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飛天 第二章
    懾王府一下子熱鬧起來了,送禮的、拜訪的官員像螞蟻一樣絡繹不絕。

    這不是因為懾王被封了什麼權貴,也不是因為他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僅僅只是因為皇上到他那裡拜訪了一次。

    皇帝的拜訪沒什麼稀奇的,皇帝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先皇去的地方也多了去了,可沒見過多少人為此一窩蜂地趕場子只為討好一個人。原因很簡單,因為懾王府是新皇居喪之後所去的第一個地方,也是居喪結束後的半年內去過的唯一一個臣子的府邸。

    後來據說懾王不太喜歡自己的府邸——至於是什麼原因誰也不知道,總之他一提出來,沒過幾天,皇上就將自己原先的樂王府騰出來送給了他。搬家的時候懾王府一個人也沒動手,是御林大將軍和麾下的士兵干的。大家對此議論紛紛,之後才知道,是那大將軍經過懾王府前時沒有下馬,才被皇上罰在這裡干活。那之前沒人知道經過懾王府還需要下馬,現在大家知道了,除了文官下轎武官下馬之外,連在那裡經過大家也謹慎地低著頭,生怕被懾王府抓住了什麼把柄。

    有了這些證據,還有誰敢說這不是懾王即將發達的前兆?連沒眼睛的小老百姓都能看得出來,更何況這些在官場中摸爬滾打了一輩子的官員!

    但是懾王並不喜歡與這些人結交,傲慢地接待著這些一品二品三品官員的家丁給他們的回答永遠都是“我們家王爺不在!”,不過當然,禮物還是一定要留下的。

    “人哪……人世真好……”龍鷲在花廳中的軟塌上舒適地斜倚著,一邊品味世間百態,一邊享受扇童以羽扇給他送來的徐徐涼風,“所以那麼多冤魂才趕著去投胎……”

    “王爺!”管家帶著身後一個身材肥胖的公公快步走來。

    龍鷲將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縫:“什麼事?”

    盡管懾王府上下都在為自己跟上了一個深受皇上寵愛的王爺而高興,但是這並不能減輕他們對龍鷲眼睛裡那對冰寒黑晶的分毫懼意。即使只是開啟一條縫隙,那裡面射出的光芒也讓他們膽戰心驚。管家也同樣,不過他學會了永遠低著頭,只從主子的語氣之中猜測他的喜惡,他做得很成功,所以他現在還是管家。

    “宮裡來人了。”管家讓開身體,讓那公公走到自己身前去。

    那公公也是常來傳信兒的,他之所以能堅持到現在也是用了和王府管家一樣的絕技——永遠不用任何方法去看懾王的臉龐。

    “皇上有口諭,”那公公眼睛看著台階,身子微微扭動著用拿捏得細聲細氣的聲音道,“今兒個想見懾王千歲了,請懾王千歲到宮裡去玩玩。”

    “他怎麼不過來?”龍鷲好笑地看著太監極力躲避自己目光的樣子,問。

    對他來說是問,但他的口氣在別人耳中聽來卻是拷問。太監拿捏得更厲害了:“這個……這個……皇上忙……”

    “本王不去。”

    “啊!?”本想著趕快傳完口諭回去喝湯壓驚的太監猛地抬起頭來,竟一下子便與龍鷲冰寒黑晶的雙眸對上了。

    “本王不去,你讓他來見我。”

    太監一句關於皇帝尊嚴排場什麼的話都說不出來,嘴唇蠕動著好像要說什麼,眼睛也似乎被他的吸住了,直盯盯地盯著他瞧。龍鷲正想說還沒有人敢與自己的眼睛對視如此之久,你是第一個時,那太監忽然眼睛一翻,身體就軟倒在了地上。

    管家去摸了摸他的氣息,低頭對龍鷲道:“他已經死了。”

    “死了?”龍鷲不敢相信地重復了一句,驀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死了!我居然看一眼就把他殺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聲嘶力竭地笑了許久,才慢慢平靜下來,喃喃地說了一句,“人命真是脆弱喔,這回應該不是勾魂司又拿錯了人吧?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即使不看他的臉,管家還是感覺到身上一陣一陣地發冷,他開始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從這懾王府內活著拿到養老的資本回家安穩種田。

    笑夠了,龍鷲一揚手,讓身後從永華殿開始就一直服侍他的宮女將他扶起來,淡然道:“本王什麼人都不怕,但就是不難為死人。既然他以命來抵換,那本王便去皇宮一趟吧。”

    管家的頭低得更低了:“屬下這就去准備。”

    龍鵬的確很忙,非常忙。

    盛世皇朝的強盛讓周圍的國家各各自危,人人難以安枕。但是以兵力和後備的財力來說,還沒有哪個國家能與他們相互抗衡,因此有不少國家便每年討好性地送來貢品,號稱“讓兩國邦交永遠繁榮鼎盛”。

    今年還沒有到上送貢品的時候,不過鎵揄的貢品已經第一個送來了。這意思很明白,舊皇已死,新皇剛立,他們要探探今後幾十年新皇對他們的態度。

    鎵揄這個國家在以後的百年之內會慢慢昌盛,足以對盛世皇朝產生重大的影響,但是現在它只是一個小國,新皇只需要收禮的時候見個面,說一聲“邦交常在”之類的場面話就行了,連之後的酒宴都不必出席。

    那麼龍鵬在忙什麼呢?

    答案在於鎵揄此次上貢的供品——十個年輕美麗的西域女子。

    要說這西域女子長得也真怪異,眼睛黃的藍的綠的都有,頭發也是有黃有紅有棕,跟妖怪一樣。再加上這十個美女的頭發眼睛顏色各不相同,站在一起的時候好像一群怪物,但是就是說不出的好看。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她們不只會說西域那種嘰裡咕嚕的鬼話,連漢話也會說,只是發音有點奇怪而已。

    龍鵬忙的就是在這些美女之中做出艱難的選擇,他最多只能選出三個充入後宮,剩下的要分賜予其他臣子,這對皇帝來說是很重要的收買人心的活動。

    不過他當然不是要讓龍鷲來看美女的,他可無法忍受龍鷲漂亮的眼睛往別人身上多看一眼。只是因為鎵揄這次還進貢了一些有趣的東西,在賜給下面之前,他想先讓龍鷲先挑自己喜歡的東西。

    後宮裡,皇帝寢宮,華聞殿。

    在他還在西域美女之中走來走去地猶疑不定時,外面傳來了太監高聲稟報的尖細聲音:“懾王求見——”

    嗯!?怎麼這麼快!?

    龍鵬驚了一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驚——總之他一下子慌亂起來,讓太監將美女們像趕豬仔一樣趕到殿內最裡面,又將層層的紗簾放了下來,嚴令他們不得發出半點聲音。

    做出端正嚴肅的樣子在榻上坐好,他這才開口道:“宣。”

    “皇上宣懾王覲見啦——”

    太監話音未落,懾王已經無聲無息地走了進來。龍鵬已經習慣了他這種幾乎腳不沾地的詭異卻優美的體態,他站了起來,迎上去拉起龍鷲的一只手,笑道:“你今天真快,朕還以為又要等你很久才行。”

    龍鷲幾乎沒有牽動嘴角地微笑了一下,黑晶似的眸子在殿內流轉一圈,似乎在那重重放下的紗簾處無意地多看了幾眼,又將目光落在了龍鵬身上。是錯覺嗎?龍鵬覺得他本來就異常冰寒的眸子又冷了幾分。

    “對了,去請你的王公公呢?他沒有回來嗎?”

    “死了,”龍鷲輕描淡寫地說道,“所以我才來告訴你一聲。否則今日我是不打算來的。”

    龍鵬笑:“你又發脾氣。”至於那個可憐無辜的公公究竟是為何而死的,他卻是一個字也不多問。

    龍鷲冷笑:“豈敢。臣弟聽說皇上很忙,忙得都沒時間到懾王府去,卻有時間坐在這裡等著我來?臣弟只是稍微有些不明白而已。”

    龍鵬聽出他的不滿,笑道:“不是,其實朕是想給你一個驚喜,所以只是讓王公公將你請來,至於其他的話我也沒有許他多說。”

    “驚喜?”龍鷲的眼睛微微向上翻了翻,做出一個“應該是”感興趣的表情。

    “你來,我給你看!”龍鵬拉著他的手就要往外走,龍鷲卻一轉手腕,滑溜溜地便從他的手中掙脫了,“鷲?怎麼了?”

    龍鷲撫摸著自己有些發紅的雪白手腕,漫不經心道:“哦,臣弟有些累了,不想到處走。有什麼好東西的話,不如搬過來給我看。”

    “累了?”龍鵬聽到這個詞就想笑,十八個兄弟之中只有龍鷲沒有一官半職,因為他不想要,整天無事可做便在家中打盹納涼的人居然也能說出累字?然而他極度寵愛龍鷲,當然不會將這話說出口去。他笑了一下,將手放在了龍鷲尚柔軟的腰部輕輕磨娑,享受手心所得到的美妙觸感,在他耳邊悄悄說道:“如果你願意,皇兄可以抱著你出去……”

    眼前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龍鵬很自然地這麼認為。盡管偶爾他會覺得龍鷲某些地方很怪異,但是他都只將之歸結為龍鷲被囚永華殿十三年後養成的乖僻性格。懾王是誰?一個被禁錮在永華殿十三年的皇子。他從來沒有享受過皇子的特權,他在永華殿的十三年都只有寒冷和寂寞,據說因為他的眼睛,連轅貴妃都很討厭他,所以他才會變成這麼冰冷這麼可怕的性格。可是要是現在有人忽然盡力愛護他呢?他會渴望這種感覺,他會開始追求那種幸福感,他會慢慢覺得離不開那個人,願意為留在那個人身邊而做任何事。

    也因此,龍鵬才這麼放心大膽地在這個孩子身上放下各種曖昧的種子,他相信在自己的努力培植之下,這個被禁錮了太久的孩子總有一天會因為渴望受到寵愛而開始學會討好他,一想到這張冰冷美麗的臉將在自己的胯下做出什麼表情,他的身體現在就興奮起來了。當然,他可以強暴他,但是這樣就不有趣了,不是嗎?

    剛開始時他還為自己竟會對親生的兄弟產生欲望而愧疚,但現在已經不會了,他想通了。只是血緣而已,只是兄弟而已,只要他願意,甚至可以隨時讓一個人消失,更何況這個十三年來可有可無的懾王?等“懾王”消失了,那一切的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他是個不正常的人嗎?大概是吧。皇族沒有正常的人,正常的人不能當皇帝,為了當皇帝誰都會變得不正常,更何況在這種滿是不正常者的皇族中生存。

    龍鷲笑起來,笑得很迷離,冰晶一樣的眼睛冷笑得讓人發寒:“不用這麼轉移地點吧?你是皇上呢,何必這麼心虛?”

    “心虛?”龍鵬用幾乎笑出來的聲音說出這兩個字,然而那種底氣不足的感覺只要是稍微有點心的人都能聽得出來。

    心虛之余龍鵬不禁有些奇怪,紗簾後面的人一直沒有發出過半點聲音,從他們的方位也根本看不見那後面藏得有人,可是為什麼,他卻總覺得眼前的龍鷲那雙眼睛就好像看透了一切一樣,透明得嚇人。

    龍鷲大笑,邊笑邊走到層層的紗簾前,將它們一道一道地掀開走了進去,龍鵬在後面急切地想要追上,但龍鷲始終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讓他每次都只碰到他的半塊衣角。

    掀開最後一道簾子,兩個太監和十名西域美女擠在一起,驚恐地看著龍鷲。

    “王……王……王……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愣了好大一陣子,其中一名太監才從懾王那雙陰冷的眸子裡回過神來,慌忙下跪叩頭。另一位太監腿一軟也跪下了,抖抖瑟瑟地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會叩頭。那十名美女並不清楚他的身份,然而在看到他冰寒的表情和眼睛時,有幾個當即就昏過去了,其他的連叩頭也想不起來,只是一徑地擠在一起發抖。

    “只是幾個妖怪一樣的女人嘛,值得皇上這麼緊張?”龍鷲看著那些驚恐的面龐,冷笑著說,“或者皇上認為臣弟連這種東西都會跟你搶?”

    “鷲,朕不是這個意思,其實……”

    龍鷲冷哼一聲,放下紗簾轉身出去,龍鵬顧不得皇帝的尊嚴慌忙在後面追,幾次捉住龍鷲,又被他甩開。

    “鷲!朕只是在想把她們賜給誰好!朕一個都不想要!真的!有功的臣子那麼多,朕也很傷腦筋!”

    “皇上用不著跟臣弟解釋這些。”

    “我就是怕你會誤會!”連“朕”的自稱也丟了,龍鵬在龍鷲一只腳就要踏出門外的瞬間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那只細小的肩臂在他的大手之中顯得如此柔弱無力,就好像他現在只要稍微一用力,就會對他造成致命的傷害。

    他硬是把他拉得轉過身來面對自己,發現那張總是寫滿冰寒表情的細嫩臉龐上竟掛著幾滴淚珠,那張仍然冰冷沒有表情的臉被這淚珠剎那間妝點得艷麗驚人,一如荷花落露,一如輕凝晨霧。

    他伸開手臂將龍鷲抱進懷裡,用舌頭輕輕舐去那些淚水。雖然它們讓龍鷲變得更漂亮,但是他覺得還是不如平日那張素淨的臉好。

    “我絕對不會選她們之中任何一個的……真的,相信我。”一個都不選反而簡單,反正後宮之中還有源源不斷的美女進來,他一點也不在乎少這麼幾個妖怪為他充實後宮,“我最愛的只有鷲一個人,只有鷲最美麗,誰也比不上,誰也……”舔舐淚水的舌頭改換位置,撫觸上了龍鷲薄薄的粉紅色嘴唇,龍鷲張開嘴,他的舌頭深入了進去。

    就在這兩個人吻得如火如荼的時候,那兩個太監看准機會,帶著西域美女們貓著腰悄悄逃出了門外。表面上看來那兩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但是仔細看就會發現,他們的眼睛在那幾個人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都曾稍微睜開一下,眼珠微微一轉,又立刻閉上了。

    喘息著放開龍鷲,龍鵬笑道:“我平白失去了十個美女,這下可怎麼補償?”

    龍鷲看來已經不再生氣,雖然還掛著淚珠,卻總算露出了一抹微帶冰寒的美麗笑容:“皇兄說呢?”

    龍鵬的手從龍鷲的背部滑到下腹部,又滑到下體,隔著衣物的阻礙便握住了他還未成熟的東西。龍鷲的身體顫抖了一下,那小小的東西竟勃起了。

    龍鵬承認自己有很多不正常的喜好,但是對奸污小孩這方面他卻沒有半點興趣。他只喜歡狎褻他們,喜歡看他們還不成熟的身體顫抖著因為自己而開出漂亮的花,他覺得這樣才有趣。所以他暫時只是玩弄他,等這個身體長大,變得更加美麗的時候才是他真正品嘗的最好時機。

    他半推半抱地將龍鷲帶到榻邊,將他推倒在上面,自己一邊吻他一邊將手從袍子下面伸上去,觸摸到他的腰部,解開腰帶……

    回到懾王府時天已經全黑了,龍鷲疲憊地在宮女們的扶持下緩緩走下軟轎,管家來問皇上賞賜的那些稀罕物事應當放到哪裡,他煩躁地說了句“柴房!”就將他趕走了。

    回到房間,趕走所有人,他獨自坐在黑洞洞的空間裡發著呆,眼前閃過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又閃過並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好像想笑,又好像想哭。

    可是他已經不會笑了,也不會哭了,雖然他能讓自己很簡單地就落下漂亮的淚珠,但是真正想哭的時候,他卻連一滴淚也流不出來。這也是代價。

    “我到底回來干什麼呢……”良久,他了歎息一聲,說。

    到底回來干什麼?折磨他?還是折磨……自己?

    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閻王的話——癡兒啊,難道不能忘了嗎?前生是前生的命,又為何要帶到後世去折磨自己?

    不是想折磨自己,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為什麼愛得那麼深的永遠都只有我一個?為什麼每一次你都如此冷酷無情?我到底幾百世前欠了你什麼,為什麼要一次又一次地被你用最殘忍的方式背叛?

    十世情緣……

    十世孽緣……

    這一世是最後了,月老將我們的腳用紅線糾纏了九次,這是最後一次。

    所以我要用這最後的機會,用我九生九世換來的唯一機會告訴你,我不愛你,但你今生永遠也別想再背叛我!

    因為我會先背叛你……

    “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生今世,由我來背叛你!

    鎵揄的使者剛走沒多久,亞丹的使者又帶著大批的禮品進入了京城。

    亞丹與弱小的鎵揄不同,它在盛世皇朝的北面,擁有大片遼闊的草場,游牧民族們就在那上面休養生息。幾代以前它還只是牧民中的一個小小族群,但是在近百年來發展的速度極其驚人,它已經吞並了草原上的十六個大型部落和數不清的小型部落,成為草原上的第一大勢力,漸漸地,送入京城的貢品在他們的清單之中也不再稱之為貢品,而是禮物,盡管只是換了兩個字,意義卻大不相同。因此先帝在世時便對他們有了忌憚,只是因為暫時不宜開戰才將事情暫時放下了。

    這一次他們當然也是帶著禮物而不是貢品前來的,其目的與鎵揄相同卻又不盡相同。鎵揄的主要目的是示好、示弱,以求盛世皇朝保住他們生存的地位;雖然亞丹同樣是對他們示好,但並沒有示弱,他們的目的是試探盛世皇朝對他們的態度,至於試探出來了之後又如何,這就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了。

    因此,龍鵬對待亞丹和對待鎵揄的態度自然不可能相同,除了正式的禮品遞交場合他必須出面之外,還有招待使者的宴會他也必須出席。

    洗塵禮宴安排在使者們到達之後的第二天晚上。按照禮節,由亞丹的使者和做陪客的官員先到地方等待,然後皇帝才會到達。

    亞丹的使者總共有三位,其中只有一個是代表亞丹國主的,另外兩個人名為使者,其實只是陪從。那兩位陪從之中有一個名叫托魯宏的人,從到達地方之後眼睛就一直不停地四處觀望,目光從建築上、侍從們的身上還有各位官員的臉上挨個打量,一個也不放過。

    幾個官員發現了他的目光,湊到一起輕蔑地說了一句:“亞丹的蠻子”。他們的聲音很小,那“蠻子”應當是聽不見的,但是托魯宏卻用眼睛向他們狠狠瞪去,一直瞪得那幾位官員連連後退才罷休。

    “皇上駕到——”

    隨著鼓樂齊鳴,官員和使者們都跪了下來,托魯宏也低頭跪下,眼睛卻滴溜溜地轉著,盯住了皇帝和皇帝身邊的幾雙鞋。

    皇帝落座,招手說了一句:“平身。”

    “謝皇上!”

    下跪諸人站了起來,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抬頭時,托魯宏赫然發現皇帝的身邊竟坐了一個少年。剛才他跪下的時候就發現皇帝走過時身後跟了一個人。那個人的鞋非常精致,不像是侍衛,更不像女子。那應當就是這位少年的了,但是他會是什麼身份呢?

    皇帝的身邊一般只有皇後或最為寵愛的妃子的位置,其他的人不可能有資格坐在那個位置上。他還暗自猜測那少年說不定是皇帝的女扮男裝的寵妃,可是再仔細看去時,卻發現他雖然容顏極其美麗,然而眼中卻充滿了冰冷的意味,只要是他目光所及之處,似乎都凍上了一層厚厚的冰。擁有那種目光的人,絕對不可能是一個受盡寵愛的女人。

    那麼他會是什麼身份?托魯宏對此非常感興趣。可是皇帝和列席的各位官員將所有的人都介紹了一遍,卻唯獨沒人介紹那少年的身份。托魯宏只能從那些官員對他恭敬的態度,以及皇帝對他不時流露出來的嬌寵和親暱猜測,他要麼是皇帝身邊的孌童,要麼就是皇帝的兄弟或者子侄。

    他又仔細看了看少年的容貌,與皇帝的容貌有著幾分說不出的相似,於是將猜測的重心偏向了後者。如果是後者的話,龍鵬應該還沒有這麼大的兒子,他是皇長子,兄弟之中也不會有這麼大的孩子,而當今的各位王爺之中兼具美貌與冰寒氣質的皇子只有一個,因此托魯宏幾乎就可以斷定那少年的身份了——

    那個傳聞中最怪異的九皇子,龍鷲!

    他猜得不錯,龍鵬身邊的那位少年就是龍鷲。其實這種場合一般只有皇帝和朝中重臣,以及管理這類事務有關的官員方可參加,一般的官員根本沒有資格列席其中,既如此,懾王還沒有在朝中擔任任何事務,自然沒有資格也沒有必要列席。可是他卻專程向龍鵬要求,一定要參加今晚給亞丹使者舉行的洗塵禮宴,他很少提出什麼要求,所以龍鵬雖然有些奇怪,但還是答應了。

    酒過三巡,大家都有了酒酣耳熱的感覺,歌舞起,官員們和使者們也開始了酒量上的較勁。

    龍鷲低聲向龍鵬取得了允許,用一雙細白的手端起青銅的酒杯,向使者們的方向走來。亞丹的第一使者以為他是來向自己敬酒的,慌忙舉起自己的酒杯向他致意,沒想到他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直接走到了托魯宏的面前。

    “久聞亞丹勇士的剽悍聲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龍鷲舉杯向他,一仰頭,杯中酒盡。

    托魯宏客套一番,也干了酒。

    龍鷲笑起來,嘴唇微微動了動,轉身回了自己的座位。

    對別人來說那或許只是“嘴唇動了動”,但是對托魯宏來說卻是在嘈雜的環境中也異常清晰的聲音。

    ——“找機會出去,到廊下第十六棵樹後等我。”

    托魯宏吃驚地看著少年離開的背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剛才所聽到的。

    他坐下後,一把拉過被龍鷲忽略而仍然面色鐵青的第一使者:“喂!你聽見了嗎?他剛才說了什麼!?”

    第一使者看起來仍然氣得要命,卻還是回答道:“我什麼都沒有聽見,他或許聲音太小了。”

    那聲音絕對不算小,如果是普通人用這種聲音說話的話,位於他身邊的第一使者絕對不可能“什麼都沒聽見”。既然如此,答案只有一個……托魯宏又看看那少年的臉,怎麼看都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像他這種年齡,哪裡能學得會中原的秘學——傳音入密呢!

    他到底是什麼人……

    酒宴進行到中途,托魯宏借口要如廁,不動聲色地離開。過了一會兒,龍鷲說想出去一下,龍鵬欲與他一起去,龍鷲推辭了。

    托魯宏在約定的地點等了沒有多久,便見龍鷲輕盈的身體自廊上飄飛而來。他更加疑惑了,因為那種靈動優美的身法,以龍鷲的年齡來說,除非剛出生就開始練習內功,否則是絕對不可能辦得到的。仿佛只是一眨眼的時間,龍鷲已經落在了他的面前。

    托魯宏二話不說當即跪下,低呼:“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

    龍鷲冷笑一聲:“你知道我是誰?”

    托魯宏低頭道:“雖然禮官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竟沒有介紹王爺大駕,但是小人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哦?”龍鷲微微挑眉,“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王爺的貴氣自然不能與他人同日而語。”

    龍鷲哼了一聲:“全是廢話!不過馬屁拍得再響,你亞丹國第二皇子的身份還是不會改變的,卡扎奇大人。”

    托魯宏愣了一下,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笑道:“不知我是哪裡洩漏了身份呢?”

    “因為那雙恨不得把整個京城都搬到眼睛裡帶走的表情,亞丹雇主最器重的兒子就應該是這樣。”龍鷲回敬,“二皇子的貴氣自然不能與他人同日而語。”

    托魯宏低笑,拱手道:“那麼我們到現在還沒有真正地互相介紹。我是亞丹的第二皇子,我的名字是卡扎奇·貝魯宏。”

    “我是盛世皇朝的懾王,排行第九。我是龍鷲。”

    托魯宏——卡扎奇腦中閃過了關於永華殿、妖孽之類的傳聞,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只一徑地笑著,說:“久仰,久仰。”

    在先皇去世之前,龍鷲的存在都是非常秘密的,根本不可能有“久仰”一說。除非……

    但是龍鷲沒有道破他,只是不置可否地淡笑了一下,道:“你很驚訝對不對?本王為什麼要在這裡將你約出來,到底有什麼事,你必定很想知道吧?”

    “沒錯。”

    龍鷲的眼睛到剛才為止都沒有真正地看向過卡扎奇,可是這時候,他的眼睛忽然睜得很大,凌厲冰冷的目光惡狠狠地射向了卡扎奇的眼睛深處,就好像要從他眼睛裡挖出什麼東西一樣。

    他用極其陰沉的聲音對他道:“我需要你的幫忙,這件事非常重要,非你不行。當然,等事成之後我也會給你相當的報酬,前提是你必須幫我達到目的。”

    “相當的報酬?”卡扎奇強行將目光從與他對峙的膠著狀態脫離出來,極其勉強地露出一絲笑說,“我不缺錢,又不缺美女,你能給我什麼報酬。”

    “你不問我要你做什麼事嗎?”

    “我承認我很好奇,不過我為什麼要幫你……”

    “你聽著,二皇子,我要你向你父皇請命來攻打中原。我要把龍鵬從他的玉座之上拉下來!”

    卡扎奇猛一轉頭,眼睛又落入了那兩塊冰湖之中,他愣愣地反問:“你說……什麼?”

    龍鷲傲然道:“我給你八年時間厲兵秣馬,八年後,我會保證你們戰無不勝!到了那時,如果你的哥哥還沒有死的話,我有一百種辦法讓他死於意外,即使不那麼做,以你百戰百勝的戰績也可以輕易地登上亞丹第一順位皇子的地位。當然還有,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甚至會給你盛世的半壁江山,以作交換!”

    卡扎奇睜大眼睛盯著他冰冷的眸子看了很久,想知道從一個十三歲少年的眼睛裡他可以相信多少。最終他看出來了,但不是看出信用,而是別的東西——那不是十三歲少年的眼睛,他弄錯了。

    那是一雙沉積了很久很久的怨恨的可怕的眼睛,成熟、沉穩、深不見底,裡面盛滿了深沉的恨意,好像隨時都會從黑色的瞳孔裡擠出來一樣。他的眼睛裡有著極度可怕的東西執著,執著得忘了世間一切,執著得連自己都忘了。

    這是要多少年才能沉澱出來的東西?需要多少年的發酵才會變成這樣?要生生世世輪回幾次才能積聚這種感情?

    好像連體內也被痛苦塞滿,連內髒都空了。

    幸虧他執著的不是我。

    卡扎奇心裡這麼想著,卻不禁有些嫉妒,到底是誰讓這位美人如此執著呢?龍鵬?還是那個玉座?或者其他什麼東西?

    確定之後,卡扎奇再次避開了他的目光,因為他不敢再面對那雙黑沉沉的瞳仁了。

    “我知道了。八年後,如果你真的遵守你的諾言,我當然也會遵守我的諾言。”

    “不過即使沒有我的幫助,你也現在就決定了到時候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達成目的,對不對?”龍鷲冷笑著說。

    卡扎奇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笑著將眼睛望向了別處。龍鷲再次冷笑,微一頓腳,細瘦的身體很快就跳上長廊,聲音隨著飄忽的身影消失在來路上。

    “我等你的好消息……”

    “真是個美人……”卡扎奇看著他細瘦的背影用亞丹語對自己說。

    但是這美人太可怕了,他剛才用了自己的全身解數去試探他的想法,但卻居然完全落空!明明是個十三歲的少年,怎麼會有如此深沉的心機?

    幾句話的對峙之間,他唯一從他那裡探得的只有一點——這個冰冷的少年沒有任何野心,他只是心中沉積了一種深沉得恐怖的怨恨。那種怨恨從骨髓裡深深淺淺地透出來,似乎連他整個人都變成了“怨恨”的本身。

    難以想象,這樣的人居然是皇子,如果不是剛才看到他的確在皇帝身邊出現,以此確定他的身份的話,他都幾乎要以為自己遇見的不是盛世皇朝的皇子,而是哪個妖孽了。

    卡扎奇不動聲色地回到了酒宴上,龍鷲早已經回去,就好像不曾跟他講過話一樣,一眼也沒有往他的地方看。他向他舉了舉手中的酒杯,龍鷲的眼睛在看別的地方,頭卻微微地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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