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之家 第四章
    “讓我走!”喬安娜拼命想掙脫出來。他抓得很牢,她沒掙脫開。

    “路不好走,我不許你開車,喬安娜。”萊德毫不動搖。

    “你不許?”喬安娜重復道,一時有點恍惚。

    他說話的腔調很專橫。她試著回憶什麼時候有誰不許她做什麼事情,她猜想那是在她十幾歲時,父母都還健在的時候。

    車禍以後,她惟一在世的親人朱莉亞給她的只有鼓勵。“你能行,喬安娜。”“如果你想做,就去做吧,喬安娜。”偶爾也有幾句大姐姐似的忠告,如:“要警惕查德堂哥。無賴查德專門傷女人的心。”還有:“每天吃一點維他命很有好處。”姐夫經常對她的汽車提出一些有用的建議。“別忘了買油和防凍劑,檢查輪胎有沒有氣。”他也警告她留心查德-福瓊。

    而“不許”這個詞似乎從她的詞匯裡消失了。乍一聽見,竟覺得很新鮮。“你說話活像一個家長。”喬安娜脫口而出。

    萊德眼裡冒著怒火,鼻翼也在扇動。喬安娜著迷似地盯著他。她一向以為扇動鼻翼是文學作品裡的詞語,沒想到萊德真的讓它出現了。

    萊德緊咬牙齒,咬得牙床隱隱作痛。家長?她怎麼居然得出這樣的結論?眼下他對喬安娜-昌德勒的感覺跟父愛根本挨不上邊。

    “你總是這樣顛三倒四,喬安娜。”他說。“你一直在喝酒。今晚我絕對不讓你自己開車。”

    “我只喝了一杯。聽你的口氣,就好像我整晚都在狂飲!”

    “我差不多就是這樣。”夏洛特插言道。“你生我的氣啦,萊德?”

    “對。”萊德板著臉說。“無論今晚還是別的晚上,你和喬安娜都不應該到沖浪城來。你們沒聽說有人把毒品揉成小丸放進女人喝的酒裡嗎?小心,這種事就發生在沖浪城這樣的地方。也許還是經常發生。”

    “不可能。”夏洛特反駁道。“沖浪城是個好玩的地方。我說,你回到明尼阿波利斯以後,真是完全變了個人,萊德。你的探險意識徹底消失了。最近,你使老爸都顯得滑稽可笑了。”

    穩重的詹姆斯-福瓊完全是滑稽可笑的反面。夏洛特怕萊德沒有聽清她較為含蓄的指責,便干脆直截了當地說:“你變得像一個——簡直像一個清教徒!板著面孔,一本正經,一點兒也不好玩!”

    “如果我是個清教徒,你就是一個只知道享受的交際花,夏洛特。”萊德皺著眉頭,拉著喬安娜和夏洛特迅速穿過寒冷的停車庫。他最後在他那輛巨大的黑色越野陸虎旁邊停下腳步。“快上車,你們兩個。”

    “他上班的時候也這麼討厭,這麼霸道嗎?”夏洛特悶悶不樂地問喬安娜。“如果他是這樣,我要是你早就不干了,我沒有選擇,我不能辭職不當他的妹妹呀。”

    “我一般盡量遠離兄弟姐妹間的交鋒。”喬安娜於巴巴地說。“不過既然你問起來,我得說,作為一個老板,你哥哥——”她停住話頭,抬頭看了一眼萊德,嘴角慢慢泛起一絲微笑。“——挺好的。”

    他揚起眉毛。“感謝你悅耳的誇獎,喬安娜。”

    “沒什麼,老板。”

    她意識到他們是在公開調情。今晚他們的交往似乎是從一個極端跳向了另一個極端,忽冷忽熱,令人困惑,又令人心花怒放。現在關系明顯開始緩和。她可以真切地感覺到他對她的溫情,而且他臉上也露出了試探性的微笑。

    “我想,當我看見查德盯著你看時,我的反應是有些過火。”萊德有點害羞地承認。“我道歉。”

    看著那個無賴像餓狼似的盯著喬安娜,使他產生了一種想保護她、把她據為己有的沖動,而他自己也是直到現在才意識到這一點。

    “我理解。”喬安娜轉向夏洛特。 “聽我姐姐朱莉亞說,凱莉-辛克萊和查德攪在了一起。朱莉亞很為她擔心。她說凱莉太溫柔、太輕信了,而查德是個專門讓女人傷心的人。邁克爾說他有毒。”

    “我們總算有了一點共同語言。”萊德開心地說。“好吧,我們走吧,小妹妹。”他抓住夏洛特的臂肘,把她塞進後座。

    這樣一來,喬安娜只能坐在前面了。她慢慢滑進寬大的圓背座椅,竭力想裝出平靜的樣子。

    然而她很緊張。實際上,一想起她和萊德之間逐漸沸騰的吸引力,她就感到非常緊張。她簡直無法停止思念他們以前那些親密無間的時光,當時的萊德是多麼不一樣。她希望能有更多的時間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他與那個急躁的、發號施令的另一個萊德截然不同。她希望探究他在她內心喚起的令她神魂顛倒的感情。

    這可不行,喬安娜,她提醒自己。不論萊德有多少個側面,最基本的一面是她為這個男人工作。她是他的白癡助理。如果她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他對她的評價,那才是真正的白癡呢。

    她心頭產生了一陣觸電般的憤怒。“如果我把車留在這兒,明天怎麼去上班呢?”看見萊德坐進駕駛座,她惱火地問。“別對我說可以乘公汽!”

    “我做夢也沒有想到讓你去乘公汽。我們明天早晨到這兒拐一下,把你的車取走。”萊德的口吻不容置疑。

    接著,他平靜地、放肆地用他的大手捂住她的膝蓋。

    “萊德,你——不能。”喬安娜拼命克制住潮水般湧來的強烈的興奮,拼命想控制局面。

    “不能?”他的聲音裡含著引誘。“我不能這麼做?”他開始用手指輕輕按摩,同時把手伸到她的裙子下面,撫摸她的大腿內側。“你不想讓我這麼做?”

    快感在她全身翻滾,越來越強烈,越來越熾熱。克制已經變得沒有吸引力了。看她沒有反抗,而且根本沒有反應,他的手慢慢往上移動。

    一股熱流使她頭暈目眩。他的撫摸所包含的意圖和占有欲是一清二楚的。“我們明天早晨到這兒拐一下,把你的車取走。”他剛才是這麼說的。含義非常明顯。他們明天早晨會在一起,因為他們要一起過夜。就在今夜。

    除非她說不。突然,喬安娜又陷入了夏洛特陡然出現之前的那個情欲的泥潭。她抬眼看著萊德的臉龐,發現他正熱烈地注視著她,目光裡帶著原始的欲望和饑渴,喚醒了她內心深處的女性的回應。

    他把越野陸虎駛出停車庫,駛進三月呼嘯的狂風。順著道路行駛幾個街區後,遇到了紅燈,萊德把車停下。

    “和我一起回家,喬安娜。”他喃喃地說。

    她轉臉望著他,張開嘴唇,吃驚地倒吸一口冷氣。他靠過來,用嘴觸碰她的嘴唇,起先很溫柔,隨著她的嘴唇向他開啟,他吻得越來越狂熱。她的舌頭與他相觸,退縮了一下,但是在他舌頭的大膽追逐和摩擦下,終於繳械投降。

    “對不起,我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大燈泡,這還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呢!”夏洛特在後座上任性地嘀咕道。“這真是太糟糕了。還有,那該死的紅燈怎麼還不變綠?是壞了還是怎麼了?”

    萊德含混地回答了一聲,同時把嘴從喬安娜的唇上抬起。但是他無法讓自己與她分開,也無法讓自己打破兩人之間的接觸,盡管他妹妹在後面聒噪不休。他吻著喬安娜的脖子,享受著她肌膚溫柔的感覺,嗅吸著她身上誘人的芳香。

    當他的嘴唇一路吻向她耳朵下面那塊敏感的地方時,喬安娜不禁顫抖起來。這時,她的目光無意間與後視鏡中夏洛特的目光相遇。

    萊德的妹妹正盯著他們,眼裡帶著不加掩飾的好奇。喬安娜頓時漲紅了臉。

    “萊德,”她啞著嗓子說。“你看。”

    他滿不情願地抬起嘴唇,隨著她的目光朝後視鏡看去。

    夏洛特輕輕揮了揮手。“對,沒錯,我還在這兒呢。”

    萊德唉聲歎氣。喬安娜害羞地把臉藏在他溫暖的、令人寬慰的肩頭,她的身體因為這富有刺激性的小插曲而顫抖。

    “對於兩個不太浪漫的人來說,我覺得你們倒學得挺像。”夏洛特評論道。“勞駕,闖過這倒霉的紅燈,送我回家,然後你們兩個再繼續玩,好嗎?”

    “我從來沒有闖過紅燈。”萊德高傲地說。“不過對你的其他命令,我願意欣然執行,夏洛特。”

    他的手仍然留在喬安娜的大腿上,但他沒有再去吻她。沒有機會了,因為幾盞紅綠燈都變綠了,他們不得不繼續前進。

    “你必須記住要三思而行,喬安娜。”那句不知被治療專家們重復過多少遍的忠告一直在她腦海裡回響。送夏洛特回家,再把她送進她的公寓,這其間有足夠的時間讓她把事情想個明白。

    這當然算她走運,但是憑著沖動行事要簡單得多,喬安娜惆悵地想道。

    今夜,她是否應該隨萊德一起回家,與他做愛?

    她想這樣做,但是喬安娜比大多數人都更清楚,人不能總是隨心所欲,也不能總是想要什麼就得到什麼。她開始神思恍惚。朱莉亞說,幸福不在於你擁有了你想要的,而在於你想要你所擁有的。

    喬安娜發現自己在思考這句話。朱莉亞是非常明智的。

    “你真安靜,喬安娜。”萊德終於說道。夏洛特下車以後,車裡便一直沉默著。“在想什麼呢?”他臉上露出性感的微笑。“想得可真專注,居然整整五分鍾坐著一動不動。”

    “這是我的最高記錄。”喬安娜勉強承認。“如果我告訴你我在想什麼,你會——”

    “興奮?”萊德提示她。“比現在還要激動?”

    “也許是激怒吧?”她語氣平淡地插言。“你會很惱火。”

    “和你在一起,我不會,親愛的。”他被荷爾蒙和腎上腺素弄得高度亢奮。“永遠不會。”

    “如果我說我剛才並沒有編織關於你的奇妙的性幻想,如果我說我剛才突然走神,想起了令你惱火的毫不相干的事情,你也不生氣?不過我願意把這種走神稱為思想拐彎。”

    “喬安娜。”萊德呻吟著說,“你的一切都使我瘋狂。我——”

    “是的。我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痛苦地意識到了! “所以我們今晚才不應該憑著這些沖動行事。別的……別的晚上也不行。”

    她的腦子也許在兜圈子,但她知道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如果一個男人承認一個女人使他瘋狂,他肯定說的是一個晚上的逢場作戲。而喬安娜不想逢場作戲。絕對不想。

    而且,她也不想和她的老板上床。

    “生活原本已經夠復雜的了,別再增加討厭的煩心事了。”她喃喃地說。這話聽誰說過一遍——是親愛的阿比?奧普拉?還是勞拉醫生?她一直銘記在心。事實證明,它應付眼下的特殊情況很有奇效。

    “和一個使你發瘋的人上床,注定會是一場災難。”她嚴肅地說道。親愛的阿比、奧普拉和勞拉醫生肯定都會同意這一點的。

    “喬安娜,我……我希望你明白我那麼說完全是為了稱贊你。你必須明白!”

    然而萊德看得出來她並不明白,也可以感覺到她的退縮。她一點點地挪動身子遠離他,直到安全帶使她再也無法挪動為止。

    強烈的、沒有得到釋放的激情,在他全身奔湧。他熱情的宣言說得不太對頭,但是難道她非得這樣完全誤解他嗎?

    “喬安娜,我並沒有隱含——親愛的,讓我重新說吧。我想——”

    “直接送我回家吧,萊德。明天早晨我讓同屋的人開車送我到停車庫來取車。”

    “寶貝,讓我來改變你的想法。”萊德把越野陸虎車停在路邊,讓馬達空響,想把她摟進懷裡。他意識到這是一個不顧一切的男人才有的舉動。該死,他說起話來也是那麼不顧一切!

    喬安娜繼續向後退縮,身體靠在車門上。她知道如果讓萊德再碰到她,最後她准會跟他上床。今晚,她的身體固執地要背叛她的理智。

    不能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喬安娜在心裡默默列舉著理由。萊德各個方面都不適合她:受過良好教育,富有,是國內顯赫家族的一員。這樣門不當戶不對,在童話故事裡也許沒有關系——她想起小外甥女的那些故事書和錄像帶,那裡面有許多這類不般配的夫妻——她認為那都是些騙小孩子的玩意兒,不能當真。喬安娜-昌德勒是腳踏實地的。

    可是萊德需要她,他正在撫摸她……

    她顫抖著用手抓住他的手腕,想把他推開。“不要,萊德。”

    萊德盯著她,為她聲音裡包含的痛苦而震驚。她顯得那麼嬌小,那麼煩惱。他立刻退了回來。

    “你不用那樣看著我,就好像我是一只……一只瘋狂的大猩猩。”他喘著氣說。不過必須承認,他覺得自己真像一只瘋狂的大猩猩。從她臉上的表情判斷,他的舉動肯定也像只大猩猩。

    喬安娜退縮了。她並不想侮辱他。“我只是說,我們有良好的工作關系,萊德。”她說,想做一些彌補。“還有友誼。我們不要讓一個瘋狂場所引起的瘋狂沖動破壞這兩種關系吧。”

    “你是那麼想的?你以為是沖浪城的胡鬧行為鼓動我對你圖謀不軌?”萊德非常氣憤。他的行為也許多少有些野蠻沖動,但是她怎麼能這樣徹頭徹尾地誤解他呢?“沒錯,你是誤解的專家。”他說。即使是在他心情好的時候,他的耐心也顯得不夠,現在因為疲憊和情欲沒有得到滿足,耐心就更是蕩然無存了。 “就拿我們‘良好’的工作關系來說吧。我們——”

    “你還在為訂機票的事生氣。”喬安娜猛吸——口冷氣。她知道自己沒有理解錯他的表情——那是一個滿腔怒火的老板看著他最不稱職的雇員——他的白癡助理的表情。

    “還有別的。”他嘟囔著。

    她認為他肯定想起了她不慎遺忘或完全做錯的每一件事,還有她弄得一團糟的各種差事,哦,她犯的錯誤真是五花八門。如果沒有她姐夫這層關系,她肯定幾個星期前就離開福瓊設計公司了。

    “你是不是希望我不再為你工作?”喬安娜哽咽著說。“也許——也許我們至少可以挽救我們的友誼。”他凶狠的目光使她退縮。“或者,我們連朋友也不是了?”

    “我對別人還從來沒有這麼不友好呢。”萊德粗暴地說。

    這是實話,萊德想,因為他對一個朋友從未有過這種焦灼的、難以平息的欲望。他從未看著一個朋友而渴望深深地、久久地、熱烈地親吻她,直到兩人都無法說話,更不用說思考。反過來,一個朋友也絕不會指責他受了沖浪城這種傷風敗俗之地的影響。

    他們沒再說話,她只是拘謹地指出她公寓樓所在的方位。他剛把車停在樓前,她就下了車。

    “我明天還來上班嗎?”她站在路邊,猶豫地問。

    “如果你不來,我就得強迫沃克小姐多干一些,你知道那會是個什麼局面!”萊德簡直在沖她咆哮了。

    她從車裡跳出去的舉動更加激怒了他。難道她以為他會朝她猛撲過去?得了,她用不著擔這份心。他不是那種強迫女人就范的男人。

    “好吧,我來上班。”喬安娜答應了,不過情緒不高。把她看得比沃克小姐能干,這並沒有給她增添多少信心,尤其是她很清楚萊德對那位脾氣乖張的接待員的印象。

    “感謝你的合作。”

    盡管心情愁悶,喬安娜還是笑了起來。她忍俊不禁,一不小心笑聲就冒了出來。萊德的口氣使她想起了康復醫院裡那位性格古怪的老先生拉奇林。

    她在嘲笑他!萊德頓時怒不可遏。他這樣出丑賣乖已經夠倒霉的了,而她居然不肯乖巧一點,保全他的面子。她感到完全可以——完全有理由!——當面嘲笑他!

    他重新開動馬達,離開路邊,沿著靜悄悄的街道疾馳而去。駛過兩個街區後,一輛巡邏車發現了超速行駛的越野陸虎車,跟了上去,警笛尖叫,紅藍燈轉個不停。

    萊德得到一張數額可觀的超速駕駛罰款單,而且警察板著面孔把他教訓了一頓,什麼駕車不慎啦,不注意天氣情況、道路情況和普通常識啦,等等。他認為這一切都該記在喬安娜-昌德勒的賬上。那女人確實使他瘋狂,他現在這麼說可不是稱贊她。

    如果她還和他在一起,他會把這話告訴她。他幻想著那副場景,讓自己的想象像脫韁的野馬……

    在想象中,他對她的指責變成了他把她吻得死去活來,讓她被欲望折磨得發瘋,就像她把他逼得發瘋一樣。然後,他想象自己把她抱到床上,和她做愛,直到兩人都忘記一切,只感覺到在對方身上找到的那種極度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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