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魂劍 第十章
    「你……你做什麼?!」

    隨著醫生驚詫的呼喊,眾人的目光皆落在神情狂亂、舉起怪異長劍的向凜巽身上。

    他置若罔聞,高舉黑銅劍,眼神瘋狂,卻迷亂又茫然,輕撫劍身,銳利的利刃劃入肌膚,留下一道血痕。

    「若流盡鮮血,能換得你永生永存,我將願意為你而剖開心──」他喃喃自語,嗓音低細得幾不可聞。

    而後,一抹淒然的笑逸於唇角。

    身旁透明無聲的影,有了動作。

    不要……劍生,不要──

    心焦而無措的呼喚,他聽不見,沒有人聽得見。

    「你無我,便不能存,而我失去你,又怎能獨活?」這是你與我的共識……和約定,不是嗎?

    他抵著劍低笑,乾澀悲愴的笑聲在病房內迴盪,令聞者心酸。

    沒想到,最終結局仍和當年相同,他與她,難道終究是無法長相廝守?

    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再顧慮什麼?

    長手一翻轉,劍尖直指自己的胸口。

    劍生,住手,不要……求你……

    透明而脆弱的影,盈著淚,在身畔乾著急,伸手欲阻止,仍是撲空。

    「先生,你到底想做什麼?!」醫護人員已急急想上前。

    向凜巽壓根兒就不理會他們,稍一使力,劍尖緩緩沒入胸口。

    血,滲出,染紅衣衫。

    她急著淚漣漣,哭叫,吶喊,無計可施。

    不要……不要這樣……劍生……不要再為了我──

    她望著他的血湧出,模糊的淚眼只看得見眼前逐漸擴散濕濡的鮮紅。

    不要了……不要再讓她重新遭受一回當年的痛苦……看著愛人在面前自刎而無力挽回,是讓她連回想也不敢的煎熬呵……

    她明明……要他好好活下去的……

    為什麼不聽?為什麼……劍生呵……我自始至終都只要你平安啊……你難道不明白傷害自己,我會更疼嗎?

    她虛軟地倒下,顫抖地伸出手,竟連承接他的鮮血都做不到。

    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歷史又一再重演?與其如此,倒不如……不如當初從不曾發生過……

    數百年來的堅持,究竟換得了什麼?

    瞬間,她迷惘了。她只覺得好累好累……

    「快阻止他!」醫生緊急的叫嚷喚回了大家驚呆的意識,身後的醫護人員一擁而上,欲奪下他手裡的劍。

    向凜巽面色不改,只是緩緩後退,直到背抵著病床,再也無路可退。

    「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中年夫婦早已嚇壞了,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鮮血持續不斷地滴落,眾人無法靠近他,焦慮不已。

    他仍是笑,空茫的眼沒有焦距。

    他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卻清楚的明白她就在身側。

    「七世輪迴的等待與相思,最終仍是一場空……」他-啞地喃著無人能懂的話,「結束吧,依魂……讓數百年來的淒苦糾纏,都……結束了吧……」

    他再也不願讓她獨身一人忍受孤寂,既是最終無論如何努力仍改變不了結果,那麼他再也不抵抗了。

    就再一次回到從前,如同數百年前的向劍生,人世已無他所眷戀,只願以魂魄與她永世相依……

    刺入胸膛的劍,一寸一寸,緩緩推入。

    她拚命搖首,淚如雨下,悲切的哀慟吶喊,心魂俱裂。

    劍生,不──

    縹緲芳魂撲向他,透明的纖纖小手再一次徒勞無功地伸手阻止之際,驀然一道強光射來,她痛苦地伏倒於地,被緊接而來的莫名吸力強自牽引出……

    向凜巽閉上眼,渙散的意識再也聽不見其它聲音,就在手裡的黑銅劍欲一鼓作氣地插入之際,瞬間,一個柔軟的小手抓住了他。

    他霍然睜眼,同時聽見了許多驚愕的抽氣聲。

    病床上那已躺了多年的美麗人兒,睜著幽柔的水眸,靜靜凝睇著他。

    「依……魂?」他啞著聲,以為是死前的幻影。

    「不要……」她嘴唇輕動,緊握不放的手訴說堅定。

    「依魂──」他慘白的臉容逸出欣悅的笑。

    她醒來了?不是夢?

    「奇跡……」醫生不敢置信地低喃,身後一票人同樣震驚不已。

    「依魂……」他只能吐出這兩個字,胸口的痛楚讓他無暇感受其它,與她四目交接的同時,淚水滾落。

    不可抑止的酸意衝鼻,彷彿是積壓了數百年之久,源源不絕的滑下。

    誰說男兒無淚?他定定與她視線相纏,忘了所有,忘了一切,忘了胸口源源不斷淌出的鮮血,只除了心中澎湃激烈的悸動,那藉由眼淚宣洩的情感──

    只有她。

    「劍生……」微啞的嗓音,是數百年的渴望,數百年的相思,是自亙古以來的深情呼喚。

    不是夢。他揚起唇角,而後染血的身子緩緩倒下。

    「快,將他扶起來!」醫生恍然回神,指揮眾人進行急救事宜。

    她再無言,靜靜望著,澄澈勻淨的靈眸裡滑下一行淚。

    從今以後再不分開。

    底下,兩人交握的雙手始終沒有放鬆過。

    蒼白的唇緩緩扯出一抹淡淡的弧度。

    雖然她不明白為什麼,他亦然。

    是他的血造就她的生,刺激喚醒她游移的魂?抑或是他轟烈的情愛當真感動天地,造就奇跡──

    病房內的騷動擾嚷傳開,兩人緊緊聯繫的心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和感謝。

    終於,在歷經數百年的相思,等待,痛苦,煎熬……曾經以為只能在夢裡才能實現的美好,如今竟成真。

    再也不是那悠悠蕩蕩的魂魄,她是真真正正的人。

    閉上眼,感謝上蒼……她,在今日重生了。

    ☆ ☆ ☆

    夕陽下,一對相依偎的影子拉得好長。

    「回去吧。」她輕聲說。

    他點點頭,臨走前仍忍不住再三回首,欲尋找那記憶中的神秘木屋。

    又消失了。

    每當他刻意要探訪,卻總不得其門而入。

    「我想親自和他道謝……」他低歎,「羿……究竟是什麼?」

    是的,羿是什麼?他甚至不確定他是不是人。

    她搖首,「從我再度清醒,他便已出現。」

    從她仍是劍靈開始,直到現在,歷經了數百年。

    「我想,當他想出現的時候,就會自動現身的。」

    她想,羿定是上天派來助他們的神吧?他是那樣神秘,深不可測,又彷彿明白了一切,擁有未知的力量。

    「你一定聽得見,羿。」他攬著她,滿足的唇角上揚,「謝謝你。這是我唯一想說的。」

    有了她,人生不再有缺口。

    兩人的手交握,她微笑。

    「一直到現在,我還好怕這只是一場夢。」

    擁有真實的血肉軀體,和他真正的交相接觸,這一切美好得不可思議。

    孤寂淒冷的度過數百年,如今已擁在懷裡的溫暖,是她從不敢奢望的幸福。

    「怕什麼?我和你一同醉在夢裡不願醒來。」

    他瞅著她笑,貪戀地凝望她嬌美的容顏,真覺此生怎樣也看不夠。

    害怕的不只是她。

    從那日起,他一步也不離開她的身邊,就怕一個迂迴輪轉,她又消失無蹤。

    他沒說,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怕。

    是故,他總是牢牢抓住她的手不願放。

    唯有如此,才能驅走他心中的不安。

    「我不懂我是怎樣回到身體裡的,所以好怕將來有一天又莫名的魂魄離體……」她秀眉輕蹙,「然而即使時光如此短暫,我也滿足了。」

    他步伐倏地一頓,回過身,臉兒一板。她微怔,不懂自己說錯了什麼。

    「不夠。」他忽地俯下頭,吻住她,濃烈又深情。

    她在他懷裡喘息,顧不得道路上旁人的驚訝目光。

    「不夠。」他緊緊抱住她,粗嗄地說,「這樣不夠──」她用數百年的時光來印證她的愛,而他能給的,只有這輩子……

    他無法再忍受她的逝去,他會崩潰。

    「傻瓜。」她眼兒濕潤,動容他的深情,心疼他的脆弱。

    「我也只有你而已,劍生……」她柔柔低訴,仍是習慣這樣稱呼他,「沒有你,我的存在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目光柔纏,兩人忘了週遭的一切,忽略所有的喧囂,只有彼此柔情眷戀愛意,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愈加動人。

    當那對儷影漸行漸遠,身後,一間古樸輕簡的木屋悄悄浮現,輕巧隱於花草環繞的綠牆內。

    一道清雅的白色身影,注視那對人影消失在道路的盡頭,才緩緩將門掩上。

    「完成了一樁……瑤……再等等我……」

    斗室內,燭火幽微,映照出一張蒼白俊雅的臉龐。

    修長白皙的指,細膩輕柔地撫過牆上的女子圖,指尖微顫。

    優雅清逸的月牙兒長袍,在昏黃光線下格外耀目,又分外淒迷,腰間銀鈴輕響,迴盪出思念哀曲。

    「我懂你的憂傷……我同你一般……瑤呵!」他苦笑,清朗的嗓音微啞。

    畫中女子巧笑倩兮,一如往常。

    他的神色黯然,又隱含痛苦,「說話……瑤──」苦澀的低喃,終究只徒留一室沉寂。

    「有多久了?這樣與你兩相分離……想念你,瑤……我幾乎快發狂……」俊美無儔的蒼白臉孔既心酸又淒楚,「再等等我……贖罪的使命即將完結──瑤呵……」

    飽含煎熬苦楚的呼喚,響應他的,仍是無聲。

    幽微不定的燭火倏暗,陷入黑暗的斗室裡,再無聲響。

    牆上,絕美出塵的女子圖畫,生動晶瑩的秋眸裡,水光隱約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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