哎喲,嚇到我,你叫什麼!」他倒似也受了驚般猛然一頓,急忙穩住歪倒的蠟燭,重插回燭台裡。

    「你……」才說了一個字,已被他連推帶蹭地擠進門裡,然後完全不問她意見地隨手帶上門。

    紅娘張了張嘴,卻斥不出口。夜深人靜的,房裡進了一個陌生男子,照理早該大聲疾呼,或是乾脆用掃把揍他出門,可是見他瞇著眼討好地笑著,儘管仍是醜醜的笑容,卻讓她不由自主地心軟了。

    從沒見過這樣一個感覺似乎毫無危險性的男子,和氣親善得不可思議,像是就算做出再兇惡的模樣,也讓人提不起防禦之心。

    但是……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何況是個談不上熟識的人!

    「你幹什麼跟我進來!」紅娘厲聲道。

    「噓——」

    紅娘瞪他,卻仍是放低了音量,「你再不出去,我便喊人來!」

    「別啊,我只想來問問你有沒有跌打酒而已,不用這麼狠心吧。」他無辜地道,懇切地表情完全看不出丁點惡意。

    「沒有!你可以出去了……」

    「哎哎,睜眼說瞎話,那不就是跌打酒!」他逕自繞過她走到床頭櫃前,欣喜地拿起上頭擱置的一瓶已開了封的跌打酒。放在鼻下嗅了一嗅,「嗯,是上等好藥,不介意借在下用用吧?」

    「很介意……紅娘來不及阻止,眼睜睜地見他自顧自倒了些藥酒在手心裡,再揉到袖裡手臂的淤腫肌膚上。

    「嘶——痛死我!可惡,居然下這麼重的手,打死了我,看誰賺得銀錢養這群混蛋米蟲……」他啼啼咕咕地邊罵邊將藥酒揉在青腫的臉上,淡黃的藥液痕跡襯著面上的淤青,看起來可笑至極。

    紅娘頭疼地撫撫額角,才氣悶地吐出一口氣,卻目瞪口呆地見那個彷彿腦子裡缺根弦的古怪男子正脫下袍子,露出光裸的上身。

    他他他……想做什麼?欲行不軌?

    可是,她還是沒什麼畏懼之心,如同眼前的男子絕不會突起歹念想要襲擊她一般,他……怎地就沒有一絲絲的威脅感,還是她鈍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

    不經意地抬頭,見紅娘呆呆地望著他往身上塗抹藥酒,他才似乎有一點意識到不妥地轉過屏風後繼續擦藥。

    「來來、你過來一下。」

    「什麼?」紅娘疑惑地見他從屏風探出半個頭向她示意。

    見她站在原地不動,他乾脆自行走出來,來到她身前將藥瓶塞到她手上,「背後我夠不到。」

    他倒挺理所當然地支使她!但是,這不成啊……

    「我才不管!」紅娘忙躲得他遠遠的。

    「不管?姑娘,進門是客你明不明白?來,快一點。」

    哪有這樣的!他當他是客人?這個厚瞼皮的無賴傢伙!

    「你自己想辦法。」」紅娘決定堅持不理會他。

    他開始嬉皮笑臉,「別啊,好姑娘,你心最善了,小小舉手之勞不會太難為你吧?」

    「會!」她瞪他。

    「那我明天買糖給你吃好不好?」

    明天?他還敢來!還有糖?他當他哄小孩子不成!

    「不好。」

    「那我給你買面人兒?」

    「不要。」

    「編花手籃?」

    「你有完沒完!」紅娘準備翻臉,他是不是在故意逗弄她?」

    「綵燈……」

    回應的是她手上的瓷瓶。

    「哎喲!」他捂著被敲中的頭低聲慘叫,及時接住藥瓶,沒讓它掉到地面跌得粉碎。

    紅娘卻嚇了一跳,忙放下燭台上前扒開他手查看他被瓶子擊中的頭頂,老天,她怎麼就狠心將藥酒瓶隨手丟了出去,那是瓷的啊,他又拙手拙腳地未必能躲開……啊,已經腫起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她極歉疚地扶他坐下,手指輕探他傷處,呃……好像流血了!怕他惱羞成怒,她一隻手緩緩按揉腫塊,順便擦掉血漬以湮滅證據;另一手則抹了下撒得他滿頭滿臉的藥酒給他瞧,「可惜藥酒都撒光了,沒的用啦,你……你怎麼沒避開,好笨!」她最後兩個字含在嘴裡咕噥,明知是自己的錯,可就是忍不住想罵他,不是為她開脫,而是氣他……拙得連這麼一點小意外都避不掉,若她丟過去的是個花盆,他豈不要當場死給她看。

    「你你……別害怕,疼是疼了點,不過好像還死不了。」他痛吸口氣,卻給她一個安慰的笑。

    他這時還想著慰她寬心不必內疚?有沒有腦子啊這個笨蛋!紅娘心底的火氣隱隱上揚,卻一言不發地用力揉他頭頂的淤血。

    「哎哎,痛啊!」他小聲哀叫,忙去搶救他無辜受難目前還慘遭兇手毫不留情殘忍對待的可憐腦殼。

    他的手剛覆上頭頂,紅娘立即順勢退開身,冷淡道:「自作自受。」

    「真是無情,我剛剛不過是想逗你笑笑而已,何必那麼凶。」他邊抱怨邊順手將淌下頸間的藥液抹到身上淤痕處以免浪費。

    紅娘猶豫了一陣,終是上前就著流下的藥酒擦上他背部的淤腫。

    「你都不問我怎麼又被揍成這副慘相嗎?好歹咱們也算熟識了吧?」塗完藥,見紅娘拿過長袍要遞過來,他立即咧嘴笑著伸展開手臂。

    幹嗎?他還要她替他穿衣不成?真是給他三分顏色他就開起染房來!紅娘瞪起眼,很想將袍子丟到他臉上……他衣裳裡沒有什麼暗藏的重物之類的吧?會不會一下子砸死了他,卻讓她吃上人命官司?

    「誰同你熟識,自說自話。」

    他被瞪得很氣弱,乖乖接過衣袍費力地要穿上,因為手臂上有傷,想背過肩膀卻痛得直皺眉,試了幾下,還是轉過頭乞憐地望著紅娘。

    他到底是真痛還是假裝?淤腫難看的臉上竟露出些微撒嬌的神情,但是居然……不噁心,也不算可厭,好像天生就是一身憐人骨。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啊……

    紅娘用力歎著,將袍子替他套上身,順便一路幫忙到底,將衣襟也拉攏繫好,再拽拽整齊,端詳一下,很好,完事大吉。

    「你的手巧,很合我心。有沒有興趣跳槽,我店裡正缺個壓鎮夥計。」他空出手來繼續捂他頭頂的腫包,見紅娘疲憊地伏在桌上,還頗體貼地住了口,停頓了一會,終是忍不住開口輕道:「姑娘,到底怎麼稱呼你啊?」

    紅娘冷淡地瞥他一眼,「見面之緣,沒必要相告。」

    他也不惱,反而拉著椅子湊過去半尺,主動慇勤道:「紅娘是吧?我聽吳媽這樣喚過你,你是叫什麼紅還是紅什麼的,告訴我好不好?」

    紅娘恍惚了下,喃喃道:「什麼紅呢?我不記得了……」

    他怔了怔,怎會有人連自己名字都不記得?咳了一下,他先自我介紹了,「在下洛陽人氏,家父早年棄官從商,直到如今。小生姓……」

    「我不想知道。」紅娘冷冷地打斷他,既是萍水相逢,又何必通名告姓。乏累地將臉埋進臂彎,困意漸如潮水湧來。

    「別睡啊,我還想同你商量件事,喂,醒醒……」

    雖是想喚她清醒,他的聲音卻放得極輕柔,見她不動,他眨了下眼,淒到她耳邊,「我要輕薄你嘍!」還敢不醒?!」刻後,他開始奸笑,「大好機會,我可以為所欲為啦——」試探地碰一下紅娘肩頭,怕她忽然跳起來揍他,忙以退後兩步以防萬一,見她仍無動靜,似已睡熟,這才放心去攬她肩頭。

    「喲呵,雖然軟軟的很好抱,但還是……重啊!」費力地將嬌軟的身軀送上床鋪,他長喘一口氣,小聲哀歎:「那個癡情種子怕是天明前才會來接我,可惡,虧他一個男人,比姑娘家還害羞,夜半相會還得拖個人作陪,我真是倒……」望了一眼身邊寧靜恬雅的睡容,他及時收住話,怕驚擾了睡得甚是安穩的紅娘。

    靜靜凝望了床上人半晌,他忽地微微一笑,將被子輕蓋到紅娘身上,自己則靠坐在床沿上合目而眠。

    煙人搖搖曳曳,「啪」的綻出一個燦爛的燭花,美麗而炫目,像是擾亂心頭的輕輕悸動,悠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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