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絲相扣 第九章
    整整花了一個半月的時問,他們才在日落時分抵達了秦苑。

    秦苑的苑王--秦天,早在大廳等待。秦天的身子硬朗健壯,雙目精銳生光,走起路來更是虎虎生風,一點也看不出是個年已古稀的老人。

    「秦前輩。」一進大廳,左封遲抱拳。

    「請上座吧。」老人不多客套,直接問:「你見過碧靈劍了,那可有達到你心中標準?」凡離跟其他弟子們一一側立廳旁,不敢打擾師父說話。

    「幸好此劍交到我大師兄手上,否則江湖必掀起無數風波。」寶劍若非落在名劍客手上,將會有多少人強取豪奪。

    「你說那是把好劍?」

    「好劍。」

    「與『滅冥刀』相比如何?」

    「兩件兵器,將來必當齊名。」

    「齊名?」白眉一拱,秦天明顯不滿意這答案。再問了次:「只是齊名?」

    「刀與劍本不可相比。」左封遲只說事實,與老人銳利的目光對視,也不先移開目光。

    老人凝望他半晌,眼底逐漸透出一絲欣賞。「多年不見,你這無畏的脾氣還是跟當年一樣。」

    秦天接著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旁正肆無忌憚吃著糕點的小姑娘,她手旁也有一隻跟主人同樣大方的黑猴,大刺剌地坐在太師椅上,糕屑吃得滿桌滿地,讓一旁的凡離急得滿頭生汗,猛跟這位小姑娘提示,這小姑娘卻完全無動於衷,自得其樂得很。

    說也奇怪,一般小輩若如此無禮,不免惹人生厭。但這眼睛像貓兒的小姑娘,吃起東西的滿足模樣,彷彿在享受人生一大樂事,天真爛漫得可愛,自然而然讓人不捨苛責,甚至有想多端些東西來招待她的衝動。

    「這位是劣侄--鳳芸侯。前輩多年前曾見過一面。」左封遲沒有起伏的口氣在介紹到她時多了些情感,毫不指正她眼下的舉止,顯是有意縱容。「侯兒,還不跟前輩問好?」

    「老爺爺,你好。」她恭敬地點點頭。發音不清,因嘴巴正忙。

    老爺爺?!

    一旁所有弟子同時飆出冷汗,秦午陽卻「噗」地噴笑出來;若是平日凡離會賞他一拐子,但現在他全副的心力都在師父的反應上。

    秦天自然也注意到凡離不尋常的關注,更加留心這位完全不畏他威嚴的小姑娘。

    就見一張笑瞇瞇的小臉,直衝著他笑。

    那實在不算是一個斯文的笑法,但乾淨又充滿朝氣,彷彿可以掃去人心中的陰霾,使人舒坦,不自覺對她放下所有防範跟提防。秦天看看性情寡淡的左封遲,跟正直嚴肅的凡離……打量的目光中有著深思。

    「左少俠遠道而來,想必你跟令賢侄都累了吧?」秦天道:「老夫知你好靜,已安排了秦苑最清幽的西苑上房,這就讓弟子帶你們去休息。」

    「晚輩有個不情之請。」左封遲說道。

    「但說無妨。」

    「日落後晚輩習慣一人練氣養息,不能有絲毫分神,希望能不受任何人打擾。」

    「就依你所言,日落後所有秦苑之人皆不准去打擾你。若有任何需要,苑內所有下人皆聽你使喚。」秦天慷慨應允。

    「謝謝前輩。」

    一輪明月高掛天邊,遠遠傳來竭力壓低音量的騷動聲,一忽會兒在左邊,一忽會兒在右邊,夜晚的騷動已持續好幾日了,那隱含為難的低喊聲在夜色裡緩緩飄散開來。

    叩叩叩!窗上傳來急促的敲擊聲,還配著兩聲「吱吱」猿叫。

    一會兒,無燈的室內傳來沒有起伏的低冷嗓音:

    「夜深了,回自己的院落去。」

    窗外的纖瘦人影聽了,輕撞了窗戶幾下,卻發現窗戶堅固反鎖上了。她先是呆了下,失望地挨靠在窗邊,然後認命矮下身,蜷伏在小小窗台上,似乎就準備這麼克難度過一夜。

    「你到底有什麼事?」

    「吱吱!」回應的是猴叫聲。

    「開口說話。」霎時冷了兩分的語氣。

    好一會兒,哀怨萬分的人兒才隔窗開口:「那軟軟的床我睡不著……爬上屋頂睡,都會有人趕我下來。我那邊不能睡,換了另一邊也不行,連那棵看起來很大很舒服的大榕樹,他們也說不可以讓我這客人睡……」樹借睡一不會怎樣?山下的人好吝嗇喔。她實在不明白。

    「……」室內的人無言以對。

    「不過我一踏進你的院子,他們就不敢靠過來了耶!你不讓我進去沒關係,我只要有屋頂就可以了。」窗外黑影坐起身,發出爬上屋頂的聲音。

    「侯兒,你不能睡在這裡。」侯兒所驚擾到秦苑的人……應該還在附近吧?「女眷的住處在南院。」

    「我只是睡在你上面而已,有什麼關係?」她人已在屋頂上喊。

    遠處開始發出議論騷動聲,若非左封遲耳力絕佳,恐怕不會聽見。他輕輕蹙眉,並沒有發現鳳芸侯的話有哪裡引人誤會,只是再次懷疑自己這些年來的教養之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看來即使把她趕開,她仍會像前幾夜那樣溜出秦苑,不知上哪棵樹過夜去。背靠著床柱,他在黑暗中沉思,久久才妥協道:

    「下來吧。」

    「你肯讓我睡屋裡嗎?」意外驚喜的聲音,立刻來到他窗外。

    「窗外有棵黑板樹,你就睡那裡吧。」

    「哼。」她就知道!雖不滿意,但他不趕自己走了。她趕緊躍上樹,用身體試試躺起來的感覺,摸了摸樹身,她咕噥道:「有點小,不過勉強可以接受。」

    「要不要繩子?」半夜摔下來可不好。

    但他的關心卻讓她吹鬍子瞪眼。「我睡樹睡了十多年,以前比這小很多很多的我都睡過,從來沒有一次摔下來過!」他瞧不起她啊?

    「那是因為你那時塊頭還小。」輕歎。

    「總之我不會摔下來的。」她信心滿滿,身旁應和「吱吱」兩聲。

    「隨你吧。」

    接下來便是一陣安靜,鳳芸侯窩在並不舒服的樹上,卻滿心喜悅。只不過是他難得願意跟自己多說幾句話而已,為何她就覺得這遠比學舞劍、跟玩遊戲都還要開心上好幾倍?

    「好奇怪哪……」她按按自己的心,發覺那節奏有點怪異。

    「什麼?」低低地詢問,那聲音跟平時完全一樣,在格外安靜的夜裡聽來卻音外充滿迷惑人心的力量。

    「沒、沒什麼……」她猛踢了一下腳,把腳伸直,差點把黑猴給踹下去!

    「吱!」黑猴受到小小驚嚇,由主人的腿攀到頸部,死摟住不放。

    「不要抱那麼緊,你快讓我無法呼吸了啦!」她把黑猴推到樹的另一邊,不解院牆外為何發出奇怪的抽氣聲。

    「夜深露重,請院外的各位都回去吧。」左封遲的聲音自屋內冷冷傳出。

    那明顯不高興的語音,讓牆後的人一個個都慌忙撤去。

    等到終於沒有閒雜人等干擾,他才問:

    「侯兒,還習慣這裡嗎?」

    沒想到他今晚居然有說話的興致。她興奮點點頭。「習慣啊!」還說出下午時凡離偷偷帶她進鑄劍室,送了一把匕首給她的事。

    「那……你喜歡這裡了?」

    「喜歡啊。」她哪邊都喜歡啊。

    「凡離呢?你也喜歡跟他在一起嗎?」

    「喜歡啊。」沒有多想,她道。她也喜歡跟秦午陽在一起、跟黑猴在一起、廚房會分糕點給她吃的大娘她也喜歡,還有……大大的眼溜向窗戶。

    「這樣就好了。」得到欲知的答案,他鬆了口氣。「這樣我就能真正放心了……」

    「什麼?」

    他放心什麼?久久沒有聽到他的回應,她又問:「左……你剛剛說什麼?」

    這次他沒有指正她的叫法,只是輕吟似的低語:「侯兒,你一向是個能令自己開心快樂的孩子。我那時候錯怪鳳師姐了,其實……我很感激她把你托付給我,給我這九年的時光……」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的語氣讓她這陣子常有的莫名不安全都跑了出來。那低沉的嗓音充滿了離別預感,彷如一個遠征的烈士,正跟這世上他唯一在乎的人訣別。

    她滿心焦慮,幾乎都快要坐不住。

    「待在原位別動。」像是看穿她的意圖,他制止。深吸一口氣,他終於說出他的安排:「我已經跟秦苑苑主討論過,決定將你許配給凡離。既然你們互相屬意,便可擇日成親了。」

    「什麼?!」鳳芸侯錯愕得瞪大了眼。

    「也許你覺得太快了,但不要緊的。你們可以先訂下親,然後你在秦苑住下,直到你覺得準備好可以完婚為止。苑主已答應尊重你的意願,我會先留在秦苑陪你一陣子。」

    「什麼一陣子?若你要回千尋山,我也要回去!」他打算把她一人丟在這裡嗎?

    「我並不打算回千尋山。待你訂了親,我便可安心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這想法其實蟄伏已久,我想到各地去走走。」

    「到各地去走走?」她一怔。他?這個連市集都不願逛的人?

    這個來到秦苑五天都把自己關在房內,不肯到處看看的人?這樣的人--他想要獨自去各地走走?

    「我想用下半輩子的時間來雲遊,到處遊歷見識。你既然已經有了歸屬,就安心在秦苑住下。」他再次強調。「我只想一人安靜上路。」

    他真的決定丟下她?她終於弄清楚。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她激動站起身來,撲到窗邊大喊:「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裡--我不要!」

    「侯兒,消聲些。你會吵到他人的。」左封遲語重心長道:「你不可能一生都留在師叔身邊。凡離年輕有為,他會一直陪伴在你身邊的。」

    「為什麼要他陪?我不要他!我也不要留在這裡!」她大力拉扯著緊閉的窗戶,根本不顧自己發出了多大聲響,任憑他怎麼勸阻也不聽。

    終於,窗戶由內打開,她滾了進去。

    清瘦的人就立在窗邊,僅著一襲白色單衣靜佇在黑暗之中,幾乎像是一抹幽魂。他低聲道:

    「你不會是一個人的,以前不是,未來也不會是。將來你們成了親,凡離便是你丈夫,也就是你的家人。再說,秦苑的人多熱鬧,是你一直喜歡想要的,你不會感到無聊或寂寞才對。」

    「我不要其他人!」她猛地撲進他懷裡,牢牢抱住那比以往消瘦許多的腰身。「我只要你一個人就好了,有你就夠了!其他人我誰都不要!」

    「別再胡說了!」左封遲低喝,內心莫名刺痛了下。想掙開她過於親匿的舉止,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力推開。「放開,快放手……」

    他愈是嚇阻抗拒,她愈是摟緊了他,兩人之間不存一絲縫隙。

    他逐怒聲道:「若你再這般不肯聽話,我現在立刻封住你穴道,從此遠走高飛,今生今世不再見你一面!」

    「你不能走!不能丟下我!」她慌了,無措地抬起頭來。「我根本不想成親,是真的啊。」他為什麼要這樣逼她?

    鳳芸侯焦急地搜尋著他的視線,卻一直無法捕捉。他的眼神……好似眼前沒有任何東西似的!好怪……

    「別再孩子氣了。」他別開視線,不看她一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往後奕雲山莊就是你的娘家。婚期最晚還可拖兩年,之後擇定吉日,你皓月師姑便會前來為你打點一切。」

    「那你呢?」為什麼之後都沒有提到他?「為什麼要我回奕雲山莊,而不回千尋山?你以後都不想再見我了?」

    「我雲遊天下歸期不定,也許幾年就回來,也許是數十年,唯有你師姑才能周全照顧到你……」

    「我要跟你一起去!」看他把一切交代得如此清楚,讓她的恐懼更盛,彷彿他這一走了就永遠不再回來。「若你真的要走,那我也去!我會很乖、很聽話的。去什麼地方都好,我什麼都聽你的,不會再給你添麻煩。」

    「若真要聽我的,就聽這次吧。」他疲倦的聲音低沉如夜。「你已經許久都不曾遵守承諾了。」

    「不,這是最後一次--」

    「別再說了。」他閉上眼,心意已決,不再容她任性。「整件事情我都打點妥當,這是已經決定的事情。」

    夜更深了,四下無聲,兩相沉默,就在左封遲以為她已妥協時,她卻以一種他從未察覺的堅決成熟口吻說:

    「我不論你說什麼,只要你走到哪裡,我就會跟你到哪裡!你不讓我跟,要自己一人先走也無所謂,我一定會找到你的。你說你下半生要雲遊天下,那我的下半生就是要找到你!」

    如同誓言,更像告白。無畏千里情奔的堅定。

    「你--」他心猛地一跳。她知道她在說什麼嗎?這種語氣跟態度,跟她那眷戀愛慕的眼神……難道她對他……這怎麼會?他一直以為她只是依賴……

    心弦悸動,左封遲力持沉穩的情緒,也不禁開始翻湧。他心如海潮,她的話卻像是暴風,輕易掀起他心中的狂浪。她對他……她對他……

    左封遲驚訝地發現,他心中的驚喜競比困擾跟驚愕多出許多,難道曾幾何時他也對她……對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小娃兒動心了嗎?

    心亂如麻,他胸中突然一痛,冷汗又開始冒出。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她是他師侄啊!他……怎麼可以……

    頤長的身子一晃,連鳳芸侯都發覺他腳步虛浮,忙擔心地扶住他。

    「你怎麼了?」她驚慌的目光,看著他霎時蒼白許多的容顏。

    他發病的間隔愈來愈短,遲早會東窗事發。他會倒下--但絕不能是在她的面前!左封遲低喝道:「你現在立刻給我回南院去!」

    「不要!」

    預料中的答案,卻讓他沉下臉。

    「你到底還想纏我多久?」彷彿壓抑許久的情緒,至今終於恨恨迸出,他咬牙切齒,嘶啞的嗓聲充滿了露骨的憎惡:「你明知我喜靜不喜鬧,好一人獨處。當初師姐托我育你成人,好不容易責任已了,整整花了我近十年的歲月,幫你找了個圓滿歸宿,你不知感恩圖報也罷,究竟還想要繼續打擾我多久?!」

    鳳芸侯皺眉,彷彿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你還不懂嗎?!」

    他大力把她扯開,粗魯推到窗前,表情陰鷙森冷。

    「你原本就是我的包袱跟責任,好不容易熬過這麼多年,我才終於可以卸下你這個重擔,往後我只想一人清靜度日,你聽得懂嗎?一個人!我早就受不了你跟你那只黑猴總是吵吵鬧鬧的,讓人不得安寧!以後我只想一人安安靜靜地度日,這就是我這些年來最奢望的事情。你能夠成全我嗎?」

    「才怪!你騙人!」不是他的話傷人,而是他瞼上真實厭煩的表情如刀般刺進她胸口。她面容一下子扭曲,奮力撲上前去,張嘴就是一陣亂咬。她老早就想狠狠咬他一頓了!「你騙人騙人騙人……」

    捉起他手臂就啃,見他沒半點反應,她就噬咬得更加用力!直到嘴裡嘗到腥味,她才一驚,驀地鬆開。

    就見他白色單衣的袖上已染了些許血跡,臉上仍是淡無表情,黑眼底卻有著決絕的狠色。

    「你也知道我說到做到。」

    冷厲的聲音在夜中緩緩散開。明明是微熱的夏夜,她卻由身體裡感到徹骨的寒意。

    月光在他臉上形成了晦-的陰影,他一字一句說得十分緩慢,就像是要她逐字聽個清楚:

    「我離開秦苑後若發現你跟了來,我左封遲從此就跟你一刀兩斷,恩義兩絕,這輩子絕不會再理睬你,聽明白了嗎?我只是想請你以後別再來煩我,如此而已。你願意為我做到嗎?」

    整個空氣都凍結住了。他厭煩到跡近憎惡的情緒那麼明顯,讓她週身整個像在瞬間失去了聲音。

    明明四周無聲,卻又好似聽見了誰發出椎心的嘶喊,接近一種崩裂的聲音。他親手斬斷了一種難以挽回的東西,破碎了便補不回來。

    心臟跳動牽動著痛楚,左封遲緩緩閉上了眼。當再度張開時--

    他身旁已空無一人。

    冷肅的眸光停留在半開的窗戶上,黑眸變得更深沉了,那眸底深處彷無盡頭,就像一個失去溫柔月色照拂的黑夜,只剩下永無止境的晦暗。

    「鳳姑娘,你還好吧?」凡離擔心地敲門。

    好動的鳳芸侯這幾日居然足不出戶,連秦午陽也發現了她的異樣,跟凡離一起來到了門外喊著:

    「好妹子,快開門吧!這裡有你最愛的糖葫蘆,再不開門,我跟凡離就要一人一口吃掉了。」

    門內仍是悄然無聲。說到吃的居然仍無反應,可見事情真的嚴重了。

    「好妹子,大哥不麻煩你開門,自己進去了!」秦午陽說著便逕自推門而入。

    凡離也顧不得避諱,跟著進去。

    就見嬌小的人兒坐在窗邊,眺望遠山薄雲,臉上有說不出的悲傷神色,連坐在她腳邊的黑猴也沒精打采的。

    「怎麼臉色這麼差,是誰欺負你了?還是身體不舒服?」秦午陽湊近,見她像根枯萎的小草,連遞上糖葫蘆也不接。真的很不對勁耶!

    「凡離,要不要叫左前輩來?」秦午陽這才真的擔心了。

    「不用了,五師兄。麻煩你到廚房端一些粥過來好嗎?」他早已私下去見過左前輩,但才說了幾句,連什麼事都還沒說清楚,左封遲就敷衍地說沒關係,半點想來探望的意思都沒有,怎不教人對他的冷漠失望透頂?

    「對喔,她這幾日似乎都沒有好好吃飯,我這就去拿。」秦午陽馬上幫忙跑腿去。

    待房裡只剩下他倆,凡離試著問:「鳳姑娘,京師最有名的戲班來了,今晚我們去看看好不好?」

    她沉默搖頭,黑猴也跟著搖了搖頭。以往這種新鮮事物,是最能令她開心的,如今她卻連眉都不抬,一臉無動於哀,死氣沉沉的。

    凡離順著她的視線看向窗外,落在一棵三十年的杉樹上,他心一橫,撩起衣擺,躍上了那棵杉樹。他危危顫顫地掛在樹上,面對著她問:

    「你是怎麼了,願意告訴我嗎?」生平第一次爬樹,只為了討佳人歡心。

    鳳芸侯見狀終於輕輕一笑,黑猴跟著「吱」了一聲。凡離也心頭一鬆,就聽她問:「凡離,你想跟我成親嗎?」

    「啊?」一個沒抓穩,凡離掉下樹去。

    秦苑的氣氛真是愈來愈怪了,幾十名僕役們都開始議論紛紛。

    半個月前,遠從千尋山來了一大一小的客人,那個孤僻的左封遲一來便鮮少出屋;後來那個人見人愛的愛笑姑娘也被感染,開始悶在屋內。這幾天,居然連他們苑主最寵信的凡離主子也失魂落魄的,就不知到底發生何事了?

    而今日一早,那個不見生人的冷面客人終於步出房門,到大廳跟他們苑主相談,就不知道到底在說些什麼?

    「劣侄生性頑皮,叨擾貴府數日,給您添麻煩了。」左封遲婉轉說道。欲采秦天對侯兒的印象如何。

    秦天目光深沉,語帶保留:「令賢侄是個天真令人喜愛的好姑娘……」

    「前輩但說無妨。」

    秦天遲疑:「老夫只是沒想到會是凡離。他那樣正經的脾性,不知能不能治住那活潑姑娘……」

    左封遲冷下臉。「劣侄天性自由自在,不可約束。晚輩早在魚雁往返申明言提及過不是嗎?」即使出嫁後,他也不願人束縛了她。

    「老夫明白你護侄心切,也答應過不會束縛她,本也無心管束,因為我以為門中以犬子單純的性子最是適合,沒想到他竟與令侄結成了義兄妹。」

    「前輩是說……秦午陽?」他是秦天之子?雖然同姓,但左封遲真沒想到。他以為凡離才與秦天有血緣關係,旁親之類的。

    看出他的疑惑,秦天主動解釋道:

    「是的,午陽正是老夫最年幼的兒子。不過相信你也看出來了,每個師兄弟都只聽從凡離的話,因為秦苑歷代只傳賢不傳子。凡離自幼天分顯卓,所鑄之器皆比他人多了股靈氣,具劍師之魂,是以每個弟子都對他心悅臣服,早已默認他為下任的秦苑之主。」見左封遲皺眉,秦天說出重點:「待凡離接掌苑主之職,便會冠上秦姓,以示延續秦門。如此一來,他的妻子必須負起主母之責,打理秦苑上下事務,讓苑主無後顧之憂,專心鑄劍。光耀秦門,是身為苑主唯一的責任跟義務。」

    意思是說,必要時其它皆可犧牲,包括……個人感情。

    「秦苑人才濟濟,何不從中挑人管事?」

    「主母當家,這是秦苑歷任門規,同時也是苑主掌權的一種落實。」

    門規……左封遲沉默了。他豈能要求人廢了百年傳統,先人承規?

    見他無語,秦天輕歎:

    「其實老夫並非墨守成規之人。先妻早逝,老夫管事也有三十餘年,近年來專心鑄劍,苑內之事更是放由弟子全權打理。老夫只是擔心凡離,煉劍需要無我,不該花太多心思在旁的事物上,更何況據老夫這半月的觀察,發覺令賢侄她的心並不在……」

    遠遠傳來的奔跑聲干擾了對話。

    秦天凝起白眉,沉聲問:

    「是誰在廊上奔跑?」

    答案很快地揭曉,凡離衝到了門旁,激動地大喊:「師父!出事了!鳳姑娘出事了!」

    左封遲立刻站直起身來。

    左封遲一進南院,便發現沿路的僕役們皆一個個倒地不醒,上前一探,發現他們都被人點了昏穴。

    左封遲加快腳程,飛身掠步來到廂房。

    廂房的門半開著,屋內中心的桌椅明顯歪移,像被什麼東西大力撞擊過:屏風傾斜,靠近床的矮凳整個滾倒,床幔更是只剩一半,顯然是被利刃齊齊割開,打鬥的痕跡蔓延了整個房間,最後停在窗戶上。

    左封遲心狠狠一跳。

    在窗欞上頭,竟濺了一小攤的血漬!他整個人在瞬間完全無法動彈。那黑血中摻雜著不自然的碧綠,在陽光下閃著詭異的光芒。

    他根本不用上前,就能確知這血屬於何人。

    冰澈如寒夜的眼,一寸一寸冰封了四周空氣。她……受傷了?即使心知答案,仍是走近窗台,以指觸摸那黑血。那特殊毒血的氣味,讓他修長的指掌悄然緊握。

    仔細檢視四周,不肯錯漏任何細節,直到反覆確定房內真的沒有其它一絲毒物,憂心忡忡的黑眸才閉起。

    幸好……不是羌寡門所為。

    雖然事隔多年,但若那群異族女人不肯死心,將侯兒擄了去,以她們陰毒的手段,必會讓侯兒生不如死。

    那麼,又是誰抓了侯兒?為了什麼?暖暖的陽光灑在身上,左封遲週身的空氣卻冷冽得幾乎要割人肌骨。

    「誰?」左封遲低喝,感覺到院裡的動靜,猛地掠出窗外。

    凡離反應只慢了些許,便跟著出去。

    但一躍進庭院裡,那裡卻空無一人。他立刻拔身躍上屋簷,立高眺望,卻驚詫地發現連左封遲也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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